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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坐忘峰】《将仲子兮》第六部《似是故人来》作者M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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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似是故人来
第五章 追寻(之叁)

运河水缓,船舶行驶平稳,船工无事了就唱起闲号来,李檀只能听懂“摇橹船那个运河长来,一路上那个好风光”几句,调子和后世颇有些相通之处,更兼歌声悠扬,嗓音浑厚,别有一番野趣。那布商姓金,一路上见她心事重重,上船后依旧站在船头出神,直到听那船工唱歌,神情方放松了些,便与她闲谈起来,“前面就是通州城了”,指指远处岸边的一座高塔,“一只塔影识通州,每次从南边来,远远看见这塔,我们就能略微松一口气了。”那塔足有百尺来高,李檀不由感慨道:“就像在海上看到灯塔一样吧。”金老板微微诧异,想不到她一个中年女人还能懂得海运之事,“走海路到底不如走运河踏实,不然前些年朝廷也不会费那么多钱凿通会通河了。”
李檀对运河并不太懂,好奇心起,请教起金老板运河之事,方知此时的大运河与隋唐年间的大运河并不相同。隋唐时全国以长安、洛阳为中心,运河从杭州出发西北而上,到洛阳后折向北上,整个摆成一个“人”字形状。元朝以大都为中心,但求南粮北运,所以裁曲取直,开会通河,从此运河直接走山东北上。金老板年年在这运河上漂泊,对这运河的典故所知甚多,少不得讲得口沫横飞,最后总结,“这大运河啊,三千多里,方便极了。这一段没什么,就是平着走,等到了济宁那段,你留心看,要过几十道船闸,那才叫带劲。”她一直以为船闸属于现代技术,听闻此时就有,不由奇道:“船闸?”金老板拍手叹道:“会通河有个别名,就叫‘闸河’!水往低处流,要是没有那几十道船闸,这大运河可怎么从高处过呢?有了船闸,咱这船啊,就能从低往高走,逆水行舟。”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4楼2019-10-03 1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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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人来
    第五章 追寻(之肆)

    李檀满心要在济宁段运河上看船闸,结果却没看成,一路都在下大雨,很像是热带风暴之类带来的强降水,所以只能一直呆在船舱里,简直要养出蘑菇来。这一日金老板去会生意上的伙伴,李檀就住在离码头不远的客栈里,本想好好休息休息,哪料当晚就出了大事。奚墨没想到她会去山东,不然肯定会揪着她的耳朵警告,“至正八年,河决,陷济宁路。要找死,也请挑个好看点的死法,在洪水里泡成皮筏子,很好看吗?”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6楼2019-10-03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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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人来
      第五章 追寻(之伍)

      那天傍晚李檀正要休息,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呼,“涨水了”。她一个激灵,慌忙起来把那装着全副身家的金腰带系回腰里,披上外衣,刚下地就见浑浊的黄水已经从门缝里漫进来,打开门看时,外面已是汪洋一片,水位眼看着就往上涨。无论是开店的伙计还是住店的客人,都乱哄哄在瞎撞,没个头绪。有人开始上树上房,她也跟着上,顺手还拉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上来。瓢泼的大雨依旧下着,风夹着雨横飞,所有人瞬间都被淋得透湿,坐在摇摇欲坠的屋顶上眼睁睁地看着洪水越来越高。时不时有屋顶塌下去,栖身其上的人落进水中,然后被水流卷走,各种纷乱的声音杂在一起,吞噬了所有惊呼和尖叫。
      天色越来越暗,水位却越来越高。李檀心里乱成一团,难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丧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难道她和他真的中了上天的诅咒,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用?想到这里,她身上更加发软,却听刚才她拉上来的那个妇人轻声说,“这间房也快塌了,咱们去那边的树上。”光线不足,大雨滂沱,她根本看不清那个妇人的脸,却能感觉到那妇人的镇定和坚决,“天要黑了,这房子晚上一定会塌。”那妇人指指十几米外的那棵老槐树,“黄河决口,我遇到过,水一时退不下去的。这会儿水流方向合适,漂过去。”那妇人不知何时拖了半块门板上来,“咱们一起抓着木板过去,你年轻,力气足,你抓着我些。”李檀点点头,依着那妇人的吩咐把裙子卷到腰里,两人一起跳进水中,奋力向那颗大槐树游去。
      那十几米是李檀整个人生中最长的一段路。随时都可能被不知何处猛地涌来的强力卷进水里,只能靠手臂和手指的力量紧紧抓住那块救命的浮木。那个妇人力气果然比她还小,如果不是李檀腾出一只手死抓着,早就被卷进水底了。好在老天作弄她并没成瘾,几个大浪过来,把她们两个一下子拍在了那棵大槐树上。两个人反应都很快,本能地放开了那块木板,紧紧抱住了粗壮的树枝,调整了几下位置,总算暂时保住了平安,回望来处,正看到那片屋顶在洪水冲击下轰然塌陷。李檀想对那个妇人说声谢谢,却发抖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李檀心里焦急,却无计可施,只能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浑浊洪水浩浩荡荡,卷走所有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东西。忽然她在水面上看到一个活物,依稀是一只狗,嘴里还叼着一个什么东西。那只狗也看上了这棵树,拼命往这边游,刚刚游近一些,偏又被水流带远了。她看清了那只狗嘴里叼的东西,原来是一只小狗。它拼命仰着头,想把小狗托出水面,却总在向下沉。她的眼睛忽然模糊了。她想到了她的不悔。那只狗又挣扎了过来,她着了魔似地伸出手去接。那只狗好像理解到了这个同样水湿的大型生物的善意,把小狗往前一甩,居然被她接住了。她差点从树枝上掉下去,赶紧缩回身子抓牢了树枝,把小狗抱在了怀里,却只能无能力为地看着那个为母亲的黄狗漂向远处,卷进了漩涡里。
      天黑了,李檀把那只小狗抱在怀里,回到了洪荒远古的树居时代。巴掌大的小东西在她怀里徒劳地蠕动着,寻找着业已不在的母亲。也许它还在呜咽,但在末日般的风雨交加里,任何幼小的声音都可以忽略不计。直到第二天天又亮起来,她才敢确信自己仍在人间,怀中还有一只刚满月的小狗。她身体和精神都差到了极点,眼睛又酸又胀,只能勉强看清这只黄白花的小土狗也有双黑亮亮的圆眼睛,和小时候姥姥家养的那只吉娃娃很像。
      她昨夜不该哭的,白哭肿了眼睛,对现实毫无帮助。她尤其不该想他。王盘山那次,也是风雨大作,也是无依无靠,也是末日降临,可是那次有他,就像《喋血双雄》里珍妮有小庄一样,即便圣母的瓷像在枪林弹雨中碎了一地,他也会保护她,她什么都不用怕。在黑暗中,她借着雨声痛哭失声,把所有的软弱发泄出去,现在天亮了,她就不再哭了。她抱紧了那只小狗,就算到了末日,也得挣扎着好好活下去。
      那个妇人还在离她不远的树枝上,一样的狼狈不堪,但神态很平静,“今天会有人来的。” 她有些怀疑,如果有解放军在,倒是可以指望,可是现在能指望谁呢?她读过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知道万不可用现代国家机器的标准去苛求古代政府。可接下来的亲身经历告诉她,几千年经验积累下来,中国古代政府在自然灾害面前还是有一套的,至少工作态度比美国飓风救灾时的国民警卫队还要端正些,有划着船从树尖房顶捞人的兵丁,有放赈施粥的官员,还有四处巡逻维持秩序的衙役。至少到目前为止,元政府的执行力虽不算高,但还正常运转。
       即便如此,在大水后的第三天,空气中还是弥散出了一种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海边的腥味,说不上多难闻,却令人毛骨悚然。那妇人告诉她,“那是死人开始腐烂的味儿。”外面逐渐有些疫病流行,但她并没像很多穿越女那样挺身而出,出谋划策,当个光彩照人的拯救者。她看得很清楚,这时的人们根本不缺聪明的办法,缺的只是充足的物资和有力的执行而已,而这些根本不是靠振臂一呼所能解决的。
      不幸中自有大幸,她这次交了好运。那妇人的丈夫姓贾,在济宁路任都水监使。贾夫人这次本是回山西奔丧,哪知刚出来就遇上了大水。贾氏夫妇几次表示感谢,又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如今看清了形势,能借力时绝不能装蒜,只说,“我要往衢州去,如今路上真难走,路引也都丢了”。贾夫人跟她共过患难,很是帮忙,帮她补办了路引,从此她偷渡元代宣告成功,拿到了大都人的正式身份。更要紧的是,贾夫人又安排了一艘好船和四名男女仆役,吩咐“务必平平安安送到目的地”,她方得以继续南下。
      李檀临行前,贾夫人为她践行,闲话间她第一次听到贾大人的名讳,“贾鲁”,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奚墨给她科普过,至正十一年,丞相脱脱命工部郎中贾鲁修河,征民夫十五万,当年五月,刘福通等人挖出石人,“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红巾军揭竿而起。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看得到贾大人对治黄水利的孜孜以求,亲历了黄河泛滥的可怕威力,目睹了受灾百姓的卖儿卖女,怎么能说治河不对呢?可刘福通乃至红巾军的造反不也是走投无路?杨逍所追求的驱除鞑虏又何尝不对?她思来想去,只能叹息而已。
      后面的路程顺利无比,有了仆役照顾,各种生活不便得到了缓解,她逐渐适应下来,再加上有只小狗作伴,旅途还算有了些乐趣。她不知道杜婆婆能不能帮她传讯,但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她仔细算过时间,离纪晓芙被金花婆婆暗算还有两年多,时间并不太充裕,所以当她惴惴不安地走到杜婆婆家门前,却发现空无一人时,立刻被一种无力感卷过,跌坐在门前台阶上。她的小狗跑过来,舔舔她手背,以示安慰,她机械地抬起手给它顺顺毛。等静下心来细看,她才发现自己太浮躁了,药圃里的植物整齐而繁盛,并不似没人管的样子。一切还有希望。
      她等了一天,并没人来,只好回客栈等着,第二天再去等。等到第四天上,终于来了两个人,但不是胡老先生夫妇,而是一个陌生的老妇人带着一个年轻的仆妇。她忙上前打听,那老妇人江淮口音很重,她只能勉强听懂,“胡老先生和胡老夫人采药去了,我帮他们来照看药草。”她不死心,“有没有传信给他们的办法?我真的有急事。” 那老妇人的答案让她僵立在了当场,“你有急事?那你跟我回去喽。杨老夫人应该有办法,她儿子刚好也回来了,他本事大得很,和胡老先生交情又好,有什么话传不到?”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7楼2019-10-13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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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人来

        第六章 似是故人来(之壹)
        那位老妇人自称姓丁,给药草浇了水,便带李檀去了杨宅。这段路不算远,她们走得虽慢,日影西斜时也就到了。李檀一路上先是忐忑,随后焦虑,待走到时倒稳住了神,心头的猛跳平静了下来。夕阳下粉墙黛瓦的一片园子,占据着一个小镇的东南隅,单看外面就是好风景,即便是八月时节,还是千里莺啼绿映红。等丁老夫人引她从侧门进了,她的心又乱了起来,哪有心思去欣赏那花石小径上拼了什么图案,那抄手游廊的墙上做了什么镂窗,那水畔亭榭的斗拱挑檐多么轻盈精巧,那花间馆阁的匾额楹联多么别出心裁?几只戴胜鸟从路边山坡上的竹林里飞出,扑到水边的白鹅群里偷食,那些白鹅倒也不恼,只是轻声嘀咕几句,似乎也舍不得打破这样的安详静谧。
        这宅子早年只怕是作别院用的,进门后弯弯曲曲走好一阵,过一次桥,才到了一处正堂。堂前一对盘槐,只怕已有几百年了。堂后几棵桂树花开,甜香阵阵。丁老夫人请她在堂中坐下不久,听外面人声响动,忙出去看了,回头对李檀笑道:“杨老夫人来了。”李檀又紧张起来,忙按着奚墨的培训和前世的记忆去行晚辈礼,但心里到底发虚,好几百年的文化差异,真怕闹了笑话。杨老夫人被冠了个“老”字,其实并没有怎样老态龙钟,虽已有了些白发和皱纹,但依然神采奕奕,年轻时必是个超凡脱俗的美人。她笑起来的样子和杨逍颇有几分神似,连语音语调都很相似,“李小姐,真对不住,犬子今日外出,有可能明天才会回来。您既然来了,就索性在寒舍屈就一晚,不必奔波。”
        李檀又暗暗松了一口气,很像那种大考在即又临时推迟一周的感觉。她从纪晓芙那里借来了一个温馨的傍晚,美丽的园林,和气的婆婆。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她在履行一个妻子天经地义的职责,在家里等待丈夫的归来。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归来了。
        就在她跟着仆妇去客房的路上,他从外面回来了。一段游廊,她从这边来,他往那边去,就这么不期而遇。夕阳从一个个镂窗上斜照过来,光影斑驳,和软温柔。就像当年他对她一样。
        她贪婪地看着他。他依旧是挺秀的眉毛,温润的眼眸,只是瘦了些,憔悴了些,淡灰色的袍子,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深青色带子里,衬得脸色格外苍白。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盯着他看。来自一个陌生女人的注视,不论是什么时代,都会让人觉得古怪。可她怎么能管得住自己?六百多年的时光,飞逝在这道粉墙乌柱的游廊上,消散在暗香浮动的琼花幽篁间。
        杨逍觉得古怪。被这样一个陌生女人盯着,他却不觉得古怪,这才是最古怪的那一件。这个女人身无武功,脚步虚浮,气色也不太好,三十出头的面孔上带着几分沧桑。究竟是什么,使他觉得似曾相识?是她眼底那抹执着倔强的温柔,还是嘴角边那分真挚纯粹的浅笑?
        杨逍微微躬身施礼,李檀福了一福。杨逍推测这是母亲的女客,并不需要他来招呼,便有几分眼缘,也就是擦身而过的机缘,哪知道她全然不动,就这么立在那里,看着他一步一步过来,又一步一步过去。终于在他即将走远的时候,她开了口,“杨逍,你去舜耕山找纪晓芙吧。”
        这句话在李檀心里盘旋了多少遍?她自己数不清了,跨越了长长的岁月,放弃了半生的积累,千万里的追寻,只为了告诉他这一句。
        她的声音虽轻,却如同一道霹雳,把他钉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头来。他重新站回她面前。她发觉自己这一世比上一世矮,细想自己的相貌,比上一世也差了不少,又老了许多。女人的想法常常是这样飘忽到无用,她去年年底刚看过一个电影,男主角在拆炸弹,女主角却在问他,“你爱过我么?”她想自己也差不多,在洪水里树居一晚时竟会想到他在晓芙生理期如何细心呵护和解禁后如何如狼似虎。至少这一刻她该满足,鸟语花香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她,虽然他什么也不知道。
        “请你再说一遍,谁?在哪里?” 他的声音比她记忆中更好听,即使带着激动和惊疑,依旧低沉而醇厚。
        李檀望住他的眼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她和丁敏君因为彭大师的事情闹翻了,就没再回峨眉。她妈妈留了个田庄在舜耕山,所以她回二哥家接了女儿,去了舜耕山住。”她本来想给他留个惊喜,先不跟他说女儿的事,但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只要他坚持,一切困难都会不堪一击。
        她说得慢而清晰,他一个字都没有错过。果然,他被这个重磅炸弹砸晕了,楞了三秒钟来消化这个信息,眼睛亮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从不敢置信的震惊到回味过后的欣喜,他变幻的表情全落在她水光潋滟的眼里,“你自己去舜耕山白鹤谷看看就知道啦。”上一世,她无数次想象过他得知有个女儿时会怎样欢喜,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亲眼得见。不过,女儿于他,现在还只是个概念,她看得出,他现在更多的是对晓芙的歉疚和心疼。希望陡然降临,让他在一瞬间把老去的几年逆转了回来。他深深一揖,直起身时,已是神采飞扬,“大恩不言谢,阁下高义,传讯之德,杨某铭记,将来需要任何帮忙,或者想要任何东西,尽管吩咐。”
        一个无凭无据的消息,就能让他振奋到意气风发,重新得到纪晓芙,又得了个意料之外的女儿,他该多高兴?她被他感染地也笑起来,“不必客气,我也是凑巧知道了。其实,你才是最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她看得出,他的心已经飞走了,不过他的人却被杨老夫人留了半晚。李檀受杨老夫人之请,一同用晚饭,杨老夫人郑重地谢她,“你可是我的大恩人,我家那位大少爷活过来了。”女人总是八卦的,这真与年龄无关,“你既然来传讯,想来和那位纪姑娘是很熟的。她是怎样的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给我说说,我最不会做人,得做好功课。”她就像纪晓芙的亲友团似的,把能美言的通通都渲染了一番,只把纪晓芙对杨逍的影响力打了些折扣,以免这位做婆婆的心里吃味。不过看这老太太的灵透,对儿子的神魂颠倒只怕也是心知肚明,但言语间对纪晓芙并无反感,这真教曾为人媳的李檀不能不感慨羡慕一番了。
         杨老夫人不让杨逍立刻动身的理由是“天都黑了,若迷了路,不白白耽误了时间?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快马兼程,又耽误得了多少?” 杨逍如今比幼年时通融了不少,耐心地等到了夜深人静,才悄悄动身,临走时经过那条游廊,心里竟有些触动,总觉得有几句话要再问清楚才行,便往客房去寻李檀。说来奇怪,若放在别的女子身上,他绝不会深夜探访,但是这个陌生女人倒似最知心的故人一般。他心里觉得,她对他是不设防的,他对她也是一样。
        当他看到她披着单衣,站在院中向着天空出神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他不想惊到她,把脚步放重了些。她转过头来,面庞被月光洗得更加明净柔和。她眼里没有一丝惊异,仿佛就是在等着他来,轻轻地笑了,“我知道你熬不到明天再走。”
        杨逍几乎无法呼吸。她给他的感觉那样熟悉,可怎么就偏偏不认识她?他心思转动,忽然恐惧起来,声音哑了,“告诉我,晓芙是不是死了?你是她变的,来见我最后一面,是不是?”他盯着她,越看越笃定,越觉得自己没想错。晓芙死了,化成这个陌生女人来见自己。一定是丁敏君发现了晓芙的秘密,晓芙哪里能说得圆谎? 他害死了她,她却从没怪他,还回来看他。他陷进了自己编织的恐惧里,就像救回晓芙投水那一晚。
        李檀仰头看着杨逍,这个曾经属于她而又注定不属于她的男人。他冷静得像昆仑山上的特拉木坎力冰川,在六千米以上雪光闪耀,而纪晓芙就是他的死穴,一碰上就会雪崩。其实他说对了,不是么?不过,真相只属于她一个人知道,即将因她的努力而改写。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猜的全错了。我幼年学会些通灵术,纪夫人昔年于我有恩,曾救我一命,几个月前托梦给我,说担心女儿无依无靠,外孙女失了生父教养。她在九泉之下,昼夜不安,无心转世。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就是那个系铃人。”她自我批判式地想着,把没有负担的幸福留给他们,由她来享受这种殉道式的牺牲,从割裂的痛楚中获得救赎者的快感,如果没有这点儿自虐般的快活,她怎么能舍得放他走?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8楼2019-10-17 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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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人

          第六章 似是故人来(之贰)

          杨逍半信半疑,却坚信她绝无半分恶意。她像一块淡紫色的水晶,在月光下折射出神秘的光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在心里把她和晓芙做起比较来,她们很像,却又不一样。晓芙纯净柔软,是未经世事的清澈和悲天悯人的柔软,而这个陌生的女人纯净坚硬,是看透世情的清澈和沧桑磨砺的坚硬。他心里微微奇怪,自己从不喜欢把人拿来比较,更从不把晓芙和久美放在一起比较,因为她们是不同的。可为什么居然会用晓芙和这个陌生女人做起比较来呢?今天所有事情都是奇怪的,比如本来打算明天回来,却鬼使神差地赶回家来。
          空气里飘来淡淡的桂花香,仿佛在暗示这是个谈话的好时节。他和她谈了很久,只谈国是,不谈风月。李檀并不怕那种“改变了历史,你自己就消失了”的假说,她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即便消失了又如何?只要纪晓芙没有在杨逍的怀里消失,那就够了。但她也没有明说,只如讲山海经一般,把她知道的后事讲了个大概,连刘宝瑞的《珍珠翡翠白玉汤》都当笑话讲了。不过此时的朱元璋还在皇觉寺出家,还没混进杨逍的革命队伍,这就不足为杨逍道了。
          李檀后来回想时,伤感之余,暗暗赞许自己真的蛮坚强,不愧是离过婚的老同志,能够对着即将远去的爱人谈笑风生。杨逍后来回想时,疑惑之余,却坚定了她只怕真是个通灵的奇人,那开阔通达的气质绝不比读书明理的男子逊色。只有在他告辞离开时,她才又像个小女人一样沉默地低下头去。
          杨逍走出那道月亮门时,背后什么声音都没有。等他带着晓芙回到这里时,这个陌生女人一定已经离开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回头,想看看她回房了没有,却见她蹲着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全身都在抖着。他居然感觉就像看到晓芙在哭。他的晓芙,这些年经历了多少困厄,熬过了多少孤苦,是不是也曾经精疲力尽,无依无靠,哭着蜷成一团?他心里被刺得生疼,慢慢走回她前面,也蹲了下来,轻声安慰她,“别哭。”
          李檀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她觉得糟透了,自己一定满脸的狼狈,连蹲都蹲得不够淑女。可他望着她的样子,就像这六百年没有白白流过一样。她摇摇头,站了起来,“没事,”她一贯很擅长嘴硬, “我只是想起我爸妈了。他们过世很早,因为去了很远的地方,病死了,那个地方瘟疫很厉害。” 她那样孤零零的站在月光里,就像整个世界就她一个人,杨逍很想给她一些保护,“你没地方去的话,就留在这里吧。我常年在昆仑山,不会来吵你。”她继续摇头,这是绝不可能的,他是纪晓芙的,不是她的,这地方也不是她的,“没事,我挺有钱的,” 她笑了笑,“快去吧,运气好的话,后天就能见到她们啦。”
          她看着他。不是她高风亮节,而是别无选择。他是纪晓芙的,不是她的。她和纪晓芙是不一样的,但有一样相通,都在谦退隐忍的外表下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有些药片不许掰开吃,有些幸福注定无法分享。不论她多想扑到他的怀里,重新感受一遍他的温度,不论她多想再吻他一次,重新享受一次他的宠爱,她都回不去了。他能够为她的痛哭回来安慰,她己经知足了。从此,她爱他,与他无关。
          杨逍第二次离开的时候,又回头去看她。他很怕她再哭,因为他无能为力,幸好她不再哭了,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微笑着点点头,意思是赶紧去吧,马蹄催趁月明归。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2楼2019-10-19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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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
            第柒章 共此灯烛光(之壹)
            除了在集庆等渡船时被迫休了一晚,杨逍几乎毫不停留,换马不换人,八百里加急,从衢州冲到了安丰。他对李檀的话有着莫名其妙的笃信。晓芙一定在那里,带着女儿,等着他。“女儿”,他心里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个词,自己真是糊涂到该死,竟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他在马上反复算着时间,峨眉山那次相会时,她的身孕少说也有叁个月了,竟然对自己一字不提。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居然一个人全扛了下来,这让他越想越是歉疚,越想越是心焦,只恨舟马太慢,不能立刻飞到她的身边。这一路上他心里架着油锅,片刻也静不下来,待赶到舜耕山脚下时,只找了个客栈略做休整,存了马匹,打听了白鹤谷的道路,立刻就去了。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5楼2019-10-20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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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
              第柒章 共此灯烛光(之贰)

              在他眼中,白鹤谷是世上最美的世外桃源,翠绿的山林,清澈的河水,金色的稻田,蜿蜒的小路边蛙声一片。他拦住个挑着猪草担子的农夫打听宁家的田庄,农夫笑呵呵地回答他,“我就是种的宁家的田喽。”又指了山脚下的一片田舍,白色的炊烟正从层层青瓦中袅袅升起,“那一片就是宁家的庄子。”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宁家现在有人住这边么?”那农夫的回答让他在心里欢呼起来,“怎么没有?少夫人回来住了一年了,还带着个小小姐。” 他含笑谢了,欢欣鼓舞地快步走去,却被那农夫叫住了,“你找哪个?庄子里现在没人。”他诧异地回头,却听那农夫笑道:“八仙镇今天是一月一次的大集,一早她们都去了。那个小小姐早就惦记着买果食玩儿呢。”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6楼2019-10-20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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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
                第柒章 共此灯烛光(之叁)

                丰收在即,这农夫心情不错,给杨逍指点了去八仙镇的道路。杨逍更是心情大好,见左近无人,便飞身快走,一盏茶功夫赶到了十几里外的八仙镇。没想到这个乡野间竟有这样繁华的集市,山货鲜果,布匹杂货,铺摆开足有一里长短,熙熙攘攘,聚了足有千人。这时他的心倒是沉静了下来,一处处找着,格外留心去找那果食摊子,果然寻到一个伍十多岁的老汉正在捏果食,面粉和了糖、油和颜色,捏成牛马猫狗,都是大大的头,灵动的尾,活泼可爱,又有黑白相间的燕子,五色缤纷的凤凰,圆眼翘尾,神似而形美。既然女儿喜欢,这新登科的父亲断没有吝啬的道理,选了好几支,请那老汉一一包了,取纸盒装好,提在手中,继续寻找。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7楼2019-10-20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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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
                  第柒章 共此灯烛光(之肆)

                  这样大的集市,叫买叫卖,讨价还价,人声是很嘈杂的。可就在这一片嘈杂中,他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那是多少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声音,“你多大了,还要我喂?”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也许是等待了太久,他几乎没勇气朝那个声音看过去,只得先低头,缓了那么一瞬间,才转身去看。
                  晓芙和一个小女孩都背对着他,并排坐在一个小吃摊子上。很显然,母女两个正在僵持着。“你为什么不喂我呀?兰芝妈妈就常常喂我。”“兰芝妈妈太娇惯你了,再说了,你那时候小,现在大了。”“我还小呢,再说了,我手疼。”“你昨天一个劲剥栗子吃,当然手会疼啦。”“妈妈,你喂我嘛,自己吃很累的。”“杨不悔,你都快七岁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8楼2019-10-20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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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人来
                    第柒章 共此灯烛光(之伍)

                    哪怕是在跟女儿纠结谈判,她的声音依旧清清柔柔。她又软又糯的声音叫出女儿的名字,却有千钧重。女儿姓“杨”,名叫“不悔”。他喉咙里堵上了又酸又热的一团,简直就被定在了那里。那些年,这些年,从他心上闪过去,一个瞬间的功夫,他好像把半生又活了一遍。不愧是他心上的人,胆子真大,底气真壮。他真没想到,她会用女儿的名字来铭记这段离经叛道的情缘。一切都由他的任性而始,她却甘愿他背负了那么多,依然不悔。
                    他把微湿的眼角抿干,慢慢走上去,在那条长条凳的另一端坐下,把装果食的纸盒放在桌上,对着晓芙和女儿微笑道:“妈妈不喂,我来喂吧。”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9楼2019-10-20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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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人来
                      第柒章 共此灯烛光(之陆)
                      这次轮到晓芙僵住了。她愣愣地盯着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直到女儿惊讶的询问把她叫醒,“妈妈,可以吗?” 小不悔忽闪着大眼睛,看看左边的这个陌生人,他笑得可真好看,忙回头请示妈妈。妈妈说过,不可以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陌生人喂饭?那真的要***准才行。
                      晓芙忍住眼泪,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笑着点点头,“可以的。”她看他,他也在看她,她的影子在他的眼底,他的影子也在她的眼底。两个人都老了一点点,瘦了一些,但这并不算什么重要的事。他们不约而同地努力确认着,这是真实的重逢,而不是梦里的虚会。她苍白的面颊上慢慢腾起了红晕,默默地看着他用略显笨拙的动作喂女儿吃饭。尽管他很聪明,但这些琐事他没做过,当然不灵光。不过女儿很配合,一碗稠稠的胡辣汤配着油果子吃完,父女两个已经有了些默契。
                      不悔一边享受着难得的饭来张口,一边盯着这个陌生人看。这件事有点奇怪呀,妈妈怎么会同意让一个陌生的伯伯喂我饭呢?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还是因为他的眼睛特别和善?心满意足地填饱了肚子,不悔很认真地跟杨逍说,“谢谢。”杨逍从没有这么满足过,深深地看了晓芙一眼,又看回女儿可爱的圆脸,很认真地回答,“不客气。”
                      晓芙看着这父女两个一本正经的致谢和辞谢,心里竟说不上什么滋味,还是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不过女儿的撒娇如此真实,这哪里会是梦境?“妈妈,我要去买果食。今天我很乖,应该可以买两只,对不对?”杨逍的献宝毁掉了她一年以来致力于给女儿立的规矩,“我给你买了六支,看看喜不喜欢?如果不喜欢,那边还有,咱们再去买。”
                      晓芙很无奈,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甜蜜踏实。他实在不像话,女儿以后肯定没法管了。不过现在是在外面,很多话都没法说,她只是痴痴地望着他,看着他把女儿宠得无法无天。不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言观色,马上看清了形势,意识到自己粉嘟嘟的小脸一笑起来对这个陌生人有多大的杀伤力,木雕的陀螺,竹刻的小车,花布做的老虎,铜钱串的狮子,七巧板、九连环、孔明锁、泥叫叫,明明家里都有,随口搬出些“样子和家里的不一样”之类的理由,抱了就走,甚至还讨到了一黑一白的两只小兔子,理由是“家里那四只很孤单,它们需要和弟弟妹妹一起玩”。不悔人小腿短,来时是坐车的,回去时却不肯坐车,被父亲诱惑着去玩“飞”了,这孩子个子不小,现在足有四十多斤,靠一只手抱住,从树林梢上掠过,那确实需要父亲来做。这于晓芙真是及时的解脱。她太需要让眼泪痛痛快快流下来了。
                      她远远地跟着,他时时回头看她。她真的就在那里,这简直是太好了。他很自然地牵着女儿的小手,进了田庄。晓芙在正厅里遣开下人,郑重地告诉她,“不悔,这是你父亲。”不悔的表情不是“怎么会这样?”,而是“果然如此”。这也许是来自神秘的血脉联系,小姑娘有着奇异的本能,从他喂自己那碗好吃的胡辣汤开始,她就感觉到自己和这个陌生人分享着一些神秘而相通的东西。一声稚嫩的“爹爹”让杨逍百感交集,他望向晓芙,晓芙含着热泪低下头去。
                      有了孩子,一切都不一样了。杨逍在赶来的时候,一直想的是怎么把晓芙紧紧拥进怀里,怎么跟她说一万遍“对不起”,怎么对她诉说长久以来的思念,可是如今不悔在场,所有事情都要围着不悔转。不悔把自己当成了理所当然的女主人,把父亲当成了远方的归客,热情而周到地拉着他分享所有的游戏,给兔子喂草打扫,把新买的玩具和原来的玩具摆在一起进行比较,还很大方地恩准杨逍从他买的那堆果食中选个他最喜欢的来吃,又请他画一张画来看,“妈妈常说,爹爹很会画画。”杨逍惊喜地发现,女儿于绘画上颇有天分,虽然只肯画她心爱的兔子,但形态生动,用色协调,大有继承祖母衣钵的潜能。然而半天下来,他也苦恼地发现,女儿在睡眠少这件事上更是遗传到位,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没熬过这个小东西,居然在晚饭后应召陪女儿打叶子牌的时候睡着了。
                      半夜里他醒来时,恍惚间竟不知道身在何方。多少次午夜梦回,身边空空荡荡,但今天竟不一样了。屋里是漆黑的,他却感觉得到,晓芙就坐在他身边。他“霍”地坐起身来,把她拥进怀里,胡乱地吻她,全没了章法,直接上手就去解她的衣带,偏又把活扣拉成了死结,索性直接扯断了了事。晓芙轻声抗议,他只说了一句,“我赔你”,直接忙下一层去。一切都是黑的,只有她莹白的肌肤浮现在他眼里,他在她身上游走,像火焰一般席卷了她的冰肌玉骨,确证着她的存在。他在她胸前寻到了铁焰令,小铁牌依旧冷硬,而她的曲线却更圆柔,凝脂温凉,充满了魅惑,就连她压抑不住的那声痛哼都让他热血沸腾。她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而亲切,又因分离蒙上了神秘的轻纱,引着他一样样去发现,一样样去体会,一样样去收复,重新烙上自己的徽印。
                      晓芙觉得疼,却没心思抗拒,只是抱紧了他,侧过脸轻轻地吻他的面颊。多少次,她梦里与他重逢,但虚幻的喜悦怎么比得上真实的相拥?她要确认他真的来到自己身边,这胜过所有的蜜语甜言。他执着地吻着她,近乎粗暴的动作,过于匆忙的占有,不过是因为熬过了多年无望的等候,他和她分离了太久。她随着他,依着他,暖暖地包容着他。万籁俱寂,只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黑暗是牢不可摧的孤城,他们躲在里面,再一次缔结了隐秘的终生之盟。
                      她的手抚在他的脊背上,他瘦了不少。他暗哑着声音兴师问罪,“孩子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她心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把脸靠在他怀里。他叹了口气,“你一个人苦熬,却放我一个人逍遥着。”晓芙摇摇头,“你也没多逍遥,憔悴了不少。”杨逍也摇头,“我是这次跑得急了,居然没熬过这小家伙,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晓芙苦笑,“这位大小姐从小就睡得少,别的孩子月子里整日整日地睡,她每天却至多睡八九个时辰。对了,一直没得机会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41楼2019-10-23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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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部 似是故人来
                        第柒章 共此灯烛光(之柒)

                        李檀来传讯的事情,杨逍尽自己所知,原原本本地讲给晓芙听了。晓芙听了母亲托梦之事,不由垂泪道:“我真不让妈妈省心,她却这样惦记着我。”又问起这传讯之人是怎生模样,杨逍叹道:“我说出来你都不会信,那人和你像极了!明明相貌不一样,我看着她,却像看到你一样。当时我越是想,心里越是发凉,生怕是你出了什么事,变了这么个人来见我最后一面。没想到她真的是来传讯的,而且是这样真切的好消息。说来也怪,那人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无根无据,可我居然就是相信她的话,就像对亲人一样的信任。”晓芙感慨万千,只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一定是上苍垂怜,赐了你我今日的重聚。母亲放不下我,也放不下不悔。”
                        说到“不悔”,杨逍觉得心里又热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怨我,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从不传讯给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我都不敢想象,你遭了多少罪。”他又气又疼,气是气她的固执,疼是疼她的坚强,“你到底有多犟,峨眉山那次我去找你,都好几个月了吧,居然一个字都没告诉我。”她向他慢慢讲述了这几年的经历。对于所有的苦痛,她都轻描淡写,仿佛一个孩子从孕育诞生到能说能跑的过程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可杨逍偏偏听得惊心动魄。女人生孩子就是躺在棺材盖上,一只脚在鬼门关里。她在鬼门关里挣命,他却无知无觉,任她一个人孤掌难鸣,无依无靠。他也曾听母亲讲过,再健壮的孩子也会生病,当妈妈的却没有生病的权利,因为照顾养育的职责是日夜无休的。晓芙这些年的日子并没有她描述的那样容易,虽说兰芝帮了她很多,但她那样疼爱孩子,却时时被迫离开孩子,还得瞒天过海,担惊受怕,有苦难言,实在是委屈了她。
                        他把她重新拥进怀里,白天当着孩子,很多话没法说,刚才自己太急,也没来得及说。一个正正经经的姑娘,逃避着众望所归的婚事,偷偷地给自己生了一个孩子,孤零零地受了多少苦?“晓芙,你为我受了多少苦,我没办法亲身经历,可能永远都体会不了。但我至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很累。以后我陪你一起累,好不好?”她抱住他,不停地抽噎,不停地流泪。这些年里她撑住自己不哭,不论多艰难,都带着笑,面对着女儿,面对着一切。现在有他了,她想怎么软弱,就怎么软弱,痛痛快快地软弱到底。
                        “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都懂的。” 一路上他反复琢磨着她的想法,他很了解她,一方面是各种顾忌,一方面是自我惩罚。他没她那么多顾忌,再大的错也该他来领罚,即使她陪他上法场,女儿也不该陪绑,“不管怎么说,不悔慢慢大了,这样好的孩子,我们得一起把她教养地更好。”对于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威力更大,她舍得折磨自己,舍得折磨他,但决舍不得耽误孩子。难题虽然还在,但时过境迁,他这次绝对不会再放她一个人独行了。“我来想办法,一定妥当,周到,皆大欢喜。”
                        晓芙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哪有什么皆大欢喜的办法?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地哄她罢了。可是,女儿大了,不能没有生父教导,将来还要出嫁,更不能没个正经来历。母亲在天有灵,也舍不得外孙女这样飘零吧,所以托了个仙女,把他带到了她的身边。她忍不住又细问那传讯之人的情形,因听杨逍描述“气度沉稳,见多识广,就算放在男人堆里,也毫不逊色,实在不是寻常世间女子”,更是充满好奇,“她现在何处?我真的要好好拜谢她呢。” 杨逍叹息道:“看样子她是孤身一人,却很清高。我出门时,她在咱们老宅那边,等咱们回去,只怕已经走了吧。如果有机会,咱们一定得好好报答她。”他吻吻她面颊,“我欠你一个明媒正娶的婚礼,一定会给你补上。可惜掣肘太多,只怕终归不能风光大娶,总归要委屈了你。最难办的只怕是你师父那边,她的脾气你最清楚,我得罪死了她,咱们以后只怕得绕着她走了。”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忍不住用手去描摹他的眉毛。她多想他呀!在长久的分离中,生活有了惯性,她还能忍着不去联络他,可是现在,他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热辣辣地嵌进她的灵魂里,她再也离不开他,甚至不能忍受一丝分开的可能。她知道他在担心,害怕她不肯回到他身边,他这些年也吃够苦头了,她心疼起来,紧紧地拥住他,“好,我都听你的,那些虚礼无关紧要。那位李姑娘一定是个仙女,妈妈托梦给她来救我们,妈妈一定是原谅我们了。”两个人推心置腹,晓芙心中更有了底,转念记挂着女儿独睡,起身到桌边把烛台点了要走,哪料被他从背后抱了,贴在她耳边昵声道:“你不许走。”说完就抢过她手中的烛台放回桌上,扳过她身子来,深深地吻她,许久才轻声道:“这么多年,你就不想我?陪我多待会儿。”
                        烛光温暖而跳跃,他的吻熟悉而绵长。晓芙的脸彻底红透了,侧脸看着窗户,低声道:“你家大小姐晚上醒了,找不到我,可是要闹的。”杨逍笑道:“我醒了找不到你,也要闹的。”衣裳本就被他扯坏了,经不住他动作,罗带轻分间春光旖旎,又把他兴致彻底勾了起来。她哪里抗得过他的力气,少不得被他又拖回了床上。他这会儿心情稳了,自然有了耐心慢慢地哄她,“我方才太急了些,这次保证不会。”他知道她容易害羞,可他偏偏就喜欢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轻声逗她,“要不你自己来?久疏战阵,我看看你荒废了没有。”晓芙听他这话,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偏被他夹在手臂里动弹不得,想掐他又被他躲了,就想咬他耳朵,他却飞快地腾出手上来护了。晓芙不经意间咬住了他的手指,忙松开了,又被他在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脸上直如火烧一般,只是摇头。杨逍又腻上来,晓芙只是摇头不依,最后被他缠得没了办法,低声道:“那得把蜡烛灭了。”见他应了,却只在她身边胡闹,并无行动,忍不住推了他一下,“你去”,他却耍着赖要她去。她将信将疑地拢好衣服,起身到桌边想要吹熄蜡烛,果然中了他的圈套。她再没想到,他是看中了那个桌子的用场,还死活不肯熄灭烛火,嘴上还有一万个理由,“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庆幸这次还算是和风细雨,否则只怕要硌出瘀青来,忽然想起莲华殿的情形来,心里杂陈的百味酿成一汪甜酒,不由得醉了,因听他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真聪明”,有点愕然,“什么?”他低下头去,弄得她战栗地想缩起身却不得自由,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笑得实在不像个君子,“妖精打架,你已经练到第九层了”。她羞窘地捂住了脸,却被他搬开了手,只好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听着他温柔的低语,“那时有那时的好,现在有现在的好。我永远也看不够。”
                        他诉说着对她的思念,用语言,也用行动,如饥如渴,欲仙欲死。多少年没有体会到了,她何尝不想他?没有他的日子,她不止一次怀念他身上的灼热,烧得她几乎窒息。在那张雕花床上。她侧过头时看到了床边雕的小娃娃,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娃娃圆润的脸。他缠住她的那只手,在她耳边轻轻说,“我真够笨的,居然从没想到孩子的事。”她忍不住笑着吻吻他的头发,“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他就像个小孩子,馋了太久,好容易吃到了糖,于是没完没了。结果第二天早起却发现女儿不高兴了。小不悔早上醒来时发现身边没有妈妈,凭着聪明的脑瓜,把妈妈的失踪和父亲的到来立刻关联起来。她要去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于是悄悄自己穿好了衣服,轻手轻脚地绕到父亲房间后面,钻过窗下的花树,从支开的窗子往里看,只看到父亲还在床上熟睡,却找不见母亲的踪影。她敲敲窗棂,把父亲从睡梦中惊醒,一脸严肃地问,“妈妈呢?”杨逍也惊跳起来,“她回去陪你了啊!”小姑娘听话听音,心念电转,“爹爹,你不要一来就跟我抢妈妈!”
                        神韵相似的两张面孔,一大一小,一高一低,隔着窗子对峙着,气氛勉强算得上友好,却不约而同地都把纪晓芙的失踪归罪到了对方头上,直到这场争执的始作俑者回到院子里,温柔地招呼他们吃早饭,“不简单,都没睡懒觉啊!八公山的豆腐最好,我刚做了荷包豆腐,都赶紧洗漱去。”这场小小的争端才圆满解决。小不悔盯着妈妈看了很久,才回头对父亲笑眯眯地点点头,从此在心中给父亲又加了一个赞语:他能让妈妈的心情特别特别好。
                        本部完
                        正文完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44楼2019-10-27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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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参考文献
                          前几天收拾参考资料,发现居然攒了将近一个G的参考文献(因为很多论文篇幅超长,一个caj文件就好几十M,还有些看了没用上的,所以加在一起很不少),最后总出了这么一个800多k的word文档来,也算功德圆满。
                          以下是参考文献列表,作为对本文的收篇。括号里的是与本文的关联。
                          参考文献
                          一、 藏传佛教部分(******楼主这样恶趣味的人,一定要从北京一夜开始列*******)
                          1.《藏传佛教法器的形式特征与审美内涵》辛丽敏内蒙古大学 2013-05-01 硕士学位论文(晓芙拿来防身未果的金刚橛,还有小和尚跟着杨逍去接晓芙时拿着的金刚铃、金刚杵、本巴瓶、嘛尼轮)
                          2.《藏传佛教造像艺术的结构体系及其象征意义》罗桑开珠,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9年第1期(莲华殿里的佛像们)
                          3. 《大都市中的藏传佛教寺院研究——以雍和宫为例》周泽加,中央民族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莲华殿里的佛像们)
                          4. 《元代藏传佛教雕塑艺术研究》陈健中国艺术研究院 2014年博士学位论文(莲华殿里的佛像们)
                          5.《藏传佛教死亡观研究》颜亮西北民族大学 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藏传佛教的一些用语和思维)
                          6.《 藏传佛教图像研究》李翎,中央美术学院2002年博士学位论文(唐卡上的白度母和绿度母)
                          7. 《藏传佛教文化中的女性观研究》孟姣,西北民族大学2013-05-01 硕士学位论文(双修相关)
                          8. 《藏密艺术欢喜佛的种类由来和理义》蓝玉,西藏艺术研究,1992年第1期(双修相关)
                          9. 《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女性伦理观之比较》刘玮玮,伦理学研究,2010年第6期(双修相关)
                          10. 《历史上的欢喜佛与双身修行》罗文华,紫禁城,1999年第1期(双修相关)
                          11. 《密宗欢喜佛考》汤惠生,宗教学研究,1990年Z1期(双修相关)
                          12. 《浅析古代藏族女性与藏传佛教————以卡卓益西措杰、玛吉拉珍为例》德吉央宗,西藏大学 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双修相关)
                          13. 《论藏传佛教对元代文化的影响》黄治国,云南师范大学2006年硕士学位论文(为神马劫个番僧就可以从汝阳王府捞出纪晓芙)
                          14. 《元明时期藏传佛教在内地的发展及影响》赵改萍,四川大学,2007年博士学位论文(比如,杨逍逗伽璘真时所说的“当个释教总统”)


                          IP属地:海南49楼2019-10-30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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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方国珍
                            15.《方国珍崛起的地理背景研究》周运中,元史及民族与边疆研究集刊,2013年
                            16. 《海运船户与元末海寇的生成》陈波,史林 ,2010年第2期
                            17. 《方国珍割据时期浙东南文人行迹考》闵劼,中南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方国珍其人其事)
                            18. 《论方国珍的功与过》章采烈,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1990年第4期(方国珍其人其事)
                            三、甘州
                            19. 《西北佛教历史文化地理研究》介永强,陕西师范大学,2004年博士学位论文(八月十五,晓芙去的那个卧佛寺)
                            20. 《明清时期河湟地区民族人口研究》贾伟,兰州大学,2012年博士学位论文(甘州概况)
                            21. 《元代河西走廊的农业开发》李并成,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3期(甘州概况)
                            22. 《元代西北经济开发研究》陈广恩,暨南大学,2003年博士学位论文(甘州概况)
                            四、古代民俗
                            23. 《水浒传亲属称谓语研究》李慧,河北大学,2010年硕士学位论文(称谓问题,有很多地方有纠结,那个时代其实没有“姑娘”这个叫法,在室女的规范称呼叫“小姐”或者“小娘子”,汗啊)
                            24. 《九部宋人笔记称谓词语研究》许秋华,山东大学,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就为安如和安嫂叫杨逍啥,我可发了愁了,老爷少爷一来不好听,二来是明清后的叫法,所以最后选了个“先生”)
                            25. 《杀人者死的中国传统观念及其实践研究》蒋冬梅,华东政法大学,2008年博士学位论文(杨逍对那个管家的哥哥来寻仇抱一种非常理解的态度)
                            25. 《中国古代旅馆流变》郑向敏,厦门大学,1999年博士学位论文(自助游期间的起居)


                            IP属地:海南50楼2019-10-31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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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海南52楼2019-11-01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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