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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红楼梦里 多处提及看戏演戏 二十三回 读西厢妙词定情 听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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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红楼梦秋窗风雨夕全词
以助秋意
替潘郎送行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 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 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 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 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 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 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 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 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 已教泪洒窗纱湿


来自Android客户端332楼2019-11-02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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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昆博孔妙常,楼主可去?带点精彩图片。


    IP属地:江苏333楼2019-11-03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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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雪堂”与宝钗“雪洞”的跨时空精神对话
      第41回,妙玉邀请钗、黛去栊翠庵品茶。妙玉给宝钗用的茶具乃是作为葫芦器的“£(左分右瓜)瓟斝”,其上有注云:“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给黛玉用的茶具乃是“星犀䀉”(庚辰本音讹为“杏犀䀉”,程高本又改为“点犀䀉”),其上无注。方山、爱明悟都发现所谓“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当是隐含了苏轼于元丰五年(1082年)贬居黄州时,筑东坡雪堂,自号“东坡”,且作《雪堂记》的信息。而曹雪芹刚刚于第40回描写了宝钗蘅芜苑如“雪洞”一般的室内布置,此处又暗点苏轼在黄州隐居于雪堂,并开始自号东坡的信息,显然有以苏轼来比拟宝钗的寓意。笔者以为,这个发现很不错,确实是找到了元丰五年的“雪堂”东坡与《红楼梦》中“雪”宝钗交相辉映的关联所在。不过,细读苏轼的《雪堂记》,笔者以为有一点需要说明,即曹雪芹将苏轼与宝钗关联在一处,并不是要简单地将二人归并为同类,而是要特意对照二人的同中之异、异中之同。概而言之,元丰五年的苏轼乃是内儒外道(佛),而《红楼梦》中的宝钗则是内道(佛)外儒。苏轼是以儒家君子的身份而亲近模拟于佛道,宝钗却是以佛道高士的身份和光同尘于儒家礼法。
      按,苏轼《雪堂记》以贬居黄州时,筑堂于东坡为缘起:“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於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接着,以宾主问答的形式,写了苏轼徘徊于入世与出世之间的内心困惑与矛盾。苏轼虚拟的这位客人,先提出了“拘人”与“散人”两个概念,指苏轼既非名利场上的儒家“拘人”,又非逍遥游乐的道家“散人”,而是“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接着,“客”又指明,苏轼之所以“欲为散人而未得”,是因为他没有摆脱“智”的束缚。这里的“智”,乃是老庄所言“弃圣绝智”中的这个“智”,是特指儒家的忠君爱民之心、愤懑不平之心、角胜斗口之心。当时苏轼之所以贬居黄州,是因为陷入了乌台诗案。而乌台诗案的缘起,则是源于苏轼对王安石新法的不满,动辄写诗作文,大加讥讽,动辄与新党诸人争锋较量,结果被人上纲上线,诬以罪名,虽得免死,终至于流放。因为苏轼天性中有这么一股子不能割舍的“聪明”,见了愚人俗人恶人便忍不住出言打击,所以坎坷不断。而“客”也以此断定苏轼虽有隐居之行,而并无隐居之心:“所以藩予者,特智也尔。智存诸内,发而为言,而言有谓也,形而为行,则行有谓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虽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跼蹙之不已,则藩之于人,抑又固矣。”再接着,“客”又更进一步地指出,苏轼筑雪堂隐居,其实恰恰是他内心摆脱不了儒家之“智”的反映:“子之居此,虽远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实碍人耳,不犹雪之在凹者乎?”面对苏轼“适然而已”的自我辩解,“客”毫不留情,继续一针见血地指出苏轼刻意绘雪于堂,是内心不空,而故意以空之外形示人:“雨不可绘也,观云气之汹涌,则使子有怒心。风不可绘也,见草木之披靡,则使子有惧意。睹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有的人在墙上画风雨,实际上是画者内心有怒心、惧心的表现。而苏轼绘雪于堂,其实是内心对官场仕途寒心的表现。但又不是真正丢开了仕途之念,只是想用外在的雪的形象来压制、掩饰内心的不平,越是掩饰、压抑则内心越痛苦。因此是“是堂之作也,非徒无益,而又重子蔽蒙也”、“雪乎,雪乎,吾见子知为目也。子其殆矣。”苏轼也承认“客”说的很有道理,但又认为要他这种内心充满儒热的人当真去看空看冷一切,他也做不到。因此,他主张将儒与佛、道调和折中一下,既不再留恋入世功名,也不去追求大彻大悟,只是情所起,随性适之,“意适于游,情寓于望,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虽有良贵,岂得而宝哉。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他只要这种适性而乐,哪怕是丢掉了获得大彻悟的契机,也顾不上了。苏轼也承认,“客”所说的悟空之道属于上乘法,而他所追求的适性之乐属于下乘法:“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则必有忿词。衣文绣者,被之皮弁,则必有愧色。子之于道,膏粱文绣之谓也,得其上者耳”。“客”所说的悟空之道好比精美的高粱、纹绣,他所追求的适性之乐则好比粗劣的糟糠、皮弁。真正的悟道者肯定对这种较为低级的适性之乐不屑一顾。但苏轼以愚钝自居,则不免正好适合于这些较为粗劣的糟糠、皮弁之乐。故此,苏轼又对客言:“将其与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论。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在争论方面挂了免战牌,只作歌表明自己的心意:“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不在于他,在于群息已动。”苏轼的意思是,建造雪堂的用意,不在于取大雪茫茫的气势,而只是取雪景赏心悦目的心意,我不想逃避尘世俗缘,只是想避开官场争斗的机锋。我并不理会欣赏雪景是不是透露了我对仕途的寒心,也不想讨论出世与入世谁对谁错。不过是一时性起,心意便随之,不在乎他物,只在乎内心的诸多感觉罢了。
      苏轼《雪堂记》以“堂以大雪中为之”而始,最终落脚于“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说明宋元丰五年这时的苏轼其实是处于似悟而非悟的状态。筑东坡雪堂,看似“自以为藩外久矣”,其实内心并未摆脱儒家思想的藩篱。虽然经过“客”,也就是自身道家思想的劝说,也还是没有真正彻悟,而是选择了一条居中的道路,即以隐居的形式避开官方的纷争,但内心仍然时刻关注着官场仕路,时刻准备着返回中枢,再显身手。这也就是苏轼后来虽一贬再贬,而只要外部环境稍有好转,仍积极争取入世作为的缘由。一句话,这时候的苏轼其实是内儒外道(佛),具隐士之形,而秉儒者之心。他的隐居仅仅是迫于外部形势,只是将佛、道当作调剂痛苦的良方而已,虽师事之,而终究以儒为本:“我以子为师,子以我为资,犹人之于衣食,缺一不可。”这就与《红楼梦》中的薛宝钗形成了一种反照的关系。


      IP属地:江苏334楼2019-11-03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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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苏轼一样,宝钗早先接受的也是儒家背景的教育,认为士人阶层的本分就应该是“读书明理,辅国治民”。同样地,正因为这样的儒家理想在现实黑暗中不断碰壁,宝钗跟苏轼一样具有了强烈的愤世情结,经常忍不住“讽刺时事”、“借蟹讥权贵”,同时又开始亲近佛、道等出世哲学,以寻求内心的慰藉。但与苏轼不同的是,宝钗走得更远。苏轼再怎么接触佛、道,也终究是以佛、道为师,以儒家为资。而宝钗则是完全翻转过来,变成了以佛、道法爱为体,以儒家仕途为用。而第22回宝钗对《山门·寄生草》的偏爱,实际上就反映了宝钗由愤世走向出世的心路历程:
        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道:“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第22回)
        《山门·寄生草》以鲁智深“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的悲怆、孤愤为始,而最终证得“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的大彻大悟。这也正好是宝钗由愤世嫉俗走向淡泊出世的精神演进过程。故此,宝钗认为这首《山门·寄生草》深合了她的心境,以为是“填的极妙”,甚至不惜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将这么一首“不吉利”的曲文推荐给宝玉。
        此外,宝钗的《更香谜》所反映的也是从愤世的痛苦走向出世的解脱的心理过程: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从“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的愤懑,走到“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的大彻悟,亦说明宝钗已经完全翻转了儒家与佛道的体、用关系。前八十回中的宝钗当然也没有完全放弃儒家入世的追求。事实上,笔者多次阐明,宝钗之所以会屡屡劝说宝玉读书仕进,乃是希望贾宝玉通过掌握权力,消灭如贾雨村那样的赃官,以澄清吏治,实现她与宝玉所共有的“月浦空余禾黍香”的政治理想。正所谓“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是也!但对于宝钗而言,读书仕进、掌握权力只是手段,而绝非目的。澄清吏治,借儒家的权力,关爱苍生,行佛家“怜愍众生,故有法爱”的大悲悯,才是目的。而一旦实现不了这样的政治理想,则如宝钗自己所言,倒不如索性不做官,“竟不如耕种买卖,倒没有什么大害处”。这时候,宝钗不过是十五岁的女孩子,又生于大富大贵之中,并未经历任何重大的人生挫折,却已经在为自己规划一条耕种买卖而拒不入仕的备选道路了。相比之下,苏轼是在四十七岁的年纪,经历了乌台诗案的沉重打击,迫不得已才筑雪堂于东坡,有那么一些隐士的外形。因此,宝钗很明显是在悟道之路上比苏轼走得更早、更远。
        再看东坡的“雪堂”,“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於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处处示人以“雪”之形。但正如“客”所言,苏轼其实是“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唯独内心没有舍得放下一切的白雪空茫。宝钗的蘅芜苑则相反,虽然如“雪洞”一般,却是“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唯独没有“雪”之形。宝钗服用的是癞头和尚所赠的冷香丸。而对于冷香丸的寓意,脂批说的很清楚:
        历着炎凉,知著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谓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戚序本第7回双行夹批)
        面对世态炎凉、人世甘苦,宝钗乃是“虽离别亦能自安”、“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也就是说,宝钗其实是将那种白雪空茫的气势给内化于心,已经用不着“绘雪於四壁之间”,用这种隐士的外部形式来示人了。因此,对宝钗而言,她根本用不着离群索居。心即是佛,佛即是心,日常行善处便是修佛。“雪”之外形,对于苏轼而言,乃是“实碍人耳”、“子其殆矣”。“雪”之内心,对于宝钗而言,却是“睡足酴醿梦也香”、“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苏轼被外力逼迫着做隐士,只能寻觅适性之乐。而宝钗即是维摩诘那样的在家之菩萨,和光同尘中即见佛性。


        IP属地:江苏335楼2019-11-03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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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来看苏轼的“雪堂”与宝钗的“雪洞”,二者即是相对、反照的关系,又是由儒入道(佛)的同路人。苏轼是内儒外道(佛),宝钗则是内道(佛)外儒,从这一点上看,苏轼与宝钗正好相反。但如果把由儒入道(佛)看成一个渐进的过程,苏轼、宝钗又可谓是同路之人。试想,一个儒者如何变成一个悟道人?其悟道之路的前半段,必然是先遭遇理想的挫折,然后开始亲近佛、道,作为调剂痛苦的手段。这时候的隐居之儒,必然是以隐居为外形,而又难忘内心的儒热。但随着悟道的加深,则有可能进入悟道之路的后半段:获得了佛、道的彻悟,不再拘泥于尘世的得失。而真正彻悟之人,反不必在意于外力的戒持,因此反倒可以和光同尘,外表看上去跟尘世的儒者一样,没有刻意的离群索居,只是将佛性神性融化在日常的善行之中。元丰五年的苏轼刚走完前半段,就不太愿意继续走下去了,希望停留下来,适性即可。而《红楼梦》中的宝钗则完整地走完了后半段,获得了“虽离别亦能自安”、“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的大彻悟。从这个意义上说,宝钗倒更像是苏轼《雪堂记》中的那个“客”。这样来看苏轼与宝钗的关系,他们虽然是相反相成,却又完全可以惺惺相惜。而曹雪芹也正以一句“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让宝钗与苏轼完成了一场跨越千百年时空的精神对话。
          更进一步,曹雪芹的“雪芹”之号,其实就典出于苏轼兄弟的诗歌。一是出于苏轼《东坡八首》之三:“泥芹有宿根,一寸磋独在;雪芽何时动,春鸠行可脍。”二是出于苏辙《同外孙文九新春五绝句》之一:“佳人旋贴钗头胜,园父初挑雪底芹。”所谓“钗头胜”与“雪底芹”的相对,其实就是曹雪芹与他笔下宝钗之关系的写照。宝钗是曹雪芹理想自我的化身,曹雪芹赞美宝钗是其心目中“艳冠群芳”的“群芳之冠”,这自然是“钗头胜”。而作者自己则愿意守护这一理想自我,化身为“雪底芹”。比较一下,曹雪芹与苏轼的关联,所谓“泥芹有宿根”、“雪芽何时动”。现实中的曹雪芹其实亦如苏轼一样徘徊于入世与出世之间。历史上的元丰五年,是苏轼谪居生涯的起点,也是其一生思想的转折点。在此之前,苏轼仕途顺利,思想上完全是一名儒者。而贬居黄州,让他开始有了在儒家与佛道之间徘徊犹夷。这种犹夷伴随了苏轼的整个后半生。而苏轼最让后人铭记的“东坡”、“坡仙”之号,也正始于黄州雪堂。回到曹雪芹身上,在现实中他是“情不情”,看得透又放不下,如苏轼一样“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而在理想中则渴望如宝钗那样能够看冷看空一切,“虽离别亦能自安”、“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任是无情也动人”。这样来看上述宝钗与苏轼的跨时空精神对话,其实也就是曹雪芹自身的现实自我与理想自我的一次精神对话,是“钗头胜”与“雪底芹”的深情晤对,也为宝钗后来作《十独吟》,用包括苏轼在内的十位特立独行之高人来激励宝玉勇敢面对生活,埋下了一个千里伏线。


          IP属地:江苏336楼2019-11-03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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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蓼汀花漵”“蘅芷清芬”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者,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见陶渊明《桃花源记》)
            而在《红楼梦》中,作者对于蘅芜苑亦有过两次由远及近、由外至内的细致摩写。第一次是在第17回,宝钗等入住大观园之前,贾政携贾珍、宝玉,率众清客由陆路进入蘅芜苑。另一次是在第40回,贾母携刘姥姥,率众女眷,乘船至花溆萝港,由水路来到蘅芜苑。我们亦将这两次参观、游赏活动的相关原文辑录于下:


            IP属地:江苏337楼2019-11-03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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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政……一面引人出来,转过山坡,穿花度柳,抚石依泉,过了茶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药圃,入蔷薇院,出芭蕉坞,盘旋曲折。忽闻水声潺湲,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众人都道:“好景,好景!”贾政道:“诸公题以何名?”众人道:“再不必拟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个字。”贾政笑道:“又落实了,而且陈旧。”众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了。”宝玉道:“这越发过露了。‘秦人旧舍’说避乱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更批胡说。于是要进港洞时,又想起有船无船。贾珍道:“采莲船共四只,座船一只,如今尚未造成。”贾政笑道:“可惜不得入了。”贾珍道:“从山上盘道亦可进去。”说毕,在前导引,大家攀藤抚树过去。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池边两行垂柳,杂着桃杏,遮天蔽日,真无一些尘土。忽见柳阴中又露出一个折带朱栏板桥来,度过桥去,诸路可通,便见一所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脉,皆穿墙而过。贾政道:“此处这所房子,无味的很。”因而步入门时,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贾政不禁笑道:“有趣!只是不大认识。”有的说:“是薜荔藤萝。”贾政道:“薜荔藤萝不得如此异香。”宝玉道:“果然不是。这些之中也有藤萝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约是茝兰,这一种大约是清葛,那一种是金簦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自然是紫芸,绿的定是青芷。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所有的那些异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蒳姜荨的,也有叫什么纶组紫绛的,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样,又有叫作什么绿荑的,还有什么丹椒、蘼芜、风连。如今年深岁改,人不能识,故皆象形夺名,渐渐的唤差了,也是有的。”未及说完,贾政喝道:“谁问你来!”唬的宝玉倒退,不敢再说。贾政因见两边俱是超手游廊,便顺着游廊步入。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贾政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方不负此。”(庚辰本第17、18合回)
                 说着,众人都笑了,一齐出来。走不多远,已到了荇叶渚。那姑苏选来的几个驾娘早把两只棠木舫撑来,众人扶了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姥姥、鸳鸯、玉钏儿上了这一只,落后李纨也跟上去。凤姐儿也上去,立在舡头上,也要撑舡。……然后迎春姊妹等并宝玉上了那只,随后跟来。其余老嬷嬷散众丫鬟俱沿河随行。……说着已到了花溆的萝港之下,觉得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情。贾母因见岸上的清厦旷朗,便问“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众人道:“是。”贾母忙命拢岸,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第40回)


              IP属地:江苏338楼2019-11-03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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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而易见,不管是先时贾政一行人沿着盘山小道,攀藤抚树,进入蘅芜苑,还是后来贾母一行人乘船摇浆,由花溆萝港登岸蘅芜苑,其间的景色变幻,均不脱陶渊明笔下桃花源的影子。首先,在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中,那位武陵捕鱼人得以进入桃花源,是有溪水为先导的。而贾政、贾母等人不管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在靠近蘅芷清芬一处之前,也首先跟一个“水”字结缘。贾母等人乘坐木舫,沿着溪水到达花溆,自不必多言。而贾政等人牡丹亭、芍药圃、蔷薇院等处盘旋多时以后,他们首先听闻的也是水声,首先映入眼帘的也是水景:“忽闻水声潺湲,泻出石洞”。其次,在《桃花源记》中,那条通向世外桃源的小溪,一路流去,总是跟香草、落花相伴:“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而无独有偶,贾政等人所见到的这条溪水,也是“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一路攀援而上,再俯瞰溪流,则“只见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荡荡,曲折萦迂”。而贾母等人乘船而进,虽不能从高处俯览这一美景,但也能望见“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情”。其三,不管是桃花源,还是蘅芜苑,在进入此等洞天福地之前,游人还必须先经过一个狭小、幽暗的通道,然后再豁然开朗,如同重建天日一般。在《桃花源记》中,这种情况是:“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在《红楼梦》中,贾政等一行人需要穿过被垂柳、桃杏掩盖,以至于“遮天蔽日”的一个幽暗山道,才能突然望见蘅芜苑的一排清凉瓦舍、水磨砖墙。而贾母等人也只有在洞穿“阴森透骨”的花溆萝港以后,才能忽见“岸上的清厦旷朗”。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管是《桃花源记》中的捕鱼人,还是《红楼梦》中的贾政、贾母等人,他们在经历了这么一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观变换以后,其所看到的又都是一副返璞归真的至美景象。在《桃花源记》中,这种景象表现为人们的“归农”之乐:“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者,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而在蘅芜苑这里,曹雪芹所竭力描摩的却是一种摈弃了花团锦簇的繁华,只以山石嶙峋、异草芬芳为乐的自然之美:“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摇,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再看室内景观,宝钗如“雪洞”一般的居室布置,亦是在一片朴素至极的气氛中怡然自得的景象。在二十一世纪初,沈治钧先生曾经就蘅芜苑中山石与香草评论说:
                奇石嶙峋,异草葳蕤,空山幽壑的野趣扑面而来,王摩诘留恋的隐居胜境“涧芳袭人衣,山月映石壁”(《蓝田山石门精舍》),与此地殊时异,情味则一。(见沈治钧《红楼梦成书研究·从时空设置看成书问题》)


                IP属地:江苏339楼2019-11-03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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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红楼梦》中,贾政身边的众清客显然亦有同感。因而他们纷纷提议用“武陵源”或者“秦人旧舍”这样的字眼,来题名蘅芜苑附近的胜景。这些建议虽然最终都被贾政、宝玉父子所否定。但贾政的一句“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香矣”,无疑还是道出了宝钗蘅芜苑跟陶渊明、王摩诘这些历史上高洁隐士之间的渊源!
                  更进一步,曹雪芹将这种足以追陶潜、比王维的隐士精神赋予宝钗,却并不是要她用来孤芳自赏的,而是要宝钗承担起引导宝玉悟道、出家的重任!而具体到小说第17回中,贾政一行人于大观园内的游赏行程以及整座大观园的溪流布局则无疑是承载了这方面的象征寓意。按,如果我们仔细阅读此回文字的话,不难看出,贾政带着宝玉、贾珍,率领众清客,大体上是按照以下路径来游历芳园的:
                  沁芳亭——潇湘馆(有凤来仪)——稻香村(杏帘在望)——蘅芜苑(蘅芷清芬)——大观园正殿(天仙宝境)——怡红院(红香绿玉)
                  为什么是这个顺序呢?过去的读者可能只注意到了大观园中美不胜收的园林造景,却并不曾对其中的寓意作一番考究。而现在我们却可以知晓,作者这样写并不是随意安排的,实在是与全书的“大色空”的主题密切相关!首先,所谓“沁芳”者,即落花流水也。这是由《西厢记》中崔莺莺的唱辞——“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脱化而来。在《红楼梦》第5回中,警幻仙姑亦作歌曰:“春梦随云散,    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故,此一处为总说,点明大观园群芳均是青春易逝,好景不长。接下来,作者又具体针对林黛玉、李纨、薛宝钗这三位颇具代表性的女性,专门描摩了她们各自未来的居所。应当说,潇湘馆、稻香村、蘅芜苑这三处的景观均是清雅不俗。但认真比较起来,黛玉的潇湘馆和李纨的稻香村却又并非雅致到底,而是雅中有俗,各有各的缺陷。先看黛玉的潇湘馆,此一处房屋“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但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确堪称是“竹中精舍”,适宜颦儿所居。然而,作者为潇湘馆所拟定的正名却是“有凤来仪”,一派竭力“颂圣”,谄媚皇权的意味。因此,林黛玉虽“雅”,却终究脱不出世俗名位的藩篱。其竹中隐士的姿态,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欲走“终南捷径”的方式而已,最终仍脱离不了所谓“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的思想境界。再看李纨之稻香村的情况,这里的宁静怡然的田园风光亦让人羡慕。但作者却又借贾宝玉之口道出这种刻意修造出来的田庄实有违“天然”原则的本质:
                  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众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众人忙道:“别的都明白,为何连‘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庚辰本第17、18合回)


                  IP属地:江苏340楼2019-11-03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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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李纨虽然甘于恬淡、朴素,后来在稻香村里过着“竹篱茅舍自甘心”的生活,但这却并不是因为她对于世俗名位的虚妄有什么宗教式的体悟,而实是儒家礼法对于年青孀妇的捆绑、拘束所致。因此,李纨的朴实亦如这稻香村一般,系由“人力穿凿扭捏而成”,并非真的天然、自然。再接下来,惟独到了宝钗未来居住的蘅芜苑中,曹、脂等人方不吝赞词,给予了最高程度的褒扬。先是作者的客观叙述:
                    只见上面五间清厦连着卷棚,四面出廊,绿窗油壁,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庚辰本第17、18合回)
                    再是书中贾政的无限感慨:
                    贾政叹道:“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诸公必有佳作新题以颜其额,方不负此。”(庚辰本第17、18合回)
                    脂砚斋亦针对前述“更比前几处清雅不同”和“此造已出意外”两句,评论说:
                    前三处皆还在人意之中,此一处则今古书中未见之工程也。(庚辰本第17、18合回双行夹批)
                    点明宝钗蘅芜苑的清淳、雅致,更远在前面沁芳亭、潇湘馆、稻香村三处之上!这就等于告诉读者,在《红楼梦》中,惟有宝钗那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意念和修为,才真正摆脱了痴男怨女们那种见落花伤心,怨流水无情的“闲愁”、“闲恨”,体现了全书最高层面的精神境界,是足以引领人们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宝贵财富!
                    而在好不容易寻找到了书中最高的精神境界以后,小说又很快地进入了“正题”,让贾宝玉随着贾政等一干人来到了后来题名为“天仙宝境”的大观园正殿附近。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宝玉对于眼前的景观又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
                    宝玉见了这个所在,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在那里曾见过的一般,却一时想不起那年那月日的事了。(庚辰本第17、18合回)
                    为什么会有这种“倒像在那里曾见过的一般”的感觉呢?脂砚斋的批语很快为我们揭开了谜底:
                    仍归于葫芦一梦之太虚玄境。(庚辰本第17、18合回双行夹批)
                    原来这大观园的正殿,恰好就是太虚幻境在人间的一个投影。那么,为何宝玉等人在刚刚接触到了全书最为清雅的至高境界以后,紧接着又会跟太虚幻境发生联系呢?答案其实也是明摆着的:宝钗“冷香丸”所用的那一包药引子,不也正好是出自太虚幻境的“放春山”、“灌愁海”和“空灵殿”吗?很显然,宝钗的大彻悟精神也正是太虚幻境的亟需的东西,那位警幻仙姑也跟癞僧、跛道一样,需要借助宝钗的仙风道骨和佛语梵音,来实现对顽石(贾宝玉)的引导和点化!而事实上,亦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贾政、宝玉一行人在离开了大观园正殿以后,所一路直奔的下一站恰好就是贾宝玉日后所居住的怡红院!至此,薛宝钗、太虚幻境、贾宝玉三者之间的关联,均可以说是不言而喻的了。
                    以上我们分析了大观园中游人观赏的路线,接下来我们再看看园内溪水流动的路径。在贾政等一干人行至大观园正殿附近时,接触到了一个名曰“沁芳闸”的水闸。按书中所写,此为沁芳泉的正源,大观园内的水流均由此从外河引入。而当贾政等人走出怡红院后,又忽见“清溪前阻”,看到了大观园水流的总出口。那么,从“天仙宝境”附近的沁芳闸到怡红院附近的汇流出口,这之间的溪流又盘旋经过了哪些胜景呢?这时候,作为大观园修建工程的监工之一的贾珍站了出来,为读者指点了迷局:
                    贾珍遥指道:“原从那闸起流至那洞口,从东北山坳里引到那村庄里,又开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总流到这里,仍旧合在一处,从那墙下出去。”(庚辰本第17、18》


                    IP属地:江苏341楼2019-11-03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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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小说第17回一共写了两座石洞。一是贾政等人初入山门时,所穿越的那座石洞:“说着,进入石洞来,只见佳木笼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此洞可步行穿过,足见它是一座旱石洞。另一座则是位于蘅芜苑附近的花溆水石洞:“忽闻水声潺湲,泻出石洞,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由于这座石洞需要乘船方可通过,故又被作者称为“港洞”:“于是要进港洞时,又想起有船无船。”那么,贾珍所说的“那洞口”,又究竟是指哪一座石洞呢?很明显,他指的是花溆的水石洞。因为脂砚斋在这里批注得十分清楚:
                      仍是沁芳溪矣,究竟基址不大,全是曲折掩映之巧可知。(庚辰本第17、18合回双行夹批)
                      这样我们根据贾珍的交代,就可以将大观园内溪水的主流路径勾勒于下:
                      沁芳闸(天仙宝境)——花溆萝港(蘅芜苑)——稻香村——怡红院
                      从象征太虚幻境的大观园正殿到贾宝玉日后所居的怡红院,溪流又蜿蜒地流经了蘅芜苑与稻香村两处。这里面又有着什么样的深刻涵义呢?很清楚,宝钗与李纨的精神不正好对映了警幻仙姑及其太虚幻境所施加给贾宝玉的双重告诫么?一方面,警幻仙姑接受了宁、荣二公在天之灵的委托,在太虚幻境之中劝告宝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这正如李纨课子一般,是希望宝玉将来能够掌握一点经世致用的本领。另一方面,这一层面的告诫又毕竟是等而下之的,是带有做人情的意思的。而警幻真正的本意还是在于配合癞僧、跛道,通过借助宝钗的大彻悟精神来引领宝玉打破石、绛困局,而复返大荒。因此,在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为宝钗“炮制配合”了那一包“异香异气”的药引子。落实到大观园中,蘅芜苑脚下那“落花愈多,其水愈清”的港洞涧流,更位居李纨之稻香村的上游!而值得注意的是,林黛玉所居住的潇湘馆,却并不在沁芳溪的干流附近。小说第17回的原文是:“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可知潇湘馆附近并没有较大的溪水。这无疑又是在提醒读者,太虚幻境对于贾宝玉的引导和启发,均以宝钗、李纨二人为主,跟黛玉其人是没有多少正面相关的。
                      有意思的是,就在贾珍兴致勃勃地为众人介绍大观园的流水布局之时,脂砚斋也在其旁专门批上了一句:
                      于怡红总一园之看,是书中大立意。(庚辰本第17、18合回侧批)
                      末了,小说正文写贾珍引导众人“直由山脚边忽一转”,便踏上了“平坦宽阔大路”。脂砚斋又特批一句:
                      众善归缘,自然有平坦大道。(庚辰本第17、18合回侧批)
                      这两条批语无疑说明,以大观园的曲折路径和蜿蜒水流来隐喻全书的题旨,这的确是《红楼梦》中的固有内容。而我们以上的这么几大段分析,也显然绝非笔者个人的主观臆想,而实实在在地包蕴在作者的精心策划之中!
                      跟蘅芜苑一样,宝钗初入贾府时所居住的梨香院,也是曹雪芹专门为她设计、打造的一组寓意颇深的象征意象。根据小说交代,这梨香院原是“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第4回)。在贾府建成大观园以后,“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第18回),梨香院又成为了龄官等十二女伶的驻地。再后来,大观园内的女子戏班被遣散,梨香院还临时做过尤二姐的停灵之所(第69回)。由此看来,梨香院跟宝钗一家的缘分并不长久。但我们这里为什么偏要撇开荣国公、十二女优和尤二姐不谈,强调梨香院一处是作者特意为宝钗设计的意象呢?这是因为梨香院与宝钗其人又有两层他人均无的特殊关联。


                      IP属地:江苏342楼2019-11-03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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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梨花如雪,在古诗文中,梨花与雪经常被用于互喻。在《全唐诗》中,岑参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见《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是以梨花喻雪。丘为有“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见《左掖梨花》),韩愈有“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见《闻梨花发赠刘师命》),这是以雪喻梨花。李咸用有“何事梨花空似雪,也称春色是悠悠。”(见《绯桃花》),王周有“梨花如雪已相迷,更被惊乌半夜啼”(见《无题二首》之二),干脆直接点出“梨花似雪”、“梨花如雪”。在《花间词》中,韦庄有“此夜有情谁不极,隔墙梨雪又玲珑”(见《浣花溪》),毛熙震有“梨花满院飘香雪,高楼夜静风筝咽”(见《菩萨蛮》),均以“梨雪”为固定的象征意象。曹雪芹的好友爱新觉罗·敦敏作《懋斋诗抄》,其中有《月下梨花》一诗云:“画栏幽隔花无影,皓魄光摇雪有香。”又有《雪花》一诗云:“缀残梨蕊春无迹,开遍琼枝冷不香。”咏梨花则必带出一个“雪”字,咏雪花则又必带出一个“梨”字。在《红楼梦》中,贾宝玉作《冬夜即事》云:“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这还是沿用了中国古代“梨”、“雪”互喻的诗歌传统。因此,沈治钧在《红楼梦成书研究》一书中感叹说:
                        十八回元春题赐四字匾额十数个,其中就有“梨花春雨”,显然指“梨花院”,语本《长恨歌》。现在,用来象征宝钗的花色主要是“艳冠群芳”的牡丹了,不过,她显然是朵白牡丹,故“任是无情也动人”,可谓“冷艳”极矣,犹未脱梨花本色。(见沈治钧《红楼梦成书研究·从时空设置看成书问题》)
                        其次,曹雪芹曾将宝钗比做杨妃,而传说中马巍坡的一颗梨树亦恰是杨贵妃的“埋玉”之所。据李肇《唐国史补》记载:“玄宗幸蜀,至马嵬驿,命高力士缢贵妃于佛堂前梨树下。马嵬店媪收得锦靿一只。相传过客每一借翫,必须百钱,前后获利极多,媪因至富。”白居易《长恨歌》亦以梨花来比喻杨妃的泪容:“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洪升《长生殿》的第二十五出《埋玉》中,杨贵妃有念白云:“唉,罢、罢,这一株梨树,是我杨玉环结果之处了。”同一出中,高力士所唱《红绣鞋》亦云:“当年貌比桃花,桃花;今朝命绝梨花,梨花。”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所作《梨花》一诗,所采用的也是杨妃“埋玉”于梨花之下的典故:“浪传玉雨遍瀛洲,已是凄清凤子游。断送一生长是泪,洗妆难破马嵬愁。”(见《楝亭诗别集》卷一《咏花信廿四首》之十六)由此看来,不仅梨花如雪,对映了“雪”宝钗,而且这“梨香”二字亦同样映射了宝钗如杨妃一般“鲜艳妩媚”的外貌。
                        那么,作者又为什么要将梨香院的意象专门跟宝钗形象绾结在一起呢?具体来说,这又有着四个方面的特殊涵义:
                        第一,梨花如雪,正好对映了宝钗“冷香丸”配方中的四时白花之蕊。白者,雪之色也,象征的乃是一种纯洁、崇高的出世精神。宝钗的“冷香丸”配方中有“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夏天开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蕊”、“冬天的白梅花蕊”,虽然惟独没有梨花之蕊,但亦如沈治钧先生所言,这四种白花均“冷艳”极矣,犹未脱梨花本色。因此,被敦敏赞誉为“皓魄光摇雪有香”的梨花也一样可以照映宝钗如冰清玉洁一般的灵魂。
                        第二,“梨”谐音为“离”,又恰好道出了宝钗“虽离别亦能自安”的法爱精神。根据戚序本的脂批,我们很容易知道,那位癞头和尚赠予宝钗的“冷香丸”配方,正好象征了一种在“历着炎凉,知著甘苦”以后,方能获得的“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的大心胸、大境界。而小说第7回又说的很清楚,自癞僧去后,宝钗一家只用了一二年的时间就“可巧”配齐了一料,“如今从南带至北,现在就埋在梨花树底下呢”。为什么偏偏是埋在梨花树下呢?很显然,癞头和尚为钗、玉二人所设计的“金玉良姻”,原本就是要他们夫妇合而复离的。换言之,这是一段本来就以最终离别为目标指向的婚姻。恰如第1回中跛足道人为《好了歌》作注脚时所言:“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而宝钗自己出于对宝玉的至爱,为了成全后者的彻悟成道,也甘愿牺牲自己在尘世的婚姻幸福。故,“梨香院”三字正好就是“离相愿”,非常集中地突显了宝钗那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崇高品格!
                        第三,梨香院又与“梨园”相通。事实上,在宝钗一家搬出以后,紧接着进驻梨香院的也正是龄官、藕官、蕊官、芳官为代表的一群梨园女儿。这无疑又使梨香院带上了一层人生如戏、人生如梦的色彩。值得注意的是,荣国公也好,尤二姐也好,他们都是在临近生命的终点才接触到这种人生如戏、人生如梦的感悟的,或者干脆是在死后方停灵于此,而宝钗却是在初入贾府之际,就已经洞悉了那些世俗名位的虚妄不实。因而,在《红楼梦》中,也惟有宝钗能够年纪轻轻就做到以“出世”之心而行“入世”之事,以一种坚定、淡然态度来面对世事无常的阴晴变幻。


                        IP属地:江苏343楼2019-11-03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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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梨香院后来还成了贾宝玉的首次“情悟”之地。第36回,贾宝玉“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也正是在梨香院这个地方,他通过观察龄官与贾蔷的情事而“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这是那种人生如戏的梦幻色彩第一次对于宝玉的思想产生直接的触动。在《红楼梦》中,类似这样的触动,今后肯定还会出现多次。而其中最具有决定性影响的那一次,又该来自何方呢?毫无疑问,所谓“情悟梨香院”,此一情节本身就已经预示了这一点:同样是从梨香院中走出来的薛宝钗,方才会是贾宝玉日后彻底“情悟”,彻底抛弃那些世俗妄念而走向“悟空”境界的最大推手!
                          这样一来,薛宝钗曾经居住过的梨香院、蘅芜苑,同贾宝玉曾经居住过的绛芸轩、怡红院,以及林黛玉曾经居住过的碧纱橱、潇湘馆,也就构成了一种红、绿、白色彩三鼎足的格局。按,贾宝玉的怡红院明显是以红色为基调的。虽然此一处的正名乃是“红香绿玉”或“怡红快绿”,显示出一种有红有绿的色彩搭配。但红色却明显压倒绿色,是这里的主流。因为作者又常常以“茜纱窗”的意象来代指此处,比如第58回的下半阕回目就叫做“茜纱窗真情揆痴理”。第79回,贾宝玉作完《芙蓉女儿诔》以后意犹未尽,又对着林黛玉吟出了“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的自叹之语。“茜”,正是红色的意思。再联系到怡红院的主人贾宝玉平时有“爱红”的毛病,这怡红院与一个“红”字的渊源就再清晰不过了。此外,绛芸轩的“绛”字,也是朱红的意思。早在贾宝玉入住大观园之前,他还随着贾母居住的时候,他的卧室名称就叫做“绛芸轩”。所以,小说第8回里有贾宝玉亲笔题书“绛芸轩”三字,命晴雯贴于门斗之上的情节。后来宝玉搬入大观园以后,“绛芸轩”这一卧室名又被带进了怡红院。故,第36回的上半阙回目叫做“绣鸳鸯梦兆绛芸轩”。两个“绛芸轩”名同而地不同,却又都以“绛”色相尚,足见贾宝玉的“爱红”早已深入骨髓。林黛玉的潇湘馆和碧纱橱却以绿色为其基调。潇湘馆这里“万竿修竹”、“凤尾森森”,一片绿色竹林景象。而林黛玉初入贾府时所居住的“碧纱橱”,小说虽无明文细写其中的景观,但一个“碧”字还是透露了其中以绿为主的色彩布局。而薛宝钗曾经居住过的梨香院、蘅芜苑,其内核却是一个“白”字!前面我们已经说过,梨花如雪,那是一派“画栏幽隔花无影,皓魄光摇雪有香”的洁白色调。而蘅芜苑的室外虽然有着色彩缤纷的奇香异草,但进入室内则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仍然复归于素净与纯白。很显然,自古以来,人们就习惯于使用“红”、“绿”二色来象征尘世的奢靡与繁华,如“灯红酒绿”、“花红柳绿”等等。以红、绿二色为代表的花花世界固然诱人,但如果真的一头扎到其中而不能自拔,则又免不了会陷入欲望与痛苦交织的黑海。而巧得很,将红、绿二色调配在一起也正好就是黑色,同时,黛玉的“黛”字以拆字法解之,也恰好就是“代黑”二字。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以“梨花”与“雪洞”为象征物的那种薛宝钗式的纯白,就成了所有试图跳出黑暗欲海的人们的不二选择!所以,我们说,贾宝玉尽管一时“怡红快绿”,徜徉在花团锦簇的怡红院中,可他最终还是要复归于“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白雪净土!


                          IP属地:江苏344楼2019-11-03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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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们单从“梨香院”与“蘅芜苑”这两个名称的谐音上,就不难看出这两处院落与白雪净土之间的内在联系。前面我们已经说过,“梨香院”的谐音就是“离相愿”,正对应了宝钗“虽离别亦能自安”的品格修养和“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的精神境界。那么,“蘅芜苑”(甲戌本作“蘅芜院”)的谐音正解又该是什么呢?官方红学会的周思源等学者试图将“蘅芜苑”解读成所谓的“恨无缘”,但这种解读显然是经不起推敲的。因为在《红楼梦》中,一直在那里“恨无缘”的,恰是宝玉、黛玉二人,而不是薛宝钗。比如,第5回《枉凝眉》中的感叹:“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须化”,还有第79回中贾宝玉对林黛玉吟出的“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都是在强调宝、黛之间的“恨无缘”。而对于宝钗来说,她是“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又何曾“恨”过什么“无缘”呢?所以,“蘅芜苑”根本就不可能是所谓的“恨无缘”,正好相反,跟原文“蘅芜苑”同音同调的“恒无怨”三字才是唯一恰当的解读!——很明显,正因为宝钗对宝玉的引导本来就是“离相愿”,所以她才能做到“虽离别亦能自安”。同样地,也恰恰由于宝钗对她自己的牺牲和付出是持“恒无怨”的态度,故而她才能够以“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的坚韧去克服和战胜人世间的一切灾变和困苦!由此我们不妨再回顾一下首次记述贾宝玉“情悟”的小说第36回。这一回的完整回目叫做“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我们看到,在“梦兆绛芸轩”一节中,贾宝玉尚且在梦中对抗着一僧一道的意志,窘态十足地发出着所谓“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的叫喊。可他一经过梨香院,在这里“情悟”、“识分定”以后,他对于宝钗和金玉姻缘的态度就立即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本来薛姨妈过生日,贾宝玉是不打算去的,可他一听说了宝钗替他“赶蚊子”一事,就马上改变了立场:
                            宝玉听了,忙说:“不该。我怎么睡着了,亵渎了他?”一面又说:“明日必去!”(第36回)
                            这里早已看不见宝玉对于“金玉良姻”还有什么非理性的排斥,反倒是显现出了宝玉对于宝钗的一种十二万分的珍惜和敬爱!而这种态度和立场上的转变,又无疑是对回目中“情悟”二字的一种形象、直观的最佳注解!


                            IP属地:江苏345楼2019-11-03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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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别如混凝土
                              把春心浇筑成了痴心
                              姑母催试
                              反而成就了潘陈
                              日后潘郎
                              必定纵死不负此情
                              楼主选几位驻颜版
                              来到秋江
                              以其有沧桑之感
                              以显凄凉之情
                              而几位青春版只好割爱了
                              第一组 石小梅 孔爱萍
                              在下面的名段欣赏里面
                              石小梅的小桃红 下山虎
                              真是好听


                              来自Android客户端346楼2019-11-06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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