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过审图

毫无防备的蓝曦臣被金光瑶那一推，身体像流星一样笔直的落进了身后蓝忘机的怀里，伸出去的手还未曾收回，就那样呆愣愣的定在那里。
金光瑶嘴角的血顺着刚刚勾起的微笑流下，看的让人动魄。
“蓝湛！快带泽芜君出去！”魏无羡喊道，蓝忘机点头，一手正准备拉起蓝曦臣，谁料蓝曦臣猛的甩开了蓝忘机的手，向前一扑，猛喊一声，让原本摇摇欲坠的观音庙抖了一抖。
“阿瑶！”
金光瑶转身已经决意赴死，却被蓝曦臣这一声“阿瑶”，拉回了些许精神。
曾几何时，这声“阿瑶”，是他全部的温暖，是他的世界为数不多的美好。每每在金陵台受了气，和当时聂明玦那一句“娼妓之子”。。所有的难受都会被这一句所化解。琥珀色的瞳孔里透露出来的真情实意是他支撑下去的所有寄托，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是有人一颗真心对待自己好的。
可是最后，他最为寄托的精神支柱，信了聂怀桑。
一剑朔月毫不犹豫，寒冷蔓延了他的四肢。
最冷的还是蓝曦臣看着他的眼神。
那个把所有人都在股掌中算计过一遍的聂怀桑。算的他一无所有，算的他要身死道消。
“阿瑶！”扑上去的蓝曦臣一把拉住金光瑶的后手就往外拖，旁边的观音金像却在此时向二人的方向猛的倒了下来。
太过突然，蓝忘机和魏无羡抬手都来不及，却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乐声，夹杂着一阵真气，生生将那观音像弹回些许，一道白影略过，将二人从观音像下拉了出来，刚刚落地，身后的观音像颓然倒地，将地面的青砖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聂明玦的煞气实在太过霸道，几人从庙中出来已经狼狈不堪，金光瑶自然是不必说，真气消耗过大又是被蓝忘机断了左手的筋脉，整张脸血色全无，现下被那白衣男子扶了靠在外面的红柱子一旁，进气少出气多，蓝曦臣在蓝忘机身边也是喘气不停，旁边的魏无羡眉毛都还没解开那紧张的结。
“大哥二哥！”一直到他们出来，空中弥漫的乐声才停下，紧接着奔过来一道青色的身影，“大哥二哥，你们没事吧？！”
女孩问的焦急，一面从怀里掏了药出来递给蓝忘机。
“阿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蓝曦臣抬起眼睛，正是他们母家表妹慕容初漓。
“表叔父说你们在云萍城观音庙，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我和玦玉就先过来了，远远就听到动静了。”初漓解释道。
不远处看着金光瑶的白衣男子闻言，朝二人行了个礼。
“功力精进不少，方才的筝声力道十足。。。你那未婚夫婿。。。武功不低。”蓝曦臣被蓝忘机扶着坐下，吃了药，才堪堪缓过来。
“呵呵。。原来是。。夫妻档啊。。”魏无羡摸了摸鼻子，又恢复了他玩世不恭的样子，“难怪配合默契，蓝湛，你家什么时候有这么能干的女修？我怎么不知道。”
“她是我妹妹。”蓝湛见蓝曦臣脸色缓过来了，站起来抖了抖袖子回答，“妹妹？！”魏无羡的嘴巴张的老大，“哪里来的妹妹？蓝三妹妹？”

“太宁慕容氏，慕容初漓，见过夷陵老祖。”初漓实在不敢再听下去一向张扬活泼的魏无羡再蹦出什么好词，于是自报家门。“慕容氏是姑苏蓝氏的下属分支之一。”“哦~那你那位白色衣服的夫婿是？”魏无羡打破砂锅问道底，“他是。。”初漓眼光扫到蓝曦臣看向金光瑶的眼神，一面将手里的药扔过去，一面回答道，“博阳上官氏，上官润扬，字玦玉。”
“所以你们姑苏的好苗子都是自主消化？”魏无羡开始有越扯越远的架势。
“泽芜君，蓝老前辈算算时间也快到了。。只是这敛芳尊该。。”上官润扬出声道。
整个观音庙里突然安静无比，魏无羡也停止了说笑。
此时看到过庙里面情形的也就忘羡润漓四人，上官润扬问这一句，便是知道，蓝曦臣绝计不可能将金光瑶交给百家处理，那么现在这节骨眼上，把人放到在哪里，自然是蓝曦臣决定。
“自然是我带回金陵台！”金凌原本在江澄的旁边安安静静的呆着，突然跳起来，却一把被江澄拍住脑袋，“喊什么喊？关你什么事？！再喊打断你的腿！”
“我金家的人，我就要带回去！”金凌摸着被江澄拍痛的脑袋，却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嘴！你忘了他刚才怎么对你了！”江澄毫不客气，一掌再次盖到金凌头上。“还有你爹你娘！”
金凌一下子不会说话了，金子轩是被金光瑶害死，金光瑶设计了魏无羡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这是事实，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阿漓，你和润扬带他回云深不知处。”蓝曦臣说道，“大哥，那边”
初漓顿了顿，“叔父和百家那边我会交代，你先带他回去。”蓝曦臣语气带上了几分坚定，“二哥，你要做什么。”聂怀桑从江澄身后走出来，“对不起怀桑，云深的典集。。我想先拿回来。”蓝曦臣轻轻说道。
金光瑶闻言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蓝曦臣，想说什么，眼睛一黑，就晕了过去。
“兄长。”“忘机，我心中有分寸，只是劳烦魏公子，这观音庙的煞气还有我棺木中的大哥。。。请魏公子想想办法，这也是怀桑的心愿。”蓝曦臣转向魏无羡，“哈哈，好说好说，一家人好说。。”魏无羡挂在蓝忘机身上说道。
江澄看了一眼魏无羡，不知道在想什么。
润扬和初漓带走金光瑶，观音庙里没有了最大的威胁，众人才缓了一口气，果然一会，百家的人便到了。
“禁止疾行！禁止疾行！”蓝启仁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却制止不了小辈们奔向魏无羡飞快的步伐，连带蓝忘机都退了一退，看着被白白红红的小辈们围在一起的魏无羡，蓝忘机微微一笑，转头给走过来的蓝启仁行了个礼。
“你把金光瑶带回云深不知处？”蓝启仁等着百家把观音庙里里外外搜完了，才听聂怀桑说这件事情，自己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若是典籍丢失，那可是莫大的罪过。全然没有注意到蓝曦臣同平时不对的语气和神色。

“叔父，请原谅曦臣自作主张。”蓝曦臣低头道，“蓝老先生，蓝宗主刚才说的也不错，各家典籍都是精髓，被人拿了去是莫大的损失，自然要找回来。蓝老先生就莫同蓝宗主生气了。”江澄看着把仙子迁出去的金凌，转过头来，听见一位家主在同蓝启仁讲话。
“是啊，昔年金光瑶同蓝氏蓝宗主交往密切，那奸邪之徒必定趁着蓝宗主松懈偷盗了蓝氏不少，蓝宗主可要一一查清啊。”
魏无羡好容易应付完了小辈们的叽叽喳喳的关心，抬起头就听到这个一直让他不爽的声音。
除了姚氏那个墙头草，还能有谁？
“你打算暂时把他关在哪里？这样的恶人，是要百家公审的。”蓝启仁问，听到这句话，魏无羡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蓝忘机本就一直看着他，现下看到他这般，便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自己挡住了蓝启仁的方向。“润扬和阿漓带他先走一步了，阿漓行事稳重，想来会安排好的。”蓝曦臣答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蓝启仁叮嘱完，转过去眼神看到蓝忘机和他身后的一点红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然后忘机呢？你这是不打算回家了？”“忘机不敢。”蓝忘机低头，身影却不动半分，“别把云深不知处掀了就行。”蓝启仁叹了一口气，想到年幼的蓝忘机倔强，摇了摇头。
“蓝湛。。这是。。同意我去云深不知处了？！”魏无羡把脑袋从蓝忘机身后探出来，“嗯。”“好，小爷我就去住几天，可想我的兔子喽。。”魏无羡顿时觉得阳光大好，手中的笛子转了起来。
金光瑶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云深不知处的后山。
睁眼就是姑苏蓝氏特有的蓝白卷云纹，金光瑶闭着眼睛梳理了一下前事后事，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蓝曦臣撒谎。
蓝曦臣撒了个谎，将他带回了云深不知处。
堂堂的泽世明珠，因为他，撒谎了。而且撒的面不改色，有理有据。
听说蓝忘机醉酒将云深不知处吵了个遍，而蓝曦臣将他这个本该死无全尸的大恶人给藏了起来，而且他还没喝酒，这蓝家兄弟。。真是都有当恶人的天赋。
金光瑶慢慢坐起来，突的嘲笑自己，自己已经是仙门百家的罪人，蓝曦臣在观音庙里一剑朔月，已经说明他不信自己了，自己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敛芳尊，你醒了？”金光瑶被开门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进来的正是初漓。
“慕容姑娘。”金光瑶还记得。
“大哥说敛芳尊过目不忘，漓还不信，未曾想重伤之下还记得漓的名字。”初漓将手里的盘子放下，“敛芳尊既然已经醒，还是先将药喝了吧。”“我到这里是第几日了？”金光瑶顿了一顿，问道，“第二日了。”
金光瑶未曾张嘴问，初漓也不同他说，只是看他喝完了药，便要起身出去。
“慕容姑娘，能否问一问，蓝宗主如何了？”金光瑶记得蓝曦臣出来是受了伤的，他本来就比蓝曦臣矮一些，观音像砸落的碎石几乎是蓝曦臣替他挡了去。
“大哥很好。”初漓微微一笑，“敛芳尊不必担心。”初漓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什么，“敛芳尊在云深，便只能呆在此处。还请敛芳尊不要随便走动的好，毕竟叔父不是很高兴。敛芳尊若有事可以向门口的弟子说。”“我记住了，慕容姑娘。”金光瑶心中明白，这就是软禁他了。
那软禁之后呢？交给仙门百家公审？
金光瑶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恐慌，不是害怕死亡，而且害怕蓝曦臣。
就像他为什么要推开蓝曦臣一样，他不愿意被蓝曦臣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就像他将所有肮脏的一面都藏起来，不让蓝曦臣知道一样。在蓝曦臣面前，他希望他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金光瑶。
他希望他永远都和蓝曦臣笔下画的金星雪浪一样。
所以他在观音庙的时候才会那般张慌，因为蓝曦臣知道了他所有的事情，他实在害怕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会露出来厌恶。结果太过心急，反而着了聂怀桑的道。
百家公审吗？不，他不会去，他宁可被朔月再捅一剑，直接身死道消，他也不愿意被蓝曦臣看到自己任人鱼肉的样子。
“敛芳尊在想什么？”初漓敲了敲桌子，她本来想转身出去，却看见金光瑶脸上神色变幻异常，想着蓝曦臣的叮嘱，问道。“没什么。”金光瑶的反应很快，嘴角立刻勾起一个常用的微笑。
“等下大哥会过来，敛芳尊若是无事，可以休息一下，毕竟您伤的有些重，讲话久的话可能会比较没有精神。”初漓说道。
言罢，就离开了。
金光瑶愣在原地。
蓝曦臣要见他，蓝曦臣要见他？！
这比他已经知道被魏无羡和蓝忘机找过后的蓝曦臣来找他更加慌乱。

当时的金光瑶去往云深不知处，被结界挡在外面，他愣愣的看着自己腰间通行玉令不再像往日一样散发出冰蓝的光芒，他就想，蓝曦臣是不是信了蓝忘机和魏无羡。
他将玉令解下来拿在手上，卷云纹散发出来的寒冷让他一瞬间冷汗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后背。他满脑子的话，就是蓝曦臣要离开他了。
他唯一的温暖要离开他，从此他只能一个人在寒冷之中。
他呆呆的站在云深山门，直到一个巡逻的弟子发现了他。
“今日出来的急，忘记带通行令了。”金光瑶用宽大的袖子掩盖住手中的玉令，笑容重新挂回脸上。
敛芳尊和泽芜君相交甚好，来拜访也不是什么怪事，再加上当时金陵台的事情牵扯到了自家含光君，敛芳尊来的急也是人之常情。因此那弟子就带着金光瑶进去了，路上还让人通报了一声给泽芜君。
金光瑶忐忑不安的见了蓝曦臣，看到蓝曦臣的脸有些僵硬的时候，他呼吸几乎停滞，生怕下一秒蓝曦臣就让他离开云深。
没想到蓝曦臣还让他坐了下来。
金光瑶思索，便将手中的玉令拿出，递给蓝曦臣，他清楚蓝曦臣的性格，蓝曦臣是不会轻易怀疑一个人的。但是蓝曦臣居然伸手，真的把令牌拿了回去。
金光瑶头脑里的一根弦，断了。
“过几日我要为大哥办葬礼，二哥要来么。我们一起送大哥最后一程吧。”金光瑶临走的时候小声的说。
那时，他已经决定离开，却想要带上蓝曦臣走最后一程。
除却他是蓝氏的宗主，最好的筹码，更多的是因为，金光瑶那时想，最后在这里的时间也不想跟别人呆在一起。
蓝曦臣去了，在芳菲殿，金光瑶自己也没想到，蓝曦臣会问的那么快。
“大哥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蓝曦臣却连问都不用再问第二遍，因为下一秒，瑶琴就夺去了他所有的灵力。
自家的曲谱怎么不记得，乱魄抄其中的一段，还是蓝忘机提醒过的。
金光瑶太慌了，以至于蓝曦臣话出口的时候，他就直接动手了。然后赶紧用略带颤抖的手去扶因为骤然失去灵力有些眩晕的蓝曦臣，却被一把阻止。
“忘机告诉我的时候，我是不敢信的。”
“阿瑶，你太让我。。。失望了。”

“对不起二哥，不会有下一次了。”金光瑶可以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坚强面对，可是却受不得在蓝曦臣这里一点儿的情绪，所以他连忙解释保证，只为了给蓝曦臣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
可是最后，他骗了他，观音庙里，他用琴弦挟持了金凌，“金宗主，你又骗了我一次。”
他看到了蓝曦臣眼睛里彻彻底底的失望。
“没有下一次了。”话出口，金光瑶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因此连眼神都不敢去面对蓝曦臣，直到耳边传来一句“我已经不知道你那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金光瑶抬头一看，蓝曦臣已经闭上了眼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那是已经知道他所有事情的蓝曦臣，所以他等会儿来见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自己违背了一而再再而三许下的承诺，又算计了他一把，将他拖到棺材前，他那一瞬间想要和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最后，他还是选择推开他。
他舍不得。
所以等一下，什么在等着他？怜悯？厌恶？还是苦口婆心？
蓝曦臣来的比初漓想象的要快，后面还跟着上官润扬。
上官润扬的墨竹白衣有些凌乱，初漓才靠近就感觉到了避尘的气息。
“这是刚从静室出来吗？”初漓问蓝曦臣，“忘机同魏公子找玉玦聊了一下。”蓝曦臣拍了拍初漓的头，十分温和，“劳烦你们了。”
“是大哥。”初漓无奈的看着蓝曦臣，遣开了门口看门的弟子。
“都火烧眉毛了，二哥居然还有心思找你的麻烦。”初漓嘟囔了一下，“并非含光君，是老祖前辈想玩一下我的扇子。”上官润扬也摸了摸初漓的头，“现下，所有人最着急的，是泽芜君。”
金光瑶也没想到蓝曦臣来的这么快，上一秒他还在发呆，下一秒蓝曦臣就已经推了门进来。
“金宗主，你好些了么。”
一句“金宗主”，如同一瓢冷水，将金光瑶浇的透心凉。

一句“金宗主”，如同一瓢冷水，将金光瑶浇的透心凉。
他原本以为，蓝曦臣对他，还是有些情谊的，观音庙里的那句，不过是气话，他还是他的二哥。
“很。。很好。多谢泽芜君出手相救。”金光瑶宽大光袖下的手已经凉到彻底，沉了沉心情，抬了抬头，“泽芜君前来，是为了如何让百家公审我这个罪人吗？”金光瑶顿了顿，扯出一个自己平时的笑脸，“那么，我能知道是什么时候吗？”
事实上，蓝曦臣最不喜欢的微笑，就是现在金光瑶挂在脸上的微笑。
他每一次都觉得，金光瑶这样笑的太累，笑的太难受，或者说，在旁人看来的亲切，蓝曦臣难受。
每一个微笑都恰到好处，只能说明，金光瑶究竟过的有多苦多累，究竟有多少的苦难是他不知道的。
“金宗主，你知。。”“蓝宗主忘了，现在兰陵金氏的宗主是金凌。”金光瑶打断他。
他还是迫切的盼望，蓝曦臣可以再叫他一句“阿瑶”。
观音庙里的那声，就跟梦一样，他想要这个梦再清晰一些。
“你后悔吗？”蓝曦臣停顿了一下，“我想知道，你究竟后不后悔。”
“。。悔？”金光瑶看向蓝曦臣，突然笑出来，“蓝宗主，我要后悔什么？！后悔做的这一切？”
蓝曦臣啊蓝曦臣，你果然是天下的泽芜君，金光瑶，不过只是你要除掉的其中一个恶人罢了。
“你说的对，蓝宗主，我最后悔的，就是留了姑苏蓝氏，留着这个对于我来说的大患。”金光瑶一字一句，毫不退缩，左右都是死，那就将话说的绝一些。
蓝曦臣，金光瑶就是这样，死不悔改，就是这样，大奸大恶。
姑苏蓝氏就是他的大患，他为数不多的弱点，也可以说是唯一的一个弱点——蓝曦臣。他杀了赤峰尊，利用金凌打压了云梦江氏，可是偏偏不动姑苏蓝氏，甚至还要带他们一把，都是因为蓝曦臣。
金光瑶准备好了应对蓝曦臣的一大通说教，却见琥珀色的眼瞳，神色异常，分明翻起了惊涛骇浪，却没有喷涌而出。
“我一直以为，我看到的金光瑶，才是真正的金光瑶。”蓝曦臣出乎意料的平静语气，一如既往。“即便忘机同魏公子来找我，告诉了我一切，甚至连证据都有了，但是我一直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蓝曦臣将目光放在屋子里的一束栀子花上，“我看到的金光瑶，就是原来的孟瑶。我看到的，才是真正的金光瑶。”
“但是后来到金陵台上，我以为我错了；观音庙，我以为我又错了。”
蓝曦臣一口气说完的话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跟金光瑶根本不在一个思路上，甚至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金光瑶就这样愣愣的看着蓝曦臣。
“你好好休息吧。”蓝曦臣站了起来，最终只有这几个字。
金光瑶看着蓝曦臣走出去，关上门，原本坐着挺直的身板突然垮了下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却不想让人听见，就抱着自己咬住衣袖不发出声音。
悔？他怎么不后悔？！最后悔的就是上了金陵台，就是成为金光瑶，最后悔的就是替金光善做事。
答应什么？！如果当初事情没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告诉二哥，自己就能躲去云深不知处，金光善难道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曾？！
那个时候的蓝曦臣，一定会护着他的。

那个时候的蓝曦臣，一定会护着他的。
他也不会和蓝曦臣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初漓和润扬看着蓝曦臣脸色不好的从房间里面出来，就知道是二人没有谈妥当，可是蓝曦臣的表情，却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像蓝曦臣能够知道蓝忘机在想什么一样，知道蓝曦臣想什么的，只有蓝忘机。但是蓝曦臣毕竟是哥哥，四岁也不是白长的，倘若蓝曦臣不想让蓝忘机知道，蓝忘机也是没有办法。
金光瑶在云深不知处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百家，众人皆以为是蓝氏要追回丢失的典籍才未曾有动作，蓝曦臣知道这个理由只能推脱一时不能推脱一世，云深不知处不可能一直留着金光瑶，否则蓝氏就在风口浪尖之上。可是到了最后，百家公审基本上是无法避免的。
可是金光瑶不是十恶不赦的。
至少蓝曦臣是这么认为。
“大哥真是。。下了一步难棋啊。。”初漓看着寒室的门感叹。
蓝曦臣自那日离开后就未曾再去看过金光瑶，金光瑶每日呆在竹林小筑内，姑苏云深不知处的风景是极好的，在这里的每一寸没有功课的时光都是惬意的，恍惚到让金光瑶想到自己当初选择逃离时的那片土地。
挟持蓝曦臣的目的是离开，但是当时也有些许期盼，希望蓝曦臣看到那里的时候，知道自己并不是大奸大恶的金光瑶。
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百家公审，他不会去的。他所有的，蓝曦臣都看过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兄长，这是何意？”蓝忘机和魏无羡看着面前深夜造访的蓝曦臣，“魏公子，我需要你帮一个忙。”蓝曦臣脸色略微有些疲惫。“泽芜君请讲。”魏无羡依旧嬉皮笑脸，“莫不是今日聂怀桑来姑苏之事？”“魏公子也知道了。”蓝曦臣无奈的笑笑，“三日后，四大世家会公审金光瑶的罪名。”“哦？”魏无羡挑了挑眉毛，“泽芜君该不会是想让我劫人吧？”“不，我想让魏公子帮忙，把他的罪名定下来。”蓝曦臣顿了顿，“越大越好。”
“蓝宗主？”魏无羡不再赖在蓝忘机的怀里，“将金光瑶的罪名定下来，越大越好。”蓝曦臣重复了一遍，“我以为泽芜君是会。。你是想反其道而行之？”魏无羡反应过来，“兄长？”蓝忘机看向蓝曦臣，“忘机，你不必多言。”蓝曦臣顿了顿，“这是唯一能够保全姑苏蓝氏和他的办法。”“初漓前次来，还说泽芜君给自己下了一步难棋，看来姜还是老的辣。”魏无羡打了一个哈欠，“泽芜君放心，我魏无羡三寸不烂之舌，必定让那金光瑶罪名大到比天宽。”
“兄长。。”蓝忘机再次出声，“我知忘机，此事。。此事确实。。确实会在魏公子的伤口上撒盐，但是。。我对不起他。。”蓝曦臣深深一礼，“此事便算我蓝涣自私。。他日若是有所偿还，蓝涣绝无二话。”
“哈哈哈哈哈，兄长客气了。”魏无羡赶紧扶起蓝曦臣，蓝忘机这颗白菜都被自己这头猪给拱了，一家人，他还敢跟自家大哥要什么？！
公审的前一天，蓝曦臣再去了一次后山，看了金光瑶。
二人相对竹林之下，相对无言。
已经是深秋了，竹林也有了颓废之色，蓝曦臣到时，金光瑶在林子下面鼓捣着什么，只一件单薄的衣衫，可能是太专心，连蓝曦臣站在不远处都未曾察觉。
蓝曦臣就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看着金光瑶最后拍了拍土堆，站起来。
金光瑶一回头就看见了蓝曦臣，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慌乱，展开一个微笑，慢慢的就从上面走下来。
蓝曦臣皱了皱眉头，看着秋风萧瑟下金光瑶单薄的身子，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金光瑶的身上。
金光瑶本来就比蓝曦臣矮的不少，此时裹着蓝曦臣的披风，有一些都拖到了地上，都像盖着一床被单。金光瑶显然也发现了，接着就伸着手将长的部分拽起来，小心的收在手上。
蓝曦臣忽然就想到那年冬日金陵台芳菲殿，

蓝曦臣忽然就想到那年冬日金陵台芳菲殿，金光瑶又被金夫人训斥了一顿，还打了几下，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还是做完事情后薄薄的金星雪浪袍，那金色参杂着血色刺痛了蓝曦臣的眼睛，还没等到芳菲殿的侍从叫大夫，蓝曦臣自己从台阶上下来，赶忙将身上的厚厚披风脱了下来将他包起来。
那时的金光瑶看到蓝曦臣奔下，笑笑的想要叫一声二哥，却没料到一件庞然大物从头障下，待他从里面探出头来，赶紧手忙脚乱的将蓝曦臣的披风抓在手上，生怕脏了蓝曦臣的衣服，蓝曦臣却被金光瑶的动作生了气，愣是将包在宽大披风里的金光瑶包成包子，杖着蓝家人无可比拟的臂力拎进了芳菲殿。
等金光瑶无奈的把自己从披风中解放出来，却发现身上的血迹染到了蓝曦臣的披风上，拿在手上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到耳朵边传来了蓝曦臣轻微的呵斥，才在对方不满的眼神中乖乖坐下，将外袍脱下让蓝曦臣上药。
那时候的蓝曦臣，为了金光瑶，甚至旁敲侧击的将事情告诉了金子轩，请金夫人不要再为难他。
只是蓝曦臣低估了金光瑶的忍耐和心性，也低估了金光善的凶性，也低估了金光瑶的艰难，才对于金光瑶在金陵台的一切知之甚少。
观音庙金光瑶的话让他想了很久。他甚至曾经想过，金光瑶要是不那么坚强就好了，过来找他躲一躲，或者他再敏锐一些，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泽芜君有事吗？”金光瑶问，“无他，深秋寒冷。。。金公子进去吧。”蓝曦臣差点脱口喊出“阿瑶”。
“泽芜君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袅袅青烟从茶壶中升起，龙井茶的味道飘满了整个竹林小筑，金光瑶看着蓝曦臣欲言又止的模样，又笑，“可是百家要公审了吗？”

可是百家要公审了吗？”
蓝曦瑶有的时候，实在是要感叹金光瑶的玲珑心思。
“你且安心待在竹林。”蓝曦臣端起一杯茶，“其他的，忘机和润扬会安排的。”“我知。”金光瑶笑笑，“多谢泽芜君这些日子的看顾，瑶谢。”
“那你便照顾好自己。”蓝曦臣补充一句，“知。”金光瑶回答，嘴角的笑依旧不曾落下，“泽芜君，在下想问一个问题。”金光瑶依旧披着蓝曦臣的披风，坐在那里洁白的一团加上那个笑，莫名让蓝曦臣再次想到当年初冬的芳菲殿。
“倘若金光瑶从此不再为恶，泽芜君可还愿意叫一声阿瑶？”
蓝曦臣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天下从来没有“倘若”。
“你好好休息吧。”蓝曦臣站起来，转身离开。
待百家公审后，金光瑶保全了性命，自己就看着他，阿瑶。。一定会还是那个阿瑶。
“此等奸邪，应当立刻处死，他为仙督时，祸害了多少性命！”
“就是！不处死不足以平天下！”
“昔日战功赫赫的赤峰尊都被他如此对待而死，这金光瑶的罪名简直罄竹难书！！”
“赤峰尊对他提携不低，他却如此恩将仇报，简直枉为人也！”
“处死金光瑶！”
“拿他的头祭奠赤峰尊的英灵！”
。。。。。。。
魏无羡看到这般场景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蓝忘机。
他联想到，自己也曾经是被百家围剿过的对象。
蓝忘机就是在这种千夫所指的环境中。。维护自己？！！
他的景行含光，全给了他。
魏无羡鼻子一酸，忍了忍。在后面偷偷牵住了蓝忘机的手。
蓝忘机察觉到手掌心里多出来的冰凉，用力的回握一下，表示不用担心。
“曦臣哥，三。。金光瑶在云深不知处，又是曦臣哥亲手所拿，什么时候处置，曦臣哥你来决定吧。”聂怀桑将扇子收起，郑重的行了一礼。
魏无羡看着那低眉顺眼的聂怀桑，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宽大的银黑色的家主服套在本就矮小聂怀桑的身上，一面清淡如水，两双眼通红，语气哽咽，好不委屈和单纯。
活脱脱一个“一问三不知。”
“还真是小看怀桑兄了。”魏无羡摸了摸鼻子，小声对蓝忘机说道。
“技不如人。”蓝忘机言简意赅。
“怀桑。。。”蓝曦臣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金光瑶不能死。”魏无羡从屏风后面拐出来，手中陈情转的飞快，依旧是那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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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怀桑再次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宗主但是知道一个地方。”江澄突然出声，“江宗主请讲。”
“云梦有一界，名唤重明，是。。家父在的时候温氏在莲花坞修建的一和监察地，温氏的地方就不必说了，我去过那个地方，虽然在谷地但是四面开阔，中有一小院，便于监视而且通道便利，诸位可以百家派人共同看守，想这地方，金光瑶就算有余势，也要顾及三分。”
江澄顿了顿，“重明虽然位于云梦，但是距离姑苏的太宁并不远，太宁的少宗主慕容初漓是蓝宗主的妹妹，也是姑苏博阳氏少主的未婚妻，擅于奇门遁甲，请慕容小姐来一趟，再加上了解金光瑶的泽芜君，或许保全更重。”
“江宗主说的有道理。”
“是呀，慕容家的小姑娘那奇门遁甲我是见过的，真不是赖的！”
“听说她家的花园就是一个阵法，上次去的时候自己去逛，还迷路了出不来。”
“博阳家的少主上官润扬可是姑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呢！”
“这么说他的妻子也不差喽！”
“就这样吧。有泽芜君和慕容姑娘，还有三毒圣手，加上咱们百家合力，必定可以压制金光瑶。”
“就是就是！”
蓝曦臣看向江澄，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提起初漓，但是一天的劳累达到了目的，蓝曦臣终于松了一口气，起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但是随后又深思起来。
原本打算是将金光瑶囚禁在云深不知处，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怎么着都不会让他翻出天去，可是江澄突如其来的插一手，让他不由得有些疑惑了。
重明界。。。必定要叫阿漓好好看看。。。。
“兄长歇歇吧。”蓝忘机抬手倒了一杯茶，递给蓝曦臣。“得偿所愿，兄长可以放下一事了。”
“泽芜君！不好了！不好了！竹林。。。。竹林小筑那位，出事了！”蓝景仪突然跑进，神色慌张。

蓝曦臣刚刚松下来的呼吸，突然之间就凝固了。
金光瑶服毒了，是竹沥。
平时是药，但是积少成多，就成了毒，而且十分厉害。
上官润扬记得金光瑶每次早起都要去给竹林里溜达一圈，上次在里面发现了腾蛇，虽然晚了一些，但是那天晚上还是特地去提醒金光瑶小心一些。结果谁知，叫了几声都不应，他心中咯噔，进去内室一看，金光瑶已经是面目安详穿着云纹袍坐在窗前，不省人事。
亏的蓝曦臣告诉润漓二人要时时刻刻守着，润扬发现的早，初漓的岐黄之术精湛，愣是硬生生的捡了金光瑶的一条命回来。
竹林那边忙着救人，消息也就耽搁了下来。早间蓝曦臣一门心思扑在金光瑶的事情上，中午出来才得了消息。
初漓却一点也不着急，她就是要急急蓝曦臣，她家大哥才知道开窍。
蓝曦臣赶到竹林，看见脸色惨白的金光瑶一声不响的躺在榻上，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金光瑶从来未曾有过这幅样子，受了伤的金光瑶在蓝曦瑶面前永远是笑意盈盈的，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一般，偶尔耍点孩子脾气，那时金色矮矮软软的一团有的时候莫名还让人觉得可爱。
记得金光善还在的那年秋天，金光瑶在回了金氏后第一次被踢下了金鲮台，等着蓝曦臣得了消息赶过去去时，见到的是前脚刚回去却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金光瑶。
“二哥，你怎么来了？”金光瑶被滚乱的头发还来不及收拾，就被蓝曦臣的到来惊到，心中暗暗气恼，怎么每次狼狈的样子都能被蓝曦臣看了去。
“阿瑶，这是怎么回事！”蓝曦臣看着面前衣服凌乱，灰头脸土的金光瑶，不由得心疼了几分，眼神又督见金光瑶额头角上一抹红，二话不说上前将金光瑶那软罗乌纱帽给摘下来。
“二哥，没事的，我就是。。”看着金光瑶前一秒还笑着去拿蓝曦臣手上的帽子，下一秒却突然倒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脑袋摇摇，更是吓坏了蓝曦臣。着急的找了大夫过来，才道是敛芳尊可能摔的有些重，脑部有轻微的震荡。
“震荡么？好吧，多谢了。”蓝曦臣还未说什么，已经坐在椅子上的金光瑶已经挂起了微笑，下意识的想要摇头。
“别摇了！”蓝曦臣突然有些大声，阿瑶都已经有些震荡了，再摇可不是要傻了。
“是二哥。”金光瑶笑容不改，让人送了大夫出去。“二哥也莫担心，小小震荡而已，不会有大碍的，弟会好好休息一下。”金光瑶说道，“我让忘机去拿外伤药了，你且等等。”蓝曦臣已经将那软罗乌纱帽放在一旁，“这台阶整整七七四十九级。。。既然有伤，这帽子就不戴了，对伤口不好。”
“可是，二哥。。这。。”当时金光瑶的笑容突然有些僵，他可能是小时候营养不够，身高一直没有长上来，站在蓝曦臣和聂明玦之间，差距实在有些大。。。
“无事，阿瑶戴着金星雪浪的金冠也是好看。”并没有理解的蓝曦臣说道。
一直到蓝曦臣同金光瑶出来，被赶来的金子轩那脸上有些抽搐的表情以及金光瑶有些窘迫的神态，蓝曦臣才发觉了什么。
戴着金星雪浪冠的金光瑶是他原本的身量，站在高上许多的蓝曦臣身边，莫名让人觉得带着小辈。
“没事，阿瑶，其实差的不多。”蓝曦臣一面走向金子轩，一面小声安慰，却不知金光瑶恨不得当场堵上他的嘴巴。
那时候的蓝曦臣觉得，小小的金光瑶是坚强的。
其实一直都是，哪怕观音庙，金光瑶被蓝忘机断了左手的手筋，伤势严重，金光瑶也未曾落下过一分辞色，那是他的心性。
他为什么突然想死呢？为什么呢？已经在了云深不知处，还有什么是能够让他心如死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