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木门被推开后发出沉重的声音。“我娘呢？”小孟瑶闻声坐起，见是思思又半阖着眼趴下。
“忙着呢。”思思苦笑道。她在孟瑶身侧坐下，身上有着不讨孟瑶喜欢的脂粉味，显然是刚陪完客人回来，草草整理一下便赶着过来了。
忙着呢，忙什么孟瑶虽说年纪小，但也知道，知道自己吃穿用度都是母亲如何赚来的。思及此处，手中不由得将盛药的碗攥禁了些。
正是中秋佳节，思诗轩今夜是不乏纨绔子弟消遣一宵，笙歌不断。而这小阁楼内门窗皆是关实了，将少年与外边分离开来。
“既然病了，便好好休息着，省的出去了妈妈看着你又来气。”思思轻叹一声，摸了摸孟瑶依旧发烫的额头。
若是让老鸨看见了自然要生气的——他们母子二人在这思诗轩内吃住，光是每月缴钱都难，再者孟瑶此番生病又是花了大钱买药的，可惹得她一阵酸涩。
孟瑶生病，不能给她跑腿打杂，孟诗可没有病着。
思思没有把窗打开。即使是把窗打开了，所见也不过一堵长了绿苔的墙罢了。她纤细的手指将桌上那张画拿起。
“画的什么？”听到思思问，孟瑶却未回答。那张画，是午时母亲看着他画的其乐融融的所谓全家福——他、母亲、“父亲”。
他不知父亲长相如何，只是小心翼翼地猜测着画下一个清秀俊朗的男子。孟诗摸着他的头，笑意盈盈地直夸他画的好。
画的好又如何？母亲走后，他揉着那张纸却总觉得心里不舒服，直至他起笔将画像上的“父亲”用劣质的笔墨狠狠划掉才顺眼了些。
“嗯，中秋佳节是团圆嘛。”思思已将那泛黄的纸剪成个圆，拿了点纸糊贴在薄薄一层窗纸上 ，权当一轮明月。
纸月亮终究不是真的月亮。明月的中央，是残缺的一家三口。
“揭下来吧，难看。”孟瑶轻笑一声，埋首到粗麻布的衣袖中，鼻尖莫名一阵酸涩。
他不知以后如何走下去，只是暗自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一把火将这思诗轩烧的干干净净。

　　贰
温家的确待他不薄，以客卿的最高理遇对他的温若寒，换来了一剑穿心。最后一秒，他眸中的错愕让孟瑶忆起那日狠狠摔下金鳞台的自己。
他那时磕破了不少皮，血流个没完，弄脏了母亲特地给他买的新衣。
那时灰衣青年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地撇了他一眼，又望向金鳞台上笑嘻嘻的金家修士。“赤锋尊。”金家修士们俯首弯腰，恭敬地喊道。
清河聂氏，赤锋尊。
他狼狈地与聂明玦对视一眼，咬牙站起，低下头踉踉跄跄准备离开，却被聂明玦抓住了手臂。那力道略大，抓得他伤口发疼，但却将他抓的很稳。
他未能如孟诗的愿，在认祖归宗之前依附于清河聂氏门下。
黑红色的血尚且带着温度，溅到孟瑶的脸上微微发烫。温若寒倒地，恨生入鞘，不夜天的一场旷世厮杀逐渐停止。蓝曦臣喘了一口气，满面笑意地望向聂瑶二人。“赤烽尊、泽芜君、敛芳尊……”有不少人在他们的身侧喊着他们，或是着急或是欣喜地围上来。
聂明玦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孟瑶报以一笑。关于那几名金家修士，聂明玦在等他认罪，他又怎么会认罪呢？
温若寒想来是不懂，包括聂家在内的仙门百家皆在此之前没有给他好脸色看，相比温家客卿的待遇，到底差了哪，能让他再站在聂明玦那边。
为什么呢……

　　叁
彼时清谈盛宴由兰陵金氏主持，射日之征的喜悦尚未消下，有不少修士给孟瑶道喜——射日之征立下大功，三尊结义，认祖归宗势在必得。
孟瑶谦虚了几句，眯眼打量眼前的几人。或多或少被强占的军功，他迟早有一日要拿回。
金光善位于上座，金夫人居于旁侧。金子轩在射日之征中领着金家修士作战，功不可没，父母自然脸上有光。
“他随意拿了一颗兰陵金氏谁都有的珠子就是宗主的儿子，谁信啊。”兰陵金氏的修士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往这边看来。
所谓的认祖归宗，最终也是闹了个笑话。金光瑶。一个光字辈否认了他的一切——金家不承认他，不过当他是与金光善同辈的客卿罢了。
冠上孟诗日思夜想的金姓，的确让他恶心透了。
聂明玦拧眉，看着他在众人草率的恭维中含笑推辞、奉承。是孟瑶变了，还是这才是他？

　　肆
“近几日我向二哥请教了不少琴艺，大哥可要听听？”金光瑶怀抱半人高的银弦檀琴，玉指轻抚琴弦，忆起昔日孟诗在思诗轩内弹琴作画供人观赏，眸中神色又暗了几分。
聂明玦抬眸看了他一眼。“亏你还能干点人干的事。”
金光瑶便在他身侧坐下，将檀琴安置在石桌上，轻轻挑拨琴弦。聂明玦双手环于胸前。刀灵算是安稳了下来，霸下发出一声悲鸣后再无声响。
安魂的琴音亦是缓慢的丧曲。
蓝曦臣常想他们二人好好相处，但金光瑶却是明白——二人本就出身不同，无论如何是走不到一条路上。万物尘埃，不是人人都那般清廉正直。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论是保下薛洋和阴虎符，还是日后的各种盘算，只要是聂明玦在，他便无法实现。
他不是什么善人。但恶人总有恶人磨。
【洽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使休。
月明人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