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还是决定有始有终继续写下去。
目前有两个关于后续的设想，一个是孩子长到两三岁被张家人带走，吴邪去张家找麒麟和小哥，然后得知了小哥自生子以后一直昏迷未醒，最终吴邪带走了小哥和孩子，因此也和张家人发生了一些冲突，小哥中途也醒了过来。
还有一个设想是最近想到的，吴邪和孩子在杭州平静得生活着，小哥昏迷了一阵子醒来失去了记忆，他离开了张家，浑浑噩噩到了杭州，然后两人无意之中遇到，小哥虽然不记得吴邪，但对吴邪有很熟悉亲近的感觉，两人一起回家。

三十三
吴邪被那棺材里的金水彻底一泡，当时还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待回到杭州去医院里一检查，才发现肺部的病变已经消失了，不仅如此，他的肺活量还大大优于了常人，经此一役，吴邪不仅病愈，身体也比以前要康健多了。
吴邪时常回想起墓中的一幕幕，感觉好像做了一场精彩的梦，他忆及最多的是张起灵，张起灵为他付出的，在每一次回忆过后，感受就更加的深刻，他觉得他实在没有理由再去质问他什么，要求他什么了，他是自由的，他想去哪里回哪里，他都不想再左右。
吴邪没有再去找张起灵。
那天送到他手里的婴儿，吴邪给他起了名字，还入了自己的籍，他远在老家的父母听闻消息都赶来了吴山居，哪怕吴邪再三表示孩子是朋友委托他照顾的，老人家也是不信，认定这是吴邪在外头瞎搞弄出来的私生子，吴邪见解释无用，二老又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挺开心，也就不再去解释了。
一晃孩子满周岁，吴邪在吴山居办了个规模盛大的周岁宴，老家的亲朋好友，九门的兄弟朋友都跑来吃筵席，吴山居热闹了好几天。
“麒麟，叫干爹，干爹给你买糖吃。”
胖子一来就和吴邪的儿子吴麒麟粘上了，吴邪给孩子起的名字曾一度遭到了胖子的揶揄，他不以为意，事实上这名字无论从哪一个方面去解释，都和张起灵相关，吴邪并不否认，他喜欢张起灵这件事，他也从来没有遮掩过。
“我怎么越瞅这孩子越像你了，天真，这真不是你在外头生的孩子？”
所有人都说孩子长得像他，吴邪一开始是不以为意的，总觉得是讨人欢心的话，可听多了，他也会不自觉去观察孩子的模样儿，甚至还拿小时候的照片对比过，他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的确生得像他，他的脸型鼻子嘴巴都和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一般无二，只是那眉眼……却是像极了张起灵。
在吴邪看来，这孩子的出现和存在委实奇妙，明明是和他还有张起灵毫无关系的孩子，却长得像他二人，他有时候忍不住想，会不会就跟青铜树能让意识物质化一样，这孩子也是他对张起灵的执念所物化出来的。
宾客散去之后，吴邪的两三好友自是要趁此机会留下来多聚几天的，胖子一向是说到做到，早就把麒麟抱着出去买糖了，不得不说吴邪这个爹当得很操心，因为不放心大大咧咧的胖子照顾孩子，差点都要跟着去了。
“小哥有消息吗？”黑瞎子道。
吴邪摇头，他曾试着去联系过张起灵，但他的手机始终是关机状态。
“有没有想过去张家找他。”
“说没想过是假的，但如果再要经历一次求而不得，我怕我和他之间会彻底崩掉，所以我还是等着他就好，他若是有一天回来了，我们就一起生活下去，他要是不回来，我也不会怪他。”
黑瞎子沉吟了半晌，才道：“孩子，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小哥把这孩子托给你，你就没想过这孩子的来历，就没想过要去问问他，为什么要把这孩子交给你吗？”
“有，怎么可能没有……”吴邪苦笑了下，“可我真的是怕见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法承受，你明白吗？”
黑瞎子怎么会不明白，他拍了拍吴邪的背，这一年来，他也去打听过张起灵的消息，但张起灵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而面对张家这个排他性极强的家族，对他一个外姓人来说就是铜墙铁壁，他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找到突破口。
也许吴邪和张起灵之间，还需要一个时机抑或是契机，才能再度相见，黑瞎子想。
而后两年，吴邪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几乎时时刻刻陪伴着麒麟，爷儿俩可以同一个碗里吃饭，也可以同一个被窝睡觉，他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也感受着身为人父的满足和喜悦，麒麟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很大程度上开解了他对张起灵求而不得的心结。
麒麟上幼儿园以后，老太太干脆搬到了吴山居长住，每天接送孩子买菜做饭忙得是不亦乐乎，吴邪顿觉无所事事，一度觉得空虚得很，渐渐的又把生活重心转到了九门事务上来了。早先他已经卸下了九门当家的身份，如今九门的当家人是解雨臣，给朋友打下手无非是吴邪打发日子的消遣罢了。
突然有一天，麒麟不见了。
其实麒麟上幼儿园之前，一直是吴邪亲手带着，就算他不在，吴山居里一众得力的伙计也把麒麟照顾得很好，去哪里都有人跟着，吴家在杭城扎根已久，明线暗线遍布全城，等闲人等要想在吴邪的眼皮子底下带走麒麟根本就不可能。
老太太接麒麟放学的时候，日常会在附近的公园逗留游玩一会儿，麒麟不见了，老太太一时六神无主，所谓的好心人一边安慰老太太一边假意帮着找，结果自然是无用功，吴邪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错失了寻人的关键时机。
吴邪命人把老太太送回了老家，自己则调遣着吴家乃至九门的所有力量寻找麒麟的下落，胖子很快就得知消息，直接杀到了吴山居，一点儿也没客气把吴邪好一顿责备，末了冷静下来也立刻帮着找人。
“能从你眼皮子底下截走麒麟的人，怕没那么简单吧，会不会是张家的……”
吴邪当然知道来者绝非等闲，他也想到了张家人，毕竟他们有能力也有理由带走麒麟，他只是不明白这种带走的方式，极不友好到等同于拐带和盗抢，对象还是一个和他朝夕相处三年被他视若亲子的小孩，他愤怒至极，恨不得把张家一窝端了。
“吴邪，你先冷静下，去张家找小哥聊聊吧，我想他会给你一个理由的。”
张起灵让吴邪的戾气消了那么一点，他立马就动身前往了香港。
吴邪事后回想起当初张海杏把孩子交到他手上时说的话，只是托他照顾孩子一阵子，这一阵子是多长时间并没有讲清楚，那她亦或是张起灵来把孩子要回去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不能接受这种方式。
位于香港的张家分部这几年在张海楼的带领之下势力越发庞大，远在内陆的吴邪多少也有耳闻，这一次吴邪没有那么顺利的进到张家，而是在外围就碰了壁，好在最后张海杏出现了，要不然吴邪一时半会儿还真无从攻坚。
“吴邪，你怎么来了？”张海杏见面就问。
“明知故问。”吴邪想到麒麟，语气自然也是不太好的。
张海杏当然知道吴邪此番前来的目的，事实上关于带走孩子一事，她和张海楼一直持不同意见，让孩子跟随吴邪生活是张起灵对她的交代，她从未想过要违背，但站在张海楼的立场看，孩子是张家的血脉，理所应当就是张家的继承人，张海楼执意要带孩子回张家，她作为张家人其实没有立场去反对。
“孩子呢？你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吴邪，孩子是张家人，我哥哥带他回张家也无可厚非。”
“张家人，可笑！当初可是你把孩子抱来给我的，孩子早就跟我姓吴了，你现在凭什么说他是你们张家的人？”
“因为他身上流的是麒麟血。”
吴邪愣了愣，一些过往片段划过脑海，麒麟从没有被蚊虫叮咬过，偶尔有个擦伤破皮伤口愈合得很慢，他好几次打预防针后都发了烧，有一次高烧不退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排异反应，当时就说他血型特殊世所罕见，他不是没怀疑过麒麟的身世来历，只是这一刻得到了印证，心里头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他为什么会有麒麟血，他到底是谁的孩子，你又为什么要把他交给我抚养，既然交给了我，又为什么不声不响从我身边带走他，这一切的一切，你今天都必须给我个交代！”
张海杏沉默了，她在犹豫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可这样一来，吴邪势必会更加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孩子，而争夺孩子的过程，无疑会让张家和吴邪两败俱伤，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也一定不是张起灵想看到的。
“吴邪，我问你，如果不是因为找孩子，你是不是就不会来张家，你已经忘了族长是吗？”
“当然不是！你别转移话题！”
“但事实上，你这三年都没有来找过族长啊！你这次来也是口口声声要孩子，也没有问过族长一句不是吗？”
吴邪知道张海杏是在转移话题和矛盾，但她说出的话又确实戳到了他的心窝子，他来是为了找孩子不假，但他何尝不是寻到了一个契机让他有理由也有勇气来找张起灵，只是一见面脑子里确实都被失去孩子后的愤怒所填满，他没有顾得上询问张起灵。
吴邪咬牙，闭目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小哥……他还好吗？”
“不好。”
吴邪心里一沉，急忙问到：“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带我去见他！”
张海杏确实利用了吴邪对张起灵的感情，让他暂时把找孩子的事情抛在了一边，事实上，这三年来她一直在等着吴邪来找张起灵，她想张起灵也一直在等着吴邪的到来。
张海杏带着吴邪去了张家创办的一家私立医院，医院的外表之下，隐藏着许多张家家族的秘密，比如麒麟血和长生不老，一直是张家人秘密研究的重中之重，在那里，吴邪终于见到了张起灵，那是一场他怎么都想像不到的久别重逢。

三十四
房间里满目冰冷的白，连空气都透着寒意，张起灵就静静躺在那里悄无声息，身上延伸出一根又一根的管子连接着各种仪器设备，吴邪推开门的刹那间腿软的差点跌倒，强烈的不安不详感让他心慌恐惧，他甚至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他……”吴邪张嘴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余下的字都哽在了喉咙里。
“自那日分开之后，族长一直这样睡着，再也没有醒来。”
吴邪心中如同被利刃刺中一般，他跌跌撞撞朝着张起灵走去，还没到张起灵的身边就脚下一软，跌倒在床边。
张起灵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可他那毫无血色的肌肤和瘦得眼眶深陷的脸庞，无不在显示着他的病态，他放在被子外的手犹还在输着药液，他的手指和手腕都是突出的骨节，薄薄的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吴邪匍匐在床沿看着张起灵，颤巍巍伸出手去，却不敢去碰他那似乎一碰就会痛就会碎的身体。
吴邪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整个人都是呆滞的，这样的重逢是他怎么也设想不到的画面，他脑中是一片空白，只有眼泪在不受控的流着。
过了很久，吴邪才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小哥……”这一叫，吴邪彻底崩不住了，双手轻轻抓住了张起灵的手臂，埋头呜咽出声，千言万语都压在了心里说不出口。
张海杏默默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与此同时，她接到了张海客的电话。
“为什么带吴邪见族长？”
“因为，族长想见吴邪啊……哥哥，让吴邪带族长走吧，你已经得到了麒麟血脉的继承人，你放他们走吧……求你了……”
电话那头的张海客沉默了片刻，道：“族长现在需要张家的照顾，他生是张家的人，死也要归于张家，我不会让吴邪那小子带走族长。”
张海杏拿着早已挂断的电话，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她不是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哥哥对于家族血脉近乎偏执的维护，从他不择手段夺回孩子她就应该明白了，孩子也好，张起灵也好，都是他不可能放手的存在。
哪怕是和张海客对着干，张海杏还是决定帮助吴邪让他带走张起灵，她知道张起灵的心愿，那就是想和吴邪过普通人的生活，她已经违背了张起灵的意愿让孩子回到了张家，每每忆及三年前血泊中张起灵对她的嘱托，她都痛苦万分，这一次，她不想再把他禁锢在张家这个冰冷的大牢笼里了。
但是，她还要再确认一件事，如是想之后，她复又回到了房间里，吴邪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跪在张起灵面前，他情绪平复了许多，尽管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
“吴邪，我问你，如果族长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你还会不会带他走。”
吴邪的目光始终驻足在张起灵的脸上，他平静得道：“我会带他走，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带他走，三年前我就不应该放他走！”
末一句吴邪情绪突然波动，他猛然起身，冲到了张海杏面前，厉声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当时伤得那么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吴邪，如果你想带族长走，你就得听我的，否则你绝对走不出张家的大门，你听清楚了吗？！”
“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想拘着他，不放他走？”
“吴邪，你别以为只有你待族长好！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吵，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张家的地盘，别说你现在是一个人，就算你带人来抢，想离开这里也绝非易事。”
吴邪回头看了张起灵一眼，努力平复着心绪，他心知张海杏所说不错，他这一路进来观察到，张家的安保工作做得极是严密，就算张起灵好好的，他们要闯出去也得费一番周折，更何况他现在还昏迷不醒。
“我可以帮你们离开张家，但我哥哥不会让你们轻易离开香港，你可以找你的朋友过来接应你，走水路离开，这样可以避免和我哥哥起正面冲突。”
吴邪听着张海杏的话，看着张起灵，沉吟了一下才道：“他的身体……我可以带走他吗？”
“族长虽然昏迷不醒，但是生命体征比较稳定，只要你们能顺利的离开张家势力范围，等回到了内地，让族长得到妥善的照顾就不会有问题。”
吴邪伸手理了理张起灵额前的碎发，又轻轻握了握他微凉的手指，低声道：“小哥，等着我，我很快就来接你回家。”
离开了张家，吴邪联系了胖子和小花，然后就等着张海杏的消息。
两天后，吴邪收到了张海杏的消息，被告知一切准备妥当，五日后张家医院后山的小树林见面，一切顺利的话，穿过小树林就会到达海边，再沿着海湾公路行进不到五公里有一个码头，在那里准备好船只离开就可以了。
待到那日，吴邪和胖子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了小树林，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已经等在了那里，吴邪走过去拉开车门，只见张起灵就靠在后座闭目沉睡，一条卡其色的薄毯松松垮垮搭在他的身上，那场景竟是无比的静好和温暖，吴邪恍惚了一下才又回到现实，连忙钻进车里把张起灵给抱了出来，胖子挤在一边想搭把手，却什么忙都没帮上。
吴邪回想起从前也背过抱过张起灵，那时候还觉得很费劲，可现在抱着张起灵只觉得轻飘飘的，他昏迷了近三年，身体几乎瘦成了一具骨架，吴邪心疼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先别急着心疼，小哥我先背着，你沿途照顾着，别让树枝啊啥的刮到他。”
吴邪把张起灵放到了胖子背上，看了看刚从车里下来的张海杏，道：“我还会来的。”
张海杏知道吴邪话里的意思，她原本也没有指望吴邪会轻易放弃孩子，她默默从后座拿出张起灵盖过的毯子，走上前去轻轻把毯子披在了张起灵的背上，并且整理好，说道：“快走吧，趁我哥哥还没有发现。”

吴邪和胖子带着张起灵，快步钻进了树林，行进了大概十几分钟，就隐约看到了树林的尽头，两人一鼓作气跑过去，翻下了一个几米高的陡坡，终于到达了海湾公路，早已守在那里的黑瞎子连忙上前去接应。
三人上了车，胖子猛踩油门极速朝码头驶去，而此时的码头上，解雨臣早已备好了船在等着他们了。
还没开出多远，就遭到了围追堵截，五公里好似五十公里般道阻且长，眼看着距离码头越来越近，甚至都可以看到那艘白色的船了，前方却出现了十几辆车，全都停在公路上充当了层层路障。
胖子把心一横，喊道：“吴邪，保护好小哥，我们要下水了！”说罢，胖子猛得加速，然后打了一把方向盘，车辆斜着冲出了公路，在空中飞跃了十来米，车头向下掉到了海里。
落水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所有人都脑袋发懵，海水的阻力之下，车门已经打不开了，黑瞎子拿出破窗器飞速的爆破了挡风玻璃和两侧的车窗，海水顷刻间从车窗迅猛灌入车内，两人顶着水流的阻力艰难爬出了车外。
海水瞬息间浸没了车内一大半的空间，车体也在迅速下沉，吴邪抱着昏迷不醒的张起灵，无暇展开自救，只能是尽力托举着他，不让他被涌入的海水呛到。
黑瞎子赶过来爆破了后座的车窗，和胖子协力想把吴邪和张起灵拉出去，但吴邪抱着毫无意识的张起灵，想要从狭小的窗口出去谈何容易，很快靠近车顶的最后一点空间也被海水侵占了，吴邪只来得及猛吸了一口气，便和张起灵一起浸入了海水里。
幽蓝色的海水中，吴邪和张起灵面面相对，他的容颜依旧是那么的安静而绝美，吴邪突然就觉得，这样和张起灵相拥着沉入海底他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就在吴邪求生的欲望渐渐泯灭的时候，张起灵突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他整个人都剧烈得抽搐了一下，大量的气泡从他的口鼻吐了出来。
吴邪张嘴就想喊小哥，却只喷了一嘴的空气到海水里，吴邪意识到，张起灵还活着，他也必须让他活着，他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把张起灵往车门推，而此时车内外的压强达到了平衡，黑瞎子和胖子也奋力拉开了车门，把吴邪和张起灵一并拉出了车外。
瞎子和胖子齐心协力把吴邪和张起灵推出了水面，吴邪呛了水，但意识还在，出了水面就是一顿猛咳，而张起灵被黑瞎子托在水面，整个人都毫无反应，吴邪扑腾着过去抱住了张起灵，他无比确信刚刚在水里他已经醒了。

“小哥！小哥你醒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吴邪！”
“小哥，醒醒……”
……
众人一直叫着张起灵，张起灵眉头轻锁眼睫微颤，眼皮却始终没能抬起来，最终他还是陷入了昏迷。
吴邪用浴巾裹住张起灵，抱着他快步进了船舱，解雨臣随即拿来了两身干净的衣物和毛巾，吴邪一言不发站起来利索得把衣服给换了，然后开始给张起灵换衣服，解雨臣知他心里不好受，也就默默在一边搭把手帮着他。
当褪去张起灵的衣服，直面他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时，吴邪的眼泪就崩不住了，他心疼得气都喘不匀，双手都不由自主在发抖。
解雨臣暗自叹气，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安慰他，张起灵身体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差，加上在海中淹溺，虽然控出了一部分海水，但海水进入气道和肺部，对身体伤害非常大，搞不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他在下船舱时就电话安排了医疗直升机过来接人，直接飞回内地落地医院。
突然吴邪整个人都僵住了，解雨臣寻着他的视线目光一转，也是吃了一惊，只见张起灵的下腹横着一道二十厘米来长的刀疤，虽然已经被缝合，但显然愈合得并不好，历经了方才一番剧烈的折腾，刀口处竟有些开裂的征兆。
“吴邪，赶紧帮小哥把衣服穿上。”
吴邪回神，手越发抖得厉害，他竟不知道何时何地张起灵身上多了这么一道伤痕，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吴邪想不出，也不敢细想，整个人都在哆嗦，好不容易在解雨臣的协助下帮张起灵换好了衣服，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张起灵的身边，只剩下眼泪还在不争气的流。
这时胖子和黑瞎子也换好衣服进了船舱。
“小哥受了重伤。”解雨臣道。
“知道，”胖子点头，“瞎子都看得出来。”
“不是在汉墓里受的伤。”解雨臣言罢，伸手把张起灵的衣服掀了掀。
黑瞎子凑过来看了眼，便道：“这不是意外受伤，是手术创口，而且手术过程匆忙，条件简陋，所以缝合有点粗糙，伤口预后也不好。”
“手术？”
吴邪闻言也看向了黑瞎子，黑瞎子耸了耸肩，道：“具体的，只有张家人才知道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送他去医院治疗，他肺里进了海水，万一要是并发肺水肿肺炎什么的，就不大妙了。”
吴邪满腹的疑问和不解，真恨不得立刻返回张家问个究竟，但他也知道此时不是纠结过往的时候，张起灵的呼吸短浅而急促，唇色还是泛着青紫，明显是缺氧的症状，多耽搁一秒他就会多一分危险。
船舱里静默的可怕，吴邪的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张起灵，解雨臣去甲板上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不久，直升机就到了，众人把张起灵送上了飞机，飞机上的医护人员立即对张起灵进行了护理和治疗。
张起灵转院到北京的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海水淹溺引发了肺水肿和肺部感染，这对于一个身体康健的普通人来说也是重症，更何况是昏迷了近三年本就身体虚弱的张起灵，他一入院就进了ICU，被谢绝了一切探视陪护，吴邪也只能隔着玻璃才能看见他的模样。
胖子很愧疚，他想当时他若不把车开进海里，张起灵也许就不会溺水变成现在这样了，他觉得是他害了张起灵，所以他郑重的向吴邪倒了歉。
“和你没关系，都是我的错，一开始就是我错了。”吴邪在重症室门口守了几天，已经是胡子拉碴颓废不已，他从来没有怪过胖子，他怪的只有自己。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吴邪，都是我的错，我冲动，逞能，把车开进海里，才把小哥害成这样，你骂我打我都行！”
“是我的错……”吴邪低声重复着这一句，靠着墙滑坐在地。
吴邪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胖子是真怕他扛不住，连忙要上前去再去说道，被解雨臣给拽了回来。
“你让他静一静，小哥不会有事的，信我。”
“真没事啊？”
“没事。”
“那就好，小哥要是出啥事儿，天真得厥过去，我也得立马自杀。”
“当时那种情况，我们和张家人两败俱伤，是哑巴更不想看到的，所以你就别自责了，哑巴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
黑瞎子拍了拍胖子的肩头，这话说给他听，更是说给吴邪听。
吴邪微微动了动，复又站起身来扒在了探视窗口，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张起灵，他被一堆仪器包围着，他从前有多么强大，此刻就有多么的脆弱，每一次吸痰乃至急救，都好像有一把刀在扎着吴邪的心，他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握着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也做不到。
张起灵在ICU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期间他有几次短暂的清醒，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睁开眼睛并不代表他意识清楚，但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他已经从长久的昏迷中苏醒过来了，这也算因祸得福。
待到生命体征平稳之后，张起灵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他肺部还有积液，血氧量也不足，每天都需要吸氧和排痰，他偶尔会睁开眼睛，但眼神却空洞得让吴邪心里又堵又慌，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吴邪在张起灵的眼睛里，却什么都看不到，张起灵的心里仿佛空无一物。
虽然早有预感，但真当证实了张起灵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吴邪还是痛到了极点，原来被自己最在乎的人遗忘，是这么的生不如死，吴邪躲进楼道里歇斯底里大哭了一场。
哭过后，吴邪还是笑了，尽管眼泪鼻涕都还糊在脸上，但张起灵回到了他身边，就像那日他从青铜门出来，一样也是遍体鳞伤，他也一样悲伤着也欣喜着，只是这一次，他的心更痛，他永远都不想在经历一次这样的失而复得。
回到病房，医生刚刚给张起灵做了排痰，他侧身躺着，眼眶泛着红，眼睛里还有因为咳嗽而激起的泪花，尽管没什么力气，他的手却还是不由自主抓着被单，这样的张起灵是吴邪的软肋也是他的泪点，吴邪憋着泪，上前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张起灵没有挣开吴邪的手，这对吴邪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安慰，张起灵清冷孤绝，素来不喜与人亲近，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他都是孤僻而自我的，现在失去记忆失去安全感的他，能这样接纳对于他来说与陌生人无异的吴邪，已经是奇迹了。
吴邪用手抚摸着张起灵的背给他顺气，他还有些喘，夹杂着些许无力的轻咳，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吴邪把他扶正，让他躺好，然后轻轻给他盖上被子，整理好输液的管线，吴邪的手很轻，专注而温柔。
吴邪能感觉到张起灵的目光在注视着他，这很难得，因为自从张起灵醒来以后，他的眼神就好了失了焦距一般，即使是睁开着眼睛，却也好像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他更是极少会把目光驻足在一个人身上，包括他。
吴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和张起灵四目相交，张起灵的目光淡如水，甚至有些清冷，但能这样被他的视线笼罩，吴邪也觉得浑身是暖的，他微微笑了笑，道：“你有没有觉得我有点眼熟？”
张起灵没对吴邪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默默收回了目光，虽然他的记忆一片空白，但却莫名对眼前这个叫吴邪的人有种潜意识里的亲切感和信任感，他不抗拒他的触碰，甚至会觉得很安心。

“我叫吴邪，你是张起灵，我们平常都叫你小哥，小哥，你现在失忆了，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我和胖子，咱仨是铁三角，有我们陪着你，你忘记的事情，我们以后慢慢说给你听，你肯定都能想起来。”
张起灵闻言，复又看向了吴邪，他依然面无表情，也依然沉默不语，但眉梢眼角却洋溢着一抹淡淡的温柔神色。
吴邪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张起灵只是默默听着，不多时他便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后来张起灵的身体好了些，可以由身边人帮着拍背咳痰了，也可以起身靠着枕头坐一会儿，但他昏迷太久，又病了一场，加之失魂症发作让他精神上也受到了创伤，医生说想要彻底恢复过来并不容易，这将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走过十年的吴邪不怕漫长和艰难，他只是心疼张起灵，他每一次咳嗽，每一次扎针，甚至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吴邪都会觉得揪心。他也很想和从前一般同他亲近，抱着他给他安慰，可张起灵如今将他忘得彻底，他对于张起灵来说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不得不刻意和张起灵保持一定的距离。
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张起灵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调养，吴邪便谢过了解雨臣，辞别了胖子，带着张起灵回了吴山居。
张起灵的腿还没什么力气，一路都是吴邪给抱回来的，吴山居的伙计们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对于记忆一片空白的张起灵来说，这种体验陌生中透着一丝尴尬，但即便是这样，张起灵也没有觉得反感或是抗拒，诚然这种潜意识的反应一直在向张起灵证明，吴邪对他而言是多么特别和重要的存在。
回来的这一路，虽然有吴邪精心照顾着，但张起灵还是有些受累，回到吴山居便沉沉的睡去，这一觉睡得很是绵长，期间因为担心张起灵的身体，吴邪还找了医生上门来给张起灵瞧过，确认没事他才安下心来。
漫长的一觉醒来，张起灵的精神有些恍惚，良久才意识到他已经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不同于医院病房单调冰冷的白色调，这个房间古香古色雅致沉稳，但摆放的物件却着实有些多而杂乱。
墙上挂着风筝，墙角杵着钓具，书桌上码放着一些书，还有一架无人机静静躺在透明的展示盒里，博古架上更是有各种或土或洋的小玩意，架子后面依稀可见有很多大大小小没拆封的纸箱子，张起灵虽是个喜好极简主义的，但对这个房间他却觉得很亲切。
吴邪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正看到张起灵颤颤巍巍得站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他什么都没想就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张起灵，这一抱他就忘了撒手。
“吴邪，放开我。”
“唔……”
张起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吴邪才回过神来，他放开了张起灵，半搂半抱扶着他坐在床沿，然后半蹲下，顺势给他捏了捏小腿，昏迷了这么久，当是张家把他照顾的很好，他虽瘦得厉害，但腿部的肌肉并没有完全萎缩。
“你腿还没什么力气，我不在，你不要下床走动，万一摔到了可怎么办。”
“这是……哪儿。”
“你的家，你的房间。”
张起灵缓缓环视着四周，轻声复述道：“我的家……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本来没这么乱的，都怪我，怕你无聊就买了一大堆东西给你玩，你走之后，这些东西再也没人动过，这里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我为什么要走。”
“我不知道，你也没告诉我啊。”
张起灵垂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走了多久。”
“差不多四年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吴邪也陷入了莫名的感伤之中。
“我失忆是因为受伤了吗？”
“不是，你是张家的族长，有最纯正的麒麟血，失魂症是你的家族遗传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会让你失去所有的记忆。”
张起灵听了吴邪的这段话，虽然也没记起什么来，但却觉得莫名难受，胸口一憋闷，就禁不住又咳嗽了起来，吴邪见状便轻轻拍着他的背，张起灵咳了一阵子，又咳出了些痰来。
这一阵咳嗽过去，让张起灵出了层虚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和脱力，吴邪便扶他躺下，握着他有些湿冷的手，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起灵摇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吴邪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张起灵还是摇头。他久不进食，肠胃功能严重减退，虽然医生说他可以吃一点流食慢慢让肠胃适应和恢复，但他几乎没什么胃口，粥汤都不怎么吃得下。
吴邪看着张起灵入睡，然后和在医院时一样，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默默守着他。
这一次张起灵没有睡多久，便醒了过来，确切地来说是被吴邪强行叫醒的，因为他做了梦，他的表情告诉吴邪那不是一个让他感觉到舒服的美梦，于是吴邪便一边摇他一边唤他，把他从梦境中解救了出来。
“小哥，你做梦了。”
张起灵的眉头尤还没有舒展，吴邪知道，张起灵是不会主动说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的，毕竟他连话都很少说，梦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心中的隐秘所在，失去所有记忆的他，更不会轻易敞开心扉了。
失去记忆的张起灵很痛苦，寻找记忆的他只会更痛苦，吴邪只是提了一下张家和麒麟血，张起灵就下意识的不舒服甚至做噩梦，可以想见那些笼罩在血色中的，充满着冷漠背叛和孤独的过往，是张起灵心里永远也无法磨灭的阴影。
可是不管过去有多么的晦暗不堪，那也是张起灵生命的一部分，没有过去的张起灵人生并不完整，他执着于寻找自我存在的意义，哪怕知道那意义本身就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他也决意面对和承担，这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张起灵，也是让吴邪为之倾心的张起灵。

不知道用什么契机来让小哥恢复记忆，我感觉这里的吴邪把小哥照顾得太好了，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意外事件发生，但是不发生点什么推动一下，小哥又怎么会恢复记忆呢？头秃。

张起灵的身子越来越软，吴邪倾身把他抱回了房间，刚落床上张起灵便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惊慌，手也下意识攥着吴邪的衣服，吴邪的心猛地一揪，便顺势侧身躺下，半支起身体来看着张起灵，扯了个笑，道：“安心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张起灵翻身把头埋进了吴邪的怀里，吴邪低头装作不经意间轻吻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半揽着他，用手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他的背，他的身体还是单薄得紧，背上摸着都是突出的骨头。
当和吴邪重新建立起信任的关系之后，因为失忆而变得敏感脆弱的张起灵，对吴邪的依赖与日俱增，在吴邪的怀里，他很少做梦，虽然睡不沉，但起码还算睡得安稳。
到了吃饭的时候，吴邪没忍心叫醒张起灵，心想着难得他可以睡久一点，晚一点再吃饭也没关系，便和衣陪着他一同睡了。
夜里，饥肠辘辘的吴邪被自己咕咕叫的肚子给闹醒了，想到张起灵也还饿着肚子，便小心的挪动着身体，打算去厨房拿饭菜过来和他一起吃点再睡。
厨房里还煨着药膳和粥，张起灵肠胃功能还没有恢复过来，身体舒服一些的时候也只能喝些药汤吃点流食，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便水米不进饮食具废，医生是隔三岔五就要上门一趟，不是给他输液补充营养，就是给他针灸推拿镇痛。
吴邪端着药汤和粥回来，发现张起灵似乎又陷入了梦境，他安安静静得躺着，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眼角却不断有泪水溢出继而淌下，他就好像是水做的一般，眼泪完全没有止境。
对张起灵，吴邪总是很容易共情，浑然不觉中他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吴邪想，张起灵应该是梦到了他的母亲，虽然他们之间只有寂静的三日时光，却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情回忆。
回忆虽有温度，但也充满着诀别之伤，对身心俱疲的张起灵来说，沉浸在如此深刻的悲伤之中多一秒，对他精神和身体的伤害都是无法预估的，吴邪轻轻摇着他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
张起灵听到了吴邪的声音，他好似醒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他的意识就好像被囚禁在一个无边黑暗的空间，无论他怎么奔跑呼喊，也找不到出口。
吴邪看着张起灵挣扎呻吟，心一下子又慌又疼，连忙半抱起他来，一边轻揉着他的身体，一边不停的呼喊他。
“小哥……快醒醒……我是吴邪，你别怕……我就在这里……我是吴邪啊小哥……”
终于，张起灵睁开了眼睛，他的头微微动了动，目光找到了吴邪，吴邪看着他眼窝里积着的盈盈泪水，顷刻间滑落下去，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咧开嘴，是想给张起灵一个安慰的笑，却差点没绷住哭出声来。
吴邪虽然没哭出声，眼泪却也没藏得住，这对失去记忆的张起灵来说，无疑又是一种心灵冲击，他已经从正面侧面见识到了吴邪的强大和坚韧，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轻弹眼泪呢？
“你怎么哭了。”
吴邪艰难扯着嘴角，笑得好似在哭，他低声道：“我的心很疼。”
张起灵目不转睛得看着吴邪，轻声又问：“为什么心很疼。”
“因为你啊。”
“对不起……”
张起灵抬起手来，想给吴邪拭泪，只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凝聚了浑身的力气也没能做到，手还没有触碰到吴邪的脸，便无力的下落。
吴邪及时抓住了张起灵的手，他的手柔若无骨又湿冷冰凉，吴邪忍不住将他的手凑到了嘴边，呵着气亲吻着张起灵的手指，伴随着眼泪，吴邪无比的虔诚，就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
在张海杏离开之后，吴邪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倾泻了出来。

36
吴邪就这么抱着张起灵，他不想去隐藏他的情感，他也无法再隐藏，自从张海杏那里得知张起灵昏迷三年的始末，悔恨和心痛的感觉就一层层的在心上堆积，终于在面对张起灵的眼泪和脆弱时彻底崩塌了。
吴邪哭得像个小孩，一句话也说不出，唯有眼泪在无声言说着他对张起灵的情感。
那些眼泪落在张起灵的手上脸上，也落进了他的心里，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会有如此炽热的温度。
张起灵的精神还无法承受这样强烈的冲击，无论是回忆起母亲，还是震撼于吴邪对他的情感，都让他不堪重负，他昏睡了两天才悠悠醒转，尽管有输液补充营养，他还是虚弱得动不了。
吴邪衣不解带守了他两个日夜，头发凌乱，眼睛充血，下巴上都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就憔悴颓废得不像话，看到张起灵醒来，他才好似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小哥，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多久……没睡了……”
张起灵看到这样的吴邪，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却也只是发出了微弱的气音，短短几个字的一句话，他分了两次才说完。
“我不困，你别担心我。”
“你瘦了……”
“我没有，是你又瘦了，你睡了两天，都没有起来吃饭，现在肚子饿不饿？”
张起灵其实没有胃口，但为了让吴邪安心，还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如果能让吴邪跟着他多吃点，他可以逼自己吃东西。
吴邪让人送来了粥，小心的抱起张起灵，单手搂住，把两个枕头交叠着放在他身后，又拿抱枕撑着他的腰，才缓缓扶他靠好。
“这样会不会很累？”
张起灵摇头，他没有力气坐不稳，吴邪都考虑到了，自他醒来，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吴邪的细心和温柔，失去所有记忆的张起灵依然会本能的感觉孤独，甚至会自我否定和怀疑，但吴邪的眼泪让他明白了，他被人热烈的爱着，他也好想去爱一个人，那个人是吴邪，也只能是吴邪。
张起灵吃了几口粥，便觉得饱胀反胃，他肠胃都还没有恢复过来，平时吃得就少，身体一旦不舒服，肠胃的不良反应只会更甚。
“你吃吧。”
张起灵的用心吴邪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酸涩无比，把那剩下的大半碗粥直接往嘴里倒，一口气吃得精光，然后坐到了张起灵身边，把手探进被子里，隔着衣衫捂在他的胃部。
吴邪的举动让张起灵有些意外，甚至紧张，腹部不自觉一缩。
“别紧张，我给你揉揉，会舒服点。”
说着，吴邪用了些许柔劲，手掌缓缓轻揉着张起灵的胃，他的手很暖，力道也很温柔，张起灵觉的胃里舒缓了许多，这一番醒来，他的精神已经撑到了极限，很快眼睛便睁不开了，整个人昏昏欲睡。
吴邪扶他躺下，刚把手伸进被窝里，就碰到了张起灵摸索过来的手，他轻轻抓住，感觉到张起灵回握的力量，虽然很小，但很清晰。
“怎么了？”
“我……没事，想要你……”
余下的两个字，吴邪只看到了张起灵的嘴巴在动，从口型他能明白他想说的是“陪我”，这不像是张起灵会说的话，他早已习惯独自舔舐伤口，他没有依赖和求助的本能，正因为如此，这无声的希冀，才会让吴邪的心受到了的震动。
吴邪微微笑了笑，眼眶有些湿润，他掀开被子躺在了张起灵身侧，床沿留的空间不大，但足够他侧身躺着，把张起灵拢进怀中。
张起灵呼吸轻浅，已然睡了过去，吴邪低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然后就这么贴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缓缓闭上了眼睛。
吴邪的确是太累了，加上人一放松下来，这一觉就睡得格外绵长。
张起灵醒得比吴邪早，他虽没有进食，但一直有输液，所以严格说起来，他是被尿意叫醒的。
张起灵大概知道，他昏睡不醒的时候，是吴邪帮他解决的生理问题，事实上直到现在，他脑海中还留有胖子吹口哨的声音，当初在医院刚刚苏醒，身体的各项机能都还没有恢复，胖子每天都吹口哨给他把尿，他内心抗拒，身体却很诚实，每每还会烧红耳朵。
张起灵预估了一下自己的体力，是可以下床走动的程度，他不想吵醒吴邪，于是小心翼翼从吴邪的怀抱中脱身，然后挪到了床的另一边。
拖鞋在吴邪那一侧，张起灵只好光着脚下了地，绕到吴邪一侧去穿拖鞋，第二只脚刚探进拖鞋里，吴邪突然就翻了个身，张起灵下意识用手托住了吴邪悬空的一侧肩膀和胳膊。
吴邪眉头紧锁将醒未醒，张起灵看着他无奈而又心疼，他尝试着把吴邪往床中间推，但他委实没什么力气，吴邪的身体只是被他晃动了两下，丝毫没有挪动的迹象。
好在吴邪及时醒来了，看到张起灵一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反应过来，一骨碌爬起身来，张起灵来不及说话便被吴邪按着坐在了床上。
“你怎么起来了？”
“我……”
“你现在身体还虚着，不能下床！”
“我……”
“你要做什么，叫我就是了！”
“……”
吴邪蹲在张起灵脚边，看着张起灵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自嘲的笑笑，才道：“你想要做什么，我帮你。”
“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
“上厕所。”
“厕所那么远，我帮你就是了。”
远？张起灵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几米开外的厕所门，然后眼睁睁看着吴邪拿来了便壶，脸上瞬间就烧了起来。
吴邪伸出手想去扒拉张起灵的裤腰的时候，抬头看了张起灵一眼，就这么一眼让他瞬间石化了，他意识到，张起灵现在是完全清醒的状态，身边也没有胖子作伴，这***有点尴尬了，他有种在猥亵张起灵的错觉。
“吴邪，我真的可以。”
“哦……”
吴邪如获大赦，赶紧放下便壶，把张起灵扶到了厕所，张起灵到底还是身体虚，就这么几步路走下来，就有点轻微的气喘，吴邪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到马桶边，他也一直扶着张起灵的腰。
张起灵觉得自己的身体完全无法听从意识的指挥，他鼓足了劲努力了很久，饶是小腹胀得抽痛，他也没能尿出来，而后突然吴邪吹起了口哨，他刚想说话，冷不丁一个寒噤袭来，身体很诚实得缴械投降了。
“吴邪，我不是小孩子。”
“知道知道，您是老神仙……”
张起灵红着脸做无谓挣扎，吴邪随口哄着，弯腰就把他给抱了起来，身体腾空的张起灵本能得搂住了吴邪的脖子，无力挣扎，也无力逞口舌之快了，他只想埋在吴邪怀里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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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将养了几天，张起灵恢复了些精神气，他开始探索吴山居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待到他把吴山居踏了个遍，他的身体也眼见着更好了。
偶尔吴邪会带着他出门溜达，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累了就随意找一处地方坐下来，静静地看这人间的烟火气。
张起灵似乎和从前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吴邪时常有这种感觉，他发现张起灵竟然很喜欢小孩子，很多次，张起灵的目光总是会被路上偶遇的小孩子所吸引，吴邪惊讶于张起灵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极致温柔和宠溺，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尽管吴邪眼里都是张起灵，但吴邪心里对麒麟的想念却从未间断过，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麒麟没有被张家带走，那么此刻围绕在他们膝下的，当是麒麟，那般可爱的麒麟，张起灵见了又会是什么反应呢？念及种种，他的心就好像豁了道口子，又冷又疼。
吴邪很想把有关于麒麟的事说给张起灵听，哪怕张起灵全忘了，他也想告诉张起灵，他当年交给他的婴儿，他有尽心尽力得去照顾，他是个人见人爱的小机灵鬼……但最终吴邪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不确定有关于麒麟的记忆会带给张起灵什么程度的冲击，他不能冒险，最起码，不能主动冒这个险。
虽然吴邪有吩咐过把麒麟的东西收起来，但免不了有所疏漏，比如遗忘在角落里的迷你四驱车， 那些墙上的稚嫩涂鸦，透着孩童的天真烂漫，又怎么能抹得掉，如果有意去找寻，麒麟的存在感只会愈发真实而有温度。
麒麟真的很像吴邪，尤其是笑起来时，以至于张起灵看到他俩的合照时，毫无疑问觉得这是吴邪的儿子，他想他既然昏迷了好几年，那这期间吴邪结婚生子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那个孩子去哪里了呢？张起灵总是忍不住想这个问题，虽然只是从照片里见过那个小孩，但他心里却莫名的生出了牵挂，终于有一天他开口问了吴邪。
“照片里的那个孩子是谁？”
“他叫麒麟。”
“你有孩子了。”
“没有，他是一个故人托付给我照顾的，我视他如己出。”
故人托付，视如己出，张起灵暗自琢磨了一下，才道：“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他。”
“他……被张家带走了。”
“张家为什么会带走他？”
吴邪看着张起灵，缓缓道：“想必这孩子，和你们张家大有渊源吧，所以他们才费尽心思从我身边把他偷走……小哥，我想告诉你，你交代给我的事，我有好好去做，麒麟他长得很好，特别好，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吴邪话里抛出来的信息量显然过于庞杂，张起灵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他愣了一下才抓住了关键字句，问道：“我交代给你的事？是什么。”
吴邪犹豫着，面对着张起灵探究的目光，半晌才答道：“当年，你把一个婴儿托付给我照顾，你还记得吗？”
张起灵闻言，脑子里陡然一片空白，他无意识得开始零碎复述吴邪的话，“你……婴儿……托付……托付给我……婴儿……婴儿……”
“小哥，小哥？”
吴邪的呼唤张起灵似没听到一般，吴邪顿时紧张起来，捧住张起灵的脸庞连声道：“你看着我小哥，你看着我，看着我，什么都别想，只看着我，小哥，你看着我。”
张起灵看向吴邪，眼前的吴邪似变幻出无数个重影，他的脑内穿插着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张起灵努力拼凑着记忆碎片，却只是徒劳，他的世界乱成一团，他既看不真切，也听不清楚。
混沌中，张起灵突然觉得自己身下好像被拉了一刀，冰冷刺痛的感觉无比的清晰定位在他腹部的旧伤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往外冒，他下意识用手去摸，却摸了个空，这一低头，他便发现他脚下已是一片血泊，而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孩骇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陷入臆想的张起灵本能得想去抱起那孩子，这在吴邪看来便是摇摇欲坠的光景，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张起灵，被吴邪抱住的张起灵闷哼一声，剧烈的痛感突然侵袭而来，伴随着如坠冰窖的冷，他禁不住得发抖，再也站立不住，倒在吴邪怀里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