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raco
他是在一片刺眼的阳光照射下醒来的。
当他醒来，他呼吸的第一口气忽然震慑住自己。
如此熟悉的气味，小苍兰的香气……使他差点直接脱口出那个女孩的名字。
他望著自己空荡的房间，又望著床的另一边，一个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被太阳照得反射出细细的光线。
那是一个小巧的、宝蓝色的发夹。
跩哥发现自己的手正在发抖，他将发夹上的一丝红发抽了出来，并握在手心里。
可能吗？昨晚他喝醉了，所有的事情在他脑海中都是模糊的，但昨晚的片段记忆又在脑里浮现，感觉是如此真实，她的气味、她的柔发、她的肌肤……
可能吗？他又问自己，接著再次巡视周围，试著找出更多可以证明昨晚金妮曾待在这儿的任何蛛丝马迹。一个小小的发夹并不能证明一切，他对自己说。
房门打开了，他转头，原来是家庭小精灵。
「主人醒来了？」它不安地尖声问道。
跩哥点头，然后，有点迟疑地开口。
「昨晚——有任何人来过——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红色头发的，她有来过吗？或者是，她送我回来——」
「没有，主人。」小精灵小心地回答，「没有人来过。昨晚是主人您自己回来的……还喝醉了。」它差点讲出了「一如往常」这几个字。
虽然表情没什麼特殊，但小精灵却悄悄把疼得发抖的手放在背后。为了达成昨晚那个少妇的嘱咐，它知道非对主人说谎不可——手指上的绷带正是最佳的证明；当然，今天一早那个温柔又体贴的女人在走之前还千交代、万交代自己千万不可以自行做什麼愚蠢的处罚，但很不幸地……她并不是马份家的一份子，她的命令，或是指示对它产生不了任何强制性。为她心甘情愿保守秘密是可以，但对马份家的主子说谎却又是另一回事儿。
跩哥点点头，显得有些困惑…..以及失望。他知道小精灵绝不会对自己说谎的——绝对不会。
家庭小精灵走了后，跩哥又垂眼望著这个精雕细琢的小饰品。
或许这发夹是他昨晚不知从哪翻出来的老东西。
但，老天，他多希望她曾经来过。那种渴望在他心里早已经深深地扎了根。
难道那些都是他自己的幻想吗？
所有的事，他昨晚所做过的……所有的事。
跩哥轻叹了一声。
曾几何时，连他的心都开始学会如何欺骗自己。

※
Ginny
「我先失陪一下。」
金妮低声说，很快地站起身子，她无法顾及哈利、荣恩以及妙丽惊讶的神情，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厨房，躬著背对著水槽乾呕著。
在恶心感渐歇后，她缓缓将手移到下腹，另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这是她最担心，也是最害怕发生的事。种种迹象都显示了这种可能。
如果她真的——
「怎麼啦？」
不知何时，妙丽已经悄悄来到她身旁。
「我刚刚叫小詹姆跟玫瑰先去花园玩了。说实话，詹姆真的很调皮呢，但他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嗯？」说著，妙丽又轻轻了摸自己的肚子。刚刚她在客厅里对大家宣布了她又怀孕的喜讯，所有人都很高兴，但没有人比得上荣恩，他事先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正乐得不得了，不仅喝下三杯火烧威士忌，还忙不迭地跟哈利讨论宝宝的名字该叫什麼。
「我得跟你讨教一下咸饼乾的作法，金妮。荣恩真的很爱吃。」
「妙丽。」
「我想，宝宝可能也喜——」
「妙丽，听我说！」金妮猛地转身看著她，手指紧紧扣著水槽边缘。
妙丽果真住了嘴，她看到金妮惨白的脸，眼睛睁大了。
「金妮？」她悄声道，一只手绕了过来，「金妮……你怎麼搞的？」
听到这句话，金妮的嘴唇开始颤抖。她不住地摇头，一面蹒跚地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
妙丽被吓到了，她赶紧上前抓住金妮的手。
「发生什麼事了？金？告诉我——」
「妙丽，」金妮瞅著这张关心的脸，很艰难地开口。「我……」她住了嘴，又开始摇头。「喔，如果我可以说就好了，如果可以就好了！」
「你当然可以，」妙丽很坚定，看起来十分严肃，「你当然可以告诉我，金。」
金妮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哈利这两个月来常因自己没由来的低落心情而感到不解，但就算他再怎麼问，金妮永远都回答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她总是用这句话来逃避。
没错……不是你的问题，哈利，是我，都是因为我……
如果哈利知道那天发生的所有经过呢？金妮每次想到这，便感到一阵寒意。如果他知道……
现在报应来了。因为她对哈利的不忠，还有那晚的总总行迳。这个报应就是，她即将升下第三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的父亲却不是哈利。
金妮深吸一口气。
「妙丽。」她说，声音微弱，有如低语。「我怀了跩哥马份的孩子。」

※
「但你不能确定一定是他的。」妙丽紧张地说，显然还没从惊吓中恢复，刚刚金妮告诉了她所有的来龙去脉。
「说不定是哈利的……对吧？金？」她的语气相当不确定，「对吧？」
她从金妮的眼里得到了答案。
「我也曾经想过……」金妮低声道，「但我有用你教我的方式算，如果是哈利的，都会算得太早或太晚，但如果是跩……马份的，就会刚好。」
「或许是你算错了？或许……」妙丽咽回了这句话，努力地找出一些可以安抚金妮——或是安抚自己的说法，但却找不出来。她们沉默了很久，直到听到荣恩在客厅里的一阵狂笑(「是啊，如果是个男孩就会跟我一样帅喽……」)，两人才如大梦初醒一般。
「那麼，」妙丽格兰洁调整态度，拿出她这些年来在魔法执行部的积极心态来成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金妮需要一个理性的人来帮助她，而不是一个更害怕担心的人。「假设这个孩子真的是马份的，我想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她俯身望著金妮。「你打算生下来吗？」
金妮盯著自己的手。
「是的。」
「你会跟马份说清楚吗？告诉他这其实是他的孩子？」
「我……」
金妮想起了事情发生后的那几天。
她曾经想过，跩哥的酒醉是否不会完全影响到他的记忆——他至少记得昨晚跟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谁，或许他会来这边，找她说清楚……
但他没有。
而金妮在一天天的失望过去后，开始责备自己不该有这种错误的盼望。
这是不必要的，既然连当事人都不晓得。说不定他知道，只是不愿承认。
……不，他不是这种人。
就算跩哥来了又如何？她要怎样面对他？
「没有必要。」她发现自己木然地吐出这句话。
妙丽点头。
「那麼，」她决定切入最直接的重点。「你打算怎麼跟哈利说这件事？」
金妮抬头望著她。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犹如破碎的棉絮一般，飘忽不定。
「我真的不知道。」

※ ※ ※
「所以我给她取名莉莉，纪念我的母亲。」哈利站在客厅中央，面对著一群亲朋好友，他的脸上漾著喜悦的微笑。这是第几次了——？怀里的小阿不思跟在一旁跟小弗雷玩耍的詹姆，提醒他这是第三次。他又当爸爸了，这回还是个女儿呢。
「至於中间名，金妮坚持要取作露娜。」
大家欢呼起来，尤其是霍格华兹的同学们。坐在沙发一隅的露娜惊讶地大嚷，「露娜？露娜？我刚刚听到的是我的名字吗？」
「是啊，你最好习惯它！」荣恩打趣著。
「女生版的哈利波特，」乔治跟著接口，「或著是说缩小版的金妮……不管如何，想来还真令人毛骨悚然哩。」
大家都笑了起来。
「乔治说得对，如果莉莉的个性跟金妮一样，你就有的罪受啦，哈利！」
「喔，没这麼夸张，比尔。」花儿优雅地甩著头发，「其实窝比较想知道，小莉莉长得逼较像谁。」
「我们已经知道莉莉早就遗传了完美的卫斯理家基因，」派西指著自己的头发。
「她眼睛的颜色是绿色还是棕色？」
「还不知道，」哈利说，「才刚从医院回来，眼睛还像老头子一样眯眯的。」
「那她——」
「别吵，别吵。她们来啦。」
妙丽跟金妮从楼上走下来。金妮抱著莉莉，穿著蓝色的睡袍，脸色有些苍白，但依然带著微笑。
大家都一窝蜂地涌上去。
「喔，天啊！好可爱！」
「小声点，她在睡觉呢。」
「嘘……弗雷，别乱抓！」
哈利接过刚出生的小女儿，轻轻吻了金妮的脸颊。
「谢谢你。」哈利低声对她说，「我有了你，又有了詹姆，小阿不思……现在又有个最漂亮的小女儿，你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金。」
金妮微笑，靠在他的肩膀上。但这抹笑容几乎是立刻又消失无踪。妙丽则走到荣恩和孩子身旁，抱著雨果，忧心忡忡地望著她。
等到客人都走了之后，他们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哈利抱著莉莉，金妮抱著阿不思，詹姆坐在他们两人的大腿上，一个劲地蹦蹦跳跳。
「她什麼时候会醒？爸爸？」
「如果你再跳的话。」
「我想跟她玩！」
「嘘……」
「她醒了！爸爸，她醒了！」
「真的？」
果然，莉莉的眼皮在颤动，打了个哈欠。哈利凑近那张小脸蛋，满怀兴奋。
莉莉眨了眨眼睛，张开来。
哈利微怔了一下。
那是一双银灰色的大眼睛。美丽……却又如此熟悉。

第四章
※ ※ ※
黑夜悄悄地来临。
哈利波特独自坐在火炉边，他那双翠绿的眼睛反映著跳动的柴火，显得格外茫然。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金妮，或者是说，他们双方都不知要如何面对彼此。
自从金妮今天下午告诉他真相后，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坐在那边，脑袋一片空白，什麼也没想。事实上，他什麼也不想去思考。
「哈利……」金妮走过来，轻声唤著他。
哈利抬头，发现金妮的双眼红肿，她站在那里，穿著单薄的长袍，看起来削瘦极了。哈利看得出来她正瑟瑟地发著抖，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夜晚的凉意。
「你会著凉的，金妮。」哈利机械似地说，没有看她。「回去睡觉吧。」
金妮摇摇头，她走上前，又踟蹰了一下。
「哈利——」
哈利摇摇头，他想开口告诉金妮现在并不是时候，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哈利，拜托——」
「一句话，金妮。」哈利忽然开口，显得有些费力。
「给我一句话……当你嫁给我的时候，你是真心爱我吗？」
「我——」
「是还是不是。」
金妮瞅著他，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看起来无比悲伤，没有任何愤怒，只有深深的痛楚。
「我当然爱你。」金妮回答，真心地回答。
「我不会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你了解我的——」
「我了解你吗？」哈利苦涩地问，「我真的了解你吗？金妮？如果我真的了解，我就会知道，你心中始终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不是这样的……」金妮喃喃地说，她试著往前走，却发现自己无法这麼做，取而代之的是又逐渐弥漫眼前的雾气，她咬咬牙，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在一片迷茫中，她看到哈利站起身子，朝她走来。
金妮闭上眼睛，暗自咬牙，等待哈利举起魔杖，或者狠狠给她一巴掌，或者是，绕过她直接走出家门——不管是什麼结果，她都愿意接受，这是她应该受的惩罚——
「不要哭。」哈利说话了，他的声音微微哽咽。然后，金妮感到哈利用拇指拭去了她的眼泪。
「你知到我一向最讨厌看到你哭，金。」他轻柔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大可直接抛下你，离开你，如果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或者是，我会在盛怒之下对你施什麼恶咒，如果我是个做事不经过大脑的混帐……但……」
金妮睁开眼睛。一滴泪滑落哈利的脸颊。
「我的天，金。」他将金妮拥入怀中。「我无法伤害你，我也无法离开这儿。因为我太爱你，太爱孩子们，我甚至不在乎莉莉……莉莉不是我真正的孩子，因为我早在她出生前就在她身上注满了爱，我太在乎、太在乎你们……」
金妮哭了出来，她紧紧地抱著哈利。
「喔，哈利……哈利……我真的……我知道说什麼都没有用，但我……」
哈利回抱她，在她耳边轻叹一口气。
「什麼也别说，金。或许我还是有那麼一点了解你……我知道你要说什麼，但真的，什麼也别说……」
他们拥抱著彼此，在这一刻，金妮向自己承诺，她再也不要伤害眼前这个男人，再也不要……然而她也清楚，她将背著这份罪恶与愧疚感直到她生命的最后。
直到永远。

※ ※ ※
彷佛像想到什麼似的，现实中的金妮猛地抽回手，退后一步。
「谢谢你，马份先生。」她说，绕过他往门的方向走去。
「不客气，波特夫人。」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冷静。
金妮扭著门把，却打不开。她轻缓地吐出一口气。
「让我出去。」
没有回答。脚步声慢慢接近她。
「我再说一次，马份先生。请让我出去。」
那熟悉的气味盈满了她的鼻腔，金妮闭上眼睛。
「如果我说不呢？」马份说，「如果我不想让你出去怎麼办，金妮？我要你留下。」
金妮转过身，双眼晶亮，马份说的这些话语，如同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你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她轻声说，也对自己说。对二十年前的那个自己说。
「是的，而我愿意冒这个险。」马份说，又走近一步，吻上金妮的唇。
马份的手紧紧抱著她，他的吻如同二十多年前一样如此温柔，不像那个晚上，是如此粗暴。
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金妮想到这儿，一阵尖锐的痛楚袭击她的心。
他们分开了，是金妮推开了他。
她转身背对马份，泪眼模糊，几乎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在眼前如鬼影般忽隐忽现的，是年轻依旧的他们，在校园一角、夜晚的长廊亲昵地走在一起……
「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了，跩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到马份从后面抱住了她。
「你就不能暂时放下那些？」马份低语，「就让我们像从前一样——」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金妮说，她低下头。「二十年过去了，跩哥。我们永远逃脱不了时间的束缚，这是我们不能改变的事情，就像我是哈利的妻子，你是绿茵的丈夫一样——」
马份猛然打断她。
「我不在乎。」他说，「我不在乎你是谁的妻子，那些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马份试图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他将头埋进金妮的颈间。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这一天的来临？」他嘶哑地问，「你永远在逃避我，阻断所有可能会跟我有联系的机会……多少个晚上，我如此强烈地思念著你，当我晚上应当抱著妻子入睡，在她耳边说著甜言蜜语，我嘴里念的、心理想的却都是你的名字？」
马份放开金妮。「这也就是绿茵为什麼外遇的关系。」他头一转，自嘲地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心灵的亲密。我知道她给我扣上不知道多少顶的绿帽子，但我一句怨言也没有……因为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因为我知道我的心只有一个位置，留不下其他人。与其让她跟我一样情感上空虚，不如让她完全拥有自己需要的爱情。」
金妮咬著嘴唇。
我的心只有一个位置，留不下其他人。
我何尝不是呢？跩哥？只怪你当年离开了我，毫无音讯将近五年——
「而现在你终於来了。你终於来了，金妮。」马份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著自己。
「每年在月台上我都如此希望能接近你，就算是说一句话也好……但我所能得到的往往只有远远的凝视，然后看著波特带著你送孩子上车。之后的两年——就算天蝎已经毕业——我还是会到月台上去，只为看你一眼……三年前，你跟波特在月台上接回了毕业的女儿，我知道这可能是——」
金妮震颤了一下。
女儿。
我跟哈利的孩子。
是麼？
我跟哈利的孩子。
她是哈利的女儿，是麼？
二十年来，哈利无怨无悔地爱著他们的孩子，他原谅金妮当年犯下的错误，包容她、选择再相信她……而现在，她竟然待在这里，跟马份在一起，粉碎当初她对自己，对哈利的承诺……
「我认为你应该要告诉他，金妮。」
妙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有权利知道，而你也有义务告诉他……抛开这些儿女情长，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不能有任何留恋。」
金妮深吸一口气。
我应当告诉他。
我也不能有任何留恋。
……把事实告诉他，就好了。
现在，这是我们之间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妙丽说得没错，我必须抛下一切的儿女情长，因为我早该结束这些了，不是为我，而是为哈利，为我的家庭。
现在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实情说出来，然后一切又会回复到以往，没有改变。
为了哈利。为了哈利。
金妮在心中默念著，一次又一次地默念著。
她发现脸上的泪已经乾了。
然后，她想到她的莉莉。
啊，莉莉露娜波特，她心爱的小女儿。她有双跟她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

跩哥每年都会看到她，这个有著一头红发的小女生；但他与莉莉之间始终不曾真正地面对面过，甚至於天蝎已经跟玫瑰订婚了也是如此。方才在结婚典礼上，他也刻意回避跟她招呼的机会；或许这是一种逃避，因为莉莉像极了年轻时的金妮，跩哥担心自己在看到她后会回想起所有以前发生过的往事。
「你必须要告诉他，金妮。」
她再次抬头，眼神里已经看不到任何悲哀，而是另一种压抑的古怪情绪。
「你从来都没有真正近看过她，对不对？」
「——谁？」
「莉莉。」
「我们的女儿，莉莉。」
※ ※ ※
Lily
晚餐已经结束，现在婚礼上请来的乐师正在演奏悠扬的小曲；裙摆随著旋律翩然飞舞，笑语喧哗，歌舞升平，大家都醉心於音乐和眼前的人。
莉莉波特刚刚拒绝了华特奈威隆巴顿的第三次邀请，坐在角落喝著南瓜汁——这是全场唯一不含酒精的饮料。
她穿著一件颜色接近淡蓝与淡紫之间的雪纺纱礼服，红色的长长鬈发绑成辫子，再绕成一个发髻；当时在家里她花了三个小时才弄好头发，成果也令人惊艳，但在漂亮的外表下，也将近有二十根发夹让她的头皮隐隐作痛。
感受到有人在注视自己的目光，莉莉环视了一下身旁，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在寻找一个人……
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对上了亨佛瑞刹比那双细细的凤眼，那人正带著一种令发浑身发毛的表情望著她。莉莉狠狠地瞪回去，抬起下巴。她才不会理那个混帐！在霍格华资时期的时代莉莉就对他没什麼好感。她眨了眨一双银灰色的大眼睛，放下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她一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但绝不是刹比)，而且是很认真地看。莉莉望著自己的脚尖，那一双缎面的白色舞鞋今天带著它的主人跳了几趟舞。说实话，次数并不多，但也不是说没有人邀请，实在是因为莉莉露娜波特自己的问题。
莉莉在舞池边游走。她尽量维持优雅的动作，步伐不疾不徐，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提著裙子……
虽然她根本不想这样。
她想要张开双臂，兀自转著圈子，一蹦一跳地走著，像一只飞翔的鸟儿，她真希望现在她是独自一人。
……或许不一定要独自一人。
最后，她终於在舞池中央看到了。
天蝎跟玫瑰。
玫瑰一脸沉醉地靠在天蝎的肩上，闭著眼睛。
莉莉的嘴角柔柔地扬起。她刻意忽略心中那块隐隐作痛的部份，放下心中的杂念，决定全心全意地给予这个姊姊最真挚的祝愿。玫瑰终於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归宿，这个她从小最敬爱的小姊姊，喔，愿她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
莉莉将视线移开，发现一直盯著自己的人……就是天蝎。
天蝎轻拥著玫瑰，但目光却是一直望著她，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都对彼此露出了笑容，却又不约而同地发现自己只能徒劳无功地扯动一下嘴角。
「恭喜。」莉莉无声地对他做出嘴型。是真心诚意的。
天蝎点头，随后又扬起眉毛对她勉强微笑一下，用下巴点了点她，莉莉随即了解他的意思。
下一支舞留给我吧。
莉莉歪著头笑著。
好吧。

然后，她转身走到最近的一张餐桌，坐了下来。
今天她一直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并不是针对今天这场婚礼，事实上，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玫瑰一次又一次地跟她讨论婚礼细节，自己亲口答应要当首席伴娘，陪著玫瑰向整个家族宣布这场婚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比想像中的还要坚强。
不会后悔的。莉莉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我不会后悔。直到看著天蝎在祭坛上亲吻著玫瑰，主婚人高喊「礼成」的那一刻，她仍在心里喃喃说著这句话。
事实上，后悔了又如何？天蝎早就是属於玫瑰的了，在她还没上霍格华兹念书之前。她也不可能介入，她不可能，也不愿意。
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曾经有过机会，不是吗？
想到这儿，莉莉锁紧眉头，尽管这件事让她的心有点乱，但仍不是她不舒服的原因。
她总觉得今天爸爸妈妈都有些奇怪，她也说不出为何——爸爸早上几乎没说一句话，只是沉默著，眼睛在她和妈妈之间来来去去，不然就是摘下眼镜，很疲惫似地捏著自己的鼻梁。妈妈反而比较多话，莉莉看得出来，因为妈妈在紧张。
在紧张什麼呢？在沉默什麼呢？没人知道。莉莉确信他们在隐瞒著什麼，但除了她没人看出来。
莉莉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在注意她——至少在视线范围以内，或者说，除了天蝎以外——她试著假装看不到天蝎那逼人的注视，把手移向发根，将固定的发夹一根一根拆下来。发丝被扯乱了，但她一点也不在乎。
莉莉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孩子。三兄妹中，最乖的就是第二个哥哥阿不思，而大哥詹姆根本就活脱脱是弗雷和乔治叔叔的翻版(她从未见过弗雷叔叔，只知道他在战争时捐躯。不过大家都跟她说，弗雷长的跟乔治百分之百相同，而恶作剧方面甚至还略胜一筹)，她自己呢，「像极了你母亲跟双胞胎的综合体！」
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调皮捣蛋的女孩，乖巧可爱、温驯听话从来都不适用於她。
莉莉的目光又对上了天蝎。那两双极为相似的眸子里除了微笑，还多了点什麼。
她不禁皱起眉头，将手肘放在餐桌上，拖著下巴。
但有时候，她会深深地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波特或卫斯理家的人。
她始终没有告诉家人那个秘密，就连在家中跟她最亲近的父亲也是。
※
霍格华兹开学第一个晚上。
「莉莉波特！」
年幼的莉莉紧张到整张脸都是惨白的，雪白的小脸跟她一头红色的长发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踏著颤抖的步子走上台，将破烂的分类帽戴到头上，帽子好大好大，把她的脸都遮住了。
「唔。」一个声音出现，又细又小。「红发，嗄？卫斯理家的人？刚刚那个叫雨果的是你亲戚吧？」
「他是我堂哥。」莉莉悄声回答，「我妈是金妮卫斯理，我爸是哈利波特。」
「哈，两个都是葛来分多的，不过你知道，当初你父亲——」
「差点被分到史莱哲林，对啦。」莉莉很快回答。
「呣……那就好办事，我想你应该会想去——」
莉莉暗自松口气，但下一秒她又愣住了，因为分类帽忽然又无声无息，没有喊出学院名称。
「慢著。」
莉莉的心脏也因为这声「慢著」而漏跳一拍。
「怎麼了吗？」
「你说——你刚刚说——你父亲是谁？」
「哈利波特啊。」
莉莉松口气，差点笑出来。她还以为是什麼可怕的事呢。
一阵沉默。莉莉觉得这顶帽子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怎……怎麼了吗？」她紧张地问。
「不是。」
「什麼不是？」
「你的父亲，不是哈利波特。」
「你在说什麼啊？我爸爸就是哈利波特——」
「绝对不是。我很肯定这点。」分类帽扭了一下身子。「你骨子里留著史莱哲林的血液，小姑娘。」
又是一阵沉默。
莉莉真的被吓到了。
「你……你在骗人，对吧？你在吓我对不对？」
分类帽没说话。久久，它才叹口气。
「我好像管太多了。」它说，「但我想……呃……」
莉莉等著。
「这是个很复杂的事情。我想已经超越我所能理解的范围了。」
分类帽忽然就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不必再多想，就把你分到——葛来分多！」
莉莉听到一阵热烈的喝彩，但她仍然不肯将帽子拿下。
「等等！你刚刚说什麼？」
帽子没有回答。
「喂，喂，你说话啊！你说我父亲——」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就一片光亮——帽子被拿下了。
「你可以到餐桌那儿去了，波特小姐。」
莉莉呆坐在凳子上，茫然地看著那顶皱皱的帽子。
「我可不可以再戴一次？」
她问，而这个问题引来所有人的大笑。
「为什麼要再戴一次呢？波特，你不喜欢葛来分多吗？」
莉莉望著教授，很轻地摇摇头。
「那就好，到餐桌上去吧？」
莉莉不知道她是怎麼走到那张餐桌上去的。她也不知道当她坐下来时，詹姆跟弗雷在她耳边喊的是什麼。她也不知道，她的父亲，到底是不是如分类帽所讲，不是哈利波特，不是那个从小最疼她的父亲。
莉莉坐在那儿，脑筋一片空白。

第五章
※ ※ ※
Scorpius
「天蝎？」
「唔？」
「你爱我吗？」玫瑰轻声问。跟著他在舞池中央轻轻旋转。
「当然，」天蝎海柏利昂马份回答，显得有些惊讶。
「我当然爱你，玫瑰，不然今天这场婚礼岂不是个笑话？我绝不会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他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对自己低语。
我不会像父亲一样。
……是吗？
玫瑰点点头，将头放在天蝎肩上。
「只是……有时候我会没有安全感。」她低声咕哝。
「什麼安全感呀？」天蝎笑著，「我的妻子何时变成了一个杞人忧天的小傻瓜？我还以为一个年年全科成绩满分的玫瑰卫斯理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我不是傻瓜。」玫瑰说，笑了笑，心理的某些疑虑——关於另一个女孩的——终於散去了一些。
天蝎没有回答。他看到玫瑰终於安心，心理便开始有些躁动。他很有技巧地藉由转圈来
寻找他想看到的人。
他们轻巧地闪过了正在共舞的汤玛斯夫妇，绕过了正在聊天的华特跟帕萝，天蝎不住地搜寻——他终於看到了。
莉莉就坐在那里。她的红发松松地挽起来，有几丝柔发落在颈子上，她没有多施胭脂，仅寥备一格地擦了点口红，却又更突显出肌肤的白皙；那件淡蓝——或是淡紫的礼服相当适合她，她一向都很适合这种颜色。
天蝎想到这儿，忍不住皱眉。他不应该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如此注意，尤其是他的怀里正抱著他新婚妻子的时候。但天蝎很明白这种感觉，他十分熟悉，而且已经经历多年。
看到莉莉对隆巴顿摇头苦笑，天蝎感到很满意。他注意到莉莉藏在裙摆下的一只脚正不耐地打著拍子。
很明显……莉莉根本不想跟那个家伙跳舞。
天蝎发现自己又在调皮地注意莉莉的一举一动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此时他正想找机会捕捉到莉莉的眼神。
刹比那蠢家伙正目不转睛地盯著金妮看呢。天蝎又想笑了。
刹比还是不放弃吗？他应该知道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这个自喻不凡、妄想让莉莉成为他战利品的**。果然，莉莉不快地瞪了亨佛瑞刹比一眼，然后离开她的位子……
天蝎的眼光没有放过她。
莉莉看起来在忍耐什麼，她的步伐轻缓，纤长的手提著裙摆，这样的动作在外人眼里也许是仪态万千，但在天蝎里……他只是忍不住想笑。喔，只因为他太了解她。
她也在找人。那是一双银灰色的美丽眼睛。
想到一些往事，他发现自己的思绪忽然僵硬了起来，好像只要有关於她的事都会如此……
天蝎继续盯著她，就像那天晚上，莉莉刚进入霍格华兹，在开学分类的典礼上。
只不过当时的心境跟此时完全不同。
他发现，不管再怎麼多年过去，他都一直记得开学典礼那天晚上的情景，一切的一切，全都历历在目。

※
「看啊，天蝎，那不是波特家的女孩吗？」
亨佛瑞布雷司刹比的声音将还在发愣的天蝎从回忆里拉回来。
「哪儿？在哪？」天蝎问，很惊讶自己是这样的急切。
好吧，他承认，他已经等很久了，莉莉波特——那个每年他都会在月台上看过两次的红发小女生——在他升三年级的这一天，也来到了霍格华兹。
每年，他都只有远远地观望那一家人，但就在今年暑假，他才真正地认识了她——应该是说，真正地了解到她的母亲跟父亲之间的关系。
都是因为那张照片。
一个清秀纤细的女孩的老旧独照。她咧著嘴，开心地笑著，彷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令她忧愁。
天蝎只觉得这个女孩十分眼熟，他确定自己看过她。
那张照片被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页内侧，这本书是某个麻瓜诗人的著名诗集，内页则有一排娟秀的字迹：
给 D.M
愿你在这本诗集里找到跟我一样的感动，那是人间最珍贵的宝物。
永远爱你。
G.W
D.M是父亲名字的缩写，他当然知道。但这个署名却让他倍感陌生。
难道G.W.就是那个照片中的女孩？看起来这些东西被父亲细心珍藏著……永远爱你？听起来他们俩的关系匪浅，记得父亲曾简明扼要地对自己解释为何母亲要离开他们的原因，「因为我不爱她，我心中一直都有另一个人，你母亲得不到她要的，所以她离开。」
难道就是这个女孩害他没有母亲吗？天蝎有点困惑。如果真是这样……
就在他抱著这本书皱眉思索时，父亲不知在何时进到书房里。当他看到天蝎手里拿著的东西时，忽然勃然大怒。
「谁说你可以拿这本书的？」他质问，把照片还有书从吓坏的小儿子手中抢来，「不许再这样做，天蝎！我不允许！」
「对……对不起，爸爸……」天蝎结结巴巴地说，哆嗦著冲出了房间。
一直到暑假结束，父子两人谁也没有再提那天下午的事，但天蝎常常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书房，有一次他甚至发现了一捆厚厚的信封(用红色的丝带绑著)，里头的收件人是父亲，而寄件人的笔迹跟诗集里头的一模一样。天蝎并没有笨到去打开，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几乎是完全确定——这个女孩跟父亲的事。
今天一早，天蝎在月台上看到了玫瑰一家人……还有波特一家。
当时，他就这麼愣住了。那个姿态优雅美丽的波特夫人看起来是这样的熟悉……她比照片上的那个女孩成熟了许多，但细致的脸庞、纤细的身材依旧，耀眼的红发挽了起来，不像照片中那样卷卷地披散在肩头。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自己曾经见过……天蝎强迫自己只将目光放在阿不思跟玫瑰两个好友身上，不去观察父亲的神情。
现在，他坐在史莱哲林的餐桌旁，一种复杂、挟带著些许愤怒的感觉用上心头，他紧紧地盯著台上那个脸色雪白的红发女孩，她从远处看来长得就跟波特太太很像——但有一点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在哪。
「她好像叫莉莉什麼的，跟她母亲倒长得一个样子。」亨佛瑞继续说，「我爸说波特夫人以前在学生时代就很漂亮，不过卫斯理家族是最大的纯种叛徒，所以他对她……」他耸耸肩，虽然表情不太在乎，但他的眼睛始终盯著莉莉，就跟天蝎一样。
天蝎应了一声。不知为何，他觉得分类帽在莉莉身上停留的时间比一般人来得久。
「喔，我倒忘了，真对不起。」亨佛瑞转头看到天蝎像如迷似地看著莉莉，嘴巴忽然酸了起来。「你跟阿不思、玫瑰卫斯理他们好像是朋友喔？」
天蝎转头冷漠地望著他，他才刚要回答，四周就响起了笑声。他连忙再将视线调回台上，只见莉莉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对著教授摇摇头，走到了葛来分多的餐桌。
天蝎眯著眼继续在人群中搜索著那个小小的身影，发现她坐在詹姆波特跟弗雷卫斯理的身旁，表情看起来很震惊，不过好像没有人注意到。
整个晚餐的过程中，天蝎发现自己很难不去注意莉莉，期间唯读玫瑰偶尔转头，开心地对他微笑时才能让他暂时分心。
完全忽略於刹比不时丢来的冷潮热讽，天蝎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莉莉波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做了什麼事。喔，她当然不知道，都是因为她的母亲，才让天蝎从小无法尝到母爱的呵护，因为没有人能忍受——
在一阵椅子推过地板的噪音中，大家都推开长凳站起来……天蝎还是坐在那儿，直盯著葛来分多的餐桌。
莉莉忽然转过来了。彷佛像感应到什麼似地……那双大眼睛穿越了人群，疑惑地瞥向天蝎。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闪瞬间，天蝎又再次愣住。
他彷佛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 ※ ※
Them
晚间的图书馆十分安静。离段考周还有一阵子，所以这里人很少。
天蝎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柜间移动，不时皱著眉头——他想要找这本书。
《霍格华兹：一段历史》
这是玫瑰成天挂在嘴上的。认识玫瑰三年了，他也听了无数次有关於此书的东西，今天刚好无聊，所以他来这儿逛逛，看要不要借一本来看看——结果此行的目的变成了闲晃。
走到自习区时，他忽然听到一声不耐烦的叹气，还有一连串模糊的自言自语。
天蝎才刚移出一点脚步，就看到了一颗小小的、长著红色长发的头，整个自习区只有她一个。
他原本插在口袋里的手紧了一下。
莉莉坐在那里，不住地摇头叹气，身旁都是一堆堆揉烂的纸。
天蝎缓缓走上前……他也不知道为什麼，只是想过去而已。
那是一张有点烂烂的羊皮纸。
《魔药学期中报告》
上头的署名是华特奈威隆巴顿。
天蝎在心里嗤了一声。
这个华特的名字他听过，他是今年的新生，以笨手笨脚出了名，前天他在魔药学的课堂上打翻了一锅泡泡茎浓汁……听说情况挺严重的。
莉莉继续忙碌地在上头写字。
「不好，这句不行……」她忽然匆匆划掉其中一行。「华特没那麼聪明——」
她在做什麼？天蝎困惑地想。
莉莉咬著笔头沉思著。然后，她的手指在羊皮纸上点了点，在上头心不在焉地画著圈圈。
天蝎忽然觉得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这些动作分明就是他在写不出报告时的翻版，咬笔，手指在羊皮纸上滑来滑去，寻找灵感……
这样的感觉很怪。
「啊哈！」莉莉忽然大叫，「好极了！」她又拍了一下桌子，接著振臂高呼，像个小男生似的。「就是这样，」她满意极了，「很符合他的风格……」
「你到底在干嘛啊？」天蝎问，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莉莉的惊吓程度更高，甚至连墨水瓶都打翻了。她急急转过身，见到来者是谁便松了口气。
接著，她一面瞪著天蝎，一边忙著整理被墨水浸湿的羊皮纸。
见到天蝎还是默不作声，莉莉索性放下手边的东西，双手抱胸。
「有事吗？」她很不客气地问。
她坐在那里，看起来很紧张……一张脸虽然想要力持镇定，却早已满脸通红。
「……你……你该不会在做什麼违规的事吧？」
天蝎怀疑地问。
莉莉的脸更红了，「不关你的事。」她说。
等到她一转过身，天蝎立刻又追加了一句。「帮同学写作业不太好吧？」
莉莉回过头，她的头发在烛火的映照下更红了，天蝎注意到，那种红并不纯粹，因为它还带著点闪闪金光。
「你要举发我吗？」她问，一脸的倔强。「华特受伤了，而且泡泡茎汁根本不是他打翻的，都是史莱哲林的那些臭男生……我是他朋友，本来就应该帮他，况且这份报告期限就快到了。」
「充满著正义感的葛来分多。」
父亲曾这麼对他说过。
「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卤莽……」父亲的脸色又柔和下来。「可是，有时候又……」

他自始至终都从未告诉任何人他父亲与波特夫人的关系。
对於莉莉某些方面和自己的相似，他不愿面对；所以他也刻意忽略一些可能性……包括他自己不能接受的。
「好吧。但你得先放开我的手。」莉莉轻声说。接著，她又想试著让气氛转换一下，「你啊，干嘛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玫瑰不在就这麼悲惨吗？」
天蝎眨著眼睛，伸出手想拉她，但莉莉却退开一步，别过头去避开他的注视。
「你十七岁了吧，天蝎？」
「呃……嗯。」天蝎有点不解，「而你是十五岁。」
「……所以这样是不对的。」莉莉忽然有力地说，「我们不是七岁跟五岁……所以我们刚刚那样是不对的。」
天蝎默然。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莉莉……为什麼忽然这麼说？」
莉莉沉默了很久的时间。久到天蝎忍不住又伸出手——但莉莉很快地避开了。她抬起头，终於肯正视他的双眼。天蝎发现她的眼眶微红。
「你清楚得很，天蝎。你明白我为何要这样说。」
「我不能明白，莉莉。」
莉莉摇著头。
「我不知道——我觉得很困惑，天蝎……」她的声音暗哑，「我不知道为什麼我会有这种感觉，我总觉得有一种东西存在在你我之间，只有你跟我……我试图去了解，但我没有办法。
「这几年来，我的感觉愈来愈强烈。我想要找寻什麼，却又找不到。我担心自己无法接受最后的答案。」
莉莉抬头，咬著嘴唇，一滴泪在眼角颤动。
「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讲这些，天蝎，也是最后一次……过了今晚，你就忘了所有的事吧。反正……反正，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才是重点……在这之前，你先听我说——」
所以莉莉跟他有同样的感觉。
天蝎伸出手，却又无力地垂下。他该把那件事说出来吗？但他不想，也不敢想像那个后果……莉莉绝对无法接受的，而且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如果莉莉真的是他的——
「……后来我又想，」莉莉又说，「不管我心里是怎麼样的感受，天蝎，我们都该正视你跟我之间的关系。」
天蝎皱眉。「怎麼个正视法？」他问，朝莉莉跨进一步。
莉莉跟著后退，一只手柔和而坚定地抵著想要再靠近的天蝎。
「以后我们再也不能这样。晚上溜出来一起看夜景、半夜一起偷偷去魁地奇球场练习、一起在图书馆熬夜读书、或者单独一起去做什麼事——凡是瞒著玫瑰，而我们又一起私下进行的任何活动——从明天开始都应该要停止了。」
「我不懂。」天蝎又重复一次，「有谁跟你说了什麼吗？」
莉莉摇头。「没有。只是……」
当然有，天蝎，你真的很笨！
莉莉在心理骂著，帕萝芭玛斐尼干上回就用一种很暧昧的方式问她，「马份跟你到底是什麼关系，莉莉？大家都在猜喔。」
就连阿不思也感到困惑。
「嘿，莉莉，为什麼我每次跟天蝎在一起，他提到你的次数总是比提到玫瑰要多？」
惟独玫瑰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对於天蝎与莉莉之间的关系，她从不过问，保持全然的信任与宽容——这却也因此造就了莉莉心理日积月累、愈发沉重的罪恶感。
而今晚是把事情说清楚的好时机。
「只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玫瑰是我最敬爱的小表姐，我不想做出任何可能会伤害她的任何事。天蝎，恐怕在这种时候，我得说男女之间很难会存在真正毫无瑕疵的友情。」
「你怕会对我产生其他的感觉？」天蝎讥诮地问。
我也会怕。他在心里说。不，错了……因为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莉莉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希望你能认真一点……天蝎，我不想回答任何可能，或不可能发生的问题……所以，你愿意接受我新立的这几项原则吗？」
她等待著天蝎的回答。
因为月光昏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闭上眼睛。」天蝎忽然说。
「什……？」
「我说，闭上你的眼睛，莉莉。」
她顺从了。天蝎走向前，扶住莉莉的肩头。他垂眼望著莉莉，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影子印在雪白的脸颊上。然后他叹口气，弯下腰，用唇贴住她的额头。

在黑暗中，莉莉蓦然睁开双眼，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天蝎的亲吻持续了很久。然后，她感到那双冰冷的唇滑到她的耳际，她忍不住颤抖，人也顺势地被抱入天蝎的怀中。
「我答应你，莉莉。」他那又轻又柔的嘴唇贴在莉莉的耳畔，「从明天开始，你会一直是我最亲爱的小妹妹，我只会把你当成家人，不会有其他的念头。我也答应你，以后不再单独找你出来做任何事……我也保证，我不会伤害玫瑰。」
然后他放开了。
莉莉呆愣在原地。
月光又从云缝中透出淡淡的白光，朦胧地显示出她那红透的脸颊、还有天蝎平静的面容。
最后她点点头。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更不知该说些什麼。
唯一让他们都明了的是，从明天开始，一切都将改变。
※
「你还真是不易满足啊？」
刹比冷冰冰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天蝎猛地回身，中断了对莉莉远去身影的专注凝视。
「你从哪冒出来的？」
「刚好路过……」刹比淡笑著，「怎麼，怕我去打小报告吗？」
天蝎忍耐著。
「你看到了什麼？」
刹比耸著肩。「你真想知道？」他问，「你跟莉莉波特在黑暗中做了什麼事……需要我多说吗？」
「莉莉什麼事也没做。是我。」
「这我当然清楚……但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下流哩，天蝎。」刹比漫不经心地扣著袖口的扣子，「莉莉波特……我早该知道你一直都想来个一箭双雕……」
天蝎怒瞪著他。「莉莉不喜欢你不是我的错，刹比。」
「你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是什麼样子吗？还有你对她说话的语气？」刹比恍若未闻，「那是爱。」他说。「没错，是爱。真是感人啊，我是不是可以期待哪天你又要上演什麼浪漫剧码了？」
「你……」天蝎眯起双眼，「你跟踪我们——不，你又在跟踪莉莉，对吧？」
刹比还是耸耸肩。
「你不许再这样做！」天蝎蓦地怒吼。他终於找到了一个宣泄怒气还有不明失落感的出口……因为他失去了某件东西，永远地失去了——就在刚才，跟某个女孩待在天文塔上时。
「刹比，我警告你，我不允许——」
「你不允许，」刹比嘲弄地跟著覆诵著，「你不允许？哈！天蝎，你以为你是谁？」
「你这混帐，恶心的家伙，要是我再发现你——」
「闭嘴，马份。」刹比啐道，他的脸也胀红了。「你有资格说我吗？背著自己的女朋友跟别人幽会，你才是真正的混球！」
天蝎瞪著他，然后他握紧拳头，转身就走。
「你无法逃避的，天蝎！」刹比的声音在身后遥遥追赶。
「承认吧，你爱上她了，懦夫！」
※
天蝎甩甩头。
你爱上她了。你爱上她了，而且没有中断过，从来没有……
「天蝎？」莉莉怀疑地问，望著那双失神的眼睛。「你在想什麼啊？」
不，那不是爱情。
天蝎纠正著自己，没有注意到莉莉的话。
那是另外一种，更血浓於水，更深刻的——
「天蝎？」莉莉提高声调。
他微微一惊，终於回到了现实。现在他正搂著莉莉的腰，两人在人群中慢舞著。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在他看来，彷佛才是昨晚发生过的。
在那天晚上之后，天蝎与莉莉之间的关系明显地改变，他们在外人眼中是与以往一样要好，他们会一起聊天打闹，就跟以前一样。但其中细微的改变只有双方才知道。每当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时，莉莉会在十分钟之内找到各种藉口离开，她的态度依然是这样的随意，但天蝎知道一切都因为那一晚而改变了。
「嘿，你到底怎麼了？」
「什麼？」他问，发现莉莉挑著眉毛，似乎等著他的回答。「喔，好吧。」他说，「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什麼事？怎样的事让你想得那样出神？」
「你真想知道？」他促狭地盯著莉莉，然后故意神色稍稍严肃一些，降低音量。「我只是想到那天晚上在天文塔上的事。我亲了你——」
天蝎感到莉莉的身体僵硬起来。「天蝎……」她警告著，「你怎麼可以这样？」她问，撇过头，不太高兴：「你忘了我们说好别再谈了吗？那天晚上什麼都没发生，除了我们达成了……一些共识以外。」
她很明显地感到尴尬和不安，天蝎看得出来。
「我了解。」天蝎冷冷地说，「那些共识被你表现得太明显了，莉莉。我到现在还是感觉的出来。」
莉莉脸红了。她假装没听到这句话，眼神飘忽不定。
「我妈在那。」她忽然说。
金妮卫斯理波特站在舞池周围，盯著他们。而天蝎则看到父亲站在她的身旁，两人的脸色都极度苍白。
他忽然有点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曲子结束，莉莉放开天蝎，迳自走向母亲；天蝎犹豫了一下，也慢吞吞地跟在后头——玫瑰正在和其他人聊天，他可以暂时不去找她。
金妮示意莉莉还有其余的人跟著她到一个大厅外面，这里没有人。
「妈。」莉莉走上前，亲了亲金妮的脸，「你到哪去了？爸爸刚刚在找你。」
金妮点头，然后勉强微笑。
「莉莉，我相信你还没被正式介绍一下给马份先生……跩哥马份，天蝎的父亲。这是我的女儿，莉莉。」
莉莉这才注意到跩哥马份就站在一旁，就在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忽然发抖起来——一股奇怪的、无形的氛围笼罩在他们彼此之间，当她近距离地对上他的目光时，莉莉发现自己看到的是天蝎——不，是她自己的眼睛。

第七章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忽然觉得好冰冷，当那双银灰色的、跟天蝎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对上她时，她的手紧紧地拽著裙摆。
跩哥也看著她，脸色就跟她一样苍白。
过了良久，他才伸出一只颤抖的手。
「莉……莉莉，你好吗？」他问，「你看起来很漂亮。」
莉莉盯著那只手，犹豫了片刻。
「谢谢您。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然后她轻触了一下跩哥的手，然后迅速抽回——她没有注意到跩哥微怔了一下，然后神情痛苦地低下头——她望著母亲，试著读出一些讯息，却只看到一双发红的眼。
天蝎站到他们身旁，伸手想要碰触莉莉，却又缩了回来。他好像知道了什麼，但决定不要说出。
跩哥此时又抬起头，目光略为狂乱地搜索著莉莉的脸。
「真的好像……」他喃喃自语。
「好像什麼，马份先生？」
天蝎的手握成了拳头。在他平静无波的面孔下，一颗心正起著相当大的波澜。他知道了，他终於知道了一切……他终於确定了心中长久以来的恐惧和猜疑。看到父亲的神情之后，一切就明了了。从小他和父亲相依为命，他了解父亲在什麼时候才会露出这种表情——他终於确定了。天蝎看了莉莉一眼，那张美丽的脸孔略显苍白，眼睛里闪烁著一种天真的困惑……他看著莉莉，有股冲动想要把她拉开这两个人，他要带她离开，离开所有人，他不希望莉莉受到任何伤害……她必须知道真相，但不是让这两个人来告诉她。
「波特夫人。」他忽然开口。
「什……」金妮微微一惊。「喔，是你，天蝎……」
「我希望您今天在婚礼上一切都顺心愉快。」
「喔，」金妮艰涩地开口。「是……是的。我很愉快……」
不知为何，她发现自己好像不敢正视天蝎。
莉莉茫然地瞪视著他们，感受到了一股紧绷情绪围绕身旁。
「妈妈？到底怎麼了？」
金妮无法回答。
莉莉转向天蝎，但后者也是无言地望著她。当她把视线看向跩哥马份时，发现这个憔悴的男人神情有点激动——虽然他极力地掩饰，但他的目光里带著一些恳求。
「莉莉，去找你爸爸，我们该回去了。」金妮忽然说。
跩哥看起来有点狂乱，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莉莉。
「不——」
「去吧，莉莉。」
莉莉迷惑、怀疑地望著母亲，又瞥了跩哥马份一眼，她想说些什麼，但天蝎立刻揽住她的肩头。
「事实上，莉莉还欠我两支舞，」他静静地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晚点回去。」
金妮点头，天蝎低声道谢，随即紧紧牵著莉莉，带著她穿越人群，离开跩哥和金妮的视线。
※
天蝎沉默不语，手劲温柔却坚定地带著莉莉走向大厅，他们沿著边缘走著，然后到了楼梯旁。
「天蝎。」莉莉的手推了推他，但天蝎不为所动。「天蝎，放开你的手，别人看到了怎麼办？」
但他只是摇头，继续抓著她走上楼梯。
「天蝎！」莉莉反抗著，「别闹了！」
他紧抓著莉莉，一直走到了二楼，然后终於放开了她。
莉莉瞪著眼，一边调整自己的衣服。过了良久，她才开口。
「你知道些什麼，对不对？」
他没回答。
「为什麼你爸爸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还是没回应。
我不能伤害她。他想，但她有权利知道真相……不然我——
「告诉我，我要知道。为什麼我妈看起来也……」
「莉莉，」天蝎打断她。
「要是我告诉你，我们两个人，你跟我……」他边说边走近她，然后牵起她的双手，握在掌心，莉莉皱起眉头望著他。「如果我告诉你，为何你并没拥有一头最纯正的红发，还有我们两个人这双眼睛的相似，为什麼我们都擅长魔药学，最讨厌奇兽饲育学——其实都并不是巧合……你会怎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