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上 化羽·墨鸦篇)
白凤把墨鸦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就这样搀扶着墨鸦,慢慢穿过日暮的森林向营地走去。墨鸦已然是俊逸的少年,身材匀称高挑,虽然乍一看还十分纤瘦,但也已日益展现出成年男子的阳刚气概,相形之下,白凤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孩子,个子也比墨鸦矮了一头,这素来被白凤讨点的一点倒在搀扶墨鸦的时候带来了意外的方便——不得不说,原本浑身酸痛的墨鸦在倚靠着白凤的时候却是十分的舒适,白凤也可以自己从墨鸦的手臂下钻过来,避免了搬动手臂撕裂伤口的麻烦,大概是因为这个身高差刚好合适的缘故吧。唯一的不足是,白凤总感到在搀扶着墨鸦走路的时候使不上力气——“是不是应该稍微踮一下脚尖呢?”白凤觉得如果自己踮起脚来走路会更好一点,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愚蠢的想法,顺带着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
秋风带来了夜晚的寒气,四面的树林沙沙作响,枯叶和尘土迎面吹来,腾起一阵凄凉萧索的气息。残阳隐去,云雾流转,倦鸟归巢,自然界的律动总能被白凤敏感地感知到,并在他的眼底激起微妙的涟漪。然而墨鸦虽然也具有足够敏锐的洞察力,却甚少为这些景象动情——此刻他只看到白凤的脸,那张脸然时常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但终究还是一张小孩子的脸,白皙,细嫩,仿佛能掐出水来,似乎还有点胖乎乎的,尤其在和他瘦小的身体比起来的时候,更显得肉嘟嘟的,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里揉上一揉。这就是大人见到小孩子的感觉吗?墨鸦暗想(他已经自诩为“大人”了)。在他的记忆中,小孩子似乎向来都是笨拙、吵闹并且脏兮兮的,让人只想躲远一点。
伤口处传来刺痛,墨鸦忍了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发觉自己的每一次呻吟都会唤来白凤忧虑的眼神。忧虑、牵挂、同情和照顾,这些向来是墨鸦最不屑于接受的东西,他也曾暗自企盼任何人都不要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然而,这些潜藏在心底的铁律,似乎全都在那双天蓝色眸子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融化了。这些变化连墨鸦自己都感到十分惊奇,它们已经超出了那时的他可以理解和解释的范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暗中撬开了内心的每一把秘锁,那么巧妙,那么神秘,又那么不可阻挡……
日后在将军府寂寥的夜里,在半梦半醒的迷乱时刻,尤其是在墨鸦与白凤并排躺在一起,嗅着白凤淡淡的发香的时刻,墨鸦曾几次幻梦般地望见,一只大鸟,在头顶目力不可及的高空中盘旋,俯望着尘世众生,它无边的羽翼掀起四季的长风,牵动着每一次树枝的摇颤和衣襟的飞舞,人的命运在它无形的力量之下仿佛芦苇在风中伏倒,而墨鸦自己也是那芦苇中的一个,渺小、顺服、既无力抗拒,却又仿佛心甘情愿……
然而,年少时的墨鸦是没有想过这些的,他最终用于说服自己的结论仅仅是,都怪那双蓝眼睛太漂亮了。的确,除了天空以外,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蓝色,更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