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沈巍这辈子也忘不了赵云澜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的样子，他就像只断了翅膀的鸟，从天空中极速坠落，然后啪的一声，摔在了球场边的沙坑里。
沈巍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眼球充血牙都咬碎了，可刚刚摔下来还在应激状态下的身体根本动不了。他看着暴徒像蝗虫一般的冲向赵云澜，内心几乎崩溃，用力到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也只是稍微挪动了一步。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怕过，怕的他心脏发疼，眼前一阵阵发黑。怕到他悔不当初，恨不得以身代之。
就在沈巍绝望到想和那帮人同归于尽时，空中炸然响起“嗡嗡嗡”的螺旋桨声，沈巍一抬头，便看到十几架直升盘旋于上空，偌大的中国国旗鲜艳无比。紧接着耳边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炮火声，除了空袭，学校正门也攻进来了一批人，暴徒们顿时方寸大乱，纷纷叫嚷着要拿起武器抵抗，赵云澜软踏踏的被两个人拖了后退，沈巍试图阻止，却无济于事，头越来越晕，不论怎么自伤都无法缓解，最后抵挡不住黑暗的吞噬，彻底晕过去了。

沈巍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一片暗红光怪陆离的，乱七八糟被拼凑起来的人木木的看着他，他绕过一个又一个，一回头，就看到了赵云澜安安静静的躺在一副棺材里，面无人色。
沈巍走上前去想叫醒他，可他一点气息也没有，身体还凉的冻人。叫了半晌，沈巍想要离开，赵云澜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死死的看着沈巍，说：“你为什么不救我？！”
沈巍猛的睁开了眼，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眼前一阵阵起雾，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带着氧气面罩。
待人清醒些后，他试图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手艰难的动了动，拽下了缠绕在身上的一堆线，又扒掉了氧气面罩，机器随着他的动作滴滴滴的叫嚣着，终于引来了医护人员。
一看患者清醒过来却这么躁动，医生本来想用点镇静药的，结果沈巍冷静的摆了摆手，艰难的吞咽了好几下，才沙哑着嗓音开口说话。
“这是哪里？”

医生也很惊奇，这位爷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一醒来思维就如此清晰，病恹恹的样子完全不阻碍他强大的气场，浑身散发着一股这里是他的主场的气息。
“XX医院高干病房。”
沈巍眉头一皱，他昏迷过去再醒来，居然已经回了北京。
“我怎么会在这？”
“啧，这个问题涉及层面太高，我不方便透露。”
沈巍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却一脸痞气的男人，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赵云澜在哪里？”
并没有问他是否认识赵云澜，也没有问他有没有一起送过来的人，沈巍就是笃定，他知道赵云澜的下落。
那医生似乎也意外于沈巍的直接，眨了眨眼，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赵云澜在哪里？”

“啧。”唐若生对沈巍不客气的态度有些不满，想到潘慕和说这个就是赵云澜九年来念念不忘的人，唐若生越发觉得他除了帅简直一无是处。不过这人也是真的牛逼，一言不和就敢孤身一人跑到泰国暴徒窝里去做孤胆英雄，简直太狼性了。
“他还活着。”
沈巍听到这个答案时，一直绷着的那条神经终于松了下来，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不过……”
这唐若生邪性得很，刚给了沈巍点糖，就一个大转弯，将沈巍的心又提了起来。
“高处坠落伤、双侧血气胸、双侧多发肋骨骨折、肩胛骨骨折、脑挫裂伤、蛛网膜下腔出血、左上肢多段骨折、双肺挫伤，这些，就是他不顾一切从十几米高的地方跳下去的后果。你，还要听吗？”

沈巍苍白的脸色更甚，心口一阵悸痛，眉毛不自觉的皱了一下，唐若生知道，他是心疼了。
“其实也没什么，听着吓人，可他又不是第一回要死不活的进来了，鬼门关前走几遭的人了，该是很熟的。”
听到这，沈巍才隐隐察觉出这个唐若生想说什么。
唐若生靠近沈巍，嘴角勾了勾，轻声说道：
“心疼了？叶先生，或者说，沈先生，我实在好奇，你既然爱他，又怎么狠得下心，让他一等九年，生生将自己熬的灯枯油尽，还一副无怨又无悔的样子。”
沈巍看着眼神变得锐利富有攻击性的唐若生，心里突的有了个想法。
“你喜欢赵云澜。”
肯定句，唐若生眼神一变，复又恢复了玩世不恭。
“是，我喜欢他。”

这么坦率的承认，着实让沈巍有些意外。
“可他心里全是你，已容不下这份喜欢了。”
沈巍眉毛一挑，心里隐隐有些得意。
“要不说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呢。”
唐若生撇了撇嘴，突然觉得没意思。人刚刚出生入死患难与共，彼此爱的死去活来的，哪轮得到自己跟个跳梁小丑似的，难看极了。
唐若生和沈巍拉开了一段距离：“他还在icu，醒了，但神智还不是很清楚，没有生命危险。别想着偷跑过去见他，没有我，你见不到的。”
说完便要往外走，却被沈巍叫住：“谢谢你。”
唐若生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好好对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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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九年前的沈巍或许会听唐若生的话，九年后的沈巍却并不准备理他。清醒后过了两天，确定自己幸运的只是软组织挫伤外加一只手骨折，其他器官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震荡，就再也坐不住了。
逮着一个唐若生出门诊的空档，沈巍吊着一只手，溜出了病房。
站在icu门口时，沈巍终于确信唐若生没有骗自己。全封闭式的重症监护室，别说进去了，沈巍连门都是找了半天才找到。好在有个门铃，沈巍按了两下，里面有人开了对讲。
沈巍简单的说明了来意，里面的医护人员以为他是病人的家属，只告知他下午两点到三点才是探视时间，现在不能进去。
沈巍没有为难人家，索性坐在icu外面的长椅，盯着那扇门，想着赵云澜现在在干嘛。
以前沈巍也进过别的医院的icu，里面枯燥得很。昏迷着还好，醒过来后简直分分钟都是煎熬。不能下床，浑身赤裸着，连洗脸擦身都是护士代劳，没有一点尊严可言。
一想到赵云澜送进来急救，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哪哪都被看干净了，沈巍就有些不爽，虽在情理之中，接受起来却尚需心理建设。
断了的右手被石膏挤压得有点胀痛，沈巍无事可做，发呆想了会赵云澜，顺手取了icu门口的报纸看。

想是在这等待探视的人多了，工作人员就贴心的准备了每天的新闻报纸，沈巍看的是今天的晨报，A4纸大的封面上，全是报道曼谷事件的，标题是“中国速度：曼谷暴乱被劫华人全部救出！”
内容大致就是在歌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被劫华人已全部救出，通篇都是赞美之词，没有一个字是负面报道。
看完后，沈巍想起了视频里被杀的那几个华人，还有那个他看到被强奸的姑娘，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把报纸放了回去。
从他醒来就一直在养病，具体他们是怎么被救出来的，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隐隐感觉这事和赵云澜的大伯脱不了干系。之前他雇的雇佣兵还没联系，不过倒是刚刚看到报纸配图里有那天上了飞机的几个男孩，想来是平安的回去了。钱只给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用给了，这么多人，拦不住一个赵云澜，让他自杀式的跳机，若是后面没有援军赶到，沈巍简直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
就这么东想西想的，沈巍枯坐到了两点。icu门口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估计都是来探视的病人家属。
医护人员一打开门，家属就自觉的排了队一个个登记进去。沈巍虽是第一个来的，却也不争这一会，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慢慢的跟着人群挪动。
“来看谁的？”
“赵云澜。”

来人的声音太好听，登记的护士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沈巍，这一眼，就再也低不下头去了。
不怪小姑娘花痴，实在是沈巍长得太好看，身量又高，着实让人心动。再加上还是赵云澜的家属。
“您是他哥哥？”
沈巍想了一下，说：“家属。”
护士显然没有理解这个家属更深层的意思，难得见沈巍这样的，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赵云澜刚刚睡着，最近都在用镇痛药，他睡着的时候比较多。不过恢复的不错，估计很快就能回病房了。”
沈巍难得温柔的笑了笑：“谢谢你们的照顾。”
小姑娘脸一红，越发想跟人多说几句话。
“不客气不客气，我们这边的医生护士都可喜欢赵云澜了，他醒了之后唐医生来看了几次，他也不闹，经常给我们讲笑话，我们这边好几个小姐妹都快对他有想法了。”
小姑娘说完，抬头才发现刚刚还对自己笑得如沐春风的沈巍现下黑着张脸，一言不发的听着自己叽叽喳喳。小护士识趣的闭了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顺着护士给指的方向，沈巍穿着隔离衣走到了赵云澜的床旁。

他睡着了，半长的头发扎了个小辫在脑门上，胡子倒是刮得干干净净，想来也是小护士的功劳。倒不是沈巍想象中的赤身裸体，只是全身绑着石膏，活像一件白色的铠甲。
沈巍动了动手指，自己就绑了个手都这么不舒服，也不知他全身被绑着，是怎样的难熬。都这样了，还有功夫跟小护士们打情骂俏。
沈巍默默的看了一会，走上前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温热温热的，真好，他还好好的活着。
沈衡舍不得把人吵醒，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看他九年里身上一点一滴的变化。帮他把几根贴在脸上的头发拂开，又拉扯了一下被子，盖住了不安分的露在外面的脚，用好的那只手握住他同样打着石膏的手，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了这么个人。
直到护士过来提醒，沈巍才发觉探视时间到了，他看了看睡着的赵云澜，低头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口，然后在他耳边说：“赶紧好起来，我明天再来看你。”
赵云澜知道沈巍来过，已经是晚上的事了。一听护士说起有个叫叶樽的帅哥下午来看过他，他就激动的差点坐起来，然后就是无边的懊悔。
赵云澜怕自己又错过沈巍，第二天从早上起来，就强打着精神，见缝插针的和小护士撩骚，他太怕自己又不知不觉的睡着。
等待的时间变得煎熬，好不容易时针指向了两点，护士一开门，进来探视的家属一个个在门口登记穿隔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