“余菲菲。”
她耳朵里塞着白色的蓝牙耳机，漫不经心的在手机屏幕上一划，眼睛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半秒。
“嗯。”
“我开始阵痛了。”
“嗯。”
有节奏的敲着键盘的手指在好几秒以后才停下来。
“什么？”
“阵痛，”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不耐，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嫌她的反应太慢，“孩子，要生了。”
“……什么？”她瞪大双眼，直直的盯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字，一下子有些无法反应过来，“阵痛？”
那边好半天没声音，余菲菲站了起来，走到每楼都有的观景台，夜晚的风总是偏凉，她因为加班而昏沉的脑子总算清醒几分：“可是预产期不……”
“下周，我知道，”似乎是又痛了一次，余菲菲听到男人的声音比刚刚弱了不少，“我在你公司楼下。”
她在原地定了定神才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搓了两把自己的脸，又胡乱把眼前能看到的东西都一把塞进老大一个的通勤包里，弯腰踢踢踏踏换上轻便的平底鞋，这才飞速的跑向电梯。
乔燃的车就在路边，虽然现在天太黑了看不清，但车的颜色是余菲菲最喜欢的大红色，她小跑到车窗前，扣了几下玻璃。
没一会儿就露出了乔燃那张，十足冷淡的脸。
不再是上次见面时穿着的得体合身的深灰色西装，他穿了一件长袖的宽松套头衫，头发也有些乱，握着方向盘的手很是用力。
这是上次他们吵架的时候余菲菲言之凿凿说的，“适合你现在穿的衣服”。
原来乔燃还是会听话啊。
“在疼？”她打开车门，乔燃临产的胎腹便一览无遗。
男人不理她，另一只手握拳抵在腹侧，只偏了偏头：“坐上来，去医院。”
“你还想着开车？！”乔燃那副低气压死人脸又成功戳爆了余菲菲，她把他的脸掰向她，“你***疼傻了吧乔燃？”
“傻了，”他冷笑，仰头望着余菲菲，“还在这里等你，可不就是傻了吗？”
乔燃说着，腹内的搅动却愈发凶狠蛮横，这阵痛来势汹汹，他从睡梦中活活被疼醒，一路驱车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却又偏偏不肯在余菲菲面前示弱。
“怎么，打扰到余小姐了吗？”他捏住她的手腕挣开她的手指，作势要关门，“那我自己去也行，不劳烦……”
“乔燃你说话别太过分了”余菲菲把他放在车门上的手撕下来丢到一边，看着他泛白的嘴唇又气又疼，人已经俯下身去在他后腰按揉起来，“打扰？你说不上话就给我闭嘴！”
身侧的人喘息粗重，没再回嘴。
“疼的很厉害？”乔燃的衣服已经有些湿润，还一副我没事我很好我可以的模样，“疼了多久？你这样还能开车？”
乔燃在察觉到余菲菲靠近的瞬间就偏过了头不去看她，那人熟悉而亲切的味道就在咫尺，不仅仅是阵痛需要忍耐，还要忍耐……忍耐不去靠近她。
这显然比疼痛难上许多。

“还在生气？”余菲菲斜眼睨了他一眼，那人的唇角绷的很紧，大概是疼的。
听到她这句话乔燃倒是有了些反应，他侧过头看她，语调平平：“怎么，我不能生气？”
又是这样的眼神。
她的动作顿了顿，便停了下来。
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作为彼此这辈子这样亲密的人互相望着，眼神却都很冷。
余菲菲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冲动变得克制冷静，细听却是在打着颤的。
“乔燃，我……我解释了这么多次……你有一次是信我的吗？”
“信我一分钟？或者一秒呢？”
乔燃的脸色不好，脸颊爬满细小冰凉的汗珠，他们的孩子在他腹内，作动不停，每动一下，都似乎能让他的脸色白上几分。
她看着，她那么心疼。
心又那么冷，那么绝望。
“我……这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乔燃，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你给我好好坐到副驾驶去，我来开车，咱们去医院，”余菲菲顿了几秒，深吸了一口气，怀中人几不可察的僵硬让她心疼的快说不下去，“第二，我马上就走，离婚协议我签了寄给你，咱们就这样吧。”
“你不信我，我们过不下去了，乔燃。”
她的手又开始缓缓在他的腰上最受力的那处不轻不重的按揉着，说出口的话却无情决绝。
过了一会儿，乔燃轻轻的推开了余菲菲。
她的眼睛骤然变红，却也不再犹豫。夜里的微风轻轻吹起了她别在耳边的碎发，温柔的像蜜月时乔燃曾经咬着她耳垂微笑着说过的我爱你。
那又如何呢，她垂着眸子敛去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感情：“那我……就先……”
“我开车，”乔燃眸色平静深沉，脸色却比刚刚白了不少，他突然弱了下来，临产的人本就有些脆弱惶恐，他爱着的这个女人又在此刻告诉他她想要离婚，他万万没想到素来包容他的余菲菲居然会这样做，所有为了逞强的伪装便都没了存在的意义， “……菲菲。”
余菲菲不说话，她退开了两步，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痛苦和挣扎。
“我走不了，”他伸出手想拉住她，才发现她退的这样远，除了微凉的风之外手中空无一物，只能颓然的又放了回去，继续握成拳抵住腹侧，唇畔挂着苦笑着看她，“不是不想让你开车，孩子有些靠下，我起不来，菲菲。”
他们无声的僵持了好一会儿。
久到乔燃的冷汗顺着他的侧脸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在他浅色的衣服上，久到他突然闷哼一声弓起了身子。
可余菲菲还是站在原地，看着疼得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的乔燃，没有动作，不发一语。
不远处传来什么重物狠狠落下的声音，也有晚归的人疾驰而过带起的气流声，城市的夜晚空旷又孤寂。
很像此刻麻木的她的心。
“我要走了，”她看了半晌终于开口，声音比冷白的月色更凉，“对不起。”
乔燃愕然抬头，满眼不可置信的望向她：“……菲，唔——菲？”心脏像是在自由落体，带来的失重感和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你……”
这不是一个说再见的好时候，余菲菲的心疼到麻木，反而生出片刻清明。
再往前一步，便是又一次的重复。
无休止，无止尽，无尽头的重复。
质问，冷战，争吵，做爱，和好，然后又是质问，又是责难。
连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他们疯狂争吵以后又疯狂做爱的……‘附加产物’，阴差阳错，糊里糊涂。
“你还能开车，”她迅速的说着，飞快的蒸干了眼眶里的未及落下的点点湿意，“我给吴医生打电话，病房是我们之前约好了的，待产包我早放过去了……你直接去就好。”
“孩子归我还是你都可以，我会给爸爸妈妈解释，你别操心，”她拿出手机拨通产科医生的电话，锁屏上她和乔燃的笑脸又在她心上狠狠扎了一刀，几乎让她痛彻心扉，“再见，乔燃。”
她背过了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地面上有尖锐的刺，不然为什么每走一步都疼得她想立刻跪下来。现在几点了不知道，只是天太黑了，黑的没有一丝光亮，又暗又沉，像一张厚重的网盖在她的身上，死死捂住她的口鼻，余菲菲用力攥紧胸前的衣服，呼吸依旧费力而痛苦。
要回家，要回去收拾东西，要把自己的东西都扔掉，还要去民政局，要去拿离婚协议，要签字，还有离开。
她还有什么想要的？她想要的在刚刚全部都失掉了。
她唯一想要的只是乔燃。
给了她痛苦的乔燃。
也给了她爱情的乔燃。
可是实在太痛了，她在一个圆里狂奔着，以为到了的终点，却只是另一个起点，圆从未变过，她的奔跑徒劳而无用。远离那个人，靠近那个人，再远离那个人，又靠近那个人，她从前以为乔燃站在她的身边，后来才发现他站在圆心，无论她如何的努力，他们的距离从来未曾变过。
程一诺。
今天是为了程一诺，明天呢，明天会为了谁？
乔燃可以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程一诺，在他怀孕36周身边最需要人的时候和她大吵一架，摔了她给他买的礼物，让她走，下一次呢，下一次会怎么样？
她解释了，低声下气的解释了，苦口婆心的解释了，厉声厉色的解释了，他还不是甩掉了她的手啊。
是不是她每一次都会再去握住呢？
如果有一天，她决定背向圆心再不回头了呢？
身后有一束光闪了闪，余菲菲回过头，才发现乔燃并没有去医院，反而是跟在了她的身后。
车开的很慢，可她的视野一片模糊，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道她已经哭了多久。
余菲菲知道自己应该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可车灯忽地熄了，车里黑压压的，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该怎么做，余菲菲无力的想着，走过去，还是转过头。
车灯熄了，车却没停，它缓缓地开到了僵立在原地的余菲菲身边。车窗降下来，却见不到乔燃的脸，只听到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又是冷淡自持的样子：“上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埋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我可以打车。”
“现在凌晨三点二十，你到哪里打车……”乔燃的声音一顿，站在车外余菲菲都能听到他骤然粗重的呼吸声，半晌之后才继续说，低弱而费力，“上……来。”
坐到副驾驶位的瞬间，余菲菲心里涌上的是厚重深沉的悲哀。
无力感泛滥全身，是情绪剧烈起伏过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倦。
“乔……”她只想用余光瞟上一眼，却在刚刚看到他时脑子轰隆炸开。
乔燃浅色的上衣紧紧贴在身上，清晰勾勒出他身形的轮廓，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明显是被汗泅湿的，座椅被他调到最低，临产的胎腹被紧紧锢在方向盘和他无法分开的双腿间，肚皮上起起伏伏的动作大的连余菲菲都看的一清二楚，此时那人偏着头望着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半张着的急促呼吸，嘴角沾了奇异的嫣红。
是血。
这是余菲菲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看到了，就算知道结局是什么，她还是会朝着他奔去。
不遗余力，忘掉所有。
她管得住自己的嘴，管得住自己的手和脚。
管不住那颗心。
那颗破破烂烂，却还是想往乔燃身边去的心。
失控也好，献祭也好，自毁也好。
什么都好，只要是乔燃就好。
“乔燃！”她的声音带了哭腔，那人看着她的那双眼睛立刻就有了些动容，“你……”
乔燃对着她笑了笑，在她脸上没擦干净的泪痕上点了点：“怎么……哭了。”
“去医院！”她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也不觉得此刻的气氛有多温馨多难得，她满脑子都是他惨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和他此刻明显过于剧烈的胎动，“乔燃，你能开车吗？你疼……”
乔燃头上的冷汗渗出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这个姿势让他的腰痛的没了知觉，虽然他尽力让腿张到最开，可座位狭窄，磕碰在所难免，孩子在他肚子里躁动不已，顶着撞着他柔软的内脏和窄小的盆骨，有好几下都让他以为自己的骨头会碎掉，还有几下疼得让他快要把已经碎掉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下身隐隐有着湿润的触感，破水还不是时候，那就应该是流血了。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真的听到余菲菲说再见时候的，那种晴天霹雳一般的感觉。
是把他整个人劈开了又搅碎了，再丢到地上任人分食的彷徨和巨大的恐惧。
这半个月，他无时无刻不活在这种恐慌里。

“……菲菲，”这阵痛刚刚过去，他猛地握住了女人的手，“我帮了你，我怎么办？”
“我帮了你，又要去哪里找你呢？”
“梦里吗？……可你，你连我的梦里，都不愿意来……”
他扯了一个惨淡的笑容，配着他苍白的脸色，说不出的脆弱。
这不像乔燃。
绿灯亮了，乔燃吻了吻她的手背便松了手，皱着眉喘了几声，便发动了车。
这甚至不像今天刚刚同她见面时的乔燃。
“你那样看我……”她还是说的很小声，嘴唇抿着，“我愿意去你的梦里的……”
“是你不肯梦见我。”
“你和我吵架，你让我滚，你说我不爱你，你说我心里还想着程一诺。”
她说着，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滴在手背，滴在他隆起的腹上，一滴一滴，成了串儿，成了伤疤。
“你不相信我，你连我爱你你都不相信我，”她瞪着他，又急又快的说着，“你又不放我走。”
“那你放我去找程一诺啊，你不是说我喜欢他吗？你不是说给我们空间给我们自由吗你不是……”
乔燃毫不犹豫的打断她：“我**。”
“是我**，菲菲，口不择言的**。”
“那天你走之后我就想去追你……可是孩子，孩子出了一些问题……我……”
“你怎么了？”她紧张的抓着他的手臂，眼里的光更甚，“什么问题？出了什么问题？”
车停在了医院门口，乔燃托着腹底看身旁害怕到颤抖的女人。
“没有问题了，”他的眼里居然在笑，余菲菲的眼睛瞪得更大，“有问题的只有你看着的这个**而已。”
他的汗和她的泪搅在了一起。
因为他侧头吻住了她的唇。
“对不起，菲菲，”他疼的很厉害，声音都不再平稳，“可……别走……”
“别离开我……我，唔——”
又是一阵猝然的疼痛，他差点就咬住了她的嘴唇。
余菲菲的手搂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降下车窗朝急诊大喊：“有人吗？！有人吗——”
“我老公——我老公，他……”她今天晚上好像一直在哭，看着乔燃的时候在哭，没见着乔燃的时候也在哭，“他很疼……他疼了好久——”
我在他最疼最需要我的时候想着一走了之。
我不过也是个自私的**而已。
乔燃黑色运动裤上全是血，褪下来的时候看的余菲菲几乎就要晕过去，一倒在床上就开始克制不住的抱着肚子低声呻吟。
怎么是这样？她问自己，乔燃一直在流血，她竟然不知道，她还在一直浪费时间。
“怎么回事？”吴医生步履匆匆的走过来，眼神凌厉，“状态怎么比走的时候还要差劲？”
他一把拉开乔燃身上穿的已经可以滴水的外衣，用力在他的肚子上摁了几下，眉间的川字更深：“你这是痛了多久才来的？！”他瞪着一旁抽抽噎噎的余菲菲，“哭什么哭丧吗！上次产检就和他说了危险危险危险！是根本没听进去是不是！”
她无意识的摇着头想解释什么，就听乔燃开口：“吼她……做什么……她根本，哈——什么，都不……”
“我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个拎不清的就算了！怎么她比你还拎不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吵架？！怎么，生孩子的时候拌个嘴导致难个产是什么不得了的情趣吗？”吴医生骂骂咧咧，手下的动作却利索干脆。
护士找来了生产时穿的衣服，余菲菲走到他背后抱住他，方便她们的动作，乔燃疼的厉害还在逗她：“没——关系，的……”拍着她的脸，拍了一手眼泪，“别理……他……”
“你下面裂的很厉害，”换好衣服之后吴医生撩起下摆仔细看了看，“孩子的位置很靠下……你做了什么孩子走的这么快？胎位是正的，但没破水。”
他示意余菲菲别让乔燃躺回床上：“不能躺，得尽快破水。”
乔燃有些沉，余菲菲的力气也不大，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劲用的全身都在抖，她只是目光恳切的看着吴医生：“怎么才能尽快破水？”
“站着，不行就蹲着，不能躺，听到吗？”吴医生帮着余菲菲把乔燃挪动到了床边，又找来此刻还在医院的护工把他架了起来，“能走就走，不能走就抱着他坐在床边，知道了吗？”
余菲菲拼命点头，吴医生甩了一句我过几分钟再来就进了分娩室。
护工扶着乔燃在不大的病房里走了两圈他就受不了了。
双腿直打颤，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他的手一直捧着肚子，脊背已经无法负荷腰间圆隆的重量，身体不住地向下坠，要不是余菲菲和护工拼命拉着他的手臂，早在阵痛来时就坐在了地上。
乔燃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几步已不再是走而是挪，肚子坠成水滴形挂在他细瘦的腰间，看的余菲菲觉得下一秒他就会被折断。
最后还是扶着他走到了床边坐下。
乔燃的两腿分的很开，坐姿让身前的隆起更显圆润下坠，余菲菲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抱住他，心疼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
“什么感觉？”她在他耳边小声问，“疼的越来越厉害了吗？”
乔燃不住地挺腰，喘息声粗重灼热，全在她的颈侧蔓延：“……很沉，”他偏头看着女人的肩膀，“腰快……断了……”
余菲菲闻言又开始在他后腰揉着，可那人紧绷的肌肉昭示着这对他的疼痛于事无补，她抹了抹脸上的泪和他后背的汗，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会很，快……”乔燃开口，疼的皱眉，却带着丝丝笑意，“宝宝……会……”
会怎么样他没来得及说出口，腹内熟悉的紧缩和疼痛又来了，一次比一次更凶狠和猛烈，他不由得将双腿张得更开，头也克制不住地扬了起来，剧烈而急促的呼吸着，呻吟从喉咙时断时续的溢出，两只手都放在腰后撑着腰不断前挺。
太疼了……比怀孕所有时候感受到的疼痛都还要疼上不知道多少倍。
腰间的圆挺变得炽热又坚硬，孩子撕扯着他的内脏，抓着他的经络和血管一点一点下移，他的骨头和身体被一点一点打开，带来的酸胀和蚂蚁爬噬般的，来自神经的疼痛和战栗让他就快无法坐直。
让他一点点的从一个人，变成一只野兽。
一只只想顺应本能用力，顺着本能嘶吼的野兽。
“太……痛——啊……”他知道她有多担心多焦急，那双眸子里除了眼泪就是恐惧，可他太痛了，这个人的怀抱都无法让这从骨子里来的疼痛好上半分，他把额头死死抵在她的太阳穴上，嘶哑的喊着她的名字，“菲，唔——菲……我好——啊……疼——”
女人的声音也是破碎喑哑的，哽咽着：“我知道，我知道的乔燃，你疼，你好疼……”她在他额头在他眼角落下无数个手足无措的亲吻，恨自己无法分担哪怕半分，“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下就好了，乔燃，你……”
怀里放松的人的身体再次紧绷，乔燃的手掐进自己的大腿，用力的马上就出现了一道道的血痕，他痛苦地喊叫出声，在她怀里不住扭动身子挣扎，可他的声音那么微弱和虚弱，他的力气小的出奇，除了同她紧紧相贴的圆隆变得坚硬而滚烫之外，他似乎没了其他任何一点儿力气。
“不能用力的，还不行的啊乔燃，”她想摁住他，又无法狠下心来，只能在他耳边不住说着，“还没破水，还不能用……”
怀里人的呻吟声陡然变了调，余菲菲听到什么破了的声音，很小，却真实，接着便感觉到自己的鞋子湿了。
她低头，看见地上有一滩温热的，淡黄色的水。
乔燃没想到破水以后还能更痛。
他甚至在最痛的那几秒生出了要不就这样死去的想法，只要能让他别痛了。
他被两个护工半扶半抱上了产床，双腿分到最开，抬高的椅背让重力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带着他腹内已经急不可待的胎儿冲撞着他一直流血的出口。
乔燃的脸迅速从惨白变得通红，余菲菲抓着他的手，扶着他的后脑抬着他的头，看着他涨红了脸随着吴医生的指挥用力推挤着腹间他们的那团血肉，一次又一次，难过的挺起身又直直地落下，痛苦地攥紧床边的扶手，用力到指节煞白，嘴唇发白干裂，却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再也不要乔燃生什么孩子了，她亲吻他的唇角，吻的一嘴咸湿，我再也不要和乔燃吵架了。
乔燃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疼痛毫无间隙，乔燃已经感觉不到他的身体了，只觉得闷的心悸胀痛的想立刻死去，他被劈成了两半，有什么含着他的血嚼着他的肉想要破壳而出。
天与地都没有了，世界变了模样，周遭似乎是冰天雪地，他冷的快要失去知觉，眼睛里除了黑还是黑，只有拉着他手的那个人给了他一些温度，只有那双湿润的，温热的唇能给他一丝生气。
那是余菲菲。
是他以为自己会失去的余菲菲。
他费力的撑起眼帘，看着一直在他身旁惶惑惊恐的他的余菲菲，很想说两句话，他想说你别哭，得笑笑，我们的宝宝要出生了，我的小宝贝要当妈妈了。
可他说不出口，他刚刚张了张嘴便又是一阵把他搅碎的疼痛，从他下身炸开，迅速的游走全身，他痛苦地合上眼睛拼了命的顺着这股疼痛向下推，用力到耳鸣的听不清所有的声音。
除了她的哭声。
她似乎不是在他身边哭，她在他的心里哭，哭的肝肠寸断，眼泪全落进了他的魂魄，滚烫清晰，让他此生都不能忘记她流了这样多的泪。
他苦笑，这么爱哭，以后这个小的出来了，他该怎么办才好。
两个爱哭鬼，抽抽搭搭的，他哄……谁呢？

我不信她爱我……乔燃模糊的想着，没见到吴医生的手已经压在了他成了梨形的腹上，我怎么能让她觉得我不爱……
“啊———！”他倏地惨叫出声，眼睛睁到最大，眼角红的像是要滴血。
那双手在他脆弱的胎腹狠狠的按着，手的主人看着他：“你省点力气别叫了！快用力啊，胎头一直不能着冠！位置偏偏那么靠下了！孩子再不快些着冠就要窒息了！你状态太差我不得不……”
余菲菲惊呆了，她哭的满脸狼藉，条件反射就想去拉开吴医生那双让乔燃更加疼痛的双手：“别压啊！别……”
“我还不压！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你没看出来吗！阵痛开始肯定过12个小时了！位置这么靠下居然才刚刚破水！你自己老公状态多差你都不知道？！”吴医生吼她，把余菲菲给吓得一个激灵，连哭都忘了，然而都还没完，“他上次产检你怎么不来？那个时候胎位过高顶得他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他居然和我说你们在吵架我真想掀开你俩天灵盖儿看看里边儿都是什么不得了的豆腐脑！现在好了！产夫搞成这样该满意了吧？现在再不压你就等着一尸两命在新坟边儿上哭去吧哭完了找个下家接着和你吵！吵着进产房看你们的娃能不能比这生的顺利一些！”
乔燃张着嘴大口呼吸，对着连珠炮似的吴医生轻轻摇了摇头：“你……”他想说你住嘴，我没事孩子没事你能不能歇歇，口型都还没做好阵痛就又来了，腹中的孩子成了烧红的铁成了滚烫的铅，这样烫这样重，他未出口的话便又成了一声痛呼，随着吴医生按压的手狠狠挺起身子，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的推着他腹中那团让他痛也让他爱的骨血。
余菲菲在听到吴医生说‘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眼泪就又蓄满了眼眶，直愣愣的往下淌着，孕期乔燃胃口一直不太好，但她记得他们大吵一架之前乔燃都是可以吃东西的，是……是哄着她？是不让她担心？
乔燃的身子挺起了又落下，一次比一次费力，一次比一次难过，余菲菲的手一直护着他的头，他尝到口中的腥味，也听到身边的人叫着他的名字，可是眼皮好沉好沉，身体好冷好冷，他歪了歪头，疼痛好似不再这样剧烈，他心里涌上一股困倦的感觉，然后他听到了吴医生的惊呼：“头！”他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看到头了！”
那困倦便如同潮水般又退了去，所有刻骨的疼痛又变得清晰而剧烈，甚至还能听见余菲菲在口齿不清支支吾吾的道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人怎么总是在对他道歉，认命般的又开始撑起疲乏无力的身体继续往下推挤着孩子。
余菲菲喜欢孩子，他们结婚的时候就掰着手指和他说我们要三个宝宝好不好呀。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也能怀孕，眼睛明亮的像被晨曦照耀着的清澈溪水，他逗她，故意板着脸说太多了，她就着急，两手并用的和他比划着三个哪里多三个刚好，然后就被他搂进了怀里。
那样明快，那样快活的余菲菲啊。
为他哭了这样多次。
对这条说了这样多次的对不起，她明明没有错。
错的是他。
他把身子埋到最低，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吼叫，连手也用上了在自己腹上拼命的向下用力推着。
这样不知道了多久，久到他眼前的黑变成了白金夹杂着的闪烁，头变得很沉很重，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榨干，他终于感觉到下身那个出口有什么出来了，那股憋闷的滞胀感忽地就消失了，一直压在腰间的重物终于离开了他的体内，身上一下松快了不少。
他倒回产床只呼吸了几口，就疲惫的晕了过去。
太累了，也太痛了。
有没有摸摸她的脸？她哭了这样久……不能这样就睡过去……那她还会一直哭的啊……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晴好，床边有个影子猛地抬高凑到他跟前：“乔燃！”
声音很大，震得他耳膜疼，可他只是朝着那个影子的方向又凑近一些，轻轻嗯了一声。
那人的脑袋就扎进了自己的肩窝里，少顷，他感觉到一阵潮湿。
“……别哭……”他说话还是费力，生产耗掉的力气并非睡一觉就可以补上来，嗓子也疼，可他无法不开口，“乖……我手……动不了，不能……”
说着，就觉得自己的手被她握住了，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一手温热的水。
“乔燃……我，我什么都……”她哭的眼睛鼻子全都挤在一块儿，滑稽可笑，可乔燃看着只觉得心疼，比生孩子那会儿还要疼，“你那么难受……我都不知道！我还……”
“我没回来，我不在你身边，我在加班加班加班这样就可以不回家就可以不见到你……我生气，我一直生气……连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在生气……我……”
她泣不成声的一直说，听得他眉越皱越紧。
“不……是，”他的手指动了动，在她脸上点了点，“不是，这样……”
“错的是……我，是我让……你，不想回家……是我，把自己……身体搞坏……是我，乱说话……让你生气才……这样的……”他艰难的说着，目光却澄澈温柔，眸子像一谭沉静的湖，“菲，菲……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我猜忌你，让你觉得……我不爱你……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是落在我，怀里的，小星星……我捧着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怎么可能……”
我积攒了半辈子的幸运，才遇见你，才拥有你，才能把婚戒牢牢戴在你的无名指上。
我是有多**，才会让你觉得我不爱你。
“我说错，了……我改，好不好？别……离开，我……我脾气，一点儿也……不好，我都改……全部，都……”
余菲菲用嘴唇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那张嘴，和越来越哀求的语气。
我何尝不是积攒了好多好多的幸运，才成了那颗可以落进你怀里的星星。
我也是有多**，才觉得你不爱我。
才会想要离开。
“我去哪里？你要我去哪里？你和孩子都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她说，终于破涕为笑，看着乔燃的眼睛温暖缱绻，似乎真的有一闪一闪的星辰，“是个儿子，乔燃，我们有了一个特别健康帅气的儿子。”
“特别像你。”
说着，她又皱眉，目光染上心疼和愧疚：“……我们不要孩子了，我再也……”她打了个冷战，似乎又想到了这人生产时候的样子，“我爱你。”
她最后说：“乔燃，我也是个**。”
那人笑了笑，对着她勾了勾手指。
她听话的俯下身，就被他吻住了。
轻柔而依恋。
病房外有一轮温暖的日光，今天是个晴天啊。
以后的每一天，都一定会是的。
-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