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
我有很多名字,泰文的、柬埔寨文的、英文的,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名字称呼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十几年来我始终游走在死亡和法律的边缘,玩一场不被道德承认的游戏,我自己需要靠这些名字在不同的身份之间转换,每天早上醒来对着镜子我都会问一句“你是谁?”接下来是“活着真好!”
当然了,这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所有人都会尊称我将军、昆垯将军,生死与共的兄弟愿意叫我Tony,只有那个男人叫我的中文名字——“志”,母亲为我取的名字,除了证明身体里那一半中国血统之外,还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但是,现在连他都不再称呼这个名字,我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遍一遍的叫自己,“志”,也许这样我才不会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墨
徐子墨,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这么称呼我。这是我那个生理上的父亲除了生命之外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只认作一个符号罢了,然而我的母亲却把这看的极重,毕竟这是她苦苦追求的爱情,痴心枯守等来的结果,也是中国人最最重视的东西——名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个名字最初只有两个字,也就是现在亲密的人称呼我的方式,子墨。第一个字是固定的排行,而第二个字则预示了我的身份不明,墨,漆黑浓滞,属于暗夜的字眼,注定了我的生命与光明无缘。
7岁之后我才有了前面的姓氏,但那不过是另一个噩梦的开端,这个意义丰富的名字不但没有为我带来直面阳光的勇气,反而将我拖入更加沉沦的深渊……
志
我仍然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6、7岁的小男孩,被一群远比他高大的男孩子围在中间拳脚相加,没有想象中的哭泣求饶,他如同一只愤怒疯狂的小兽,毛发倒竖,用牙齿和爪子拼命还击维护自己的尊严,丝毫不去理会身上已经狰狞的伤口。直到今天我还在努力试图回想,当初是什么念头使我去出手帮他,两个不到7岁的小男孩同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对打,结果可想而知,等闻声赶来的保姆、保镖驱散那群孩子,我和他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
“他们为什么打你?”有记忆以来,这是我问的最没有水准的问题,沉默之后终于有了答案,“他们笑话我没有爸爸。”
出乎意料结果让年幼的我一时手足无措,于是就有了更加白痴的安慰,“我没有妈妈。”从他的眼神中,我只读懂了惊讶,他长久的打量我,如同看一只奇珍异兽,突然一丝算不上笑容的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两只漂亮的梨涡在唇边漾开,“至少你爸爸承认你是他的儿子,不像我是个野种!”虽然当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最后两个字的含意,但是他困兽一般的眼神还是刺痛了我,那是垂死挣扎的痛苦和无奈。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已经覆上了他的手,声音小的可怜,其中还夹杂着不确定的胆怯,“至少……至少,我们都是没有人要的小孩啊。”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偷偷瞄着他的表情。
“那又怎样?”他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也会因为这个欺侮我啊。”不自觉中,我已经带了哭腔,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我缺少分担别人痛苦的天分。
他从秋千上跳下来,看着我,言语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想要别人看得起你,就要有本事自己站起来!”
四月的台北,阳光很好。他逆光站在那里,瘦小的身体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令我感到瞬间的晕眩。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子墨。”
“子墨啊,好拗口啊,以后我就叫你墨好不好?”
“墨?”片刻犹豫之后,他迟疑的点了点头,“你的名字呢?”
“叫我志好了,妈妈取的名字!”
“志,很好听的名字。”他向我绽放出一个单纯的属于7岁孩子的笑容。
墨
7岁那年,有一个小男孩在花树灿烂的季节对我说,“以后我就叫你墨好了。”墨,我最抵触的名字,代表我不光彩身世的字眼,在他说来那么亲切自然,彷佛他已经这么称呼了我很久很久。随着我的认同,在漫天飞舞的花雨中,他向我展开了毫无保留的笑容,阳光而温暖的感觉,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