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班长，非常自然地抢过我的话头，对后桌说：“你认不出来吗？这不是白野吗？”
一下子后桌呆滞了，用了两秒才说出话来：“书羽，你们是怎么一起过来的？”
“坐三蹦子过来的。”我和白野异口同声，他接过我递过来的衬衫，楞了一下，回手摸到T恤上长长的裂口，恍然大悟一样，然后当街就把衬衫套上了。
四个人一起走进饭店，后桌拽着白野讲话，班长还是那么随和。我跟在后面，努力消化这位英俊老哥是白野的事实。事实上我内心的波澜绝对不比后桌少。
其实说到初中同桌，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再看他的脸，也能回忆起这位同学当初一两分模样。可是，可是，我第一时间就把它否决了的原因是，我认为白野见到我是绝不会这么高兴的。

我看着盘旋而上的金色楼梯，前面三个人还在有说有笑，生出了转身就逃的冲动。

当然，因为我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所以并不会真的那么做。
饭桌上推来挤去，东北特色酒桌话吵吵嚷嚷，其实真的到了这样的场所，不适感并没有想象的严重，主要是由于没有多少人在意我，当然也没什么人真的想让我出个丑啊什么的。关于我的最大的波折，也就是我假装酒精过敏拒绝喝酒的时候，几个已经熏熏然的男同学大摇其头，说过敏喝点也没什么，老同学见面这么难得的事儿。见我再次推拒，也没再勉强我。
只是很无聊。
以及，我心里总有忐忑的不安，知道这个男人是白野以后，我总觉得怪怪的。这个家伙可能不擅长应对人群，所以让我跟他一块儿来。我也是一样。可是现在我反而觉得人群里面更安全一点，想到一会儿还要单独面对他，总觉得有点怯懦。
头上的灯闪了两下，灭了。

到家了，先恰饭

嗡的一声，男女同学们声音炸开，就像是当初教室停电一样。
“怎么回事儿？”“咋地了咋地了？”
几秒之后灯亮起来，服务员进来告诉我们已经接通了应急电源，并表示一会儿会送我们果盘赔礼。
“我抽根烟去。”
余光里我看见白野站起来，跟身边的男生这么说，然后走出了包厢。
勇敢一点吧。我对自己说，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在北京的时候不是想过，如果见到他，就把该说的话告诉他么？找他单独聊聊吧。
深吸一口气，我站起来，小声告诉旁边的人我要去下厕所，走去推开包厢的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没看见什么人在吸烟。

不是吧？躲去男厕所抽了？我左看右看，觉得哪里都不太可能猫着个抽烟的人。
不过，反正里面也挺没意思的，我并不急着回去，而是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发呆。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只剩下一层晚霞的金边。
“赵书羽，我能跟你谈谈么？”
咦？
出来找人谈话的我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约谈，回头的时候，后桌已经走了过来，和我并肩看着外面。
“这几年看着网上大家说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就会想到你。”
“想到我？”我不明所以。

“对，我觉得我是不是应该给你道个歉。”她说。
我心里咯噔一声。
“我回忆了一下，书羽，我也觉得我们全班对你做的事挺像校园霸凌的。这次你愿意来，我觉得很好，说明你应该是不在意那些事了。”后桌叹口气，说着。
什么叫“像”校园霸凌？我不是很明白，只觉得她说的话我似乎听懂了又没听懂。

“跟你说实话，每次我看网上曝光的那些霸凌事件，不知道怎么的就会想到你。一方面我看着都挺生气的，另一方面看网友骂那些人，我也是……心有戚戚焉吧。就是觉得我们班当初跟你开的那些玩笑，如果被放到网上，说不定也会引起这样的误解，以为我们暴力你呢。”
她回头瞅瞅我，见我没说话，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就想啊，我怎么会这样想呢，但是我后来想明白了，可能我们有时候确实做得有点过，让你误会了。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得跟你说一句，第一是道个歉，咱们以后就别纠结了，第二是，解释一下，可能你现在过了这么些年，你也成熟了，自己也能想明白，但我为了自己良心，不管你知不知道都要告诉你一声，其实当年大家也不是讨厌你，就是为了你好，督促你。可能你那个时候也没意识到，其实你毛病挺多的，大家就是希望啊，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好让你改正一下。当然那时候大家都小，可能有的时候就稍微过火了，所以还是要跟你道歉的。”
　　

……什么玩意？这个女人刚才说了什么玩意？
后桌观察着我的表情，继续说：“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不管怎么说自己开心最好。我当然是希望你说没关系的，然后我也原谅你，咱们就互不亏欠了。”
一时间我没有语言去形容我的想法，整个下午关于同学聚会会发生的事情我猜了很多种，但是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傻老娘们给我来这么一出。
什么鬼，她想表达什么？
难不成她以为现在正在下今年第一场雪？所以按照韩剧的理论她说什么我都得原谅？我看着现在是七月份啊，离下雪还早着赫呢。

“冯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后桌注视我良久，又叹口气，最后说；“算了，我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就行了。其实我看你现在正常很多了，也为你高兴，可能你听不进去。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再想想吧。”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了，正如她袅儿悄儿地来。
我离开窗户，背靠着走廊的墙，尽全力忍住追上她照着她的哔脸来一拳的冲动。
要是判定这人该打，那我应该揍的人可不止她一个。全在这里呢，一起上我可是打不过的。
我以为我可以把小时候的他们和长大以后的他们分开来看，是我失策了。这个女人自以为是地激起了我尘封多年的恨意。
这个虎西市真糟糕啊，一切都和很多年前一样。他们说我也一点都没变。
我深呼吸三次，把那些黑暗恶心的回忆压下去，因为我记起来我是来找白野的。
在白野的面前我没资格恨人。

“咦？你怎么在这啊？”
白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哦，我……出来透透气儿。”我尽量让声音平静。
“那，走，回去吧？”
“等下吧，有话跟你说。”我又一次深呼吸。
忽然之间我对自己要做的事产生了质疑，刚才冯雪也是来给我道歉的，可是只是让我觉得恶心，看这个样子怎么也得恶心个十天半个月。我并不想让白野一起想起来这些负面情绪，所以那些话是不是就不该说呢？
“能多说一会儿么，反正我也不太想进去。”他站在我身后说。
“哦……对不起。”
“啊？为啥？因为说不了太久吗？”
我依然没转过身：“我认真的跟你道歉，这些年我一直记得自己上初中时候做过的事。明明我们是一样的，要是有痛苦什么的也都是一样的，我当时竟然想要踩在你的身上融入他们。这件事我原谅不了我自己，也知道怎么补偿都不够，也知道我现在说这些没有用。我只是希望，知道我一直在后悔以后，能让你心里轻松一点……”

“啥？！”白野大声打断我：“你在说什么呢？”
“啊？”听到这种反应，我也愣了。
他惊恐地说：“这都……什么啊，有过这种事吗？我们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
我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复，惶然中转回身去问到：“你说什……”
我愣住了，没能说下去。
这家伙的脸有些脏，还带着一丝丝的血痕。衣服豁开两个大口子，看上去像是刚从哪边的战场逃回来的。

我试探性地睁眼，走廊上什么也没有，头顶的窗户依然有急速的风灌进来。白野忽然站起来拉着我的胳膊沿着走廊一路狂奔。
我还是没搞清楚现状，只觉得胳膊被拽得生疼，筋都快要断了，被一个这么高的男人拉着奔跑，脚简直沾不到地。
走廊的灯一齐熄灭，四面的包厢里又传出惊呼声。白野拽着我奔跑的速度没有降低，摸着黑转下走廊。
我没有地形的意识，一脚踏空的时候差点大跌一跤，昏暗中白野好像回头看了我一眼，终于发现了我的窘状，紧接着我被扛了起来。
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事实上是大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一片黑暗中世界在离心旋转，竟然是这家伙扛着我坐在螺旋扶手上滑了下来。
没等滑到一半，白野半空中跃出，带着我跳到了一个空旷的场地里。然后终于想起把我放到一边。
眼睛稍微适应了停电，也不用担心咬到舌头，我终于可以问出问题：“这是酒店大堂？”
“嗯。”白野紧绷地逡巡四周。
“你在追谁吗？”
“嗯。”他依然简短地答道。
“……谁啊。”我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刨根问底。
“城市的妖魔。”白野眼神坚定，回答到。
“哈？？”

来不及回答我，像是有谁撞在他侧后方一样，他猛地踉跄半步，又硬生生止住踉跄，回身一拳砸在空气上。
远处的假山上，一棵假树猛然折断，带倒了后面许多花盆。
这时我喉咙一凉，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子横在脖子上，同样看不见的还有那只架在我肩膀的手，我能感受到它的重量。
“魔法少女白野，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一个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说：“不然这个普通人就会死。”
魔法少女？白野？这两个词是怎么连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