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mayuki文】幕下雪（重发）

十六
纪伊藩东接三重、伊势，南临海洋，西眺四国岛强藩土佐藩，北靠大阪、奈良，地理位置优越。藩主——纪伊德川家也是幕府御三家之一，实力雄厚，当代将军德川家茂便是出自纪伊。可惜在乱象已显的时局下，即使是这样的天赐之国，也无法成为人民安居的乐土。
柏木由纪和渡边麻友来到纪伊之后，见到乡野中仍是一片困顿景象，不免都有些恻然。身为武士家族的女儿，她们熟悉的是剑道、礼仪、和歌、俳句、茶道、花道，最多听说过一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武士间的争斗。一路西行，由纪和麻友才真正地认识到，她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何等的满目疮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生活又是何等不易。
江户幕府已历两百五十余年，许多事情都已经悄然改变。阶级和身份的壁垒看似森严，在权力和财富的面前又显得那样脆弱。
武士们无法建功立业，时常被主家克扣薪俸，多少武士“恨主如仇”；到手的禄米需要卖成金钱，再去购买生活所需，于是又被商人们盘剥。许多下级武士已经不得不放下身段，或做工、或务农、或经商、或沦为佣仆。
农民苦于越来越重的税赋，生计艰难。工匠们的辛劳在洋人的机器面前只不过是玩笑罢了。商人们虽然富有，但始终无法得到相称的身份地位，有钱却无法安心。“士农工商”四民各有不平，不知明日在何方。
这些都是由纪和麻友以前不知道的。然而既然选择了救国的路，那么这一切都要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まゆゆ的眼力真的是很好呢。”由纪赞道。这一路上她们已不用担心暴露行踪，也就多了许多时间习练武艺。方才由纪试演了繁复的“月影”剑技，并没有刻意放慢速度，麻友却一遍就全看明白了。
“是，是吗？”麻友兴奋又害羞地说，“虽然看明白了，但是我做不到由纪姐那么快啊。”
由纪笑道：“熟能生巧而已，まゆゆ也可以练出来的，但是眼力也是天赋呢，不是谁都有的。”
“眼力好有什么用呢？”麻友疑惑地问道，从没听说过用眼神克敌制胜的。
“当然有啦~”由纪解释道，“首先，敌人的暗器苦无还有弓箭的威力都会大打折扣。然后，战斗的时候まゆゆ就可以看到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说对手要挥刀，那么一定是肩先动，然后到肘再到手；一般人只能看到手腕和刀的动作，如果要看肩的话就来不及反应；まゆゆ的话，就可以尽收眼底，还可以提前作出预判。最后嘛，一般眼力好的人精神力也都比较强，这个只是听说啦~”
“诶？……”麻友惊讶地说，“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由纪一脸“我家小孩真了不起”的自豪表情，“好了，赶路吧，想一想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过会儿问我哦~”
又行了半日，麻友扯了扯由纪的衣袖，道：“前面路上好像有点不太平呢。”
由纪只是远远看见有几个人影，思忖道，这段路比较偏僻，难道有拦路打劫的浪人了？
只听麻友喊道：“三个男人打一个女孩子，太过分了，我们去教训他们吧由纪姐？”边说边向前跑去。
由纪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小孩子就是爱凑热闹，不过应该出不了什么事，那就去看看吧。
“秋叶流渡边麻友在此！”麻友这些天一直随由纪学剑，早就想找个机会一试身手了。眼见有仗剑行侠的机会，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冲入战团。
交手中的四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那名被围攻的少女，听到麻友自报家门，原本平静的脸上更是浮现出一丝笑容。
由纪紧随麻友之后赶到，第一眼先确认了麻友的安全，第二眼看到那名少女绝丽的容颜，不由得微微一怔，心道好巧。
那三名武士男子确实是落魄的浪人，在此劫道。这一天，见到一位美貌少女孤身行路，哪能放过。岂料这女子身怀绝艺，一条长索竟是把三个人耍得团团转。正焦躁时，又来一个小女娃子喊打喊杀，真是好生气闷。
但是这小女孩毕竟是举着小太刀杀过来的，又不能放着不管。于是一名浪人武士转过身来对付麻友，大喊着：“这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毫不留情地劈砍过来。
麻友举刀虚迎，两刀正要相碰时手腕一翻，小太刀侧劈在浪人的剑身上。虽然麻友的力气小得多，但是这一击避实就虚，砍在了浪人无法使力的方向，倒逼得那浪人向旁边退了两步。
“好！”观战的柏木由纪和应战另两人的少女齐声喝彩道。
那名少女面对两名浪人的联手攻击，应付得游刃有余，还有闲暇看渡边麻友那边的情况，顺便还向柏木由纪打了个招呼。
柏木由纪也向那名少女挥手致意，想道：有那个人在，麻友的安全肯定没问题，自己也不用下场了，那就放下心来看一看麻友的剑术水平吧。

十七
纪伊藩的某条小路行人一向稀少，这一日却是异常热闹，三个浪人和三位少女在路上打斗。说是三打三其实并不恰当，最小的一位少女持小太刀，完全压制住了一名浪人；一位鹅蛋脸的少女坐在路边并未出手，不时出声指点娇小少女；另一名少女一头青丝披散，却毫无狼狈之相，使一条长索，将另外两个浪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是渡边麻友的第一次战斗，她拜入秋叶流时间不长，基础打得尚可，剑术十分有限，实战经验无从谈起。然而凭着一份初生牛犊的闯劲，麻友勇敢地和浪人动起了刀——她没意识到的是，因为有信赖的前辈在身旁，她才会如此毫无畏惧。
与浪人武士交手过程中，许多以前听过却领会不了的奥妙之处豁然开朗，渡边麻友越战越精神。正如由纪所言，对手出招的每一个细节都落在她眼中，虽然现在的她经验尚浅，还没办法借此克敌机先，但是针对对手的剑招作出反应已是绰绰有余。旁边又有由纪的提点，不多时，麻友便已大占上风。
和麻友对战的浪人武士大是羞忿，竟然打不过一个小女孩；他的两个同伴憋屈更甚，面对另一名少女，两人只得仗剑遮拦，别说上前抢攻或是支援同伴，就是想逃跑都做不到，鬼魅一般的长索几乎能从任意方向攻击他们。
渡边麻友不敢伤人，出手变得犹豫起来。一旁观战的柏木由纪叹了口气，提声说道：“就这样吧，拜托你了。”
另一位少女闻言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手上长索不停，先后抽在三个浪人持刀的手腕上。只听连声脆响，三把刀落在地上。
柏木由纪牵着渡边麻友来到虎牙少女面前，道：“好久不见了呢，板野さん。”
渡边麻友这才认出，刚才她“仗义援手”的对象竟然是她的前辈，实力接近“七叶”的板野友美！
麻友连忙行礼道：“板野前辈好，真是对不起，贸然就……”
板野友美见到故人心情大佳，摆手笑道：“没关系。柏木さん也是，好久不见了呢。麻友很有长进嘛。”然后向着被缴了械的三个浪人说道：“你们三个，把钱留下，可以滚蛋了。不愿意的话，把刀留下也可以。”
三名浪人兵器被打落，正自尴尬，突然听到那名少女的话，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与同伴面面相觑了一下，确认没有听错，都是大感荒谬，竟然遇上了黑吃黑！怎奈己方一败涂地，只有任人宰割了。刀是吃饭的家伙，扔不得，没奈何，只得各自丢下钱袋，拾起刀逃走。
板野友美兴致勃勃地捡起三个钱袋，掂了掂分量大感满意，心道你们比我有钱多了还来抢我，真是天理不容。
柏木由纪和渡边麻友一阵恶寒，难道说板野才是抢劫的一方？友美一见两人的神色，赶紧解释道：“确实是他们三个要来抢我啊，多亏了麻友呢。”说着把一个钱袋扔给麻友。
麻友正要推辞：“不对不对，就算没有我，板野前辈也……”
柏木由纪一脸正直地说：“想收买我们可是不行的。”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把钱袋收入囊中。两人的盘缠本就不多，由纪这两天正发愁呢，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怎么能拒绝？
板野友美被两人狐疑的眼神盯地浑身不自在，抓狂道：“虽说我现在也算是浪人但是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啊？！由纪和麻友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啊！”
“啊好了好了，我们当然相信友美是不会做那种事的。”柏木连忙安慰道，内心却在吐槽：“虽然事实上是做了……”
于是三人结伴同行，交谈之下才知，竹下院被毁之后，三人都没有和大家会合，都提前走向了自己的道路。
“竹下院那边的情况，我知道的可能还多一些。”板野友美轻叹道，“前一阵子遇到了大岛前辈和渡边前辈，江户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提起竹下院，由纪也有些伤感，问道：“大家都怎么样了？我听到一些‘秋叶流解散’的传言，是怎么回事呢？”终于有了志穗姐的消息，麻友也认真地听着。
友美黯然道：“竹下院中，成田前辈战死，‘七叶’之位传给了小嶋さん；折井前辈逃出来以后伤重不治，高桥さん继任宗家，同时继承折井前辈的‘七叶’之位；渡边前辈也受了重伤，现在还有些虚弱。”
板野友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高桥さん确实下令解散了秋叶流，‘七叶’都拿到了‘免许皆传’的资格，可以开馆授徒。敦子和高桥さん、小嶋さん留在了江户，打算重振竹下院；渡边前辈要回肥前，大岛前辈送她回去；川崎前辈和中西前辈就不太清楚了，其他弟子应该会各自跟随某位前辈继续修行吧。”
得知姐姐的下落，渡边麻友松了口气。柏木由纪静静地听着，忽然道：“不对，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优子さん呢？还有，大岛前辈也会留在肥前吗？”
友美一愣：“诶？这倒没注意呢。”
“友美今后怎么打算呢？”由纪问道。
友美怅然叹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到处走走吧，好像有点习惯浪人的生活了。”
“既然如此，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萨摩？”柏木由纪郑重地问。

十八
柏木由纪的邀请并非心血来潮。需知各藩大名虽然名义上共同效忠幕府，但是统治领地、互相交往还是各凭实力，因此网罗人才一直是各藩的要务。以柏木由纪在藩中的地位，她有责任、也有权力为萨摩招揽贤才。
乱世将至，武力始终是最重要的力量。军队、将略不在柏木由纪操心的范围之内，她要着手强化萨摩藩的精锐武士力量，秋叶流同门无疑是上佳的选择。
所以柏木由纪询问板野友美：“既然如此，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萨摩？”
“不要。”板野友美干净利落地拒绝道。
“诶？回答好快！”柏木像是极为震惊。
“噗~”麻友看着由纪夸张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友美也被逗笑了，问道：“由纪知道我为什么会来纪伊吗？”
“说起来确实是啊……”柏木思考道，“原以为友美应该会留在江户的……”
“是啊，我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板野友美自嘲般地笑笑，“由纪要回萨摩，渡边前辈要回肥前，我是无家可归的。”
不待由纪说话，板野友美仰起头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有呐，我的故乡在纪伊，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
柏木由纪和渡边麻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旁静静地听着。
“被秋元老师救走的时候，年纪还太小，所以不记得我家那个小村庄在哪儿了。”友美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找了好多天了，都没有找到，可能已经不存在了吧。”
“但是，也没关系。”板野友美站起身来，“我喜欢上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了。有时候遇上些不平的事，还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我本来想一直留在秋叶流，也是为了报答老师的恩情。”板野友美低下头，“老师既然不在了，我也就不想留在江户了。我要救助我见到的人，就像老师当年救我一样。想告慰老师的在天之灵，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好吧。”柏木由纪叹道，“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回报老师的，还有高桥さん她们也都在努力着吧。”
渡边麻友默默地握紧了由纪的手，像是在说，没关系，我会一直和由纪姐在一起的。
由纪打起精神，说道：“难得见面，友美讲讲最近的见闻吧。我和麻友要去和歌山，友美这几天陪我们一起总可以吧？”
板野友美也开心地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有些话说出来舒服多了。好吧，我们先去弄点吃的。这偏僻地方，得去林子里找找呢。”
高桥南确实在自己的道路上不断努力着，继承老师遗志、重振秋叶流已成为她生存的意义。秋元康当年同情吉田松阴一派，但自身却是坚定的幕府支持者。毕竟幕府将军是日本的统治者，又是武士之首，纵然国情有变，支持幕府者仍不在少数。
高桥南本就是江户武士家族出身，又是秋元康的得意弟子，自然心向幕府。她也明白，长此以往，国运势将日益衰落。但是，正是这种危难时刻，才更需要强有力的领导者挽狂澜于既倒，高桥南如是想道。
大老井伊直弼殁后，老中安藤信正便成为辅佐将军的头号重臣。高桥南及秋叶流托庇于安藤门下颇受重视，安藤老中为秋叶流重修了一处道场，并应高桥南的请求令名匠为她们打造兵器，议事时也都会召南桥南列席。
这一日议事结束，高桥南回道场时已经很晚。望着新修的“竹下院”牌匾和院中的灯火，疲惫的高桥南心中满是温暖。
“欢迎回来~”前田敦子一直在等高桥南回家，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是新婚的妻子在等候晚归的丈夫。这段日子，前田敦子练武比任何人都要用功，既是为了逝去的老师和前辈们，更是为了现在身边的伙伴。
“我回来了，あっちゃん。”高桥南温和地笑了起来，如今的竹下院不仅是她习武学艺的场所，更是她的家。
“安藤老中的话很有道理呐。”听了高桥南的转述，小嶋阳菜沉思道。今日安藤信正召集家臣，商议的却不是政务事务，而是未来安藤一派乃至整个幕府的方向。高桥南回竹下院后，便找两位好友一起商量。
“确实，如果不从根本上想办法，再怎么清剿也没法根除对幕府不满的藩士。”前田敦子也附和道。
高桥南叹道：“问题在于，那些藩主和藩士们喊着‘尊王攘夷’，实在是名正言顺，几乎没法反驳。如果没有犯上的举动，也无法给他们定罪。”
前田敦子厌烦地说：“难道有谁不尊敬天皇吗？这样一说，倒显得和他们做法不同就是不敬天皇一样。”
“诶？あっちゃん说的对啊！”小嶋阳菜惊呼道。
“什么？”高桥南和前田敦子异口同声问。
小嶋阳菜慢吞吞地说：“那我们也‘尊王’不就好了吗？只要将军站得离天皇更近，他们也就没话好讲了吧？”
高桥南惊喜道：“有道理！可是，要怎么做呢？”
前田敦子两手一摊：“将军应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小南只要告诉安藤老中，他们那些大人物一定会有办法的。”
“好，总算有眉目了！”高桥南兴奋道，然后又想起一事，“对了あっちゃん，今天我还问了一下定制刀枪的进度。别人的都还罢了，あっちゃん你的枪……真的要做成那样？”
提到枪，敦子的眼神闪闪发亮：“就按我说的那样，比较称手。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得着，不过，如果再有人来竹下院生事的话，一定要他们好看！”

十九
“由纪姐，要不，还是我来吧……”渡边麻友担心地看着兴高采烈的柏木由纪。
麻友、由纪和友美三人的干粮都已不多，虽然手头有钱，但是荒郊野外也无处去买吃食，于是去林中捕猎。这一路行来，由纪已颇善此道，仗着自己“神速”在身，抓捕鸟兽不过是举手之劳。
眼下让渡边麻友胆颤心惊的是，柏木由纪似乎打算亲手整治打来的山鸡！
难道是因为被板野前辈拒绝了，所以想要报复？麻友惴惴不安地猜测着。
柏木由纪还不知道，自己的料理已经被小朋友当成了毒药一样的存在。事实上这回麻友真的是误会由纪了，就如同麻友迫不及待想要剑术实战一样，由纪觉得自己观摩了很多遍麻友的料理，应该有一点进步了——不能总是被麻友笑话啊！——这才跃跃欲试，想要一显身手。
“怎么样怎么样？”由纪一脸期待地看着品尝了“佳肴”的两人。
“呃咳——”麻友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口感和心情说道：“比上次好多了。这个东西，嘛，考虑到我们现在所处的特殊环境，还是可以接受的——我觉得。”
“诶？”由纪思考了一下麻友的说辞，质问道，“怎么这样？まゆゆ是觉得不好吃吗？老实回答我啊！”
于是麻友正色道：“以后请别再做这样的事了，由纪姐，这不是你能参与的战斗。”
完败……由纪沮丧地自己尝了一块，料理的味道果然是黑色的，就像她的心情一样。
一旁的板野友美笑出了声，对两人说道：“你们俩真有意思——由纪的料理不是还不错嘛。”
“真的吗？”由纪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当然是真的，很美味哦。”友美吃得津津有味。
板野前辈真是个好人呐，麻友想道。
“まゆゆ你看你看。”由纪扯着麻友期盼地说。
麻友从包裹里取出和果子分给由纪和友美，当作饭后点心。看着友美吃得有滋有味的样子，麻友问道：“板野前辈觉得还合口味吗？”
“唔，这个也很好吃呢。”
“和由纪姐的料理比起来呢？味道有什么不同吗？”
“好像差不多。”
然后麻友把目光转向由纪，果然，由纪又把头垂了下去。
“真的很好吃啊。”板野友美微笑着对由纪和麻友说道。
友美微微出神，回想着过去说道：“我家是普通农户，但是在我印象里，小时候好像从来没吃饱过。后来才知道农家所担税负之重，明明是种粮食的人，却吃不饱饭。”
“那年疫病横行，周围的村落每天都在死人，我家那个小村也是。爸爸、妈妈、奶奶都死了，邻居家也全死了。我算是命大，得了病却没死，但是没有东西吃，差点饿死——是真的饿死哦。”板野友美带着微涩的笑容说。
“幸亏老师当时路过那里，救了我。”提到恩师，友美忍不住追念之情，“后来我就变得特别爱吃——只有あっちゃん能胜过我。不过我不挑食，只要是食物，我觉得都是好吃的。”
由纪和麻友不禁动容，她们从小衣食无忧，出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段时光也就是离开江户的这一个多月。她们也无法想像板野友美所描述的感觉和景象，但是友人亲口所说，这绝对是现实存在的。
如果说疫病还可以用“天灾”作为托辞的话，那么农人挨饿又该怎么解释？由纪并非不知幕府和大名征税之重，只是由纪真正了解的只有萨摩一藩。萨摩藩近年重视经营工场、开拓商路，藩内财政较为宽松，是以鲜少加税，藩民也相对丰足。所以由纪没有想过，其它藩中庶民生活竟艰难至此。
“这样下去可不行呐……”由纪喃喃自语道。
“由纪在说什么？”友美问道。
“啊~没什么。”由纪回过神来，“真没想到友美竟然是味痴！这样的话，就算以后有人做好吃的料理给你吃，不是也品尝不出来吗？好浪费！”
“这个嘛……”友美看了一眼麻友，笑道，“我倒是没有想过会有人做料理给我吃。”
麻友一下子涨红了脸，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前辈。
由纪心中暗乐，但还是来解围道：“友美的武艺越来越出色了，已经不输给‘七叶’的几位前辈了呢。”
板野友美也就接着由纪的话题说道：“有没有追上前辈不好说，只是最近出手比较多罢了。麻友的进步才真是大，一定是由纪的功劳。我记得由纪和阳菜水平差不多吧？现在阳菜已经是‘七叶’之一了，那由纪也可以说是‘七叶’级别的呢。”
由纪苦着脸道：“友美不要取笑我。”
板野友美跃开三丈以外，提声道：“此地清静，我们切磋一下如何？”

二十
秋叶流门下大多是爱武的少女，否则也不会从全国各藩去往江户投拜名师。少女们未必喜欢争斗，不过彼此之间相互切磋却是不妨的。秋元康身故之前，每到夏天还会安排全院的大比，武艺最高的七人可以获得玉符，享有被称为“七叶”的殊荣。
去年的比试中，板野友美排名第八，犹胜风头正劲的大岛优子和高桥南。不算上前辈，在柏木由纪同期的伙伴们中，板野友美是仅次于前田敦子的高手。而柏木由纪现在最缺乏的，正是与高手过招的经验。
柏木由纪以前也和前辈们对练过，那时的剑术现在看来显得花哨有余而实用不足。冈崎城外面对三名随从武士，由纪凭着高人一等的境界轻轻松松地战而胜之，但她并未因此自满。和麻友一样，由纪也在实战中有了新的领悟，需要一位够份量的对手来帮助自己消化和验证。
板野友美也是一样。她一路周游比由纪和麻友率意得多，从不顾忌会遇上什么麻烦。时局渐乱，多有匪人见她一个单身女子便生歹心——托他们的福，友美一路上不曾缺钱。出手多了，友美也自觉颇有些进益，只是苦于没有一个相称的对手，这时见到柏木由纪怎能放过。友美自然知道由纪的剑术尚不及“七叶”，但已足够让自己一展身手，而且以风格论，还隐隐克制自己。“一定是场有意思的较量呢。”友美想。
渡边麻友也很想看两位前辈的比试。在竹下院时，因为年纪小、入门时间短，麻友的时间都花在了基础训练上。同期的小伙伴中，只有天份突出的小野惠令奈能和前辈们一起练习。有时候麻友也会和爱佳、遥香一起去看前辈们训练，但是因为底子太浅，能学到的东西非常有限——何况麻友眼中只有由纪，剑术什么的根本就没看到。
然而竹下院生变之后，年幼的麻友感受到了作为武士生存的不易。一路上都被由纪保护着，看着由纪矫健的身姿，麻友暗下决心，自己也要像前辈一样出色。听闻由纪的志向，麻友更是渴望变得强大，要有资格跟随由纪，要成为她的助力而不是累赘。所以麻友一天更比一天用功，不知疲累，眼下两位前辈比试正是绝好的学习机会。既然是剑让自己和由纪结缘，成为同门师姐妹，那么就把自己的感情也托付给剑吧——麻友想道。
“まゆゆ，小太刀借我一下。”柏木由纪稍作思考，出人意料地放下了自己的刀。
麻友乖乖地把刀让给了由纪，心中却大是不解。需知胁差的长处在于灵活，若是室内打斗或是巷战，选小太刀还算有道理。现在战场在旷野，板野友美的兵器又是长索，舍打刀而用胁差，岂不是平白让出了一尺长度？而且小太刀的威力显然不及打刀，麻友之所以用小太刀完全是因为腕力不足，柏木由纪舍强取弱又是何故？
只见由纪小太刀出鞘之后倒持刀柄，把刀身贴在小臂上，刀鞘也用同样的方法左手持握，看上去倒像是拿着一对加长的护臂。由纪轻挥双臂，适应了一下份量，对另一边的友美说道：“我要来了！”
友美双眼微眯，心下暗赞。她眼光高明，略一思考就明白了由纪的用心所在。友美的长索长及三丈，别说是胁差与打刀，就算是薙刀或者长枪也远不及上索的长度，所以胁差短的这一尺可以忽略不计。远距离面对友美时，不管任何兵器都只有设法招架，这时灵活的小太刀就比打刀实用得多。一旦由纪抢入内圈作近身肉搏，小太刀的性能更是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那时友美等于是空手，强弱之势便会完全逆转。友美想道，要不是有老师最后教的秘技，搞不好真的会输啊。
看到友美点头示意，由纪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向友美走去，双臂抵住小太刀和刀鞘，稳稳地接住长索的攻势。麻友在旁紧张地看着，友美的长索矫若游龙，远胜之前对付浪人，但由纪的短刀运转如意，风雨不透。
由纪也不冒进，只是踏实地慢慢逼近友美。眼见索圈渐渐收小，已不足两丈，麻友瞳孔微缩，她眼中由纪踏出的这一步似有不同。紧接着下一个瞬间，由纪凭空消失！一眨眼间离友美已不到四尺！正是柏木由纪的看家本领——奥义·神速！由纪左手弃了刀鞘，右手转为正手握刀，一记斜斩劈向友美！
友美眼中精光大盛，临危不乱，侧身闪过刀锋，右手一抖长索袭向由纪背后，左手直取由纪手腕。形势转劣，友美并未试图重新拉开距离，反过来还要夺由纪的刀！
友美心知，自己虽然也算身法出众，但绝无可能快过由纪的“神速”。近身战最是凶险，临阵退缩是大忌，而且友美正要试试新练的战技，现在的局面正合她意。
由纪自然也明白退让不得，躲过要害，硬捱了长索一击，双手持刀又是一记横斩。
麻友知道对练中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的，但是看着由纪被抽中还是心疼。正在这时，只见友美退步闪过小太刀，左手握拳直击由纪面门。麻友心中惊讶，这是什么打法？柔术中绝没有这样的招式，这不是变成市井泼皮打架了吗？
由纪偏头避过，只见友美这一拳一击即收，右拳又跟了上来。由纪无奈只得举刀招架，却被友美跟上的左拳击中手腕。紧接着友美右拳再出，正正地停在了由纪的鼻子前。
“啊~是我输了呢……”由纪苦笑道。
友美唇边也勾起美丽的弧度：“承让了，多谢指教。”

二十一
唐诗有云：“人间四月芳菲尽”。时值万延元年四月中旬，江户的樱花已经凋谢，如同一代剑豪秋元康的惊世剑技，盛放之后散落尘泥。
重建的竹下院中，“七叶”之一的前田敦子正在督导诸弟子的课业。身为竹下院第一高手，前田敦子直接背负着先师的威名，所承受的压力之大并不下于高桥南。樱田门事变之后，前田敦子所下的苦功胜过任何一位同门，枪术一日千里。如今的她自问武术造诣已经超越所有前辈，也足以立足江户，然而想念着先师的背影，前田敦子心中仍然只有仰之弥高的赞叹。
和高桥南不同，前田敦子专志武道，不为政事忧心，她的烦恼也是关于武学。前田敦子于枪术一道已登堂入奥，却苦于没有称手的兵器，难以再进一步。
近来前田的食量越来越大，身材却没走样，引得其他弟子好生羡慕，然而前田自己知道变化在哪。她的力气已经完全超出了身体的限制，普通的长枪在她手中份量如同一根柴禾，用起来着实别扭，许多精微的变化也就很难使出来，更不用说钻研老师留下的奥义了。
秋叶流因为门下都是女子，先天受限，武术风格上更偏向于取“技”取“位”，“力”之一道是偏弱的，前田敦子异禀在身，原是大大的好事。然而前田并不满足于此，过人的力气无疑使她更为强大，但同时也成为了她研习枪术奥义的障碍。为此，前田这些天试了许多枪，甚至连战国时的长刃重枪都找来掂量，可惜没有合意的。恰好安藤老中决定为竹下院置办武器，前田决定定制一柄属于自己的枪。“就叫做‘分香’吧……”前田望着散落的樱花花瓣期盼地自言自语道。
秋叶流伏波院。
大岛优子心怀救国之志，但也没有被热血冲昏头脑。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力量在如此之大的变局中是何等的微不足道，根本不可能强行推动时局变革。所以她要等，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天下有变，乱世之中才有机会为自己的理想而战。另一方面，大岛优子也深知自己仍需提升实力，因此一面收集情报，一面在伏波院聚集同道、用功修行。
大岛优子想起秋元老师最后的一番话，“希望大家坚持自己的理想，不要被仇恨所支配”。所以说，秋原老师早就预见到，秋叶流门下会有刀兵相见的一天吧。
其实这也不是大岛优子的过错。前来投奔大岛家的，都是家在附近几藩的同门弟子，既然选择了回家而不是留在江户，那么迟早要与幕府决裂——只是未必人人都已经看到了这一点。
从离开江户那一天起，优子无数次设想过与昔日伙伴们交手的情景，如今的她也确实拥有了这样的资本。蒙秋元老师最后指点，优子已经站在了突破境界的边缘，不但秋叶流奥义有所得，家传剑术更是大有进境，实力已稳列“七叶”。身边的伙伴中，秋元才加并不是秋元康的子侄，也不是秋叶流门下，但武艺极为精强。加入伏波院的宫泽佐江、野吕佳代、梅田彩佳、小野惠令奈等俱是秋叶流才俊，算上尚未归来的“七叶”大岛麻衣，伏波院的实力未必输于分裂后的竹下院。
“虽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但是……或许是避免不了的呢，阳菜……”大岛优子叹息着。
名古屋郊外，在珠理奈的强烈要求下，松井大小姐带着荣屋全体弟子出门郊游踏青。荣屋弟子们训练时挥汗如雨、绝无怠惰，但毕竟是青春少女，出来游玩都十分开心，很快就嬉闹在一起。
大小姐看着珠理奈高兴的样子也觉欣慰，她很清楚妹妹的剑术资质是何等优异，因此对珠理奈要求极严。今天看到珠理奈复得返自然的开心模样，大小姐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虐待小孩子的嫌疑啊……
向得力手下交待了几句，松井大小姐就任由弟子们玩闹去了。她独自走到一株樱树下，随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秋元老师最后传授的奥义，即使是她也无法很快领会。对于她本人来说，出来游玩比不上练习剑术有意思，也许是因为总是孤单一人吧。望着樱花已谢的树枝，大小姐不由得想起不知名的友人，算日子，她快要到和歌山了吧？
“友美是在修习西洋拳术吗？”柏木由纪问道。比试结束后，三人又踏上旅程。
“是的哦，老师临走时把那本西洋拳术的抄本留给我了。不过还不熟练，今天只是打了由纪一个措手不及。”友美笑道。
当年吉田松阴为“通宇内形势”，广集西洋书著，无所不包，其中还找到了一本拳击教科书。吉田松阴对武术没什么兴趣，将它送给了好友秋元康。秋元康也未深入研习，但是在最后传艺时，除了秋叶流所有奥义之外，还将毕生所学全都传给了众弟子，盼她们能多习得一些有用的东西。
板野友美就挑中了拳击。按秋元康的说法，西洋拳术极为依赖身体素质，不见得比得上柔术，尤其不适合女子，只是在运劲发力方面有可取之处。板野友美却很喜欢这种简单直接的格斗方式，珍而重之地修习着。
比试结束后，麻友先确认了由纪背上被击中的地方没事，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这场比试中，两位前辈表现出来的武艺，从战略到战术到战力都远超小麻友的所学所知。好在战斗的每一个细节麻友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在仔细地思考和学习。
“说起来……”友美停下脚步，“由纪修习的该不会是……”
由纪赧然道：“果然瞒不过友美呢，我有些不自量力了。”
“那可是连秋元老师都没能完全掌握的绝学啊……由纪好了不起！”友美赞道。
“不知道能学到秋元老师几成水准呢……好了，机会难得，今天就让友美来指导まゆゆ吧？”由纪收拾心情说道。
“诶！？”另两人惊道。
“友美你也是まゆゆ的前辈不是吗？まゆゆ好好学着！”
樱花的绚烂转瞬即逝，然而来年又将重绽英华。秋叶流一代宗师虽已谢世，门下桃李竞芳吐艳的时代却即将来临。

二十二
和歌山城乃是战国英杰丰臣秀吉所建，至今已有两百七十多年的历史。战国一统后，德川氏的一支定居在此，建立城下町，历两百余年，始有和歌山城今日的繁盛。
柏木由纪和渡边麻友在和歌山登上了开往鹿儿岛的商船，与板野友美挥手作别。三人都明白，山水遥迢，相见不是那么容易，因而格外珍惜相聚与离别。
船行渐远，直到连麻友都看不清岸边。由纪收拾心情道：“好了まゆゆ，到了鹿儿岛我们休整一下就去肥前，很快就可以见到志穗前辈了。”
“嗯~姐姐没事就好。”麻友有些担心地说，“按板野前辈说的，爱佳她们都跟着大岛前辈和志穗姐，希望一路平安才好。”
“有两位‘七叶’在，怎么会出事呢？”由纪安慰道，“没记错的话，和まゆゆ同期的应该有好多是九州诸藩出身吧？”
麻友点点头：“是呢，爱佳她们都是的。啊！现在志穗姐是‘免许皆传’的话，以后大家可以都跟着志穗姐练剑对吧？”
“是的哟~”柏木由纪微笑道，“以后都可以和朋友们在一起了呢。”
说到这里，由纪不由得想起在桑名遇到的那位友人，不知再见面又是何年何月、何情何景呢？至少下次一定要问她的名字。
高桥南手捧清茶坐在竹下院的庭院中，她现在喜欢上了品茶，像秋元康当年一样。
数日前高桥南向安藤信正老中献策，建议幕府将军寻求皇室认同，以塞藩士们“尊王攘夷”之口。昨日安藤老中单独召见了高桥南，对她大为嘉许，决定采纳她的建议。
此刻高桥南在回味着安藤老中昨天的话——
“幕府将军名义上一直是天皇家臣，也就是说，从来没有天皇不认同将军之说。所以要天皇认同将军，道理上没有错，但实行起来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要显示亲厚，无非加爵赐禄。对于公家天皇来说，武家将军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所以用何种行动表现认同也是一个问题。思来想去，只有结姻一途。将军年岁不大，尚未成婚，如能迎娶皇室公主，公家武家联为一体，相信定会权威大涨。”
“此事极为困难，朝野间阻力之大可以想见。唉，如果秋元君尚在，以他兼任皇室剑道师范和幕府将军剑术教习的身份，倒是大有可为。如今之计，只有先奏请将军，再徐徐图之。”
如果老师还在……高桥南摇摇头，强压下哀伤，现在只有勤修武道、匡扶国家，才是对老师最好的悼念。
秋叶流伏波院建立时日尚短，声名不显，然而附近的有识之士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一股力量的存在。
大岛家乃是本地望族，历代都有人出仕藩中要职。大岛优子回来后很快联络上了众多攘夷志士，在志士中取得一席之地，常有同道中人来和大岛优子商讨攘夷方略。
“水户藩吗……”大岛优子沉思着。这一日，藩内一位杰出的志士派人邀请大岛优子同去商量与水户藩士结盟事宜。水户藩也是幕府御三家之一，乃是其时屈指可数的雄藩。藩主水户德川家虽然是幕府近支，但是与幕府并不同心。再加上水户藩人才极盛，因此时有乱举，樱田门外之变便是水户藩激进浪士所为。
“你去回禀桂さん，这次的集会恕我不能参与。”优子对来人说道，“家师身故于樱田门，既然参与事件的水户武士已经伏诛，我也不去追究旁人；但是要我和水户藩士结盟，那绝对做不到。这次的事就拜托桂さん多费心了。”
使者得了优子的口信，回去复命，优子的思考还在继续。自从樱田门外之变后，朝野之间暗流涌动，许多武艺高强的志士摩拳擦掌，似乎找到了改变国家的途径——对待位高权重的顽固敌人，就让他变成大老井伊直弼那样！或许有时需要采取这样的恐怖手段，但是优子从内心深处讨厌那种做法。“仗剑救国，也不是这么个救法啊……对吧，秋元老师？”优子自言自语道。
幕府御三家统治着实力强大的三处藩地。其中，由纪、麻友刚刚离开的纪伊藩是将军的出身之地，全力支持幕府；优子拒绝的水户藩与幕府貌合神离，藩主仍表恭服，藩士们对幕府已大有不满；另一家——尾张藩的态度则颇为暧昧。
前任将军去世时没有子嗣，按旧例应从御三家中选出合适的继承人，尾张藩出身的德川庆喜与纪伊藩出身的德川庆福都有机会。最后由于大老井伊直弼和老中安藤信正拥立庆福——即现任将军德川家茂，尾张藩与将军之位失之交臂。因此，尾张藩虽然支持幕府统治，但是对拥立将军的井伊、安藤一派绝无好感，想必安藤信正看待尾张藩也是一样。
受此影响，现在荣屋对竹下院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微妙。高桥南传书荣屋许其自立时，大矢真那便提出过，荣屋不受竹下院制约是件好事，以免朝中与藩中不睦时难以自处，想不到一语成谶。
得知竹下院已倒向安藤信正，高柳明音、大矢真那等人都有些忧虑。虽说荣屋与竹下院无甚交情，但毕竟同出一源，同室操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师？何况就实力而言，分裂后的竹下院仍要强过荣屋。
“毋须担心。”名古屋的大小姐对属下说道，“如今天下形势不稳，安藤信正要操心的可不是和藩主之间的事。我们也应该以大局为重，竹下院仍然是友非敌。”
时间的巨轮缓缓转动，少女们的人生已经渐渐并入时代的洪流。

二十四
潮起潮落，阳光洒在萨摩蜿蜒的海岸；莺莺燕燕，清风不解少女轻柔的呢喃。一个月的时间过去，柏木由纪和渡边麻友来到了鹿儿岛。
麻友好奇地看着由纪。回到故乡，柏木由纪却没有欢呼雀跃，只有脸上温柔的笑意表露出喜悦的心情。见多了由纪的各种夸张表情，倒不习惯她平和的微笑了，麻友的脸颊微微发烫，只觉得这一刻的由纪特别美。
柏木由纪心中感慨万分，自从去江户学艺以来，就没回过鹿儿岛了，因为实在太远。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江户到鹿儿岛往返一趟得四五个月，由纪花不起这个时间，只有通过书信和家中保持联络。如今回到家乡，由纪也迫切地想回去看看，义父、义兄、叔叔都还好吗？
“这是……由纪姐的家？”麻友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府第。这座宅院占地并不很大，也不十分奢华，但是门户清雅、品级极高，显然不是寻常武士有资格用的。
由纪微笑不答，上前叩门。一位执事打扮的老者开了门，看见由纪，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惊喜地喊道：“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麻友惊讶地看着由纪。
由纪仍是微笑着，牵着麻友走进家门，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叔叔在家吗？”由纪信步走着，自然地生出一股贵气，询问身边的执事。
“重治大人外出公干，明天回来。”老执事亦步亦趋地答道。
“藩主和义父在城中吗？”
“都在城中，大小姐要去晋见吗？”
“你先去通禀一声，我午后过去。”由纪吩咐道。
“遵命。”
麻友乖巧地跟在由纪身边，心中震惊。两人到堂内坐下，仆役奉上茶水退下后，由纪向小朋友解释道：“先父柏木重信是萨摩藩重臣，和藩主的父亲岛津久光大人是生死之交。父亲去世后，久光大人收我为义女，所以现在的藩主是我的义兄哦~”
“原来由纪姐有这么了不起的身份啊……”麻友喃喃道。
柏木由纪矜持地笑了笑，难掩自得之色。
“可是完全看不出来啊……明明就很土气的说……”麻友抱着脑袋，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啊！由纪欲哭无泪。
中午吃过饭，由纪和麻友在庭院中漫步。看着麻友闷闷不乐的样子，由纪道：“まゆゆ别不开心嘛，我还是我啊。”
麻友摇头道：“没有啦。由纪姐是萨摩藩的大小姐的话，会有很多厉害的人为你效力的吧，我还是太不中用了……”
由纪连忙道：“まゆゆ不是说以后都要陪着我的吗？不准反悔啊！”
麻友点点头：“嗯，以后也会努力的！”
“好了，”由纪舒了口气道，“一会儿我要去拜见义父和义兄，まゆゆ要和我一起去吗？”
“诶？”麻友没想到由纪这时也想着要不要带自己一起，有些慌乱地说，“还是不要了……我在家等由纪姐吧。”
“也好，まゆゆ在家请随意，我很快就回来~”
“那个……”麻友一个人有些无聊，叫住了路过的老执事。
“是，渡边小姐，有何吩咐？”老执事毕恭毕敬地问道。
“那个，由纪姐在家的时候，一般会呆在哪？能带我去看看吗？”麻友有些好奇。
“大小姐喜欢读书和练剑，书房请往这边走。”
老执事将麻友带到书房，又指明了剑室的位置，恭敬地退下。
麻友走到书桌前坐下，翻阅起柏木家的藏书。想知道由纪的喜好，想了解由纪更多。想认识更早以前的由纪，想融入她的生命里。由纪爱看的书以诗文为主，也不乏政史卷册，甚至有吉田松阴的著作。麻友想道，这些书都是由纪去江户以前看的，那个时候的由纪也就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吧？竟然已经开始涉猎这样的书籍了……那自己也不能输了，麻友暗暗给自己鼓劲。
“ょし，既然来了，就活动一下吧，一个月没练都生疏了。”麻友来到柏木家的小型道场，舒展筋骨，拔出小太刀开始练习。由纪小时候也在这里练过挥刀吧。
练习毕后，麻友的眼光投到道场角落的一副刀架上。道场中摆着好几副刀架，大多十分干净，显然时常有人擦拭清洁，唯独角落的那一副落满灰尘。那副刀架上面摆着一长一短两把刀，刀架颇为名贵，两把刀看起来却很普通。麻友不自觉地伸出手，却听到背后传来声音：“那个，不行哟~”
麻友转身一看，只见柏木由纪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麻友连忙低头道歉：“由纪姐对不起，我……”
“没关系。”由纪走过来，取出抹布轻轻地擦拭着刀和刀架，叹道，“好久没回来了呢。这剑可以算是我柏木家的传世之宝，父亲去世之后由我继承。这几年我都不在，让它蒙尘了。或许过些时日，又该有它活跃的机会了——虽然我不是很希望那样。”
“由纪姐去见过藩主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呢？”麻友问道。
“嘛，先休息两天，然后我们去肥前，一切交给我吧~”由纪自信满满地说。

二十五
萨摩藩位于九州岛西南部，是日本最西南的大藩。萨摩地处火山带，又多台风，地理条件并不甚佳。然而靠着藩营工厂、开拓商路，萨摩藩的实力日益强大，与长州、土佐、肥前并称为“西南四强藩”。
萨摩藩自前代藩主当政之时起就置力于“殖产兴业”，在藩内建立西式工厂，开天下风气之先，不仅财力日渐雄厚，更培养出许多出色的人才。“黑船事件”之后，在柏木由纪之父柏木重信的力劝下，萨摩藩开始积极反对锁国政策，要求幕府开国。柏木重信去世之后，由纪前往江户拜入秋叶流门下，习练剑术的同时，还学习西学、了解幕府动向。柏木重信之弟柏木重治赴长崎向荷兰军官学习海军技术，年前刚回到萨摩，由于才干出众，在藩中被委以重任。
柏木由纪回到鹿儿岛的第二天去见了叔父。柏木家的主事者——柏木重治今年二十七岁，少年时即热衷被称为“兰学”的西洋科学，从长崎回到鹿儿岛后获藩主之父——掌握藩内实权的岛津久光赏识，成为大久保利通之下的萨摩第二重臣。
柏木由纪素知叔父政见与时人大不相同，畅言了对时局的见解和所思所想，颇得柏木重治赞同。
柏木重治夸赞道：“由纪去江户这几年果然是大有长进，兄长泉下有知也必感欣慰，愚叔以后凡事也有个商量的人了。愚叔也以为，锁国令必废，然将军不可轻废。依由纪所言，如今幕府实力声望皆不足以镇服群藩，我料幕府必将求援于皇室，因为天皇虽无实权，然威望尚在。我萨摩藩不如暂助幕府一臂之力，如此，对国策之影响力必将大增，于天下于本藩皆大有益处。”
由纪叹服道：“昨天我去拜见义父和藩主，也谈到了幕府的事。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没有跟义父详说。听了叔叔这一番话，由纪茅塞顿开。”
柏木重治摆手笑道：“由纪不用过谦，现在藩中最清楚江户局势的就是你，即使是久光大人也需要多听你的意见。如今藩政已被大久保さん打理得井井有条，藩策这方面我会向久光大人进言；等西乡さん回来，军队也将如虎添翼；唯一可虑的是藩中没有什么武道强者，护卫、侦查、刺杀的好手实在太少。眼下还不打紧，过几年若我萨摩得势，少不了有人想要对久光大人或者藩主不利，就如樱田门一般，那可就不妙了。”
由纪点头附和道：“此事我会多用心的。这两天我想去一趟肥前，另外昨天我向义兄求了一座道场，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想请叔父帮我打理一下。”
柏木重治惊讶道：“才刚回家又要出去吗？也罢，由纪已经长大了，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家里的事不用担心。愚叔对肥前藩还算有些了解，这两天为你安排一下吧。”
渡边麻友等得有些无聊，一路上习惯了由纪的陪伴，现在一人独处倒不适应了。来到萨摩之后，麻友也有些烦心：由纪肯定是要留在鹿儿岛的，自己虽说以后不一定要待在肥前，学有所成前应该都要跟着志穗姐，所以和由纪算是分离在即，真是苦恼啊。
“まゆゆ在想什么呢？”由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由纪姐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样吓人！”麻友没好气地说。
由纪还不知道小朋友的小心思，问道：“まゆゆ的本家是在佐贺城吗？我先带まゆゆ在鹿儿岛好好玩几天，然后去找志穗前辈。”
麻友恼道：“由纪姐就这么着急送我走吗？”
由纪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まゆゆ不是说要陪着我的吗？”
“可是，可是……”麻友一时语塞。
“安心吧~”由纪轻轻握起麻友的双手。
三日后，由纪和麻友启程向北，前往肥前藩藩厅佐贺城。这回从鹿儿岛出发，与两个多月前逃出江户相比大是不同，两人不仅有马车代步，沿途更是都有专人打点，旬日间就来到了佐贺城。
佐贺渡边家是肥前大族，麻友家只是其中的远支之一。渡边家的宅邸并不难找，由纪和麻友很顺利地来到了目的地。麻友的父母自然是喜出望外，候在家中的渡边志穗也终于放心了心头大石。
麻友和父母说话的同时，渡边志穗把由纪请到一边，谢道：“实在是太感谢由纪了，如果没有由纪的话，真不知道麻友还要吃多少苦。”
由纪谦逊地还礼道：“这是我作为まゆゆ的前辈应该做的。渡边前辈现在身体如何？”
渡边志穗苦笑道：“马马虎虎吧。这段时间麻友多亏由纪照顾了，请务必多留几天，让我聊表谢意。”
由纪望向麻友，正对上小朋友偷偷看过来的目光。由纪微微一笑，答道：“那就打扰了。”

二十六
当晚，麻友家热情地招待了柏木由纪。接下来几天，渡边志穗带着由纪和麻友在佐贺城尽情游玩。由纪固然是第一次来佐贺，麻友也是满眼新奇，三人十分尽兴。住了几日，由纪不免有些疑惑，以渡边志穗位列“七叶”的声名武艺，似乎并不受重用。到了晚间，由纪终于开口探问。
“渡边前辈还有一位兄长吧？这几天都没看见呢。”由纪问道。麻友的家族她早就了解清楚了，就由此旁敲侧击地开始询问吧。
“啊，兄长近日和渡边家本家还有其它分家的其他青壮在一起训练，所以不在家。”渡边志穗答道，眼中却有一丝落寞。
“我们本家有一支亲卫队，也是肥前藩的重要力量呢。”麻友插口道。
“诶？”由纪惊讶道，“可是志穗前辈都没有去呢，难道说渡边家的人才这般多，竟不需要志穗前辈这样的剑术达人吗？”
渡边志穗苦笑道：“其中原因颇为复杂，说起来也不怕由纪笑话。”
麻友也有些奇怪，认真地听着渡边志穗的解释。
“主要有四个原因吧，谁主谁次很难说得清楚。”渡边志穗分析道，“其一便是我毕竟是女儿身，肥前藩引进西洋工业很下力气，观念上却非常守旧。只凭我是女子这一条，就难有什么作为。即使有秋叶流‘七叶’之名，藩士们也大多不以为然。”
“可是志穗姐这么高的剑术，又不是假的。”麻友不服气道。
“这就是其二了，”渡边志穗叹道，“离开江户以后，我的伤势一直没有痊愈，可能以后都难以回复到旧日水准。其实，即使是现在的我，也不逊于藩中的任何一名武士，但是没有绝对强大的实力，还是无法被承认的。”
柏木由纪问道：“即便如此，藩中也不应该将前辈投闲置散才是。更何况前辈学艺于江户，如果只把前辈当作一介武夫看待，那肥前藩的眼光也太差劲了些。”
渡边志穗有些意外地看着由纪，答道：“这正是原因之三，现下肥前藩的实力不容轻侮，但是无意干涉天下大势。幕府现在形势有些不妙，肥前打算置身事外，既不尊王攘夷，也不支持幕府。如此一来，当然不会征召我。”
由纪继续追问道：“藩中不肯用前辈，那渡边本家呢？至少渡边家应该重用前辈啊！”
渡边志穗微笑着摇摇头道：“这第四个原因我也是最近才明白，我家从埼玉搬来不久，与本家不算亲近。若我能出仕藩中，本家会扶持我；若是不能，本家就不会用我，以免分家坐大。”
麻友听得云里雾里，由纪却全明白了，叹息道：“那真是时运不济呢。对了，听说是大岛前辈和渡边前辈一起送大家回九州岛的，她们都各自回去了吗？”
麻友也附和道：“对啊，我还以为爱佳她们都会跟着姐姐一起的。”
渡边志穗答道：“孩子们都被我和麻衣送回家了，麻衣送我回来后在这里住了几天，也回去了，似乎优子有些打算。”
“优子吗……”由纪沉吟道，“果然没有留在江户啊，又是件麻烦的事呢……”
“由纪姐在嘟囔什么呢？”麻友道。
“没什么。”由纪对麻友展颜一笑，转向志穗，“前辈现在是秋叶流的‘免许皆传’，有开馆授徒的打算吗？”
“多田、仲川她们倒是都说想跟着我，但是我现在这样……”
麻友不满道：“有什么不可以嘛！姐姐！”
由纪正视着前辈，问道：“前辈是我们秋叶流精英，难道甘愿浪费自己的才能，就这样闲散地度过一生吗？”
渡边志穗也端坐好，反问道：“现在的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由纪郑重地向渡边志穗行土下座大礼，请求道：“由纪代表萨摩藩恭请前辈！拜托了！”
麻友吓了一跳：“诶？由纪姐？”然后慌忙地望向志穗：“姐姐，这……”
渡边志穗闭目沉思良久，终于应道：“好。”
由纪这才起身，喜道：“真的吗？多谢前辈！”
麻友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由纪送自己回肥前的时候一点都没难过，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亏自己还担心了好久，简直，简直太可恶了！
渡边志穗微笑道：“由纪要招揽的想必不只我一个人吧。”
由纪也笑了起来：“不瞒前辈，明天开始我想去拜访九州诸藩的其他同门，还请前辈告知详细地址。”
“诶？由纪姐明天就要走了吗？”麻友顾不上着恼，开口问道。
渡边志穗道：“我今晚整理一下，明天把名单给你。不过家中还有许多事需要料理，麻友刚回来，也要在家多待几天。”
由纪估算了一下时间，道：“两个月后，我在鹿儿岛恭候前辈。”又向麻友眨了眨眼。
“好，就这样说定了。”渡边志穗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从取出一枚玉制树叶交给由纪，“这个东西，由纪可能会需要吧。”

二十七
“诶！？”柏木由纪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前辈？！这个……”
渡边志穗失笑道：“借给你用而已，别这么大反应。有叶符作为信物，说服大家也会容易一点吧。”
由纪长舒出一口气，放松道：“前辈真是的，别吓我嘛~”
渡边志穗正视着由纪说道：“反正我的叶符迟早是要传下去的，等我再恢复一段时间，会考较一下大家的剑术再作决定。”
由纪郑重地接过了玉叶，行礼道：“请容我借用两个月，一定会好好珍惜使用的。”
“两个月啊……”麻友还是有些不舍。
由纪的心情其实也是一样，但还是打起精神道：“不出意外的话，まゆゆ再来鹿儿岛就可以看到爱佳、夏海她们了呢。”
第二天清晨，柏木由纪独自踏上旅程，渡边姐妹在佐贺城外目送着车马远去。
麻友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问道：“姐姐真的决定要去萨摩吗？”
渡边志穗轻抚着佩剑道：“当然是真的。由纪说得对，身为武士，我怎么能无所事事地度过一生呢。麻友，绽放一瞬的樱花要胜过长年匍匐的杂草，这才是武士之道啊。”
麻友点点头，有点担心地问道：“姐姐的身体不要紧吧？”
渡边志穗叹了口气：“可能会落下病根吧，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剑术多半恢复不到从前了。战斗吃力倒还在其次，就怕辱没了‘七叶’的威名。”
“所以姐姐想要让由纪姐接你的位子吗？”以麻友的聪明，稍一思考就明白，作为“七叶”象征的玉叶岂是可以随便借给别人的。
“照麻友所说，由纪的剑术又有大进，虽然可能还达不到‘七叶’的水准，想来也相差不远，或许已经不输给现在的我了。”渡边志穗轻抚素净的手腕，她的叶符原先就扣在那里，“当然了，还是要等我试一试才知道。退一步讲，既然阳菜可以继任‘七叶’，那么实力相当的由纪自然也有资格。”
“那姐姐对萨摩藩怎么看呢？”麻友继续问道。
“说到天下大势，我可不是行家。”渡边志穗笑道，“萨摩与肥前还算交好，由纪的态度也表明，以后不会和肥前兵戈相向，那我们为萨摩效力也没什么不妥。”
顿了一顿，渡边志穗继续说道：“这两个月麻友多陪陪父母吧，我们去萨摩以后，家里有大哥照顾，也不用太担心，但总归是不能经常回来了。”
麻友点点头，和姐姐一起转身向城内走去。
不知不觉六月将尽，在往年正是秋叶流大比的时节，伏波院道场中，少女们正在捉对厮杀。大岛麻衣归来后，为检阅众弟子的实力，安排了这么一次比试。失败的少女们退下观战，现在场中只剩下伏波院最强的四人。
大岛麻衣还是第一次和秋元才加较量，过了几招之后心下暗赞。秋叶流外少有女子使用长枪这样的武器，秋元才加却是一个异数，体魄强健犹胜男儿，一杆长枪虎虎生风，连大岛麻衣也不禁要刮目相看。
秋元才加也是暗暗佩服，她虽然生为女子，但是说到武艺向来不让须眉，这么多年来能让她心服口服的就只有一个大岛优子。听说秋叶流中还有更胜过优子的“七叶”，秋元才加总是不能相信，今日一战方知果然厉害。但是，好像也没有比优子更强啊！面对大岛麻衣的重重剑影，秋元才加化繁为简，一枪扫出！
大岛麻衣并不慌乱，轻松地闪开秋元才加的蓄力一击，她才不会用自己的剑和对手的长兵器硬拼，更何况才加的力量本来就胜过她。因此大岛麻衣施展的是眩目的剑技——“月影”，在纪伊藩时，柏木由纪便曾教过渡边麻友这一路剑术。秋元才加没有麻友那样出众的目力，无法看破大岛麻衣的剑招，所以选择了硬拼，想要以力破巧。然而这一步也早在麻衣算计之中，一个退步避开长枪，紧接着上步横扫，竹剑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才加的手背上。
另一边，宫泽佐江从一开局就占据了主动，攻势如潮。大岛优子却是不紧不慢，看似一直被动挨打，但总能恰到好处地挡住佐江的剑。
场下众人看着这场激烈的对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没有人知道，当事人优子这时候却还有闲心胡思乱想：“喂喂佐江你也差不多该累了吧，哪来这么好的精神，难道今天饭吃多了？可是我也吃多了啊，我都累了的说。让我想想，去年全院大比，小南是第十，下面好像就轮到佐江、峯岸南、由纪和阳菜。唉，佐江你这个样子可赢不了小南啊，不过应付阳菜应该是足够了的说。噫，说到阳菜，以后要是交手我又下不了手可怎么办，好苦恼……嗯？老姐已经赢了么？”
优子手腕一振，挥剑破开佐江的剑势。待佐江稳住阵脚，优子的竹剑已经指在了她的额前。
“我们俩要比吗？”大岛麻衣问优子，如此的结果她并不意外。
“不比了！”优子无视众人期盼的目光，大声喊道，“累死了，我要去洗澡！”
少女们还没来得及抗议就发现了更严重的状况，纷纷喊道：“优子你就算要洗澡也不用在这里就开始脱衣服啊！！”

二十八
江户的七月满是夏意，竹下院已经重新步入正轨。幕府也终于从樱田门事变中缓过气来，诸多事宜都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安藤信正“公武合体”的主张也已为众人所知，正如所料，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人称颂，抵触者也不在少数。其实公武合体之论早已有之，只是一直无人有决心有能力将它付诸实践。扰攘之中，作为安藤信正亲信的竹下院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大家不用太过在意外间的议论。”这一日训练结束，高桥南对众弟子说道，“现在还只是朝议而已，攘夷藩士也好，我们也好，都还没到动手的时候。与其心神不定地胡乱猜测，不如抓紧时间提升战力，将来会有用处。”
宫崎美穗提问道：“前辈，照这样说，将来不是要和以前的伙伴交手吗？惠令奈家所在的那个藩，就是攘夷一派啊。”
小嶋阳菜闻言一怔，叹道：“各为其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或许这就是乱世的常理吧。”
七月的名古屋也是暑气逼人，荣屋的少女们不避炎热，仍是挥汗不止。
“少主别郁闷了，下个月再来嘛。”高柳明音宽慰珠理奈道。
荣屋道场的实力检定与伏波院不同，并不是所有弟子都下场角逐，自少主松井珠理奈以下，众人中决出的最强者才有资格向大小姐挑战。松井大小姐身为道场师范，平日是不与弟子们对练的，只有每月一次的全院比试才会出手。一般挑战资格都会落入珠理奈手中，偶尔也会是高柳明音或者矢神久美。
相比伏波院顶点的姐妹两人，松井姐妹交手的次数就多得多了，只是珠理奈从来都没赢过，一次也没有。
“明明我的运动能力是超过姐姐的，为什么会输呢？”珠理奈大是不甘。
“珠理奈还好吗？”大小姐将几位得力助手召集到书房议事，向高柳明音问道。
“老样子。”明音无奈道。
大矢真那发问道：“大小姐，今天是要商议有关水户藩的事吗？”
“不错。”说着将一份密报交给手下传阅。
“竟然真的结成同盟了……”大矢真那惊道，“听说这个桂小五郎可不是简单人物，水户藩和他结盟的话，就更加棘手了。”
“但是我不觉得这个‘水长同盟’有多可怕呀。”矢神久美不解道，“水户藩的强手在安政大狱和樱田门折损了不少，我们用不着这么担心吧。”
“久美，别忘了前几天收到的消息，我们秋叶流有一支在桂小五郎那一边。”大小姐皱眉道，“以精锐力量来说，水长两家联手确实是超过幕府的。”
高桥明音忧心道：“大小姐的意思是，伏波院会与竹下院对敌？”
“应该是迟早的事。”松井大小姐望向窗外，“我们再观望一下。”
局外人有局外人的猜测，大岛优子对于同盟的态度其实是不置可否，并没有什么热情。理智上讲，与水户藩结盟是明智之举，如此一来，尊王攘夷的主张将更成气候。但是由于樱田门的旧仇，大岛优子极不愿与水户藩同坐一条船，而且她对这一联盟将来的方针也抱有疑虑，因此伏波院事实上并未参与到同盟中。
“嘛，这回我先不插手，看看水户那帮只知道喊打喊杀的笨蛋能闹出些什么名堂来，小南、あっちゃん、阳菜，你们有得忙啰~”大岛优子坐在海边，晒着太阳吹着口哨，惬意无比，“不管怎么说，到江户去找幕府的麻烦……实在是……太愚蠢了。”
“ょし，小夏海也肯加入，实在是太好了。”柏木由纪拜访完最后一位同门，踌躇满志地踏上归途。
由纪的七月散落在整个九州岛上，好在一番奔波没有白费，大多伙伴被她说服，数日内会陆续前往鹿儿岛。美中不足的是，家在九州的同门许多都是和麻友同期的后辈，短期内恐怕无法成为可靠的战力。
“嘛，一步一步来好了。”握着借来的玉叶，柏木由纪又开始想念佐贺城的前辈和小朋友，“还有二十天……”
“麻友——差不多要出发了。”渡边志穗收拾停当，来叫妹妹一起出门。
告别了家人，渡边姐妹从佐贺城出发一路向南，时间已经是万延元年的八月上旬，赶路还需要一些时间，到达鹿儿岛时应该正好是约定的两月之期。出生在武士家族，便注定了无法享受平民家庭的天伦之乐，短暂的合家欢聚之后，以武士之名，渡边姐妹离家远行，踏上了新的道路。

二十九
江户的朝局看起来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 二百余年间幕府多曾经历风云变幻，屹立不倒的江户城很容易给人一种幕府永世不坠的错觉。
面临变局，朝中有识之士也非坐而论道。幕府将军以下，手握重权的老中——安藤信正提出了“公武合体”的主张，意图使幕府与朝廷权威结为一体。虽然面对着众多异见，但是安藤仍然缓慢而坚定地推行着自己制定的政策。
“公武合体”最关键的一环，便是武家最高领袖——幕府将军与公家——皇室的联姻。幕府将军德川家茂时年十四岁，皇室正有一位同龄的公主——和宫亲子皇女，幕府近段时间的头等大事便是促成这二人的婚姻。
这一日老中府上议事又毕，秋叶流竹下院中，高桥南与前田敦子、小嶋阳菜谈论着时局。
前田敦子烦闷道：“小南给老中建言都几个月了，也没见将军有什么动作，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小嶋阳菜微笑道：“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呢，江户这边的阻力就不提了；要想促成此事，还必须在京都御前的公卿中寻找同志之人，说服天皇；和宫皇女似乎已有婚约在身，也需要解决；万事妥当之后，还要择吉日降敕诏告天下；自受聘至成婚，按古礼定例还需至少半年……”
“好了好了好了！”前田捂着耳朵道，“我明白了！我再也不啰嗦这事了！”
高桥南也笑道：“这等大事，几个月是做不成的，最快也要到明年，也许到后年也说不定。不过我们可能闲不了那么久，想破坏此事的藩士可不少，如果他们妨碍不了安藤老中的计划，多半会直接来刺杀安藤老中本人。”
三人一下子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几个月前令秋元老师身故的那场事变。
前田率先打破了沉默：“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樱田门重演。老师未竟的事业，我们要为他完成。”
高桥南附和道：“正是如此。今天去老中府，工匠告诉我，大家定制的兵器快要好了。あっちゃん过几天和我一起去取吗？”
前田敦子闻言喜道：“太好了！那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吧，今天吃牛肉锅？”
“まゆゆ！”鹿儿岛城外，一位少女激动地抱住了远道而来的渡边麻友。
柏木由纪则是礼貌地迎上了渡边志穗：“欢迎前辈来到萨摩，请先随我去道场吧。”
跟着由纪一同出城的平嶋夏海上前拉开了拥抱着的两名少女：“爱佳你给我注意一点！”然后握住麻友的手欢呼道：“好久没见，麻友终于来了！”
麻友也是分外开心，竹下院之乱后就失去了好友们的音讯，此时重逢别有一番欢喜。柏木由纪和渡边志穗当先进城，麻友三人跟在后面不停交谈着“遥香也来了吗？”“大家都没事啊，也有人留在江户的吧？”“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一路说着话，不多时五人就走到一座道场门口。一位身着剑道服的少女早就在此等候，见到由纪一行便上前招呼道：“这位一定是渡边志穗さん了，欢迎来到萨摩。初次见面，我叫片山阳加，是由纪的好友，学过一点粗浅剑术，以后请多指教了。”
渡边志穗也还了一礼，麻友则是好奇地观察着这位“由纪的好友”，还真是——似乎一样土气的说……这是萨摩特色吗？
由纪走到片山阳加身边，指着道场向渡边志穗和麻友介绍道：“这里就是我们的道场了，阳加以后可以和我们一起练习吗，前辈？”
“由纪姐果然好大手笔啊……”麻友对着规模宏大的剑道馆喃喃道。虽然已经知道了由纪是萨摩藩的大小姐这一事实，但是一下子就拿出一座道场的能量还是让麻友震惊不已。
“由纪——姐？”小夏海和爱佳对视一眼，一齐把异样的眼光投向麻友。
“诶？那个……”麻友接触到好友玩味的目光，脸涨得通红。
听到由纪的介绍，渡边志穗也有些吃惊，但毕竟阅历多些，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指着被遮住的道场牌匾，渡边志穗问道：“由纪，道场的名字？”
柏木由纪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应该是请前辈来题名的，但是前些天大家陆续都来了，道场没有名字也不太合适，所以我擅自作主取了一个。今天就请前辈来正式揭幕吧。”
片山阳加已经将道场中的少女们都带了出来，众人与渡边志穗一一见礼，由纪也郑重交还了“七叶”玉符。望着聚集在这九州一隅的伙伴们，渡边志穗心潮澎湃。她将叶符扣回手腕，轻轻掀开了道场牌匾的上幕布。
展现在少女们面前的是柏木由纪秀丽的手书——
秋叶流
澄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