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是被一阵一阵的电话声吵醒的。他脑子里像有人拿电钻在钻东西，尖锐的疼着，胃里也在翻江倒海，总而言之就是状态差到了极点。
他看了一眼电话，是辅导员打来的。最近他因为休学的事，和辅导员联系的比较多，想着是什么手续没有办好，就接了起来。
“赵云澜？”
“老师，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严肃非常：“你知道现在沈巍在哪里吗？”
一提到沈巍，赵云澜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沈巍怎么了？”
“昨晚十一点到现在，你有没有见到过沈巍？或者说，沈巍有没有联系过你？”
一听语气不对，赵云澜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什么意思？老师，你跟我说实话！沈巍到底怎么了？”

那头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两人的关系加上赵云澜家的背景，到底是给他透了个底：“沈巍失踪了。”
“失踪？！”
“今天警察来学校找他，说他是犯罪嫌疑人，但死活找不到他人，现在学校的领导都疯了。”
“犯罪嫌疑人？”赵云澜的声音冷得就像寒冬里的冰块，“他犯什么罪了？”
“……故意杀人。”
后来赵云澜才知道，他仅仅是晚了十分钟。
当时哪怕是看到沈巍信息的当下，他就冲出去找他……
倘若靳云来接到了那两个语音……
倘若余了那天接到了沈巍的求助电话……
倘若沈巍没那么傻，去了对面躲雨……
倘若赵云澜没有该死的被余了撞见……
倘若他没有自我放逐沉溺于酒精……
倘若以前他没有下那么重的手……
倘若他再坚定一点，再直面自己的真心一点……
倘若那天晚上，他没有喝醉，回了他的房子，那个沈巍绝望窒息到蜷缩着躲在他家门口的晚上，他甚至打不开门进去……

有人不？

53.
沈巍消失了，背着个杀人未遂的罪名。
四九城里出了杀人的案件，人却凭空消失了。虽然赵云澜及时介入，人也没真死成，但除了几段事发当晚的监控，谁也没再联系上沈巍。
当赵云澜在医院里见到被害者时，表情简直可以用瞠目欲裂来形容。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沈巍动手的理由！
万万没想到，当初的自负，今天竟害沈巍至此！那个被戳了刀子的，就是当时沈巍打工的店长！
赵云澜明明记得当初交代过要好好招呼这人的，这才几天，这人就又在这躺着祸害沈巍了！赵云澜当下就想上去狠踹他几脚，但一堆警察站在旁边，赵云澜忍了。
那个店长并没有见过赵云澜，以为是警察的人，没当回事。
于是赵云澜就青筋暴起，捏住拳头听了半个小时店长偷梁换柱抹黑事实的故事。他说他们路过那里，正好看到沈巍，两人之前有过节，他想给沈巍配个不是，一起喝个酒。沈巍跟着他们行至小巷，突然拔刀狠捅了他几刀，有一刀正好捅到了脾上，这人脾破裂，内脏大出血，差点就回不来了。

可偏偏，当晚事发地点是监控死角，再往前只能看到沈巍在酒吧门口站着，然后店长一行人发现了他，认出了他，不知跟他说了什么，他就跟着人家走了。几人拐进小巷里，就没了监控。等十多分钟后，沈巍再出来时，身上有明显的血迹，眼神也骇得吓人。
当时太晚了，沈巍一路顺着工体骑共享单车到了赵云澜家楼下，没遇见什么人。他就在赵云澜家门口一直坐到了天蒙蒙亮才走了。
警察全城调取监控，最后的画面是沈巍出现在北京站，进了厕所，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警方怀疑他做了一定的伪装，但北京站人流量太大了，实在无法确定谁是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没带身份证，没法买票离开，定位他的手机，却在北京一个公园的人工湖里打捞了起来。之前手机做过格式化处理，损毁也比较严重，几乎追溯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得知沈巍畏罪潜逃，那店长还洋洋得意，毕竟当事人连辩驳都没有就跑了，又是没监控的死角，那事情怎样，不就任由他说了吗。
那时的他，以为沈巍是个外地来上学的穷大学生，上次被抓后反转，也是因为他运气够好，警察找到了监控。他怎么也想不到，沈巍背后的赵云澜，才是真正可怕的存在。

赵云澜一面在到处找沈巍，一面开始追责当初这个店长为什么会被放出来。原来他带走沈巍后，虽然留下了话，却并没有用什么身份压着，所以当时有伤在身的店长塞了钱找了人，也就找了个名头出来了。
赵云澜是什么人，平时从不用身份压人，可这店长把他惹到这份上，就是自己要往死路上走了。
赵云澜自诩正直，但终究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小少爷，他太知道权贵要悄无声息的弄死一个人有多容易了，更何况这个店长处处把柄。赵云澜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往死里弄他，甚至没再问话，直接就给潜逃在外的沈巍翻了案，弄了个正当防卫。而这个店长之前故意伤人，又向警察行贿，进牢里轻而易举，至于在监狱里会发生什么，那就有太多的可能了。
对于沈巍来说，毁了一生的刑事案件，就在赵云澜的三言两语下，成了无过错的正当防卫。既可笑，又心酸。倘若当时沈巍不跑，被抓后赵云澜知道了，也不过是关两天的事，可偏偏沈巍出事时，没想着找赵云澜。不，他其实想了，只是赵云澜没给他机会。
就是因为这样，赵云澜才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他作天作地，终于把沈巍作得音讯全无。他发了疯似的找人，那段时间，谁都知道，赵家的孙子翻遍了整个京城，要找一个人。

赵云澜后悔了，后悔答应了老爷子该死的要求，后悔招惹了沈巍又害他至此，后悔那个雨夜的无动于衷，后悔说要保护好那人，却任由那人摔落沾满泥泞，后悔他该死的绝情，后悔明明是那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却从来没让那人信任过。
赵云澜不再喝酒，他没日没夜的把自己锁在家里，有一天他恍惚听到了开门声，以为是沈巍回来了。惊跳起来想去开门，面对满室的寂静，才想起来，他把锁换了。他像是魔怔了一般，发疯似的找了当初换锁的那人，要让他把锁换回来。好在时间不长，那锁还在那人家里没处理。那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赵云澜，到底是又装了回去。
赵云澜看着失而复得的锁开心的笑了，想着沈巍要是回来了，就能进门了。过了会，他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想起，沈巍跑路的时候，把所有东西都扔进了人工湖，那串钥匙，和手机一起被打捞上来了。
赵云澜再厉害，手腕也是有限的。出了这样的事，沈巍被开除了。赵云澜动用了多方关系，也没能保留住他的学籍。他爸来给他办手续的时候，赵云澜给安排了住处，陪着跑东跑西。
沈父认出了赵云澜是之前去过他家的沈巍的同学，被人家客客气气的招待着，沈父也放下了心防，连连在赵云澜面前叹气。

收拾完沈巍的东西，沈父回家前的最后一顿饭，给赵云澜讲了关于很多沈巍小时候的事。
沈巍内向古怪的性格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她妈妈是大城市里的小姐，后来看上了一个小伙子，家里不同意，便不管不顾的跟着私奔了。那小伙子是农村人，把他妈妈带了回去，一开始是对她挺好的，要什么给什么。可后来一穷二白的，她又什么都不会做。一来二去，两人就开始生了怨怼。他妈怨小伙子没给她好的生活，让她跟着他吃苦。小伙子怨她害得自己丢了城里的工作，回来被人笑话。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有了沈巍。
那时候穷的养不起孩子，他爸又对他娘两没了感情，就逼着他妈把他打掉，他妈不肯，连夜跑了。可一个小姐，深山老林的，又能跑去哪里呢。
她妈长得很漂亮，看沈巍这孩子就知道。怀着他七个月时，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来了我们村，被几个村里流里流气的小流氓看见了，便强奸了她。那会她怀着孩子，能有口吃食已经很满足了，于是在她的忍气吞声下，她成了那些人泄欲的工具。直到八个多月时，频繁的那事让她早产了，生下奄奄一息不足月的沈巍，我是在卫生所遇到他们的，那事她妈抱着他跪在地上求医生救他，她付不起医药费，医生没办法救。

我那时就觉得，孤儿寡母的，太可怜了，就当积德，拿了些家底帮她，想不到沈巍这孩子很坚强，自己挺过来了。那之后她那就隔三差五的送些不值钱的东西，想报恩。
我哪需要啊，有一次想去找她跟她说清楚，就看到她住在我们村那个漏雨的破庙里，还要时不时受那些人渣的骚扰。我一个大光棍，于心不忍，到底是把他们接了回家照顾。
他妈经历了那么多事，人神神叨叨的，不太正常，身体也垮了，在我家没两年，就去世了。我一个人带着沈巍，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他长大。我其实是知道的，村里的人都知道***事，都骂他小野种，**养的。他从小就被欺负，经常浑身是伤，有一次湿哒哒的回来了，问他怎么弄的也不肯说，后来我才知道，有几个大孩子把他扔进了湖里，还按他的头，差点把他淹死。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却一句都不跟我提。只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问过我，他是不是不是我儿子。那眼神，怯生生的，生怕我不要他了。
后来他长大了些，越来越像他妈妈，我们那个村都是大老粗，像沈巍这样长的比姑娘还好看的，太少了。就因为这个，有一次放学回家，被牛三那个丧尽天良的看见了，把人拖到了牛棚里，差点就干了那事！

结果被牛三的大舅子撞见了，一怒之下，拿了把锄头给了他头一下，人就没了。他大舅子因为这个坐了牢，牛三家媳妇简直狠沈巍恨得入骨。可沈巍又有什么错呢，那天被牛三打得鼻青脸肿人事不省，最后还被扣上个害人家破人亡的罪名。
沈巍从小就内向，性格也阴沉，可我知道他是好孩子，考上了大学，从没问我要过钱，后来还总往家里寄。那钱多的，我都害怕他在外面干什么坏事了，打了他一顿，他却一声不吭。后来你来家里找他，我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在你面前像换了个人。
哎，你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呢。做了就做了，为什么偏偏要跑呢，他明明从小就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这下，大学也念不了了，他这一辈子啊，算是毁了，哎。
赵云澜送走了沈父，恍惚着回到了家，一头栽倒在了床上，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小沈巍被欺负的画面。他觉得他真的快疯了，最近时常出现幻觉，总觉得沈巍就在自己身边，他原不知道，爱一个人会爱到这般痛彻心扉。
手机响起了提示音，赵云澜机械的拿起来，泽西发过来的信息一条一条的蹦了出来。

“云澜，接电话。”
“云澜，这都第几天了，你别这样，还有兄弟几个呢。”
“云澜，沈巍……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关系好的不像朋友……哎，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别乱想，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沈巍这么聪明，不会有事的。”
“之前有几张照片，一直没空发给你。今天整理电脑时看见了，就是恐怕有点不合时宜。”
接着，赵云澜的手机上就接二连三的收到泽西发的照片，都是上次去北戴河时候偷拍的。有远远的两人在海边走着的样子，有那次开玩笑时赵云澜亲沈巍的样子，有沈巍害羞的笑着样子……
泽西是摄影业余爱好者，技术没得说，拍的都很美，赵云澜想到那时的场景，躺在床上跟着笑了起来。

最后一张，是漫天的烟花，赵云澜那时正忙着看烟花，沈巍却看着他。眼里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怪不得人家说，爱情是藏不住的东西。
赵云澜笑容逐渐消失，眼睛紧紧的盯着照片里的沈巍，看着看着，眼前模糊了起来，他才意识到，他哭了。
赵云澜将手机揣紧，贴上了心口，蜷成一团躺在床上，半晌，突的一声哽咽，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怎么办？
他把沈巍弄丢了，他把他的心，弄丢了。
谁没爱过
哭过疯过 寂寞燎成野火
眼看青春 节节败落 谁的错
多么遗憾
同看烟火的 人们又先后的 离座
爱无反顾 人往何处
没修成的佛 受困于心魔
本该只是过客
太迷恋途中 那点快乐
爱我 天真赤裸
后来我 再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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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赵云澜烦躁异常，被迫早起的眩晕和恶心几乎要把他逼疯了。他一脸菜色的坐在餐桌前时，对罪魁祸首没一点好脸色。
左寒作为他的私人秘书，早已经习惯了他每天早上的低气压和死亡凝视。左寒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给赵云澜播报着这一天的工作安排。
赵云澜越听越郁悴，简直恨不得立马昏死过去。
“得得得，再说我快吐了。早上的说完就得了，中午再给我说下午的活，我现在需要安静，安！静！”
“好的，老板。”
宛如AI的左寒闭了嘴，站在赵云澜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这下赵云澜更咽不下去了。
“我说冰块儿，你能不能别跟个门神似的杵在着，你是准备坐下来一起吃吗？”
左寒一脸耿直的答道：“不了，老板，来找你的路上我吃过了。”
赵云澜无语。
“那你就给我上车里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