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　　有关苏小凉。『主五只 长篇』

五 
如果说朴有天对于苏小凉是大家印象中美好的青梅竹马般的存在，那么沈昌珉对于苏小凉就要成为大家印象中美好的恋人般的存在了。当然，这个比喻有些过了，毕竟沈昌珉与苏小凉至多属于知心朋友，恋人嘛，两人都似乎对此有没有任何想法。 
苏小凉并不成熟，即使她大沈昌珉整整一岁，即使她总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早熟的因子在跃跃欲出。但是她确实很幼稚。 
苏小凉的胆子很小，也不是什么好强的性格，甚至从某些时候来说，她还有些怯懦。 
她在朴有天面前的拽样子也只是在他面前的时候这样罢了，在外人面前她绝对是终极寡言的人物——苏小凉也称此为低调。其实很多时候即使在朴有天面前也是可以看出她的怯懦的：比如她对于朴有天的要求几乎是言听计从的，尽管她会抱怨，但是绝对不会拒绝，而且只要朴有天有一点点发火的征兆，她就会化身大姐姐的形象来满足无理取闹的小弟弟的一切要求。 
所以苏小凉的母亲经常会说苏小凉实际上是个草包——而且是没有绣花的草包。 
不过苏小凉从前几乎没有觉得到过委屈，也许从小被朴有天压榨于她来说也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 
苏小凉在学校里也非常的低调，几乎就只和同一个班级里的人有些交往，而且在同一个班里她交往的人数也有限——她在学校里与朴有天并不是形影不离的，并且因为年级越来越往上，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避嫌而几乎不说一句话——当然，只限在学校，他们在回家后依然会一起玩闹。苏小凉没有深交的友人，几个小姐妹里也是她最不合群，不过她没有被孤立，原因是她有钱。 
上面说过，苏小凉在十七岁之前几乎没有考虑到过钱的问题。她虽穿着用具不高调，但是身边的现金绝对是班里带得最多的。她父母并没有空去对她有什么管教，但是每日会给予她非常足够的钞票使用。可是有些讽刺的是，苏小凉并不很会花钱，她对于外界的物质没有多大的欲望，所以这样的结果就是她的钞票几乎成了大家公用的钱财。 
苏小凉身边的姐妹们对她不差——但是对她的钱更好。所以，她不缺朋友。 
她记得在小学时朴有天对于她的钞票问题对她有过一次深刻的教育——“苏小凉，这是你的钱，你为什么要去给那么多人用？你炫耀你有钱还是怎么的？”当时她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而是回给了他一个白眼，张口一句鄙夷的话：“你省省吧，不知道谁每天用我的钱用得最欢？” 
其实苏小凉现在想想朴有天那时的语气挺严肃的——不对，和平时的他比起来，那次的他是非常非常的严肃。 
其实苏小凉不是傻子，她也知道身边的人都是因为她有钱所以和她在一起，但是她并不是很在乎，她觉得朋友拥有一两个最亲的就可以了。那时，她就把朴有天归在不是因为金钱和自己在一起的朋友的归类里了。但是那一栏一直孤零零地只有朴有天一个人很久很久了，直到苏小凉十六岁的时候沈昌珉的出现。 
她想他一定不是因为自己有钱所以和自己做朋友的。

六 
沈昌珉不会敲诈苏小凉。这与他的家庭条件不差有一点关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本身的素质比较好。怎么说呢，在苏小凉心里，沈昌珉就是一个温文儒雅的贵公子。 
可是实际上沈昌珉对苏小凉一点也不温文，也不儒雅。 
沈昌珉是一个在女生面前一向害羞的男孩——不过不包括苏小凉。他品学兼优，长得也斯文可爱，并且跟着年龄的上调，他的模样越来越有男子气概了，包括海拔，几乎到了很多男孩子望尘莫及的地步。还好苏小凉除了人不短以外其他没什么特长，所以也没有觉得和沈昌珉在身高方面有太大的代沟。 
这样形容词下的一个男孩，在学校里自然是小有名气的，暗恋他的小女生也一定不少。所以苏小凉对他可以说是早有耳闻，也曾在姐妹的八卦里听到过他的一点小资料——比如，他除了成绩很好之外体育也很出类拔萃，而且在空闲的时候喜欢画画速写描描人像。 
不过也仅此而已。苏小凉是个清心寡欲的女孩，她在认识沈昌珉之前对于他的外貌也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罢了。所以她当初在朴有天房间看到沈昌珉的身影的时候，对于那一幕由于角度问题出现的变态画面的惊讶程度远远高于沈昌珉的出现。 
苏小凉后来也没有问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朴有天的房间。但是她看到了他画板上那一副小弄堂的古味速写。她想他也许是把这条弄堂当做艺术了。而他和朴有天发生的那件事情，依苏小凉的想法来解释就是——他想要画朴有天的人像，但是有些困难，所以需要用手去感知一下来确定鼓点。不过事实是不是这样就不得而知了。 
能够肯定的一点就是，沈昌珉和苏小凉成了朋友，朴有天也许可以当做中介。 
苏小凉记得那天天气很热，她要喝水，朴有天却霸着电脑说要她自己去弄，她有些莫名地起火，就是坚持要他给自己去弄，还碰上那天朴有天因为被误认为是GAY所以脾气犟得要死，说什么都不愿意去，于是这两个人就这么杠上了…这样僵持了很久之后，苏小凉开始有了投降的想法，哪知突然自己眼前突然冒出了一瓶冰镇过的汽汽乐。 
她蓦地想起刚才沈昌珉在他们僵持地时候离开了，她以为他是受不了先闪了，没想到他竟然给自己买饮料来了。哎，当时苏小凉那个感动啊，就差点飙出眼泪来了。 
所以苏小凉一直坚信，沈昌珉和朴有天是不一样的。 
即使后来沈昌珉会合着朴有天一起开苏小凉的玩笑，他甚至会在画丑的人像边上签上苏小凉三个字…但是她一点也不在乎，谁叫她就是个死脑筋，她认定沈昌珉是个好少年那沈昌珉即使后来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她也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苏小凉就是个这么一个简单的人。她一点也不漂亮，一点也不聪明，虽然她有一个富裕的家庭，但是她一点也不娇气也不爱炫耀，她很低调也很卑微。不过好在，苏小凉也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所以她考虑到的事情不会多到让她苦恼——至少，她不是一个急于倾诉的人。

九
苏小凉有些害怕面对朴有天，因为他的喜怒无常让她有种无法招架的感觉。这种情况是她与他认识以来的发生的第一次，尽管朴有天的脾性一向不怎样，但从未有过最近这般频繁发火。
苏小凉从未觉得朴有天长得好看过——现在全年级都知道有一个男生收到了一封来自同年级很可爱的女生的一封情书，并且当事人在眼皮都没有抬的情况下就将那情书投向了垃圾桶。因此当晚苏小凉就开始回忆朴有天在自己脑海里的模样——从小看到大的一张脸，所以从来没有觉得他有改变过，虽然仔细一比也发现了他生得要比小时候棱角分明了许多…不算大的一双桃花眼里永远都显着揶揄之色，鼻子是属于挺的，但是那嘴唇皮也太厚了些吧——苏小凉想到这里，莫名打了个冷颤，因为她想到那样的一张嘴也可以用“性感”来形容。
那一晚，苏小凉有些失眠。
隔天起来之后苏小凉果然觉得自己有了个黑眼圈。她在刷牙的时候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不能忘记的事情，但是在牙膏沫都快刷完了，她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吃早饭的时候佣人递来一个饭盒，这时苏小凉才一拍脑袋惊呼：“啊，沈昌珉。”索性的是一切还来得及，佣人在之后又帮她带了一份咖喱饭。
一早上的浑浑噩噩导致的结果就是苏小凉到校的时候发现朴有天正已经登在单车上一脸胜利之色地看着她。苏小凉在车上把沈昌珉的那一份藏进了书包——给朴有天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沈昌珉呢？苏小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别扭。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或者说…担心？
把饭盒递给朴有天之后她就急急地走进了校门，她拉着书包背带的手关节因为用力的发白，旁人一看就能感知到她的紧张。
朴有天骑车几下就追上了她。他现在心情不错，所以主动喊道：“喂，苏小凉。”
“干嘛。”苏小凉不改速度。她希望沈昌珉今天不要出现了，这样她的东西送不出，那么这个荒唐的约定也可以不了了之。更何况，朴有天就在自己身边，她总觉得他又会发脾气。
“今天给我的什么？”朴有天慢悠悠地在她身边骑，他看着那个饭盒觉得很开心。
“咖喱饭。”苏小凉回答，然后一抬头蓦地顿住——如果该来的还是来了。
“啊！苏小凉。”
沈昌珉好像刚刚停好单车的样子，手里的书包来没有来得及背上肩上。
“沈昌珉？”首先回应的是朴有天，他看到他的时候愣了愣，继而就跨下单车走到了他的身边，笑嘻嘻地搭到了他的肩膀上说，“你怎么没有看到我啊？就只向小凉打招呼了。”——他很少去掉苏小凉的姓叫她，弄得旁边的苏小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啊？有天啊。”沈昌珉马上开了一个爽朗的笑容，也搭上朴有天的肩膀，“哥们，从今天开始你的苏小凉特定便当就有人和你分享了。”
苏小凉这时候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她马上看朴有天——却见他先是有些不解，接着他转眼看了看苏小凉，马上笑得整张脸都快皱在一起了，说：“哎呀小凉啊，你什么时候起那么大方啊，以后连沈昌珉也要送了啊？真好真好…”他伸长手拍了拍苏小凉的肩膀，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苏小凉蓦地感觉有些失落。
后来，她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拿出了另外一个饭盒递给了沈昌珉，然后低低地说：“是咖喱饭，饭盒在午休的时候给我。”说完之后铃声也响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赶着去上课，反正是马上就消失了在了他们面前。

十
司机叔叔发来讯息说放学会晚些过来，寻问苏小凉可有意向自己解决回家问题。
苏小凉看着手机屏幕，许久，摁下一串文字——[我会等您来的，谢谢。]
下课铃敲响的时候讲台上看自习的老师已经收拾好了一切，他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粗框眼镜，嘴唇蠕动了几下后才好死不死地冒出一句话：“下课，解散。”
沸腾起的教室涌起一阵阵泡沫般的人流。倏忽间苏小凉听到了几个女生向她道别的声音，她还来不及回应，就已经找不到她们的身影了。她不急，小心地把铅笔装进金属笔盒，再把书本一摞摞整齐地堆起，然后有规则地放进书包，最后把笔盒丢进去。
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整个教室里除了寥寥几个做值日的同学就只剩下自己了。
苏小凉心里有些暗暗的。她刚才分明有些期待朴有天会发现到反常的自己，然后提出送她回家的意见。可是，他没有，他在她没有注意到的瞬间里，随着人流一齐消失在这个空间里。
秋日的傍晚，苏小凉背着四四方方的书包，独自走过空旷寂静的校园。
她又开始有些莫名的感觉——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觉得生活力少了一份属于过去的气息。苏小凉从那个时候开始，学会了缅怀。她想念那个咫尺天涯的童年。
到达校门口的时候，苏小凉果然没有看见那辆平日里突兀的黑色轿车。
她抬抬眼皮，看见每个学校对面都拥有的大量的小商铺。也许已经过来学生的下课高峰，她只看见几个被夕阳照得发黄的身影。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到了一边的水泥台阶上。她觉得这个时间段适合矫情——看看，在秋日放学后清冷的黄昏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独自坐在水泥台阶上低头不语，矫情吧。
苏小凉看见自己脚边有些细碎的小石子，她伸出手指摩挲了几下，顿了顿，收手，然后打了一个巨大的冷颤——该死的，怎么那么矫情。
她理了理自己转为忧郁的心情，不屑地说了句：“怎么还不来。”
缓缓地抬起头，苏小凉突然有些期待着，可以出现一个英挺的身影，展开一段完美的邂逅。她想着想着，突然就勾起了嘴角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有够白痴。
眼前蓦地暗了暗，像是被什么挡住了视线。
“苏小凉，终于找到你了。”
她听到了一个粗犷的呼吸声，仰起脑袋看见的是一个背着光的男孩英挺的身影，昏黄的光线在他柔顺的头发边嵌了一层亮亮的边，她脱口而出：“沈昌珉。”毕了，她为自己刚才的期待再次打了一个冷颤。
“抱歉呐，午休的时候忘记还你了。”沈昌珉一侧身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那个包着蓝色盒套的饭盒，他前一脚伸手递给苏小凉，后一脚就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了。
苏小凉接下，有些黯然，因为她已经看到他朝她挥手的背影。
打开盒套，从里面滑落而出的是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透明的饭盒。她觉得鼻子有些酸——为什么他会把它洗干净？她接着又抽抽鼻子，想着自己真是白痴，别人吃自己的东西，洗个饭盒又怎么了？…又不是每个男孩都是像朴有天那样的。她低低诅咒了一句朴有天回家出车祸，完了之后看了看空旷的马路，突然希望司机干脆别来了。
片刻后，苏小凉的心情正在低谷，手机却不安分地震动了起来，她拿起一看，有些讶异，下意识往对面的商铺看去，仔细一找蓦然发现沈昌珉高瘦的身影正站在一家冷饮店门口，背对着自己，左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外一只手在冰箱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喂。”她接起。
“你要吃什么冷饮？是水果冰还是牛奶冰？”沈昌珉的语气理所当然，就如同他一来就约定好要请她吃冷饮一样。
苏小凉突然觉得胸口有一阵温温的液体涌起，刚才有些酸涩的鼻腔里倏地掠过一层湿润的水汽，她张口想说自己的选择，但是声音一出却是一句谢谢。

十三 
隔日起床，苏小凉听见了天花板上传来了暖气的呼呼声。她突然有些欣喜，单穿着睡衣跳到了窗口，果不其然——玻璃上已经有一层水汽了。 
手指下意识地去触碰那抹湿润，然而突如其来的冰凉又让她马上缩回了手。 
内心忽的怅然，而手机也在此刻兀自地响了起来。 
“起床了，懒猪苏小凉。”——【沈昌珉】 
苏小凉觉得有一股热气一直从腹部向上灼烧，然后挤进心脏，在那里放肆地燃了一阵大火，瞬时，额头上就蒙起了一层细汗。她使劲了咽下了一口唾沫，觉得嘴里苦苦的。 
“恩，起来了…你才是猪呀…”苏小凉的手指滑在键盘上，磨磨蹭蹭地打下了这么一行字，完了以后又看了许久，已经按下准备发送键，却蓦地又退回来，向前进了几个，删了些许字——“恩，起来了…”末了，决定发送。之后看着“收件人：沈昌珉”的字样，她又别扭的退了回去，啪啪地摁了好几下退格键。最后，才大松一口气似的发了过去。 
“恩。”——【收件人：沈昌珉】 
苏小凉打点好一切后回到床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翻开——但是桌面只是空空的，画面上笑的呆板的女孩有些刺眼。 
——那点莫名的失落钻进了她的肠子，她有些后悔，想着，刚才应该多说一些的。 
下楼的时候竟然听到了父母和母亲的对话声。苏小凉有些欣喜，因为她很少有机会可以和父母一起吃早饭。她蹑手蹑脚地走进餐厅，推开虚掩的门，首先看见了父亲西装革履的背影，同时，她听到了母亲稍显无奈的声音：“找李家周转一下也不可以的么，至少今年这个年关得好好过啊。” 
苏小凉搭在门把上的手下意识得纠紧，她大气不敢出，一时间顿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说她并不完全明白母亲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代表的意义还是略有了解的。 
“不知道…” 
许久以后她才听到父亲似是叹息一般的回应。她看着他转过神来，脸色憔悴如同老去了十岁，而身上并不整洁的装束更让她倒吸了一口气——难道，父母都是一晚上都没睡？ 
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进了餐厅，和面色转为轻松的他们打过招呼，开始安静地吃早饭。 
她没有问，他们自然，更不会说。 
到学校的时候还是没有看见沈昌珉的短信。苏小凉有一瞬间想要哭，她盯着空荡荡的手机屏幕，觉得眼球干涩得可以滴出血来。鼻子已经酸了，她扁扁嘴，在心里无所谓般说了句：“怎么那么矫情。”末了，就已经觉察到有一股温润的液体滑过了脸颊。 
不远处朴有天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的背影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早自习从来都是给他睡回笼觉的时候。她轻叹一口气，蓦然间有一种被全世界忽视的感觉。 
午休的时候沈昌珉一如往日来了苏小凉的教室，她给了他和朴有天每人一盒蛋糕，他们都笑得很愉快，然后不约而同地说：“我喜欢这个。” 
苏小凉张嘴笑得有些没心没肺，说：“这也是猪的最爱。” 
她没有看沈昌珉，即使她知道沈昌珉此时此刻正盯着自己。 
“苏小凉你是不是要生日了啊。”朴有天正吃得满嘴都是奶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也没有看苏小凉，问得也很肯定，反像是在自言自语。 
“哦。”苏小凉片刻后应了句，淡淡道，“好像是的。” 
“真的么？”沈昌珉突然很激动，他放下手里已经快没有的蛋糕，欣喜地追寻着苏小凉有些忽闪忽闪的眼神，不过也许是因为自觉有些失败，他只好转向朴有天，“什么时候？那么我们是要帮她庆祝一下的嘛。” 
“十二月十七吧。”朴有天答，语气依然漫不经心。

十七
空气凉薄。苏小凉坐在沈昌珉的单车后座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她用着一半的力气来掌握自己的平衡——她不想碰到前面的男孩。
夜晚的街灯恍恍惚惚的。明明是温暖的聚光色，但是在这样的气氛下却凸显出了一股深深的冰冷感。苏小凉的几乎冷得没有知觉了，她知道自己肯定已经泪流满面了，但是脸上不痛，鼻子更是不痛。只是满口的苦涩让她痛不欲生。
也许在看到沈昌珉的那一刹那她是想要快些消失。但是到了后来他沉默着停下车，然后更加沉默地看着她的时候，她就蓦地垮了一种那份坚持。
“送我回家吧。”
苏小凉明明记得自己是想用一种轻佻玩笑的口气说这句话的，但是出口的时候她却发觉这话说得就像哀求一样。
沈昌珉没有说什么，自那句“苏小凉”之后，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过。
一直这样沉默了接近半个钟头。两个人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沈昌珉在等苏小凉的解释，而苏小凉既害怕又期待沈昌珉的提问。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是刹车声提醒了苏小凉倏地跳下单车。
她向后局促地退了两步，然后连续鞠躬了两次，嘴里含糊地说着“谢谢谢谢…”道完便是头也不抬地跑向了自己家——噢，不对。也许用“逃向自己家”更加合适一点。
身后的沈昌珉看着苏小凉跑的越来越快的背影，几次张口想说话，嘴边的白汽出现又渐渐淡去了好几次。最后跟着她转弯消失的背影，他终于无奈地闭上了嘴。片刻后，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他觉得内脏都挤到了一起。
在这个沈昌珉没有预料到得夜晚里，他第一直面到了苏小凉冰冷的孤独。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任何时候都开朗得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孩到底是经历到了什么，才会在这样的夜晚里完全展露自己的伤痕。他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在骑单车的时候，背后传来的颤抖的幅度，断断续续却也用不消失，他也听到了她强忍下去的呜咽，好几次他都想问出自己肚子里的不解，可是却一次次都放弃了。
——她何时向自己说过她的事？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了十一点。楼下已经没了任何的光线，楼上父母的房间里还有轻微的电视机里的声音。沈昌珉换了鞋子，扔了书包，几步冲向了楼上自己的房间，然后马上关上，就像要把什么隔绝到外面一样。
——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里都是苏小凉在冬日里放下的齐肩中长发。
他扯下了自己的外套，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十八 
苏小凉在陈年的日记本找到那些零钱的时候，她听到了自己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声。 
扑面而来的发黄旧纸味道里挥之不去的是金钱干涩而油腻的腥气。她觉得眼球发涩，一种喜悦里夹杂着悲哀的情绪掌控了她的全部。她瑟瑟发抖的手指将那几张数目可观的钞票拿了出来，瞬间头晕目眩，一切是那么不真实。 
苏小凉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样一笔钱了，从前的零花钱在身边人一起分享的情况下从来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她亦不是那种懂得节约懂得储蓄的女孩，所以这些拮据的日子确实让她痛苦难当，即使，她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示出来过。 
在十二月中旬，离苏小凉的生日不超过两天的时候，她看中了一款swatch男表——黑色的紧编织表带，银灰色表面，既有运动活力又有沉稳力度，价格于如今的她来说，已经是相当贵了。她想，在圣诞节来看的话，也许会有打折的活动，那时候再来买，或许可以便宜一些。 
——那是，她想送给沈昌珉的饯别礼。 
自那天之后，苏小凉就时时刻刻都记挂起了那只手表，她在内心把那手表的摸样描摹了无数遍，以至于很多次都快忘记那表本身的真正式样。她想着沈昌珉戴着那手表会是什么样子，他在临走时会和她说什么，他会不会抱一抱她，甚至开口说一句浪漫的话语？ 
苏小凉这样想着，心里开心得如同想象那些都是真的一样。 
而苏小凉如今最怕的一件事还是发生了。 
在周六的清晨，也就是苏小凉生日的一大早，她接到了几百年没有接到的朴有天的电话—— 
“苏小凉，快点起来，我等等去你家楼下接你。” 
“干…干嘛？”她本还睡意浓厚，听到朴有天激动的声音，她一下子清醒了很多。而这么多日子以来她都没有听到什么关于“生日聚会”的消息，本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哪知道在今天，还是被朴有天那杀千刀的拉了出来。 
“你说干嘛，寿星，老地方啊，每年一次，你忘记了啊。”电话那头的朴有天正在赶集似的收拾手头上的东西，他把钱包从背包里拿了出来，然后放了几样小东西进里面，用没拿电话的手拉起包包，一边冲着电话那头局促的呼吸声回话，“别太感动啊，我这不是希望给你个惊喜么，快点啊，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挂去了电话，走到餐桌边上匆忙地吃起了早饭。 
苏小凉已经无法再回应些什么了，电话的忙音像是催命的魔咒，她无奈地起床穿衣服，觉得心里憋屈得要命却又不能发泄，毕竟朴有天确实是为了自己庆祝，她不能拒绝，而且往年也一直都是这样，没理由今年莫名取消啊。 
在刷牙的时候她反复地计算了一遍这次庆祝会的开销，即使是吃最便宜的东西唱最便宜的KTV，那么她也保留不了钱去给沈昌珉买饯别礼了。 
她头痛欲裂，眼泪都出来了。

二十一
苏小凉坐在朴有天的单车后座上，前面的男孩弓着身子骑得飞快，她看着他穿着巨大羽绒服的背后，竟然有一种想要拥抱他的错觉。不过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转头看着街边飞逝而去的梧桐树，然后渐渐漫入视线的是开始繁荣的街市。朴有天左转右闪，骑车技术一流。
苏小凉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受。她其实很希望可以见沈昌珉哪怕就最后一面，可是她若站着与朴有天一样的朋友的立场去送行，她又总觉得有些遗憾。这至少也算是苏小凉长大以来第一次很明确的情感取向，自然而然也是渴望得到对方的明确表达的吧？她不是一个可以忍受等待的人，抑或说，有时她会很冲动。
苏小凉从小到大做过很多自己后悔的事情，其原因都是因为自己想要得知某些事情的结果。不过有些时候冲动的结果是合自己口味的——虽然大多数都是悲剧而终。
但是这一次，苏小凉却异常谨慎。其实最早的时候确认自己有点喜欢沈昌珉的时候她就有去和人家挑明的意思，但是一路上也忍了这么多日子了，那种懵懂的感情却只在增加不在减少，而且人家沈昌珉还对她那么有意无意的让人产生错觉。
这种事情她是第一次遇上，还真是伤脑筋。
汽车站还有十分钟就到了，苏小凉手心的汗是越来越足了。
“有天啊，他什么时候走啊，你干嘛骑这么快？”
“……”朴有天没有马上回答，但是脚下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了。苏小凉几乎可以感受到朴有天背后蒸发出来的热气，都快灼烧自己的脸颊了。
“喂。”她拍了拍他。
“马上现在！可能已经走了！”他非常不耐烦甚至有些生气地回应道，“都是你个丫头，叫了十分钟！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就不信沈昌珉没给你短信，你不知道他要走了啊，都不知道去送送的么，人家对你那么好！”
苏小凉失语了，她的心脏在朴有天的吼声当中陡然加快跳动。
——快点啊，快点，再快一点。
到达车站的一个刹那，朴有天刚一刹车苏小凉便跳了下去，向着长途车的方向过去，后面的朴有天摔了车也马上跟了上去，他气息未定，张着嘴大口地喘着。

二十二
送走沈昌珉之后苏小凉和朴有天进了一家KFC。
她永远是一份薯条和一份可乐，并且会要上三包番茄酱，朴有天跟在她身后点了一杯可乐，并且很破天荒的请了客。苏小凉拿着薯条失魂落魄看着朴有天。彼时，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在那一刻苏小凉蓦地觉得自己在朴有天面前还是那么幼稚。
那个男孩是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成熟的？他的一眼里饱含着万千种感情吧，她一样也理解不透。在朴有天在单车上愤怒地吼她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一些什么。
脑袋里还在反复地闪烁着刚才的片段。她和朴有天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两人竟然都沉默着看着窗外。苏小凉有些难过，吃了根薯条却觉得食如嚼蜡。
半个小时前她目送了那辆长途车的远去，沈昌珉整个人就这样被割离了她的生活。她内心明明很伤心，可是脸上却倔强地写着一种不在乎的表情，她几次张口都想和他说明自己的心意，也好几次想伸手拥抱他一下——她想着，即使是普通朋友，在离别的时候拥抱一下也不为过吧，可是为什么自己整个人就偏偏不随着自己的心愿做事呢？
他们去的已经很晚了，沈昌珉是从车上下来和他们见面的。
朴有天在和沈昌珉相互捶了捶肩膀之后就不在说话了，苏小凉知道他们相互也都很舍不得，但是作为男生，总不能太矫情了，更何况她自己作为女生都在言不由衷，更不用说是他们了。
朴有天在苏小凉边上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气势后就走远了一些，苏小凉想朴有天也许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省下点时间来给他们单独相处，但是她却因此想要掐死朴有天——难道这样不会让她觉得更尴尬么？
索性的是沈昌珉那会儿比较自然，苏小凉很清晰地记得他刚开始说话还玩笑连连，他说“小凉呐，以后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请我的吃饭的呀，我也会带点礼物给你的，你是要CHANEL香水呢还是DIOR礼裙啊？”
他那时还拍了拍苏小凉的肩膀，她因此差点没站稳。
两人还是这样相互调侃了几句，每一句一出口苏小凉都很想哭出来，因为那真的不是她要表达的东西，她想至少在他离开之前，一定要告诉他一句自己喜欢他。
可是没办法啊，她就是开不了口啊。
片刻后长途车已经满员了，这已经沈昌珉不得不走的时候，这时朴有天也再次出现了，站到了苏小凉边上和沈昌珉道别，两个男孩都笑了。
至此，苏小凉终于是笑不出来了，车子发动的催促声终于让她的眼泪飙了出来——“呀，昌珉呐……”她伸手拉住了他的袖管，他看了看她，表情也蓦地严肃了起来。
“我……”她眼泪涌动，话都在喉咙口了却就是不肯出来。
“什么？”他问。汽车在这时已经摁喇叭催促了。
“……”她咬了咬唇，然后说，“走好。”
沈昌珉原本严肃的表情也马上松懈了下来，他有点哭笑不得，然后转过身去走了几步。苏小凉又哭得更加凶了，她捂着脸，心里想着豁出去了……
她抬头想再喊他一句，没想到那个背影又突然转了回来，然后他一只手伸进口袋又拿出了个什么东西，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此时，苏小凉再次语塞，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沈昌珉递来的东西，她的目光一瞥，只看清那是一个红红的吊坠。
末了，他看了她一眼——那是她无法理解的眼神。转身，走了。
下午的时候朴有天送苏小凉回了家，他今天一天都很不开心，苏小凉也累了，不想再去想些其他，她哭得很用力，现在已经快虚脱了。
他们道别都没有道别就分开了。
苏小凉在回家的路上拿出了那个吊坠，看了一眼后眼泪又涌了出来——那是一颗红豆。

【金在中 朴有天】
〖流年〗
一
夏日N城的阳光照得植物都快奄奄一息了。
公车行驶在郊区快要融掉的柏油路上，发着呜呜的呻吟声。公车司机头上挂着一块已经被汗水浸湿的毛巾，头顶上的风扇怏怏不乐的萎靡着。寥寥几个乘客早已摊在座位上几乎中暑，他们不由自己的翻着白眼，微张着嘴，脸上没一丝血色。
车窗外是N城最西边的郊区，绵延几座矮丘，空旷的几片田地里种着不明的绿色作物。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看的苏小凉蓦地转回了脸。她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忍无可忍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在此刻除了机械声和喘息声外没有其他声音的车厢里，她晃晃悠悠地走向前排，身边的乘客们依然呈半死状态，即使是无缘无故走过一个人，他们也无心过问。
走路的途中车子有几次加速，使得苏小凉比想象中晚到司机身边一步，待她站定，正欲开口时，却见司机大叔很麻利地伸手推下车杆，然后在苏小凉话刚到嘴边的时候——整个人因突发的时间而狠狠向前冲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她和汽车挡板马上百分之百的贴合。
——“终点站，黎山，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门口乘客请站好，开门请当心。”广播站万年不变的女人声音在这样的温度下依然神采奕奕。
身后的一堆半死人在此后倏地都活了过来，噔噔噔噔的脚步声马上乱成一片。
到苏小凉恢复神智后，车厢内已经空无一人了。她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颧骨，愤怒地转头看向左边的司机——不过这一看让她彻底没了语言，甚至想马上转头继续贴挡风玻璃上。
“大叔，你就不能讲点卫生么……”
光着膀子刚擦汗擦到一半的司机应声斜了苏小凉一眼，继而继续将那条已经被他的汗水浸泡了几个小时的毛巾送进自己泛红的腋窝。
她摇摇头，低头向右转猛的向前一步，却在一秒过后脑门再次与一块被照得发烫的玻璃亲密并且热烈地接触了——“噢，搞什么啊……”
“请要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司机大叔猥琐的声音响起，苏小凉又狠狠地斜了那膀爷一眼，捂着额头大踏步地向后面走去。
“不是说是销售部干事么，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填写资料啊……”
苏小凉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呼啸着的暗黄色吊扇，又看看眼下油腻的泛光的暗红色八仙桌，以及在自己对面看着报纸磕着瓜子听着收音机的厨娘——她觉得自己是误上了贼船。
对面的大婶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倒是嘴间的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瓜子开裂声——“呱。”
她几乎抱头晕厥。无力，崩溃似的坐下，翻开资料纸。
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学历……笔头蓦地顿住，苏小凉抿了抿唇，内心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决心又握紧了笔——但，还是再次顿住，她假装淡定地抬头，目光却在这个顺便被牢牢的抓住了。
那是苏小凉第一次看见金在中。
从正对自己的门走进了这个貌似食堂的地方，穿着黑色工字背和灰色的大裤管的运动裤。但是最先吸引住苏小凉目光的是他手臂上清晰的肌肉，她不由地看向他的下身——竟然是一个半米高的水桶，里面晃晃悠悠地还在往外扑水……


二 
苏小凉是不记得自己怎么会答应黎山房地产公司的要求的，总之，从人事部出来后她就开始后悔了，但是她一直是这样的，即使是后悔也不会有勇气去亡羊补牢。 
后来回食堂的路上她还是勉强找到了个理由来自我安慰——从最基本的做起，以后还是会有机会成为销售部成员的，反正这个公司一向是这样的，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就是个植物园管理员吗？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这个位于N市最西边地带的大公司，在黎山的遮挡下已经提前昏黄了下去。苏小凉摘掉了太阳帽，然后整个人战栗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有些不敢接受，自己竟然就这样要工作了。 
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二十岁刚过的女孩子，竟然就这样工作了。 
也终究是有些期待的，因为这样也可以证明自己阴郁了几年的生活终究是有了新的开始的苗头。不想再那样下去了，与过去断轨了三年多，也用了很大的力气去面对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可是无法寄托的灵魂却一次次无情地撤销了她的动力。 
就是这样吧，努力的去适应的另外一个全新的生活，然后慢慢恢复以前的心态。 
到了食堂，大厅里空无一人，但是可以感觉到快要开饭的气息，更加闷热的空气的昏暗一片，不远处的厨房里泛着让人发晕的橘黄色油腻气息。 
找到了自己存放在储物柜里的包，苏小凉把自己的回馈简历放了进去，想着等等回家要怎么处理自己行李到公司宿舍去，也就这么漫不经心走到了食堂的门口，然后也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兆地撞上了个人，额头正好碰到对巴的下巴，两个人都不禁痛的低低叫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苏小凉没敢抬头，连续鞠了几个躬。本来就想这么走的，却迟迟不见对方开口，也不见对方让开，她疑惑抬头。 
看见的人有些眼熟，经过大脑短暂的回忆后，她想到了这个人不就是下午看到的那个提着水桶的男人么？她脑海里浮现了那个工字背身影，有些狼狈。因为没怎么注意脸，现在一看竟然发现对方长得极其清秀，而且年轻得让人骇然——在苏小凉印象里，做这种提水的苦力活的人基本都应该是上了点年纪的老男人。 
没想到是个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而且生得这么干净好看。 
一直到对方眼里透出一股不耐烦之后苏小凉才意识自己看得有些久了，她连忙倒退了两步，正准备说“你先进来吧，不好意思”，对方却已经面无表情走进了食堂，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她不由地看着他的背影，光着的手臂上反射着些微的光芒，透着年轻的色泽。 
从小就是这样，一看到好看一点的男生就会盯着对方看，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倒也不是脸皮厚，可能是因为太单纯，初次见面的时候考虑总是很少。 
苏小凉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提起脚步走出了食堂。 
其实与自己境遇相同的人还是挺多的，像那个男孩子，也不过就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在做这种中年人才会做了苦力活。生存这个词语背负的太多，特别是在自己这种没经验没学历的人面前，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吧。 
加油，苏小凉！

七
傍晚，下班通知响起的时候苏小凉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被身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姐妹拖到了食堂后，她才开始回想自己悲惨的第一天上班。
金在中所属职位和自己是一样的，只是他管水，而她管植物。她想到第一次看见金在中，他提着那个半米高的水桶进了食堂。其实今天她一直想问他当初怎么会去送水的，让她都以为他是个苦力工。不过身边人的气场提醒着苏小凉，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苏小凉觉得自己变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以为蓄水池是用水桶填满的。总之，她在金在中眼里一定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了。他依然是一副万年冰山的样子，不过他开始使用鄙夷的眼光看苏小凉做事。照理来说，这点会让苏小凉极为不爽，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觉得金在中能够鄙视自己总比不理自己好。
苏小凉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吃好晚饭，本想早点回宿舍洗一洗身上的臭汗，哪知道半路被李组长叫住要她帮忙去移植物，于是乎，总不能拒绝。她白白的加了一个多小时的班。再次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借着路灯，她知道现在整个公司也剩不下多少人了。
公车站台上有一个人影，遥遥望去，瘦瘦长长的。苏小凉心里一热，竟然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从另外一边让上去，她一看，果然是金在中。
“诶？你也才下班么？”苏小凉走近一些，问道。
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衬衫，后背一个单肩的包。苏小凉看见他听到声音后朝自己瞥了一眼，没有明确的转过视线，不过倒是搭理她了，嘴也没张的闷哼了一声：“恩。”
“也是乘47路么？”苏小凉没话找话，她话一问出口又想咬舌头了。
这次，金在中的头别过了一点点角度，目光也很明确地移到了苏小凉的脸上，他用慵懒以及极度鄙夷的神情回应她：“你以为我有很多个宿舍么？”
苏小凉忙赔笑脸，摆手道：“不是啦，我也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就随便扯扯的……”这点她是很诚实的，交朋友的话，第一要义就是坦诚以待嘛。虽然她深刻的感受到了金在中不好相处的事实，可是自己内心却总有些奇怪地想和这个美少年成为好朋友。
“那就别说了。”金在中破天荒马上回应了，接着目光转向马路，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硬币。待苏小凉还在发呆之际，一辆47路停到了边上。他淡定上车，她冒冒失失地开始在口袋里乱掏一阵，然后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末班的人很少，金在中坐在后排的靠窗位子上，上了车就沉默地看着窗外，依然面无表情。苏小凉厚着脸皮坐到了他的边上，不过他全然当做没有感觉。
“我觉得李组长好像和我有仇似的，总是要我做苦力。”苏小凉向他抱怨着，但是对方却没有任何的回应，搞得她觉得自己在自言自语。她看看周围几个人，倒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自己的尴尬。她只能清清嗓子来掩饰自己的难堪。
一路上默默无语。她翻着手机里无趣的小说。而他看了一路暗淡的风景。
金在中目光懒散无力，而向下的嘴角总让人觉得有些距离。他不太和人说话，更不会同人谈什么心事。身边的这个女孩子，在他心中几乎就连名字都还没有记住。他只知道她很冒失，还叫过自己“姐姐”。虽然她长得并不讨厌，可是他就是打心底眼里不想理睬她。
自小就是一个目中无人的人，也有着自己的理想与坚持。有些决定做出了虽然会很艰难，但是既然是发誓要坚持下去的事情，就算是再累也要继续。
他很孤独，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害怕孤独。
路途中他用余光瞥了瞥那个苏姓女孩，看着她盯着手机屏幕窃笑，觉得世界痴傻得可以。
八
回到宿舍的时候忻维和张恩浩还没有回来，大概是出去吃饭了。
苏小凉暗叹会有时间和金在中独处了，内心竟然跟着冒出几朵红云。她看了眼金在中，却见他脸色不太好的走了进去，完全没有任何的异样。


九
看到朴有天的那一刻，苏小凉内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跑。这也许是射手座的天性，面对突如其来的偶遇的时候，他们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必然是逃跑。不过好在她也不过只是想而已，没有实施。她找了个位子等到了朴有天空闲坐到她的对面，两人才开始正式谈话。
总是有些尴尬的。即使对方是当年几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青梅竹马，毕竟是隔了三年多的空白，而且还是自己不辞而别。
朴有天给了她一杯奶咖，然后摘了自己头上的工作帽子。苏小凉发现他长得愈发的英俊了，虽然大体相貌未变，但是那份不同以往的成熟与稳重之气渐渐浓郁了。不过仔细一看，五官如故，一双桃花眼，嘴唇尤为性感好看。
“是在N城读书嘛？”苏小凉佯装无事，随口问了一句，算是挑起个话题。
朴有天的目光定在了苏小凉身上。不可置否，她比以前好看了，这么多年没见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好看的陌生了。不过穿着方面似乎不及过去那样整齐，身上的普通短袖看上去已经穿了很久，而且瘦得很，身高倒不见变多少。他看见她眼里流动着温暖的讯息，蓦地觉得心头一热。
“是啊，在N大。”朴有天喝了一口可乐，笑得时候露出了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考上这个重点大学。”语气似是自嘲，但是其中的亲切气味还是让苏小凉颇为感动。而且，有些莫名的感觉——眼前的男孩终究是长大了，不会再似过去那样无理取闹脾性倔强，他目光温柔而包容，充满的是离别重见后的珍惜之意。
她拨弄了手里的吸管，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回答什么。她看了看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有些失神，觉得一切恍如梦境。自己能够和故人再见已经不易，能够和故人在无意中再见，那几乎就是天方夜谭。就像和是电影小说里一样的情节，让自己撞上了。
“今天周末，是……出来逛街？”片刻不见苏小凉答话，朴有天再次开口。语气小心翼翼的，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是啊，天气这么好，待在家里多无聊呢。”她爽朗地笑了，目光回到他的身上。她看了看他，突然觉得他好奇怪。她想着，他怎么不问自己为什么不辞而别？
对方被她盯得气息不畅。朴有天站了起来，然后冲苏小凉摆了摆手，“不然今天下午陪你逛街，怎么样？”
“哦？”苏小凉再次受宠若惊。转念想她确实不想就这样再次与朴有天分别，与他见面似是缘分注定，加上是旧时好友，惊喜与难分总是很浓厚的。只是她并不善表达，没有想到朴有天改变了这么多，如今竟俨然已经是一个正人君子了。她挎起了包，然后走到朴有天边上，豪气地说，“成啊，那还不快走？”
“等等，换个衣服！”朴有天想往工作室走，却已经被苏小凉拉住——
“换什么，节约时间，多陪我会儿。”她拉过他的手臂，奔下了楼。
市中心著名高消费场所星期五餐厅。靠窗的位子上，坐着金在中。他手边的咖啡一口未动。对面五官标致并且精心打扮过的女子正把自己的咖啡杯轻轻地滑向咖啡盘。她眨了眨眼睛，贴着假睫毛的眼皮看上去很不自然。不过这一切并不在金在中的眼里，他视线飘渺在外界的街道上，对于眼前的这位女子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后天就要去法国了，你难道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女子抹着唇蜜的嘴唇开合几下，声音清脆，听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只是打扮得显老。
金在中依然看着窗外，对方的话，他充耳不闻。
“也许，是我太娇气了，所以不惹你喜欢……”女子倒好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接着说下去的语气一点也不显尴尬，“其实我真的没有对你的条件有什么偏见，我父母的话是过分了点，但是，你也得体谅一下老人家希望我这个唯一的女儿能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心吧……”至此，金在中的视线还是游离在外界。
“你要相信我，我没有一点嫌弃你的意思。”女子继续滔滔不绝——“我是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坚定，这样就可以感动他们老人家的，在中……”她看着他，发现他的视线从漫不经心渐渐变得有了焦距，跟着一起看过去——
是一个穿着肯德基服务员衣着的男子——这身打扮比较扎眼，她又望了望，看见那男子身边还有一个普通的一塌糊涂的女子。她微微抿抿唇，想着也许金在中是被那身肯德基衣服吸引了吧。没有多在意，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金在中已经收回了视线，终于看向了自己。她蓦地语塞，对方此时开口。
“什么坚定？”他站了起来，明明人是动了，但是却让女子感觉到了他通身散着的一股冰寒不动的气息，好像把一切都固定了一样，他启唇，说了最后一句话：“高子景，你不要总把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
说完他似动又不动地离开了。对坐的高子景瞬间呆住。

十一
苏小凉大脑还未给自己做出明确指令，但是嘴里已经翻出话来了：“啊，好……”
“不过，你应该已经吃过了吧。”
只是话还没说完金在中已经开口打断了她，而且这话一说，让苏小凉马上打消了答应的想法。路边摊上确实是吃过了，但是尴尬作祟，酒喝得飞快，倒是饭菜少吃了，一路公交车回家，肚子早已饿了，本来就打算回来泡面吃。巧的是金在中在做菜，还破天荒的邀请她，心里正颠伐颠伐的时候，对方却来着这么一句。
真是相当的恶劣。
“是啊，吃过了……”苏小凉咽了咽口水，默默转过身，想着等等半夜的时候再出来泡面，不能让他发现了。此时身后是盘子放到桌子上的声音，金在中又开口了。
“如果还有点饿的话，一起吃好啦。”
苏小凉感激地转了回去，看见他又走进厨房，打开了锅子正在盛汤。
“那么我就不客……”
“不过女孩子晚上还是少吃点好了，”他盛好汤又端了过来，走到苏小凉跟前的时候补了一句：“还是身材重要。”然后把汤放到了桌子上，开始拿筷子吃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苏小凉才反应过来金在中是在耍她。而且此等人开玩笑起来的模样是一点也不让人轻松。即使是刚才那一段调侃，他也说的冷冷的像是讽刺一样，表情冰冷无情，让苏小凉想到一个恶劣的形容词——面瘫。
她不再搭理他，彻底转身打算回房，提脚狠狠地走了两步，身后竟又响起了冷冰冰的话。
“喂，那个……你叫什么？”语气的结束是嚼芦蒿发出的清脆声音，惹得苏小凉心里一阵麻乱。她想冲到他面前去对他拳脚相加，只是理智告诉她，在那种装酷的人面前一定要保持冷静，不理他，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压下心底涌起的怒火，快步地走进房间后重重的甩上门。
到了房间后苏小凉开始近乎疯狂地海扁自己的大熊玩具，她怒气难消，觉得一时间无地自容。想想自己虽然从小脾性就良好，也被朴有天压榨过不少，但是嘴皮子上面大家还是都让着她的，哪有像今天这样被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冷酷地耍上过一回？而且，关键自己还不能表现出来。要是对方是朴有天，她怕是早就冲他边上把菜盘子扣他脑门上了。
苏小凉掐住了大熊的脖子，嘴里念念有词：“死冰雕，该死的，你怎么不去死！还问我叫什么，我叫你大爷的！去死吧去死吧！”——只是虽然是抱怨的话，但是她还是把声音压得尽力的低，天知道这门的隔音效果多差，被他听了去怎么办。不过一转念，怕他听见干嘛，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容忍别人玩弄自己的自尊，另外却有竭力维持着对方的自尊？
真是个白痴。
苏小凉放下了大熊，呈大字状躺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经刚才一闹腾她现在是满身大汗了。她睁着大眼瞅着天花板，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后突然又泛起几朵红云。
——金在中怎么突然不太冷了，竟然开始屑于玩弄自己了？虽然他开玩笑的方式很严肃，可是开玩笑这件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是非常不可能的嘛。他今天吃错药了吗，还是以前那些冷酷都是装给自己看的？难道他本身就是一个确确实实的恶劣鬼么？！
苏小凉翻了个身，扑倒在地上，她又转了转眼珠，接着，嘴角浮出一个笑容——难道说，他是开始有点些微的细小的……把自己当做不同的人看待了？
不、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