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待到褚芷柔回京，已是六月的尾巴了。马车直接驾进了皇城，傅迦看到这井井有然的景象，心中一阵欢喜，可很快又消逝了，她不安地看了一眼坐在另一头的褚芷柔。一路行来，即使她再神通广大也阻止不了百姓的议论进入褚芷柔的耳里。
她还记得褚芷柔第一次听到，那火冒三丈的样子，傅迦头一回见她如此失态。可百姓们说的是事实，傅迦很乐意百姓夸赞傅染，可对于褚芷柔来说太过残忍。褚芷柔质问她的时候，她找不到一句辩驳的话，傅染造反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哥，嫂子给你带到了，我们就先走了。”傅迦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在心里保佑傅染。
傅染望着褚芷柔，内心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你们也下去吧。”
小青不为所动，丝毫未把傅染这个乱臣贼子放在眼中，她是公主的人，只听公主的话。褚芷柔看了看小青，心里暖了一些，“小青，先下去吧。”
在他们出去后褚芷柔便开口讽刺道：“呵，大将军好手段，连十二也收买了。”十二身为御前侍卫，是父皇最为信任之人，没想到……
傅染微微咬唇，走近她，“十二，是十一的哥哥，他一直是朕的人。”
“呵，”褚芷柔嗤笑了一声，打量着原是她父皇的，现被傅染占为己有的宫殿，许多陈设都变了。就如同这人一般，她突然不想计较了，“父皇呢？你杀了他吗？”
傅染摇头，褚芷柔太冷静了，她有些担心。“他是你爹，朕不会杀他，褚琮也无事。”
“那本宫的其他兄弟姐妹呢？”“有罪的，都杀了。没罪的，都关了。”
“啪！”
傅染偏着头，白皙的皮肤上很快便显现了五个手掌印。褚芷柔揪着她的衣领，眼眶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她死死地盯着傅染的眸子，“你怎么能……”
“为何不能？”傅染看着褚芷柔不断涌上来的泪珠，心中酸涩不已，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芷柔，天下不是换了一个主人。你明白吗？”

褚芷柔推开他，抹去了自己不争气的泪水，“本宫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篡位，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伤害本宫。傅染稳住自己，想伸手为褚芷柔抹泪，被褚芷柔冰冷的眼神制止了。傅染怅然地垂下了手，面容满是苦涩。
“芷柔，朕不乞求你的原谅。在你们眼里，朕就是错的。可朕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伤害已经是最低的了。你真的以为朕想要的是这个皇位吗？百姓不需要主人。”
傅染走近两步，继续道：“朕说的你可能不明白，但时间会证明给你看。虽然我们可能都活不到那个时候，但我们的后代会替朕完成。”
“放了父皇。”褚芷柔退了两步，不想再与他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她知道大褚已经回不来了，她只想保住她仅有的几个亲人的性命。
“朕可以不杀他，可也不能放他。”傅染沉声道，明明是几步的距离，为何如此遥远？“朕答应你，不会让他太难过。”天牢环境太坏了，傅染早就将他们转移了地方。
褚芷柔已经不再流泪，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你打算将他们关一辈子吗？”
“是。”
褚芷柔转身突然打碎一个花瓶，傅染瞬间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一步过去打掉褚芷柔捡起来的碎片，紧紧地抱着她。“褚芷柔，你听着，若你敢伤自己一分毫毛，朕立即杀了褚秉。”
褚芷柔看见她腰间的荷包，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荷包，承载着她满腔的爱意，多么讽刺啊！她听了傅染的话不再挣扎，傅染松了一口气，果然要这样威胁才有用。傅染抱着她，捋开她凌乱的发丝，“芷柔，不要怀疑朕对你的爱，朕……”
“皇姐，皇姐。”外面传来褚琮大喊的声音，褚芷柔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她吸了吸鼻子忍住，看了一眼傅染。
“让他进来。”傅染无奈地松开她，踢开了她脚边的碎片。
褚琮冲进来抱住了褚芷柔，傅染抱住了自己的胸。褚芷柔松开他，抓着褚琮的胳膊紧张地打量，“快让本宫看看，没事吧？”
“琮儿无事。”褚琮拍了拍褚芷柔的肩膀，示意她安心，而后恶狠狠地盯着傅染。
傅染觉得自己一定是史上最失败的谋反者，褚芷柔没有看她，傅染只好自言自语：“公主府的东西都搬进宫里了，在千禧宫。朕想你还是住那更习惯一些。”
听到千禧宫，褚芷柔突然反应过来，“皇祖母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傅染心一痛，当着褚琮的面只能克制，“皇祖母在寿康宫好好的，你可以去看看她。”
褚芷柔知道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伤了她，她的目光不再落在自己身上。褚芷柔指尖发凉，傅染还是分别时那个模样，只是眼里沧桑了许多，是因为自己吗？

“陛下，白俊大人求见。”全公公顶着巨大的压力进来，他忍不住偷瞄许久未见的长公主。憔悴了许多，唉……任谁摊上这样的事也会这般的，长公主真的很坚强了。
“十二，带公主去千禧宫。”傅染沉声道。
“陛下。”白俊待他们走后才进来，心疼地看了傅染一眼。“陛下，办好了。”白俊从怀里拿出几张折叠的纸，上面是半生阁和大民国库的全部资产。
“预算了吗？”
“嗯，完全可以支撑陛下的计划。”
三天后，傅染就颁布了几项法律。提高了士兵的俸禄和其家人的补贴，底层官员的俸禄，还有在宫里做事的。朝野内外又是一波躁动，难以平息。
褚芷柔在千禧宫里也听到了消息，她知道这是傅染一直以来的心愿，也为他们高兴。小年拿着画过来，问：“公主，这画挂哪？”
公主府搬来的东西还未整顿好，褚芷柔也没心情，都交给小青去办了。只是这画……她之前尤其宝贝，挂在她房内的。那还是她养病时候，她粘着傅染，在她书房里看书。她看得入神，并不知傅染在画她，还是后来偶然被她瞧见了。
为此还笑话了傅染一番，这人舞刀弄枪是顶流，可这画技实在不敢恭维。或许情人间便是这般吧，一幅拿不出手的画，褚芷柔还是爱它不已。虽然傅染画技不行，可写得一手好字，就连父皇也求过他的字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褚芷柔又缠她给自己题了字，不知道搬来后放哪了。
“收起来吧。”褚芷柔回神，把手从画上收了回来。她唤了一声在院里忙活的小青，小青擦了擦手进来，“公主。”
“怎么样？”
小青失落地摇头，“什么也找不到，问了许多人，都闭口不言，大殿下也毫无头绪。”
“也是，她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呢？”褚芷柔散散地坐在榻上。“公主，陛下她又来了。”小年一脸苦相的进来，主子吵架，遭殃的是他们奴才啊。
褚芷柔烦躁地捂上额头，眉头紧锁，她沉默了一会儿，“不见。”这段时日，傅染来看她，她都闭门不见。很多人都来劝她，可她怎么能放下呢？那是她的国啊，一朝就被傅染覆灭了。
可褚芷柔知道这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傅染会是个好君王，她知道，百姓需要的是傅染这样的君王，她也知道。她只是不知道，在傅染长达十几年的计划中，自己是不是那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第四十九章
不久后，宫里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傅染将空了的宫殿都封了，把许多闲杂人等都放出宫了。原先人气满满的皇宫比先前更空旷寂静了。保留了最多下人的，是千禧宫和寿康宫。
“陛下，陛下？”
傅染一手拿着奏折，一手撑着头失神地望向远方。听到十一的声音，她回过神来，“何事？”
十一见茶已经凉了，想她该坐了许久。傅染废了龙袍，如果不是傅迦劝她，恐怕连朝服她也废了。虽然她公开了女子身份，可依然习惯着男装。只见她冠着叶子镂空银冠，蓝色的深衣，青白刺绣的白鹤在大氅上栩栩如生。她的陛下，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普天之下，除了长公主，十一真不知道还有谁能配上傅染。
“陛下，该上朝了。”
傅染将奏折放在一边，宽大的袖子碰倒了烛台。傅染蹙了蹙眉，十一一手抄起那烛台摆好，她知道陛下最近心情不算太好。“陛下方才是在想公主吗？”十一斗胆问道。
傅染眼风一瞥，十一一哆嗦，果断选择闭嘴。唉，她有什么毛病，哪壶不开提哪壶。傅染清了清心绪，坐在皇位上。下面只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可惜，是她不想见到的面孔。
他一站出来，傅染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陛下，臣听闻陛下下旨封了后宫，臣以为不妥。按照旧例，陛下不久后就该选……妃了。”
此话一出，白俊和白朗都看向他，似乎很不满。十二更是，眼神像是要将他射穿了。“大民第一年，哪来的旧例。”傅染不大的声音传入到每一个大臣耳中。
“陈老，朕觉得，您还是告老还乡的好。您觉得呢？”傅染先前还存有一丝期望，现在看来，某些人绝对不能用。“朕今日来，有两件事。”
“宣告下去，从即日起，女子与男子拥有相同地位。朝廷即日起，招入女官，这是第一件事。”傅染话音刚落，几个大臣便站立难安了。想站出来，又怕和陈大人一个下场，憋着又难受。傅染不予理会，甚至在心里盘算着该以何借口让他们离开。
“第二件事，即日起，实行一夫一妻制。具体事宜，朕会与白清商议。”傅染顿了顿，发现无人出来说话，本着民主的思想，说道：“有何异议？”
“无异议的话，便退朝吧。”

“公主，公主。”
褚芷柔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剪子下去差点没剪到手，“怎么了？如此兴奋？”
小青急急地停了下来，喘着气说：“大将军……大将军……”褚芷柔放下剪子，声音清冷，“小青，现在的大将军是十二。”
“本宫让你出去是要你去打探父皇的消息。”褚芷柔的面色马上就要如声音一般冷了，小青怕她难过，赶忙说：“奴婢，奴婢只是顺耳听到了。”
“罢了，你听到了什么？”
是夜，褚芷柔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回响着小青与她说的话。如若不是小青提起，她根本没想过傅染贵为天子，理应要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可她却要一夫一妻制，夫……傅染早已公开了她女子身份，江山不能后继无人，她……
褚芷柔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她拼命告诉自己不会的，可脑子却不听自己的使唤，幻想出傅染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样子。傅染也会对他温柔吗？也会对他做一样的事吗？不，不可以。褚芷柔只要一想到那么画面，心就被人攥紧了一般，又疼又胀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她蜷在被子里，眼泪不知何时蓄满了眼眶，一点也不停留直溜溜地滑了下来。她抹了抹自己的泪，她素来是安静的，连落泪也是。“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褚芷柔背对着不敢转身，屏住了呼吸。是谁？能闯入她的寝宫？
褚芷柔听不清她的脚步声，但闻到了熟悉的冷香，心里一咯噔，紧张到了极点。傅染轻轻坐在床边，听着褚芷柔不稳的呼吸声，傅染才知她并未睡着。不过她这幅模样，是打算装睡了。前几日这个时辰来，她都睡着了的，傅染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晶莹，她的傻姑娘又伤心了。
她又何尝不难过呢？傅染把自己的心撕成两半，一半在褚芷柔那，一半在她的胸腔里。只有褚芷柔在身边，她才不那么痛。傅染宁愿褚芷柔骂她，打她，甚至杀了她，也好过漠视她。

傅染吻了吻她的侧脸，能感觉到她瞬间绷紧了。她有些高兴，幸好，褚芷柔对她是有反应的。说明，她还是在乎自己的。
不仅有反应，还是很大的反应。褚芷柔在她吻上来的那一刻，埋在被子里的手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嫩肉。“傻姑娘。”傅染不知道她被子下的动作，仍满是心疼地唤了一句，复又叹了口气。
“芷柔，你从来不是朕的棋子，朕从未想过利用你。如果有，那朕想利用你爱上朕，一辈子离不开朕，一辈子陪着朕。没有你，没有褚琮，朕一样能兵临皇城。朕不知道为何在你提出合作时，朕顺势答应了，或许是上天注定吧。朕很自责，但不后悔，朕知道朕还是伤了你，对不起芷柔。”傅染知道她醒着，她就是想说给她听。
她受够了没有褚芷柔的夜晚，她想她，抑制不住地想她。哪怕此刻她就在傅染眼前，傅染还是想她，心里那一块巨大的缺失只有褚芷柔能补，因为她的另一半心在褚芷柔那。
“朕等你，你若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朕，朕就等你一辈子。”傅染深沉的话响在耳边，褚芷柔挪了挪身子，将整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她不想傅染看见她的泪水。
傅染叹了一口气，迟迟不见褚芷柔把脸露出来，她只能走了，不能再像昨夜那样看她一整夜了。不然，褚芷柔就要自己把自己闷死了。
褚芷柔又听到了“吱呀”一声，才把脸转过来，大口大口的呼吸。听了傅染的那番话，她原来坚定的心又开始动摇了。世间一字，“情”最磨人。

在朝廷颁布招入女官时，白清迅速被安排了职位。傅染和她在白夜殿里商量了一个上午，终于把一夫一妻的执行制度敲定了。
白清起来活动了一番，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陛下，我觉得……”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慢慢来吧，不是这一项法律就能起作用的。”傅染笑了一下，要拔除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谈何容易。
“迦儿最近在忙什么？”傅染突然想起，她还有个妹妹。自从回来后就没见过了，不知在忙些什么。白清摇头，她也许久未见傅迦了，“似乎搬家之后就没动静了。”
“让她管太医院，别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第五十章
在太医院里的太医看来，傅迦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如果不是碍于她公主的身份，这些老朽肯定会联名上书。虽说这小丫头解了长公主的毒，可陛下从未让太医诊治，并不能说明她的厉害。或许只是区区小毒，被夸大了而已。
傅迦散懒惯了，前些日子她还躺在莫荼怀里，想着踏遍大好河山。没想到天降一个太医院，她知道那些老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以为她乐意来管吗？她巴不得离开皇宫，潇洒过她的小日子。
“参见公主。”张太医是太医院里最有威望的太医，他不情不愿的样子落在傅迦眼里，惹得傅迦一阵不快。
“看得出来，你们很不喜欢本宫。”傅迦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吓得他们面面相觑，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傅迦歪了歪头，啧啧不已，“怕什么，本宫会吃了你们吗？”
张太医咽了咽口水，这公主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看来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傅迦也不管他们怎么想，拉着莫荼坐下，“咱太医院除了给宫里人看看病，整理整理药材也没什么事，本宫素来不爱管事。这位莫荼姑娘是本宫的人，她的话就是本宫的话，明白了吗？”
“可微臣听闻莫荼姑娘并不通岐黄之术啊。”另一个太医的声音响起。莫荼并未反驳，还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她此前并不知傅迦要说这番话，不然也会阻止她的。她不会医术，在太医院怎么站得住脚呢？傅迦捏了捏她的手，道：“莫荼只是来管理你们的，不会医术又何妨？”
傅迦打开她的药箱，从一个青色小瓷瓶里倒出一个豆大般的黑色药丸，摆在桌上。“我知道诸位不服气，如若诸位能够解除这枚药丸所用的药材，本宫自会请求陛下卸去这份差事。”傅迦其实并未给他们出难题，只要他们能解，自己拍屁股走人。
“你想得美。”傅染恰好想来看看情况，碰巧听到了这一句。
“参见陛下。”
傅染示意他们不用下跪，继而看向傅迦，“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被傅染抓个正着，傅迦叹了一口气，可怜巴巴地看向莫荼，想寻求安慰，可莫荼看都没看她。

傅染并没有限制褚琮的自由，他甚至比以往更自由了，可他始终开心不起来。
“皇姐。”
褚芷柔站在花圃边，垂着头，手里捻着茉莉的叶子。褚琮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褚芷柔转身，疑惑地看向小青。小青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公主最近一直这样，总发呆。”
“皇姐！”褚琮上前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褚芷柔眨了眨眼，“啊，你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褚琮让她们都下去了，拉褚芷柔到一旁坐着，看她又快要失神了，不免叹了一口气，“皇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褚芷柔一怔，那双桃花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张了张嘴，近乎叹息地说：“琮儿，你不懂。”
“琮儿是不懂，可琮儿不想看皇姐这般模样。何苦自个折磨自个呢？”往事不可追，若不知因为傅染娶了皇姐，恐怕他和皇姐也逃不过被囚禁的命运。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琮儿，你会怪皇姐吗？”
“不会，琮儿希望皇姐开心。”褚琮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真诚，他笑了笑，“皇姐，不要怕。”
一行清泪毫无预兆地落下，褚芷柔捂着它，点了点头。她还是没有抑制住喉间的呜咽，褚琮拍了拍她的背。他明白褚芷柔，他感同身受。他们作为前朝遗子，承受的是不为人知的艰辛。午夜梦回，他数次惊醒，他总是能看见父皇的身影渐行渐远。或是大骂，骂他这个不孝子。
从最初的惊魂不定到后来的心如止水，褚琮看开了许多。褚琮不愿看褚芷柔茶饭不思、郁郁寡欢的模样，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劝慰她。

几日过去，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傅染又一次翻窗。意料之外的，褚芷柔并不在床榻上。火柴滑过的声音，某一角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傅染望过去，褚芷柔穿戴整齐，盘着腿坐着。她走过去，无声地坐下。
傅染许久未清楚地看褚芷柔了，她只能在她睡熟时，偷偷摸摸地来陪她一夜。她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恬静又疏离。傅染贪心地一直盯着她，褚芷柔手指绞在一起，莫名紧张。
“你是在等朕吗？”傅染开口，她不想两人干坐到天亮。她有些忐忑，褚芷柔这个架势她有些猜不透。幸好，褚芷柔并不打算和她绕圈子。“本宫要见父皇。”
傅染眉头一皱，指甲陷入掌心。她没想到，褚芷柔仍在坚持。“你是要和朕谈判吗？”
“不是。本宫需要见到父皇。本宫要确定他们的安危。”
傅染眉头更深了，眼神也不似先前平静，隐隐藏着冷光。“你不相信朕？”
“本宫只是要确认。”褚芷柔打定主意要这样做，无论傅染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的。只有看过后，她才能心安。她才能劝自己放下，重新面对傅染。可若傅染这个要求都不能答应她，可见自己在她心中并非她说得那般重要。
僵持了好一阵子，蜡烛都短了一截。褚芷柔眼里坚定的光从未弱下去过，傅染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妥协了。这个世界，她可以拒绝任何人，唯独不能拒绝褚芷柔。她甚至怀疑，只要褚芷柔求她，她是不是真的会放了褚秉？好在，褚芷柔并未让她陷入那样的为难。
“那你能答应朕，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吗？”
褚芷柔心神一震，傅染的眼里不再是毫无温度的冷光，是她所熟悉的，温柔又缱绻的目光。她以为傅染会让她原谅她，没想到……这个傻子……“本宫答应你。”

“得罪了，嫂子。”傅迦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歉意，举起手刀，落又不落。
褚芷柔瞥了她一眼，弯了弯脖子，将颈后的发丝顺到前面。“本宫心急，你别墨迹。”
傅迦原先是准备了黑色斗笠的，可褚芷柔说不舒服，还不如一掌下去，让她晕到目的地。傅迦擦了擦掌，她以前可从未发现公主还有这样一面。不再墨迹，一掌劈下去，将褚芷柔扛上马车。
傅染因为公务缠身，故派了她和十一护送褚芷柔。路程比褚芷柔想象的要远，她醒来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房子很大，守卫也很严密。
“嫂子，您不能进去。”傅迦拉住了褚芷柔的衣袖，她哥明确和她说过，不能让他们相见。想必这也是他们说好的。虽然她不太能理解，都同意嫂子来了，为何还不让相见。但其实这是褚芷柔的意思，她不想，或者说是不敢，不敢面对父皇。
“嫂子，来。”傅迦揽着褚芷柔的腰，带她上了屋顶。褚芷柔紧紧地抓着傅迦，她觉得无处安放，只好学傅迦那样趴着。
傅迦护着她，怕她一个不慎掉下去或发出很大的声响。看着她哥茶饭不思的模样，她心里也不好受，这两人都消瘦了许多，她只能曲线救国了。“嫂子，我哥很早就把他们安置在这儿了。你放心，这里很好，他们的一切都有人负责的。”
褚芷柔把她能看到的地方都仔细看了一遍，相比天牢，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已经非常幸福了。傅染没有骗她，除了自由，他们一切都好。褚芷柔在屋顶上呆到了太阳落山，正当她准备离开时，院里传来破碎的声音。“哎呀，父皇，您别喝了。喝多了伤身啊！”
原来是褚荣帝摔碎了酒瓶，褚芷柔眼底一阵酸涩。“回吧。”

第五十一章
“咳咳咳！”褚芷柔翻了个身，脑门上青筋泛起，她捂着嘴让声音小一些。小青听到了，进来给褚芷柔倒了杯温水，“公主，怎么又咳嗽了？”小青扶起褚芷柔，顺了顺她的背。
褚芷柔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摇了摇头，靠在床榻上往上拉了拉被子，“本宫没事。”
“还说没事，都咳了好几天了。奴婢就不该听您的，早该请太医的。”小青后悔地说，她就是太听公主的话了。褚芷柔斜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陛下不是早废除了这些贱称吗？怎么还这样叫？”
小青嘿嘿地笑了，褚芷柔是一脸宠溺，仿佛看自己的妹妹，“奴婢习惯了，改不了了。”
“要改，以后孩子们向你学坏了怎么办？”褚芷柔突然严肃起来。小青也顺着她说，“好，奴婢……”收到褚芷柔的眼刀，小青赶快改了口，“我会改的。”见褚芷柔又温柔下来，小青又道：“明日我就去请太医。”

“要我说啊，这女人能知道什么事，简直是笑话。”
“对对对，我看哪，这大民肯定活不了几年。哎，张太医，你说是不是？”
“你们就知道耍嘴皮子，有能耐说给傅染那小妮子听啊！”
“害，张太医，您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心里也窝着火呢。”
张太医冷笑了一声，离他们远了些。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迟早有一天被自己的破嘴给害死。
“哎，你们还别说，这大将军居然是个女人。啧啧，搞不好之前就有什么猫须呢。你们想想，卢将军世代忠良，怎么就会帮她篡位呢？”
“你是说……”
“咚咚咚。”几人惊悚地看向门边，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张太医也是心里一咯噔，不过比他们镇定许多，过去开了门。
“张太医，乐迦公主呢？”小年来太医院，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乐迦公主。张太医胡子抖了抖，背着身：“老夫不知道。”
小年跟上去，“那请您去一趟千禧宫吧。”
张太医拍了拍袖子，看着小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皮笑肉不笑道：“你不是来找乐迦公主吗？”
小年抖了抖眉，忍着气道：“张太医，公主咳嗽几天了。您还是和我走一趟吧。”张太医抹了抹胡子，笑得露出了黄牙，他悠悠的起身，拿上医箱，“那走吧。”
消息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傅染耳里，傅染丢下手里的事，很快到了千禧宫。宫里弥漫着一股中药味，傅染忍不住蹙眉，看见张太医出来，“迦儿呢？”
“公主并不在太医院，故微臣赶来了。”
“公主怎么了？”傅染问道。
“啊？”张太医一愣，才反应过来，“哦，公主只是风寒，不打紧。”傅染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腿比手快，张太医只能看见她半个手掌。

“公主，您就喝一点吧。”小青端着碗，弯着身，近乎哀求地说。傅染走过去，小青看到她也是很意外，怎么没人通报？傅染趁她分神，拿过她手中的碗，“朕来吧，你们都下去。”
这是他们从褚芷柔回来第一次见面，虽然不像冰窖般寒冷，但也不似春风般和畅。傅染坐下来，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移向褚芷柔。可褚芷柔依然一脸抗拒，用力地摇头，“本宫不喝。”
“你在生病，朕不会由着你的性子。”
褚芷柔仍是摇头，捂着嘴坚决不肯喝的样子。“你不知道张太医的药最苦吗？”
人一生病就脆弱的像孩子一样，会撒娇会耍无赖，“乖，就喝这一碗，朕已经让十一去找迦儿了。”
“本宫不要。”褚芷柔坚守自己的立场，傅染向来很顺着她，几乎有求必应。她只要再坚持坚持，就不用喝那又苦又涩的药了。可这次她失算了，眼见着傅染放下碗，凑近过来，压迫着她说：“你是想朕用手喂你还是用嘴喂你？”
褚芷柔盯着她，看她丝毫没有退开的动作，才意识到她是在动真格的。咽了咽口水，褚芷柔伸手推开她一些，“本宫自己喝。”说完，一手拿碗一手捏着鼻子，咕噜咕噜灌下去了。傅染把小青准备好的蜜饯给她，“可惜。”
褚芷柔瞥头看她，可惜？可惜什么？傅染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褚芷柔还沾有药水的嘴唇，一直压抑的思念冲昏了头。她凑过去伸舌舔干净了，触碰到褚芷柔柔软的小舌她才惊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慌忙退开，要是芷柔生气了怎么办？
静了几秒，傅染见褚芷柔没什么反应，咳了一声：“确实苦。”
褚芷柔横了她一眼，擦了擦唇上的口水，她方才脑子一片空白，现在才反应过来。”你……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