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毕侃】灰烬（原创/长篇/双结局)

第十八章．
假期之于李希侃，就是不断重复的白天黑夜。他决心要走出阴霾，便毅然收拾好了行李，打算找个地方走走、散散心。
他找了一个不算出名的古镇，装了几件衣服便坐上了动车。
车厢里很热闹，旅客的喧哗声与儿童的嬉闹声以及婴儿的啼哭声虽然惹人烦躁，但却让李希侃觉着满是人情味。
隔壁座的小女孩甜甜地叫他一声哥哥，然后递上一颗糖果。李希侃不知所措地呆了许久，像是小时候，有陌生的长辈递给他小玩意，他想收却又害怕父母责骂，只能可怜巴巴地等着父母应允。而如今，没人帮他应允，他竟如同稚嫩的小孩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孩子喜欢你。”小女孩的妈妈笑着说，“你就收下吧。”
“谢谢。”李希侃对着小女孩绽开笑容，不同往常，多几分释然。
“哥哥。”见到李希侃笑，小女孩突然娇羞地缩进妈妈怀里，只剩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李希侃的脸看得痴迷，“我以后可以嫁给哥哥吗？”
李希侃的笑容在瞬间僵住，他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不可以哦。”妈妈拍拍小女孩的脑袋，有些哭笑不得，“等你长大，哥哥都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样子吗。”小女孩失望地努努嘴，“那算了吧。”
李希侃无从回应，只能一脸尴尬地笑着。
一路的嘈杂，漫长的车程却也因此变得不那么难熬。
小女孩对着李希侃挥手再见，然后转过头一脸认真的对自己妈妈说，“虽然不能嫁给哥哥，但是我以后一定也要找一个像哥哥这么好看的人。”
“那可不容易找哦。”妈妈刮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子，“宝宝以后得加油了。”
… …
一双母女在笑闹中渐行渐远，李希侃抿唇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原来也有人… …会喜欢我啊。
走进Z镇，便如同走进了一个室外桃园。
虽是冬天，这里却满是绿意，空气比起大城市自然要清新不少，便连天空都要蓝上几分。李希侃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找定好的民宿。
民宿是复古装修，门窗都是沉木做的。打开窗便是一条小河，泊着几艘破败的小船。也有人唱着歌划船经过，见到李希侃便热情打招呼。李希侃便冲着他们挥手笑笑。
不知不觉已然天黑，肚子也开始不争气的叫嚣。
李希侃纠结着要不要出去吃饭，后来想想便也释怀。既然都决定出来好好感受一下外界，那又怎能拒绝在人群中吃饭呢。
“‘如隐’房的住客？”老板叫住了正欲出门的李希侃。
“啊？”李希侃愣了下，想到“如隐”正是自己的房间名，便应了声。
“今晚是小年夜。”老板朝李希侃走近，“我们民宿组织了一个小型的篝火晚会，你要来一起参加吗？”
“不… …”李希侃本能地就要拒绝，但一想到自己出来的初衷，还是点了点头，“我来。”
原来，已经是小年了呀。
“那好，加你一个。”年轻的老板自来熟地锤了锤李希侃的肩膀，“今晚八点见哦。”
“好的。”李希侃点头。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想起晚上的篝火晚会，李希侃是既期待又惶恐的。期待未知的际遇，惶恐陌生的环境。
来参加篝火晚会的全是年轻人，大多结伴而来，也有几个落单的默默坐在一边，笑着看周围的人群喝酒欢呼。
篝火亮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站起来笑着鼓掌，然后自发性地围成一圈。李希侃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来位置，想着自己是否也该一起过去，却仍然犹豫不敢。
“兄弟！”有个穿着明亮黄色外套的男孩朝着李希侃喊了声，“过来一起玩呀。”
“哦，好。”李希侃慌慌忙忙走出座位，还不小心蹭翻了身后的小木凳。
“你一个人来的吗？”男孩自然地抓起李希侃的手，带他开始围着篝火边跳边转圈。
“恩。”李希侃的身体僵硬得很，还好几次两只脚互相绊得险些跌倒。
“别拘束呀。”男孩笑容灿烂，脸上印着篝火的光，像是冬日里的小太阳，“反正没人知道你是谁。”
“我… …”李希侃额头溢出汗珠，一方面是篝火旁确实有些灼热，另一方面便是紧张，“我紧张。”
“哧… …”男孩低声笑，“你这人怎么那么可爱。”
李希侃低下头，脸红了一片。
“我叫黄新淳。”跳了小一会，男孩有些喘，但仍是干干净净的少年嗓音，“你呢。”
“我… …我叫李希侃。”李希侃犹豫了一下，倒也不再扭捏。
“那李希侃。”黄新淳突然转头看向李希侃，温暖的笑容被他慢慢收回，换上一脸认真，“你看今晚的月色… …美不美？”
李希侃的脚步忽地定住了，他也转头望着身边的男孩。他个子与自己差不多高，体型也差不多消瘦，脸差不多小，皮肤差不多白。只是那么多的差不多，凑在一起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李希侃又抬头看向夜空，正好有一束焰火升起，然后华丽地绽开。
“今晚原本没有月亮。”搜索了一圈夜空，未有月亮踪影，“却有一束一束的烟火。”
“所以呢？”黄新淳攥着李希侃的手紧了几分，“李希侃，可以给我答案吗？”
“烟火… …”烟火在李希侃瞳孔中闪烁，明明灭灭。他紧抿双唇，像是做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也很美。”
“希侃。”回房间前，黄新淳拉住了李希侃，“明天一起吃早饭吗？”
“我… …好。”本欲说自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是现在，一切都在改变不是吗。
“那晚安。”黄新淳调皮地捞起李希侃的帽子，一把扣在他头上，然后像个得逞的坏蛋一般，急忙跑走。隔得远远的时候又倏地转头冲他挥手，又蹦着跑回自己的房间。
李希侃觉着有些好笑，他想着这人要是遇见了黄明昊与范丞丞，一定会交好，都是不畏天地的熊孩子。
[希侃。]
[我是认真的哦。]黄新淳向来不是畏缩的人，从来不知天高地厚，敢想敢做。
[我知道。]回房间后，李希侃好几次问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冲动一次。
或许是受了今日小女孩的提点，既然得不到眼前的，大不了再去寻找新的。又或者是被今夜的烟火与篝火迷惑，竟在黄新淳身上看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与温暖。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如同冬夜里小小的火炉，让人不舍得松开。也或许是自己急于走出对毕雯珺的情迷苦恋，也想要不回头地，勇敢往前飞奔。一切因素撞在一起，终于成全了李希侃短短人生中，一段篇章。
<然后呢，一起走吧。>黄新淳发了一个朋友圈，配图是火红的篝火。
李希侃看到，笑了笑，保存了图片。纠结了许久，终于发了一个相同的朋友圈。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与尤黄范的群组里齐刷刷发来三句质问。
[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人，在一起了。]李希侃也不隐瞒。
[**！]
[**！]
[**！]
又是齐刷刷三句语气词。
[可以啊小侃。]范丞丞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我觉得这样挺好。]
[我也觉得挺好。]黄明昊掐了掐自己的脸，疼得险些留下眼泪，看来不是在做梦。
[尤尤+1！]尤长靖兴奋地差点一口把手上的汉堡吞了下去，奈何嘴巴不够大。
[叫啥名啊。]范丞丞问。
[长啥样啊。]黄明昊追问。
[男的女的，几岁了，哪里人，家境怎么样，有房有车吗，父母干啥的，有没有兄弟姐妹，上学还是工作！]尤长靖不带喘地发来一长串。
[他叫黄新淳。]李希侃从黄新淳朋友圈里找了张能看清脸的全身照，发在群组里，[尤医生您问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是男的。]
[男的也行。]黄明昊也知李希侃的取向，不盼着他能找个正常女孩子了。
[男的好！]范丞丞举双手赞成，世界上没有比男孩更可爱的生物了。
[好个屁！]黄明昊不知怎的转眼又翻脸同范丞丞杠上了。
[昊子我们私聊！]范丞丞害怕黄明昊一冲动说出什么屁话，坏了李希侃心情，急忙拉着他转私。
[皮肤太白了。]尤长靖寻思着现在的小男生，咋就喜欢这种白白嫩嫩的，难道不知道如今美黑多么流行吗，[我不喜欢。]
[我知道您就喜欢黑的。]难得心情好，李希侃竟也开始打趣起尤长靖了。
[你小子竟然还学会含沙射影了！]虽然似乎是被怼了，尤长靖却笑得一脸开心，[不错的。]
人生本该如此，不在绝处徘徊，总会遇见新的风景。
李希侃是庆幸遇见黄新淳的，尽管心里仍然放不下毕雯珺，但是人总要学会放下，学会释怀。
既然求不得，何必放不下，苦了自己。
小年夜响起无数声焰火，叫人难以安眠。然节日的氛围，终归叫人愉悦。
李希侃又反复看了好几遍黄新淳的照片，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孩，看着稚嫩而有担当，但愿可以同他… …一起走下去。
不知何时熟睡去，总算有明日可以盼，盼一顿早餐。

第二十章．
在老家只不足半月光景，李希侃像是将自己换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身边的邻里大多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但也仍未将风言风语善良地收起。
难得出门，背后总有人悄着声指指点点，说就是这家小孩的父亲前阵子醉酒捅人进了牢里。李希侃鼓起勇气瞪他们一眼，他们却也仍然不肯消停。
李希侃便一个人躲在家里，看看窗外的热闹，抽抽烟。偶尔也会陷入回忆，回忆往年春节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也是这般冷清。
想着想着便又睡着，梦回时被鞭炮声震醒。就又裹着被子站在窗边看，琢磨这簇烟花升于哪一角，那簇烟花开了多少颜色。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开学时也未有不舍。将带来的行李带走，换了一年，也未添置几件新的东西，便这样了无牵挂地来了又走。
回去时恰逢午后，还出着太阳，只是北方的冬天终是比南方冷了几分。李希侃紧了紧外套，握着行李箱杆的手冻得发紫。
“希侃。”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李希侃定了一下，假装自然地回头，双手却不自主地反复摆弄着衣角，“你也回来了？”
毕雯珺穿着黑色羽绒服，提了一袋刚从超市买回来的一些日用品。
他回来已有四五天，年刚过他便急急买了车票。他通透自己因何而想念，但又不甘愿承认。趁着脑子发热的冲动劲头买了票，到时却又不敢联系李希侃，便时常出门徘徊，想着离得这般近，总会不小心遇到的。
然而毕雯珺不知道李希侃并未在L市过年，他还是回了老家，只是没和任何人说。
“好久不见。”
毕雯珺低头瞧见李希侃冻得紫红的手，急忙上前去接过他的行李箱，“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李希侃赶紧拒绝，没剩几步路的距离。没必要为此又将好不容易拉远的两人再次拉近。
毕雯珺僵硬地站在原地，他不曾想过，自己所期待的久别重逢，却是客套至此。
“你出去旅游了？”毕雯珺看着李希侃的行李箱，这才想起李希侃说过，过年不回家。
“回了趟老家。”李希侃的语气不热情也不冷淡，拿捏得像是常温的水，不凉不烫。
“这样啊。”毕雯珺点点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李希侃再次拎起行李箱，消失在想在拐角。
毕雯珺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提着袋子的手麻麻地快要失去知觉，他才缓过神来，眼底一片失落，心比零下十几度的天都还要凉上几分。
最后一学期，李希侃已修够学分，便随便选了一节教养课凑出勤。因而一个星期也就只有一节课。但便是这一节课最叫人难熬，平日躺酥了的骨头，恨不得每日裹在被子里想天想地。单有这么一天还要早起去上课，纵是终日无所事事，还是时常懒得爬起。
只能坐在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觉着脑子清醒了几分，才肯站起来洗漱换身衣服出去上课。这般日子，使得李希侃的烟瘾愈发的重。
和毕雯珺已经很少才能遇见了，偶尔一星期也见不上面。便是见面，也是毕雯珺在家楼下的电线杆前站着等着李希侃放学回家，但又为了假装只是偶然不敢就这么天天等着，见着了也只是寒暄几句便告别，如同点头之交。
黄新淳因为准备巡回公演而忙碌着，他会在闲下来的时候和李希侃讲自己的行程和计划。即使只是通过文字传达，李希侃仿佛能看到黄新淳打字时眼睛里亮着光的模样。他总是在想，有梦可追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希侃，我们下个月来L市。]黄新淳发来一段语音信息，他的声音里满是欣喜，[我终于争取到这个机会了！]
[来演出吗？]李希侃有一丝期待。他从未听过黄新淳演出，只在朋友圈看过他演出时的照片，便觉星光熠熠耀眼夺目。所以想起要看他的演出，心中还是十分期许的。
[是啊！]黄新淳笑着，语气里带着讨好，[我给你留了第一排的位置。]
[好的。]李希侃将指尖的烟灭去，[我一定会过去的。]
毕雯珺又一个人去了夜店。
他心中惆怅实在找不到地方消遣，在家时也学起了李希侃抽起烟，只是每每烟未及肺部便被呛得咳嗽直流眼泪。怔怔坐着不知道做什么好，又想起如今李希侃处了对象，便恨不得几瓶酒下去浇灭心中叫嚣着的思念与妄想。
夜店里的灯红酒绿熟悉又陌生，身边摇摇晃晃的人还未来得及进入毕雯珺眼里，他已晕乎乎地看不清楚周围模样。
“李希侃… …希侃… …”他嘴里含含糊糊念着。
再又猛地喝一杯酒，纯的龙舌兰，烧得胃抽抽地疼，又急忙一口柠檬入嘴，酸得眼睛红透。但似乎这般胃不好受了，心底才会觉稍稍好受些。
毕雯珺踉跄着回家，冷风刺骨，他却故作潇洒般将外套脱去搭在手上。
风入骨，瑟缩一下，脑子迷糊又剩着一丝理智，只是那一丝理智是叫他去找李希侃。他不急着诉说心中晦涩的喜欢，他只是想找李希侃说说话，想抱抱他，或者靠在他身上睡觉，仅此而已。
李希侃家的门被敲开，迎面而来一阵冷风，随后是带着酒意的人铺天盖地地朝李希侃扑来，紧紧抱着他不吭一声。
“毕雯珺？”李希侃拍拍毕雯珺的后背，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恩… …希侃… …”李希侃消瘦的身子在毕雯珺怀里微微颤抖，他只觉得心上如同被人狠心割了千万刀，竟疼得让人忍不住流眼泪。
“你怎么了？”李希侃扶着他在小沙发上坐下。酒醉的人身体更加沉重，李希侃好几次险些跌倒，终于一步步挪了过去。
他闻到毕雯珺身上的酒味，皱了皱眉头，“喝多了？”
“没有。”毕雯珺不愿松开李希侃，他无赖似的搭在李希侃肩膀上，心里有些得意却盖不住苦涩，“只是有些累。”
“只是… …”毕雯珺的声音幽幽地传入李希侃耳朵，“有些想你了。”
李希侃只觉原本被自己仔细穿起了盔甲的心，就在那么一瞬间又被击得溃不成军。他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最后狠心一闭眼，“你喝多了！”
“我真的没有。希侃… …”毕雯珺看着桌上的烟盒，自作主张抽了一根，“你说我们… …如今到底是怎么了。”
是啊，如今到底是怎么了。两人怎会尴尬至此，生疏至此。
“毕雯珺。”李希侃拿起打火机，帮毕雯珺将烟点上。他不知他在何时也开始抽起了烟，不过大家都是男孩子，抽烟喝酒本也常见，也许是在哪个饭局或是酒局被人递了一根，便抽起。李希侃叹了口气，“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喜欢女生的是他，和女生关系亲密的是他，如今又对自己一个男生说起想念。李希侃都已经做好准备放弃，这人又横冲直撞往他生活中插上一脚。他只觉好笑，笑自己也笑他。明明是不该相关的两个人，怎就这般藕断丝连该断不断。
“我也不知道…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毕雯珺吸了一口烟，被呛到了还要假装娴熟模样，憋着不咳嗽出声。他转头看李希侃的侧脸，想到初见他时他也是这般干净模样，头发丝随着门外的微风打转。那时的他呆呆的看着自己，黢黑的瞳孔带着一丝丝光芒，仿似是惊喜，又仿似带着畏缩。只是如今自己竟再难在他脸上看到那神情。
“我只是很想念… …以前的那个你。”想念那时候，彼此间小心翼翼又毫无芥蒂。他坐在夕阳下抽烟，他便站在边上陪着。他走路很慢，他便缓缓踏着他的步伐。他不说话，他也在一旁静悄悄。
“可是，人都是会变的啊。”虽然心中的那份喜欢还在，可是李希侃已不敢像当时那样去喜欢，更不敢放纵自己的妄想漫无边际。他只能在心中封一条死路，然后告诉自己，只能到那里为止了。
“是吗？”毕雯珺呢喃。无人回答。
也是。就像自己，不知何时变得开始在乎。李希侃亦会变，变得冷淡疏离。
两人沉默坐了许久，李希侃终于耐不住这僵硬的氛围，“我送你回去吧。”
毕雯珺原想借着酒意赖着不走，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他向来不是无赖脱节的人，酒意下去几分，人也冷静了几分，“我自己能走。”
“我… …”李希侃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没事。”毕雯珺急急打断。他怕李希侃送自己到了家门口，自己又舍不得放他回去了。尽管心中并无那些莫须有的非分之想，只是若是能和李希侃一起，就是那么静静呆着也是好的。他匆匆站起，身子还有些摇晃。李希侃将他扶到门口便被他拂去，“我自己回去。”
“那… …好吧。”李希侃的手僵窒在空中。
“再见。”毕雯珺离去，头也不敢回。
李希侃站在门口，随冷风吹了许久，才将门关上，抱着膝盖坐回小沙发上。
毕雯珺抽了一半便被灭去的烟此刻又被他重新点起，颤颤巍巍塞在嘴边，深吸一口，便连魂魄都好似跟着一起颤抖。他摇头苦笑，明明是不会抽烟的人，却还学着抽起，假装潇洒，倒是像极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孩童。
只是他不忍嘲笑，自己又何尝不是。明明是没多少感情的人，却学着谈情说爱，故作坚强，。说是想放纵一场，大抵还是想要做给有些人看。
烟到了尽头，李希侃仍不舍将烟蒂灭去。便拿在指尖反复把玩，直到疲惫使眼睛酸涩地几乎睁不开，才从床上撩起被子，蜷缩在小沙发上睡去。
这一夜窗外的风格外温柔，没有呼呼作响，扰人清梦。
只是李希侃仍然睡不安稳，他仍然在梦里碎碎念着“毕雯珺”的名字。说是能放下，会放下，终究只是说说而已。他做了快两年的梦，又哪会说醒来就醒来。
李希侃梦到以后。自己或许还和黄新淳一起，或许又是孤独一人。而毕雯珺身边有着一个固定伴侣，手牵着手不嫌生锈。
醒来时，李希侃还仿似在梦境中，不敢睁眼。
他害怕一睁眼，便见毕雯珺挽着爱人的手，梦境成真。
[以后嫁给你的人该是多幸福。]李希侃想着。
[若是真能看到那一天。
我一定要鼓起勇气摸摸她的婚纱。
告诉她：这是我从22岁便开始的梦想。]

第二十二章．
一餐饭吃得所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每个人看似笑闹却笑意不及眼底，深深藏去。
乐队其他几个成员自然也能看出端倪，李权哲喜欢黄新淳这事，除了黄新淳其他几人心里都是门儿清得很。如今黄新淳多了一个小男朋友，几个人当下便心如死灰，“淳哲”的几个大粉头，当晚在心里宣布自己追的CP看来是BE了。
“新淳哥。”回到酒店，李权哲叫住了正欲去浴室洗漱的人，他两一个房间。
“怎么？”黄新淳回过头，背靠着浴室的门沿。
“你知道吗？”李权哲垂着眼帘，模样看起来竟有些许委屈，“你是唯一这首歌。是吉他手的夫人写的词。”
李权哲放任自己唇角带着无尽苦涩的笑，“主唱唱得声嘶力竭。”
“你想说什么？”黄新淳的语气很冷。
他对所有人都很热情，阳光得像是刚在足球场上挥洒过汗水的少年。但是对李权哲，他却总是冷淡。因为两人之间做过让他瞧不起自己的约定，因而总会肆意展露出自己最阴暗的模样。
“我… …”李权哲盯着黄新淳的脸看了许久，他的不屑与嫌弃他都能看清楚。他低头眨巴着眼睛，害怕眼泪会突然不听使唤地掉下来，原本清亮的声线此时却充满了空洞，“其实也没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李权哲嘟囔着，声音很轻。
“我不知道。”黄新淳脱去衣服扔在浴室门口，“没事的话我先去洗澡了。”
“哦。”李权哲点头。黄新淳赤裸清瘦的身影落在他眼里，他心里嫉妒又无能为力。自己这么小心翼翼，从高中时便喜欢着的人，原来真的会有，牵着别人手的那一天。
他脱去外套，一个人坐在阳台的吊椅上，掏出刚刚在楼下便利店买的烟。
吊椅悠悠晃着，李权哲被烟熏得眯着眼，仰头看着外边的夜色。
四月的天还是冷，李权哲却似乎不觉，冻得颤抖的身体与紫红的指尖都叫他忽略去，只是嘴巴里轻轻和着黄新淳对李希侃唱的歌，“… …如果你是地心引力，我绝不会抗拒… …如果你是棉花糖机，我愿融化真心… …爱是每个曾经，和你一起，你是唯一的追寻。”
洁白的浴衣被身后的人随意搭在李权哲的肩上，“你是主唱，说了少抽点烟的。”
“现在不是也流行烟嗓吗？”李权哲好似无所谓，却灭去了才抽了一口的烟。
“就你这模样？”黄新淳上下看了几眼李权哲。
不觉间，曾经那个糯糯追在自己身后喊着“新淳哥”的小小少年，竟已在不觉间偷偷长大。他和自己一般高，圆鼓鼓的脸也慢慢开始有了棱角，化着妆的样子看起来叫人难捉摸，却已然是成年模样。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吗？”李权哲看着远方。他笑着摇摇头，“你怎么老是当我还是小孩。”
黄新淳不说话。
其实李权哲的情愫，他也懂。
什么时候？
大抵是他小恶魔似的将自己情人节收到的礼物全都吃了干净的时候，再或许是他发烧时抱着自己一口一句“新淳哥”的时候，又可能是他在毕业典礼时因着自己送上的一束花而开心得羞红脸的时候，也大概是他突然小心翼翼对自己说“我们炒绯闻吧”的时候。
只是黄新淳从来都假装不知道，也不去回应。
他的青春期没有爱情，只有兄弟与音乐陪着，努力浇灌着梦想等待开花。因而他总以为自己是瞧不上那些子情情爱爱的，没必要的东西。
他对李希侃也是谢意多于爱意，再加上急于摆脱李权哲愈发炙热的感情，觉着好似正正好便索性在一起了。
只是如今再重新看李权哲，他突然觉得有一丝迷茫。
就像一段故事被打乱了篇章，仿佛一切都乱了套。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什么时候开始这般的可怜兮兮小心翼翼。
那是曾经站在足球场上大声对前来递水的女孩说着“新淳哥的水只能是我递”的少年，那是曾经拒绝了校花的追求然后一脸得意的对自己说“新淳哥不谈恋爱，我也不谈”的少年，那是曾经将他课桌下的巧克力全都换成自己做的并且留下纸条“小仓鼠做的巧克力最好吃哦”的少年。
时间就这般残忍不留情面，原本一同梦想着成名在望的两个少年，怎就在不觉间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只能靠着“炒绯闻”的交易而稍微亲密，又因着其中一方的恋情而就此疏远。
“权哲。”黄新淳坐在李权哲对面的藤椅上，晚风吹着他未完全干的头发上，掀不起一丝涟漪，“我们都长大了。”
“我知道。”李权哲的声音哽咽，“我们都回不去从前那样了，不是吗？”
可是当年那个勇敢的自己，为何没能再勇敢几分。如若那时候勇敢说了喜欢，现在是不是可以变得不一样。李权哲想着。
“我已经有对象了。”黄新淳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将头仰起，靠在椅背上。
“可是那个人。”李权哲死死咬着下唇，手因为紧握而泛着苍白，鼻尖的酸涩涌上眼底，他将脸埋在掌心，“为什么不是我？”
黄新淳只觉呼吸一窒，胸口蔓延出无数心酸，“不可以啊。”
怎么可以。
爱情是有离分的，若是走不到尽头… …
以后的人生可以没有李权哲吗？黄新淳其实无数次问过自己。
答案也是不可以。
他实在无法想象，如若李权哲在自己的人生中退场。
如若… …如若都不敢想。
友情，是可以天长地久的，不是吗？
“不可以… …”李权哲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他又抽出一根烟，点燃，用力吸入肺，再吐出。
若是喜欢着的人可以像这烟一般该有多好，用力地喜欢藏在心间，却也能毫无眷恋地将他赶出自己的念想里。这样… …该多好。
这回黄新淳没再阻止，他看着烟雾下李权哲的侧面。心里不断默念着：对不起。
毕雯珺是同李希侃三人一同顺道回的家。
打的时，毕雯珺一个人坐在副驾驶上，车内的气压低得惊人。
黄明昊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打哈哈似的对范丞丞讲了个土味情话，然而车里除了司机，没有一个人笑出来。
“有点眼见力好吗？”范丞丞揪着黄明昊的耳朵小声说，“能不能安静点。”
黄明昊嘟囔着嘴巴不再说话，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着，看看前边的毕雯珺又看看身边的李希侃。
“你说毕雯珺是不是也喜欢希侃？”一下车，黄明昊见车子载着毕雯珺与李希侃再次开远，才转头问身旁的范丞丞。
“不知道喜不喜欢。”范丞丞用手撑着下巴思索着，“但肯定是不一样的！”
“我也瞧着不寻常。”黄明昊也学着范丞丞，拿手托着下巴，“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在吃醋。”
“他们一起回去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范丞丞突然皱眉。
“能发生什么。”黄明昊白了范丞丞一眼，“人家毕雯珺才不像你一样。**！”
“诶我说… …”范丞丞见黄明昊开始往家的方向走，便急急跟在后头，“我怎么就**了！”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黄明昊跺了跺脚朝范丞丞大吼，模样像极了被惹恼的小媳妇。
“不清楚。”范丞丞竟还没脸没皮地开始蹭黄明昊的肩膀，比常人还要沉重几分的脑袋，此刻正磨着他的肩，一副不正经的无赖相，“你和我说说我都做过什么。”
“吃屎去吧你！”黄明昊抓住范丞丞脑袋便是一个爆栗。
夜灯无限拉长着两人笑骂着的身影。
就像李希侃不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其实还真有每天抓到机会就互相对骂的情侣。
出租车停在了巷子口，毕雯珺同李希侃两人一路沉默。
“你喜欢男人啊？”毕雯珺突然幽幽说出口，语气很淡，又仿佛染了四月的夜色与冷风一般萧瑟。
“恩。”李希侃点头，他想说，那又怎样呢。所以问这话，是不屑？还是鄙夷？
你怎么不早说呢。毕雯珺叹了口气，心里想着。
自己要是能早些知道，他喜欢男人。应该也会奋力展示一回，像动物园里开屏的孔雀，企图吸引一番。
而至此，是不是一切都晚了。
在幻想李希侃如若是个女孩的时候起，毕雯珺便该知道自己已经沦陷。而愚讷的木头竟丝毫不知这番异样情愫。哪有什么兄弟情，是渴望兄弟成为异性的。
“希侃。”毕雯珺又送李希侃到了拐角口，他喉结上下动着，千言万语都在心里说尽却道不出口。他拍了拍李希侃的后背，“你一定要… …幸福。”
决定离开比承认喜欢更叫人焦灼难受。
毕雯珺在无数次告诉自己对李希侃的感情该到句点的时候，抽了整整一包烟。
原本疯狂的咳嗽在一根接着一根之后变得娴熟，大屁股为了躲烟味藏在窝里不肯出来，也不愿与毕雯珺亲近。
“连你也嫌弃我。”毕雯珺看起来可怜巴巴。
他打开窗想将烟味散去，却被冷风吹得一阵瑟缩。
“四月了。”他看着窗外被吹落的嫩绿树叶，“马上… …也到希侃的生日了。”
李希侃没和毕雯珺提过自己的生日，是他在第一次见黄明昊的时候，自己也不知为何问出口的。
因为想了解他，了解他的一切。
而这一切都已经无用功了。
“他生日… …应该想和他一起过吧。”
毕雯珺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他关上窗，洗漱一番之后抱着被子迟迟不愿睡去。
他一闭眼便能想到黄新淳搂着李希侃肩膀的模样，得意仿似带着炫耀。
这人明明是，他毕雯珺想拿来炫耀的人啊，怎么就站在了别人的身边。
这夜的风吹落了多少刚冒出芽的嫩叶呢？无人知晓。
这夜的风，又吹灭了多少人心中暗暗燃着的火苗？

第二十三章．
说起尤长靖这晚的送机体验，用四个字来概括便是“人人喊打”。
不知是哪个神通广大的人扒出那个和林彦俊对骂的“NC粉”是个男饭，而放眼林彦俊寥寥无几的整个饭圈，就只有尤长靖一个男饭。
说起这个男饭，早在饭圈里名气通天，毕竟对着林彦俊一口一个“老公”还被保安架着保持距离的人实在不难引人注意，更何况还是个男的。
因而那天，尤长靖顶着一脸笑容站在粉丝中央时，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竟然还有脸跑来送机”。随后议论声渐渐变大，有些不知事情缘由的粉丝也纷纷凑上去一起吃瓜。最后结果便是有个心直口快的勇人直接朝着尤长靖吼了一声，“尤尤滚出饭圈！”
随即呼声渐渐变大，竟连林彦俊出了关都无人注意到。
林彦俊尴尬地站在关口不知是该走还是该停。经纪人假装不经意咳嗽两声，围着尤长靖的人群才开始散开，见着林彦俊时，才慌急慌忙从包里掏出长枪短炮。
尤长靖失落地站在原地，本就觉得没脸面对林彦俊的人，被粉丝群哄之后，更觉羞愧难当。眼眶泛着红，肉嘟嘟的脸蛋被不知觉鼓起，嘴巴噘得老高。
林彦俊在看到尤长靖时眉一挑。他的经纪人就藏在自己粉丝群里，关于这位男饭的事自然清楚地很，也知道这人便是被自己仍然高高挂在微博置顶的主人公。他在经过尤长靖身边的时候，刻意轻哧一声。
尤长靖早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的泪花在听到林彦俊轻哧之后倏地便掉了下来，他的手紧紧拽着衣角。即使刚刚众矢之的，被所有人指着鼻尖骂，都不抵林彦俊这声不屑更叫尤长靖觉着委屈。
本该心安理得的林彦俊，在看到尤长靖抹眼泪的那一刻心就软了。怎么说也是因着喜欢自己才一时犯了傻，刚刚被围在人群中央似乎也是受了不少委屈。这么一想林彦俊又觉心里有丝愧疚，他也只是看着冷峻，心肠比谁都软。
尤长靖回到家时，抱着林彦俊的饭制玩偶左瞧右瞧，“这回尤尤真的被打入冷宫放不出来了呜呜呜… …”
正想着，微博提示音拉回了尤长靖的心绪。
自从被林彦俊挂了之后，尤长靖便对微博提示音尤其敏感。他想着又有人跑来骂自己了，可是每句骂他的话他都看得仔仔细细，饶是尤长靖本人，都觉得自己该骂。
[我原谅你了。]
尤长靖盯着着五个字反反复复地看，又仔仔细细地看这人的昵称与头像，甚至还点进主页又出来好几遍。除了那篇挂自己的微博不知被何时删了去，其他确实都是林彦俊平时发的内容。更何况，他头像下那个小小的红V也是骗不了人的。
尤长靖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他拿出啃猪蹄的力气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胳膊，咬得胳膊红肿一片，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林彦俊从冷宫里放出来了。
[我对不起你！]尤长靖在被拉黑前没来得及道歉，这回他觉得自己得补上。
[知道错了就好。]
林彦俊在回宿舍后便将尤长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但他知道这是没有提示的，这人铁定察觉不出来自己已经被放出来了。他想到那不算高大的人被围在人群中央，满脸委屈的样子，也不知怎得便脑子一热给他发了私信。
[今天的事别放在心上。]林彦俊又补了一句。
尤长靖觉得自己圆满了，看来他是被自己偶像记住了，尽管起因经过都不是… …那么的完美，但是都化解了。
他连发了好几个没关系。见林彦俊不再回复便想着他应该是睡了，赶了一天的行程应该也累了。
思及此，尤长靖发了个晚安便将手机放在床头，抱着林彦俊的饭制玩偶甜甜睡去。
——
尽管知道黄新淳是李希侃的正牌男友，但是范丞丞不知怎的，就是看他不顺眼。也可能是因为黄明昊说了句他长得不错，歌唱得不错，便心里满是芥蒂。
在知道毕雯珺对李希侃也不是没有情谊的时候，范丞丞心里便产生了“提拔毕雯珺上位”的念头。毕竟这两位才是真真正正的互相暗恋喜欢着的，黄新淳只是横生的意外而已。再想到黄新淳与那主唱在舞台上眉目传情的样子，范丞丞便觉得那人实在不靠谱，自己是时候该出来拯救世界了。
于是在李希侃生日的前一晚，范丞丞给毕雯珺发了个微信，[明天希侃生日，你去陪他吧。]
[他希望陪在身边的那个人应该不是我吧。]毕雯珺对着范丞丞发来的信息迷茫了许久，他也想陪在他身边啊，只是以什么立场呢。
[相信我。你一定要去陪着他。]范丞丞这么说，一方面是想帮助毕雯珺，想让他在李希侃最脆弱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没准会有意外的发展。一方面也是想试探毕雯珺，他想要毕雯珺知道李希侃身上发生的一切，知道他手腕上每一道伤疤的故事，若是他仍选择陪在李希侃身边，那是最好，若是他选择不屑离开，那也正好。
[恩。]毕雯珺在犹豫间已经回了信息。再回神时已来不及撤回。
他躺在床上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他会希望在明天看到我吗？应该是不希望的吧。
虽然他的那个男朋友已经去了别的城市公演，不能陪着他过生日。可是自己，又该拿出什么身份站在他身边呢？
好朋友吗？现在两人怎么好像连朋友都不是了。站在一起都显得尴尬，哪像什么朋友啊，最多只能称得上熟识。
这么想着，毕雯珺还是放弃了明日去陪李希侃的想法。除了自己，也会有黄明昊和范丞丞陪着吧。自己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排不上名号吧。
“我们今天真的不用去陪希侃吗？”黄明昊有些不安地拽了拽范丞丞的胳膊，“他今天生日，心里一定不好受。”
“没事的，我喊了毕雯珺去陪着。”范丞丞同黄明昊分析着，“他们两其实应该也算两情相悦了，我们又怎么能让希侃为了走出毕雯珺而选择将就呢。”
“话是这么说。”黄明昊仍然不安，“万一毕雯珺今天不去呢。”
“他和我说好了的。”范丞丞仔细想了想毕雯珺的为人，“这人还是靠谱的。”
“那我们先玩几盘游戏，你等会记得再提醒一下毕雯珺。”黄明昊撸起胳膊打开了电脑，顺便帮旁边的范丞丞的电脑也开了机。
“好嘞！”范丞丞勤快地应和一声，便开心地坐在黄明昊旁边开始摩拳擦掌，“这回哥哥一定带你飞。”
“飞去天堂吗？”黄明昊又白了范丞丞一眼，“就你死得最快，救都来不及救，”
日历翻了一页又一页，终于停在了4月11这一天。
李希侃对着这三个鲜红的数字发呆。说好了要好好活着，说好了要努力成为一个正常人。可是他有病，他的病由不得自己那么多的说好，发作起来便仿佛全世界都成了真空，窒息得叫人难受。
明明没了父亲电话里的骂声，近日也没有不如意的事情。但是光光那三个数字出现在李希侃眼前，他的世界便已经一片黑。
所有的回忆，所有的挣扎，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然后分解成一块一块撕扯着。他扶着脑袋，眼前一片眩晕，即使大口喘息仍然觉得缺氧，胸口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紧缩，又如同被放了一颗氢气球一般沸腾。
疯狂地喘息使他的眼泪不住地向下倘着，他紧握着拳头，想要克制住自己去拿起抽屉里的尖刀。
可是我真的活的很糟糕啊。
这句话不知为何突然跃入李希侃的脑海，不断重复盘旋着。
我真的活的很糟糕啊。虽然一直在努力改变现状，可是的确有很多事情要改变很难很难。我自卑又敏感，矫情又脆弱。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每一天都过得神采飞扬，而我却终日崩溃着思索自己该不该继续往下生活。尽管现在一切都好，我知道父亲还挂念着我，知道还有人爱慕着我，开始为什么我仍然难受。
我只是想活着，可是为什么那么难。
窗帘被李希侃严密拉着，小小的房间里透不进一丝光。便是连打火机的火光都已找不到时机亮起，现下的状态，李希侃已经想不起来可以用烟或酒来缓解哪怕是一丝心中无处排解的焦躁与难受。
他拉开抽屉又用力紧紧关上。他咬牙盯着自己的手，冷汗将身体浸湿。带着红绿手环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然后握成拳头抵在鼻梁上。泪水沿着指缝被他攥在掌心，他狠狠垂着自己的额头，即使用再大的力气都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他便用劲拿额头去撞着桌角，一下一下，钝钝地生响，即使已经红肿乌青都还是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他的左手又在不觉间探进抽屉，摸索到的锋利伤了指尖。李希侃的身体被激得一哆嗦，他突然便笑了起来。
就是这种痛觉，久违的痛觉。
他找到房间的角落，仪式感似的端正坐好，靠着墙角。然后拉开窗帘一角，月光透进，印得刀锋惨白。
他不慌不忙地将右手上的手环扯去。一道又一道的疤暴露在月光下，每一道都仿佛叫嚣着生疼，犹如刚被狠心划下时那般。
再一刀血溢出，李希侃唇间染笑。
我也想朝生暮死。喝一杯温牛奶安然睡一觉就当自己已然重生。
可是我撑不住啊。
我也想开心一点，可是装得好累啊。
我相信痛苦和折磨会有尽头，可是我不信自己能等到那一天。
没人知道，活着，对我来说，是件多么恶心又绝望的事情。
可是还不能死去，还不能。李希侃对自己说。
还要活下去，还有人，在期待着自己。
刀没有往更深的血管划去，便被李希侃狠狠丢了出去。
指尖的冰凉叫他瑟缩着身子沉沉睡去。
原来，这一刀，只是为了想让自己在这一天可以安然入梦。

第二十四章．
玩游戏总让人忘了时间，不觉间已经深夜，黄明昊扒拉着范丞丞刚递过来的泡面，脸颊被塞的圆鼓鼓的像是藏了食的仓鼠，他突然想起什么事，只是嘴里的东西让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你说那毕雯珺… …去找希侃了没啊。”
范丞丞一愣，才想起自己似乎沉迷游戏间忘了提醒毕雯珺，尽管觉得这人应该靠谱，但心里还是有些虚着，“应该去了吧。”
“你不是提醒他了吗？”黄明昊眼睛瞪得滚圆，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我… …”范丞丞夹起泡面的手顿在空中，“我忘了。”
“你他*妈… …你真的是！”黄明昊气得将泡面往桌子上重重一掷，急忙从床头搜出手机，“赶紧打个电话问去啊！”
范丞丞这才反应过来，也没耐心等微信回复，直接一个电话滴过去。
“喂。”毕雯珺的声音里还带着睡意，仿似还没睡清醒。
“你哪呢！”听到这声音，范丞丞是真急了，毕雯珺… …总不至于和李希侃一起睡的吧。
“我在家啊。”毕雯珺声音还是闷闷的。
“陪完希侃了？”范丞丞心揪着，但仍然带着一丝丝希冀。要是毕雯珺没去找李希侃，倘若发生什么事，范丞丞是真的没办法原谅自己了。
“我… …”毕雯珺沉默了几秒钟，“我没去。”
“你… …你怎么不去啊！”范丞丞急得声音都带着哭腔。
旁边的黄明昊一直侧耳听着，这会也急得整个人乱转，他对着手机大声吼着，“你现在赶紧去他家！赶紧！你离得近！”
“对！你赶紧过去！”范丞丞一边上下乱窜地揪了几件衣服出来赶紧往自己身上套，一边说着，“我们现在就过去。”
“希侃家密码… …密码！”黄明昊提点着。
“对对对。他家密码就是他生日！”范丞丞又开始忙着给黄明昊套衣服，“你现在赶紧去。”
“啊。”毕雯珺有些不明所以，但也被电话那头的急躁情绪渲染得带了分急急忙忙，“好。我现在就过去。”
“希侃？”尽管知道了李希侃家的密码，毕雯珺还是礼貌性地先敲了敲门，“在家吗？”
回应他的是持续的寂静，毕雯珺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手忙脚乱地在门上输着密码。一时按错，门铃滴滴滴地急促响起，更叫人心底不安。
毕雯珺深吸两口气，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胸口，才输对密码。
门倏地打开，一室的乌黑，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显得尤其刺鼻。毕雯珺只觉身子一软，急忙拿手撑着墙壁，摸索到门边的开关将灯打开。
只见一个瘦弱的人颓然缩在角落，他的头埋在膝盖上，露出的手与脚踝苍白。而正有艳红的血正由手腕，沿着指尖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也不知是时钟行走的声音，还是血珠落地的声音。毕雯珺僵硬在原地，他不敢向前又恨不得飞奔到李希侃身边将他抱起。
回过神时，他双脚酸软，跌跌撞撞朝李希侃跑去。支撑不住的身子重重坠在地上，他便拖着身子爬到李希侃身边。
毕雯珺见过安静的李希侃，疏离的李希侃，虚弱的李希侃，却从未见过他现在这般毫无生气的模样。
就在此时，门又被粗鲁打开，黄明昊和范丞丞两人急急闯过来。似乎已然料到，但是看到眼前的情形时，黄明昊还是忍不住眼泪直往外冒。
“快抱希侃出去打车啊！”黄明昊顾不得擦眼泪，推了毕雯珺一把。
毕雯珺未回声，但已撑起身子想要将李希侃抱起来。但是此时的他没有一丝力气，就连站起来都吃力。他的脑袋眩晕一片，几乎失去了思考与动作的能力。
“我来！”范丞丞挤开毕雯珺，一把将蜷缩着的李希侃抱起，“昊子你先快点跑到巷子口打车。”
说完，范丞丞也加紧了步伐，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巷口疾走着。毕雯珺就跟在后头，他突然觉得自己竟这般没用，此时跟在黄明昊与范丞丞身后，却什么都帮不上。
司机见着这几人的情况，也超速在路上疾驰起来。
“怎么回事啊小伙子。”司机也有个一般大的儿子，正在省外读着书，此时见着几人模样，也跟着一起心疼焦急。
“他… …”范丞丞仍然抱着李希侃，而黄明昊正握着李希侃的手，企图温暖他冰凉的指尖。
“他有抑郁症。”黄明昊幽幽说出口。他心底有千万分自责，同时也在心里骂了毕雯珺千百遍，都说好了要去陪他的，怎么可以在家里安然睡觉。
“哎。”司机摇头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可怜了。”
而坐在副驾驶的毕雯珺，脑子刚受完李希侃割腕的冲击，此时又被“抑郁症”三个字冲得仿佛没有一根神经是完整接连在一起的。
“什么时候的事。”毕雯珺始终看着前方，红灯刺眼得让人心慌。
“不知道。”黄明昊声音有些冷，他对着李希侃的手哈着气，“刚认识他便这样了。”
“对不起。”车子再次疾驰起来。周围的车辆川流不息，各色灯光照在毕雯珺的脸上。他想起第一次见李希侃的时候，自己只是不小心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便慌乱地抓紧手腕跑去了洗手间。他又想到自己第一次给他上药时，他安静坐在沙发上的乖巧模样，自己想问他为什么，却什么都不敢说。
而此刻，再多的言语都只剩一句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尽管黄明昊心中是有着些许怨气的，但毕雯珺毕竟也是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喜欢牵连。
“希侃这病，我们谁都拿他没办法。”范丞丞腾出另一只手搂了搂黄明昊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
“我知道。”黄明昊声音哽咽，“可是我以为他会好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我以为他会好的。”
“会好的… …”范丞丞轻轻拍着黄明昊的肩，像是对黄明昊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毕雯珺说。
来到医院时，尤长靖已经在门口等着，在去李希侃家的路上，黄明昊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了。
下车那会，毕雯珺接过了李希侃，此时他正跟在熟门熟路的尤长靖后头，昏头昏脑地往前走。
“我是小侃的心理医生。”李希侃被送进急诊室之后，尤长靖坐在了毕雯珺身边。
“您… …您好。”原来之前那个大大喇喇熊抱着李希侃，被自己瞧着不顺眼的人，竟是李希侃的心理医生。
“希侃… …希侃他… …”心中的急躁不安使毕雯珺几乎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没事的。”尤长靖柔声安慰一句，“他不想死的。”
“那他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割腕。可是“割腕”两个字毕雯珺不敢说出口，光是想到这两个字，他便觉得心如同被刀剐了一般疼。
“他也没办法啊。”尤长靖叹了口气，“不是他想活，便能忍住不去伤害自己的。小侃他… …总有挺不住的时候。”
“是我的错。”毕雯珺真想狠狠给自己几巴掌，“我该陪着他的。”
是不是如果自己能陪在他身边，现在这样的事便不会上演。是不是只要自己在他身边用心安慰几句，或者哪怕只是用力给一个拥抱，他便可以熬一熬挺过去。
“这不怪任何人的。”平日里看似不着调的人，此刻满目深沉，“这是病。”
李希侃睁开眼睛时，三个人歪七倒八地斜在床边的小沙发上正睡得一塌糊涂。他扯着干燥的嘴唇笑了笑：真好，你们总陪在我身边。
发了一会呆，门被“吱呀”打开，李希侃看向门口。
是看起来异常憔悴的毕雯珺，平时拾掇讲究的人，此时衣服也皱了，头发一边微微翘着，还有青葱的胡须在下巴上若隐若现。他两手上提着几个餐盒，在见着李希侃看向自己时，突然便愣在原处不知该怎么走了。
“醒了？”毕雯珺抿了抿唇，将手里的东西小心放在病床床头，然后坐在床脚的小木凳上。
李希侃这才看到那把小木凳，难道这人竟在这小木凳上，也陪了自己一夜？他的眉微微蹙起，点了点头。
“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买了粥。”毕雯珺将小木凳挪得靠近床头几分。
“好。”李希侃想撑起身子，却叫毕雯珺一把按住，“我来。”
毕雯珺扶着李希侃坐起，他刚从屋外回来，身上还沾着四月的凉意，李希侃却觉着自己竟感受到了难得的一丝温暖。眼前的人正吹着粥，然后小心递到自己嘴边，一遍一遍重复，不嫌疲倦与单调。
“希侃。”毕雯珺喂粥的动作顿了顿，他说，“我都知道了。”
李希侃也顿了顿，他沉默一会，回一声，“恩。”
“希侃。”毕雯珺的喉结上下翕动，一句话咽回喉咙好几遍，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让我照顾你。”
不是好好照顾自己，而是… …让我照顾你。
李希侃神色失落。照顾吗？可是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呢。
不是喜欢的话，又有什么照顾的必要呢。
只是他不知道，就是因为喜欢，才想照顾啊。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李希侃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毕雯珺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才将手中喂了一半的粥重新放在床头。
是啊，他已经有男朋友了，自己还能拿什么立场照顾他呢。
毕雯珺静静趴在病床边，一夜的担惊受怕，在见到李希侃醒来时终于得到松懈，才敢安心睡去。
耳边轻鼾响起，李希侃这才幽幽睁开眼，用指尖探了探毕雯珺翘起的发梢，绕着把玩。
手上的纱布还渗透着鲜红，李希侃深深叹了一口气。
以前想着被他照顾也好，现在却觉得只有喜欢才算够。
人总是如此，贪得无厌。

第二十五章．
李希侃隔了一天便出院了，医生的叮嘱唯毕雯珺记得最用心，其他几个都能背出来那几句医嘱了。
饮食清淡，预防感染，不要做剧烈运动。这些摆在平时，李希侃也是这般生活的。除了禁烟禁酒这一点不好做到，但是李希侃也不是没调养过，他知道即使抽烟喝酒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倒是毕雯珺，恨不得直接跟去李希侃家，将那些烟盒酒瓶子全都藏起来。只是想是这般想的，真叫他去做他也左右为难不知从何是好。
几天的调养，毕雯珺便是天天往李希侃家里跑。提着亲自炖的鸡汤，大袋小袋的红枣枸杞也直往李希侃那里搬。无意间路过药房，见着补气补血的便眼也不眨的买下，随即便送去李希侃家。
空落落的冰箱，不知怎得便被大大小小的补品塞了严实。李希侃无奈地摇头，制止了也没用，毕雯珺嘴上说着好好好，仍然“屡教不改”的什么好东西都往自己这里送。李希侃想着转眼就要毕业了，这些子东西便是拿来当饭吃也都吃不完啊。
话虽如此，他还是异常乖巧的，无意间打开冰箱便搜寻出几样东西泡起来。毕雯珺让他少抽些烟，他便也乖乖的安分起来，若不是实在找不到事情消遣，也不会拾起那烟盒。
李希侃伤口愈合的速度是比常人要慢些的，但因着习惯了。偶尔擦着碰着了也是眼睛不眨一下，但只要毕雯珺在身边，他就觉得这痛楚要比平日更甚几分。也会时不时红了眼，声音氤氲地如同小心乞怜的宠物。
明明不屑那般的自己，李希侃仍然愈发依赖毕雯珺带来的温暖。
一周后的教养课，正巧樱花开。
李希侃就读的大学是因着樱花出名的，一到樱花季便满校园的粉色花瓣漫天飞着，路过后头发上也会沾上几片粉色，总叫人因此觉着自己都比往常浪漫几分。
教授兴致也好，直接休讲便叫学生们组成小组出去拍些樱花的照片。
同学哄笑着出去，几个人围成一个小组，在樱花底下又是笑又是跳，摆着各种造型让其他同学帮忙拍。
李希侃便一个人跟在后头，偶尔有人叫他帮忙，他便僵硬着笑容，喊着“一二三”。
“需要我帮你拍一张吗？”也有热情的同学会这么问李希侃，但他都是摇摇头，“我拍照不好看。”
“不会的。”也有人会调侃几句，“你长得明明很好看啊。”
李希侃便红着脸继续摇头，大家也就作罢。
正巧迎面走来刚下了课的毕雯珺，樱花底下的他穿着一身天蓝色衬衫，风缱绻着衣角，无数花瓣摇摇曳曳从他身边落下，也有几片停在他的发梢，好看得叫李希侃看呆了眼。
“希侃。”毕雯珺小跑着朝李希侃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步路的距离，李希侃却觉得毕雯珺花了好长时间才来到他身边。
他的衣角随着奔跑而飘飘荡荡，微风将他的刘海吹到脑后，露出俊朗的额头，他微微笑着露出牙齿，眉眼弯得恰到好处。
他站在李希侃身边，轻轻拂去沾在他头发上的樱花。
旁边的同学也是痴迷看着这一幕忘了眨眼。
蓝衬衫的少年朝着白衬衫的少年奔来，两人目光含笑地看着彼此，然后并肩站在一起。不到半头的身高差，却是一个瘦弱一个高大，看起来如同天作。
“我给你们拍张照吧。”组里一个女生对李希侃说。
不知怎的，李希侃便将手里的手机交给了她。
“一二三。”女孩清亮的声音在飘扬着的樱花间响起。
李希侃羞涩地勾起唇，头微微侧着，离毕雯珺更近几分。
毕雯珺一手比着“耶”，一手勾着李希侃的肩，嘴巴咧起，笑得有些傻气。
女生笑着将手机归还给李希侃，嘴里还嘟囔着，“怎么会这么配？”
“什么？”李希侃转过头，迷茫地问。
“没什么。”女生吐了吐舌头，“我说拍得很好看。”
李希侃抿着唇红了脸，他将手机收回裤袋。正好下课同毕雯珺一起走。
一路的樱花树，漫天的樱花雨。
两个少年发梢带着粉，漫步踩着樱花路。
如果时间可以暂停，那最好停在这一刻。
美丽的场景，总让人心里充满希冀。
各自到了家之后，毕雯珺犹豫了许久，终于给李希侃发了条微信。
[刚刚那张照片，可以发给我一下吗？]
李希侃对着这条微信反复想着。
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随手便能发过去，但是他却思量了许久。照片上两人傻气又美好的模样，是他想收藏着不叫人看见的。
哪怕是毕雯珺，他都不舍得叫他看去。
李希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只是他无数次看那张照片，他盯着两人的眉眼，放大了又缩小，就像是快两年来所有的期盼与爱恋全都藏在这么小小一张照片里，叫人实在不愿意拿来分享。
他眼里那快要溢出的爱慕与欣喜，又怎可以叫人瞧去。
尤其是毕雯珺。
[我删了。]
[拍得不好看。]
李希侃终还是不愿发给毕雯珺。小小照片里的情深义重，他怎能公之于众。
[好吧。]
毕雯珺本来想说不好看也没事，再难看都没事。
他只是想留下那张照片，留个念想。毕业后若是分开了，见不着了，想念了，也可以翻出来瞧上几眼。
只是既然李希侃已经将其删了去，他也没有办法。
同时心里也失落不好受，两人的合照因着一句“拍的不好看”便被删去，总让毕雯珺觉得烦闷。仿佛自己小心捧着护着的人，却对自己不屑一顾。仿佛自己珍藏着的喜欢，在别人眼里却是不值一提。
毕雯珺突然觉得自己便仿佛是个笑话。
也是，自己算什么呢。
李希侃有心理医生，有好朋友，有男朋友，自己本就排不上号。又何必苦苦痴缠，既打扰别人，又作弄自己。
毕雯珺将自己塞进被子里，晕得笔直的衬衫被压得满是皱痕。
他害怕这样得不到回应的，单方面的付出，尤其是毕业将近。
越接近分别，他就越是不安。他怕自己离不开李希侃，怕以后长时间的分离会让自己疯狂崩溃。原本好好的生活不知何时变得一团糟，只因闯进了李希侃。
毕雯珺转着手上的手链，每一个细节都用指尖细细摸索过去。他按着扣子想将其摘下，终究还是不舍。他嘴唇小心吊着手链挂着的几粒细钻，温热的唇嵌着几粒冰凉。
空洞的瞳孔，随着夜色的降临，变得愈发的黑。
而李希侃，便一直盯着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痴笑。
照片里那件天蓝色的衬衫，会不会正是自己初见毕雯珺时他穿的那件。他被樱花印得那般好看，如同降临的天神一般。
李希侃想起自己一开始不知道毕雯珺名字时，心里是偷偷喊他“仙子”的。
因为不知道名字，又想不到其他昵称，觉得“仙子”两字最为合适。
再看那照片，李希侃便觉得自己当初的名字没起错。
四月的日光照在他身上显得那般圣洁，不是“仙子”是什么呢。
一张照片，不知看了多久。
从天亮看到天黑，饭忘了吃，烟忘了抽。
李希侃突然想起什么，转天便拿着手机去校门口的照相馆将照片洗了出来。
然后当作圣品一般将相纸捧在手心，反复摩挲。
那张相纸后来被他夹在毕业册上，时常便翻开看两眼。
平滑的纸面被他摸得淡了几块颜色，尤其是毕雯珺笑颜周边的位置。
他不舍得摸相纸上那人的脸，便将指尖停在那周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厮磨。
照相馆的职员觉着那张照片意境美好，里边的两个少年也清俊秀气得仿似不食人间烟火。便多洗出一张，贴在了窗口。
只是那家照相馆，毕雯珺不曾去过，也不曾停留过。
多年后，他重回校园，重踩往事。
不知觉便走进了那家照相馆。
相纸已经泛了黄，背后的胶也已陈旧，挂在窗口上摇摇欲坠。
而相片里两个少年笑容依旧，仿似未有时间流逝，始终停在那一刹。
毕雯珺小心将那相纸摘下，放在胸口的位置，牵扯着整颗心脏收紧疼痛。
为什么没能早些路过这呢？
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这照片呢？
为什么当初未多问几句呢？
为什么太早就选择了放弃呢？
… …
只是那么多的为什么，汇集起来的答案都是错过。
一切都已经错过，就像泛黄的照片，已经难复鲜艳。
当年的合照，当年的人。
他都未把握住。

第二十六章．【正文最终章】
李希侃向来都是异常敏感的人，因而毕雯珺近几日的疏离，他心里自然明白。
几分纠结失落又带了几分释怀坦然。
就像樱花没几日便过了花期全部落下只剩光秃枝芽，或许两人关系也已经走到节点，既无法靠近便索性渐行渐远。
毕业来得很仓惶，前夕李希侃被拉黄明昊拉去喝酒。
十二点去的夜店，一点说去上厕所便锁在厕所不再出来。
黄明昊和范丞丞两人等了许久，终于熬不过担心，叫了酒保便将厕所门砸开。只见小小一团身影，趴在马桶上吐得不省人事。
保安扛着李希侃出了夜店，将他放在旁边的台阶上。
黄明昊和范丞丞两人又是喂水又是喂维他命。顶着夏夜的燥热，抽烟站在李希侃身边。
“还是头一次见着希侃喝成这样。”黄明昊嘴上说着调侃的话，却满目都是心疼。
该是心里憋了多少事情，才让从来克制的人，将自己喝成这般一塌糊涂。
“这样也好。”范丞丞深深看了李希侃一眼，“能将心里那些不爽快全都吐个干净。”
“吐得干净吗？”黄明昊说着，又担心地开始拍李希侃的背。
“能吐一点是一点吧。”范丞丞也跟着一起拍，恨不得将他肚子里所有东西全都拍出来。
“能吐你就多吐点。”黄明昊总是天真。
转天早上九点的毕业典礼，李希侃被黄明昊与范丞丞架着从床上拉起，脑子还混沌着便脚步虚浮地去洗了个头冲了个澡。
出门被燥热的空气当头一棒，闷得身子一颤，转眼便溢出汗水。
黄明昊和范丞丞比李希侃要小上一届，便在路边一人买了一束鲜花，想着等会献给李希侃。毕业典礼这种大事，总不能丢了牌面。因而两束花都是买最大号的，越是五颜六色花枝招展他们便越喜欢。
李希侃顶着宿醉的身子，几个教学楼来回跑。又是租学士服又是拿毕业证书，一开口便是满嘴的酒气，身边的教职人员皆是摇头叹气。毕竟喝成这样来毕业典礼的人实在少见。
回到礼堂，黄明昊不知从哪弄来一条像哈达一样的白色东西，一定要李希侃系在脖子上。
“这是什么。”李希侃缩着脖子，不让黄明昊造次。
“不大清楚。”黄明昊让范丞丞按住李希侃，一定要给他系出一个完美的蝴蝶结，“我看别人都有，你也得有！”
李希侃往周围看了一圈，皱眉，“只有女生才戴呀。”
“那我不管。”黄明昊还在摆弄着他的蝴蝶结，“别人有的你都要有。”
作为好朋友，他一定要给黄明昊一场最完美的毕业典礼。
上台抛学士帽的时候，李希侃瞧见坐在第一排的毕雯珺，他应该是下一组上台。灼灼的目光刺得李希侃浑身不自在，宿醉的迷糊叫李希侃四肢都难协调，抛学士帽间，手一用力脚便跟不上动作，随后痴痴坐在地上。
黄明昊拍了张照片，学士帽在空中，所有人都是跳跃的姿势，看起来万分活力。只有李希侃迷茫地坐在地上，眼睛注视着台下。
毕雯珺上前去扶的动作顿了顿，终于还是重新坐下。看着李希侃自己爬起，拍了拍学士服，然后踉踉跄跄下台。
一下台，黄明昊便拉着李希侃出了礼堂，说是要给他拍些照片。
李希侃想说毕雯珺好像就是下一组，可以等一等再出去。可是又一想到自己跌倒时他冷淡的模样，还是噤了声。
六月底的校园不似四月底的粉红浪漫，而是满树的青葱茂密。
李希侃是不爱拍照的，从小到大都没几张照片。
可是黄明昊与范丞丞正兴致盎然，拉着他说这边风景好，让他捧着花拍几张。又说那处地标有意义，让他捧着毕业证书再拍几张。再想起三人还未有合照，便不知从哪拿出一个自拍杆，对着镜头又是嘟嘴又是比心。
李希侃侧目间看到旁边的毕雯珺，身边也是聚了一圈朋友。其中一个便是上次在火锅店陪他一起过生日的。
那女生也捧着一束花，正往毕雯珺怀里塞。
毕雯珺转头看了李希侃一眼，李希侃正看着他。
躁动的空气突然仿似静止，两束目光交错在一起，终有一方示了弱。
李希侃转回头，不再看旁边的热闹。
“雯珺，追了你那么多年。”女孩羞涩的笑脸被花印着，“给我个回应吧。”
甜腻的声音幽幽传到李希侃耳边，他喉结一窒，心跟着一起提起来，仿佛在那一刻比那女孩还要忐忑。
等待总是漫长。
李希侃只觉在那其间，风吹落了好几片绿叶。丝丝汗珠随着日光浸湿了衣衫，他扑闪的睫毛下藏满了惶恐与不安。
“好。”
熟悉的声音，穿越空气，淡淡响起。
却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震耳欲聋。李希侃的脑子嗡嗡地响，不知何时被黄明昊拉出了那尴尬又心酸的境地。
“希侃。”那对话，这两人自然也听了去。黄明昊假装潇洒地拍了拍李希侃的肩膀，“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还有小吉他手吗。”
“就是，那小吉他手不错的。”尽管从头到尾范丞丞都是瞧黄新淳不顺眼的，但此刻为了安慰，也昧着自己良心开始说违心的话。
只是这些话都传不进李希侃耳里。
他的耳朵已塞满了刚刚毕雯珺那个“好”字，正在上空盘绕着旋转。

【毕侃番外二 . BE】
——《转眼》
- 躯壳会解脱药罐和空房，我从婴儿床再走回光芒。
人生的尽头是什么呢？
是熬不过深夜一次一次握着尖刀想过的终结？
是手腕上一圈一圈缠绕着的手环？
还是同乡的伙伴传来的父亲在狱中自杀的消息？
李希侃无数次问过自己，却始终得不到答案。而他一直都苟且活着，偷偷将自己藏在F市。
他想起父亲出殡那天，寥寥几个亲友站在身边，敷衍说几句安慰的话，脸上没有一丝悲痛神色。
而他也没有，他只是呆呆站在细雨中，手里捧着无几分分量又似乎万般沉重的牌位。
那天的风好像很大，又好像还开着太阳。他都忘了，他只是迷迷茫茫待在W市几天，料理了父亲的后事，又匆匆北上，重新回到F市。
像是走了一趟命运的过场，就当故人已自由飞翔。
而李希侃再次问自己“人生的尽头是什么”的时候，是再次收到毕雯珺的微信。
静静躺了多年的置顶头像在某个夜间亮出一个艳红的“1”，李希侃欣喜点开。
[下个月我结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和你说一声。]
[希侃，我终于还是妥协了。]
发这段话的时候，毕雯珺喝多了酒。明明该是开心的时候，他却抱着朋友大哭说，“我还是等不到那一天。”
等不到当年的喜欢瓜熟蒂落，熬不住现在的生活孤独迷惘，终于找了一个似乎没什么不妥的人，选择妥协。
李希侃看到那几行话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我知道了。]
想说恭喜的，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满心希望他一切都好，却又不甘他同别人好。
在毕雯珺结婚前一天，李希侃约他在一家咖啡店见面。
正是自己在F市开的那家，名为“初遇”。
“好久不见。”李希侃端着自己做的柠檬茶递给毕雯珺，然后坐到他对面。
“你一直都在F市吗？”毕雯珺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他突然开始悔恨，原来不是李希侃走远了，而是自己没去找他。
如果自己可以，多在人群中驻足几眼，是不是可以早些再见他，是不是两人的结局，就不是这般破碎模样。
“回过W市一趟。”李希侃笑了笑。
毕雯珺忘了言语，他盯着李希侃仿若从未变过的脸发呆出神，不觉间喝了一口捧在手心中加冰的柠檬茶，又被酸涩地浑身一哆嗦。
“我以为你……”毕雯珺回过神来，杯子外壁的雾水在他的掌心打着滑，手中的东西险些落地，“我以为你走了。”
走去了很远或者很近的地方，但从未想过会是这里。
“你以为。”李希侃垂下眼帘，有苦涩涌出，在眼眶徘徊，“总是你以为。”
“毕雯珺。”李希侃突然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毕雯珺，“如果当年……或者这些年，你可以好好问我一句……是不是对你有感觉……是不是喜欢你……是不是……”哽咽打断了话语，眼眶间的晶亮倏地落在反着光的桌面上，溅得两人的心抽搐着疼。
“如果你能好好问一句……”李希侃用手掩着眼睛，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他是个极度自卑自闭又不肯多向前哪怕半步的人，他只是希望眼前的人当年可以稍微主动一点，只要一点。或者在近几年，主动给自己一句问候，他或许都可以，选择奋不顾身，飞奔着闯进他的怀里。
可是现实是什么呢？
是一张鲜红又带着刺骨凉意的喜帖。
毕雯珺垂下头，不敢出声。懊恼与悔恨使他的指甲几乎穿破拳心，然而又无能为力，两人明明尽在咫尺，却又仿佛隔了时间与空间的千山万水，遥遥相对，触不可及。
两人就这般静静对着，坐了许久许久。
直到柠檬茶里的冰块全部融化，杯壁上的雾气也全部蒸发，行人不断换着模样，街道亮起了灯光。
李希侃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微鼓起的信封，推到毕雯珺面前。
“本来明天打算去你的婚礼的。”李希侃语气平淡，“但是家人来电让我回W市一趟处理一些我爸的后事，所以去不了了。”
“你爸……”听到后事两字，毕雯珺心一颤，他从未了解过李希侃的家事。但是父亲，自然是特殊的存在。
“他前些年过世了。”李希侃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东西，就是我的贺礼了。”
“你……”李希侃眼睛眨了两下，“你结婚后再打开吧，毕竟它本该明天登场的。”
“好。”毕雯珺点点头，简单的动作僵硬无比，仿佛肩上的头有着千斤重。
“那我们……”李希侃站起身，腿麻地些些打了滑，他扶着桌子，脸上笑容灿烂无比，“再说一声再见吧。”
隔了一张桌子的毕雯珺本欲上前扶李希侃一把，手中的“贺礼”却啪地掉在地上，他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见李希侃扶着桌子站好了，便弯下身捡起“贺礼”。
“再见。”
不知为何，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毕雯珺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李希侃了。
“你还会回来吗？”他又急急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李希侃无所谓地耸耸肩。
简单收拾了一下咖啡店，原本便有些昏黄的灯光全部黯去，卷帘门“哗”地一声落下，“初遇”打了烊。
李希侃一个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F市的五月，还未开始热呢。
五月的夜空，有多少颗星星呢？
李希侃站在大树底下一颗一颗地数，数了一遍又一遍。
他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缓缓摇晃着，“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下台的风，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淡淡哼唱完一整首歌，李希侃再抬头看一眼夜空：
今晚的星星，应该会再多一颗吧。

热闹的婚礼热闹只是寻常，热闹后的冷清也并无异常。新娘一个人去了浴室卸去繁重的发饰与厚重的妆容，毕雯珺在床边坐立难安，手一摸裤袋，正好掏出一直藏着的……李希侃的所谓“贺礼”。
火红的信封打开，抽出便见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那年学校樱花开时拍的，稚嫩的少年穿着衬衫站在樱花树下，一个笑里藏着羞，另一个笑得傻气。毕雯珺看着照片，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再回忆起少年时候，已隔了穿不透的云烟与踏不过重墙。但他仿佛还能看见当年那个小心又疏离的李希侃，他抽烟的模样，逗猫的模样，醉酒的模样……亦或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浴室突然响起的水声使毕雯珺身子一颤，照片飘然落在地上，下面是一张信纸。
不知道为什么，毕雯珺竟不敢打开，他的手疯狂地颤着，颤得拿不住信纸。
他跪坐在地上，捡起照片，小心摩挲，似乎是在拭去上边沾染着的灰尘，然后放进西装胸口上的内兜，瞬时觉着心头都是滚烫炙热的了。他再捡起信纸，明明不知里边内容，但他却极度不安。信纸的一角被他捏到几乎要破掉，他咬着下唇，深吸好几口气，才假装平静地打开：
[成为新郎的毕雯珺，你好啊。
不知道你的新娘是谁，但是也要一起说一声恭喜。
恭喜！]
工整的字迹，干净清隽。
[我其实无数次想过我们再见时，会是什么模样。会微笑着说一句好久不见，还是尴尬地看着彼此，然后假装是陌生人擦肩而过。只是我没预想过，是因为你结婚的消息。你说好不好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不结婚呢……我竟然没想过……你又不是我。]
毕雯珺握着信纸的手又紧了紧，他的下唇已经渗出鲜红，但是他仍然不以为意。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人生，要好好过呀，和她一起。
尽管觉着在你新婚的时候，说接下来的话会有些不好。
但我已找不到更多的时机，去和你说这些了。
所以……不要怪我。]
浴室的门被打开，新娘穿着精心准备的睡衣站在门边，“雯珺，你去洗漱吧。”
“好。”信纸在门打开的瞬间被毕雯珺塞进了裤兜，他茫茫然站起，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顺便带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盒烟。
走进浴室，毕雯珺背抵着门将其关上，然后身体酸软地滑坐在地上，抽出一根烟，点起。
烟气弥漫，冷泪盈眶。
毕雯珺将信纸掏出，再次打开。
[毕雯珺，再见了。
最后一次说，再见了。]
毕雯珺的唇颤抖着，他浑身都颤抖着。
信纸上的字迹因着泪水模糊，却又字句清晰无比。
[我已无余生，但往前算的小半生，风雪平淡、四季冷暖皆是你。
若有来生，我不想只匆匆看一眼，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可是今生，我真的只能走到这里了。
写下这些字，已经用尽我全部力气了。
我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再苟且度过余生了。]
字迹仍然干净清隽，毕雯珺似乎能想象李希侃写这些字时，脸上仍是无喜无悲，仿佛所有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平淡无奇。
[再见了，我的少年。]
最后一行署名：李希侃。
毕雯珺用最后的理智，将信纸小心叠起，和照片一起放在胸口的内兜。
只是滚烫炙热的心，却早已凉的彻底。
他脱去外衣，工整地叠好放在洗手台上，然后打开淋浴喷头，抱着头失声痛哭。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崩塌，过往啊，青春啊……都随着这封信被残忍卷走。快三十的人，像初生的婴儿般，哭得仿若世界皆与自己无关。
“李希侃……李希侃……”他不断呢喃，“希侃啊。”
“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过了这么多年，仍然很喜欢。可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语言变得支离破碎，毕雯珺也已经被信上的内容激得粉身碎骨。
和最合适的人的新婚之夜，却是和最喜欢的人诀别之时。
毕雯珺静静躺在漫着水的地板上，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少年，逆着光看着自己，发丝被空调的风吹起，柔软而又倔强。
“我能参加他的葬礼吗？”
隔了一周，风和日丽，五月的天开始升温，毕雯珺一个人坐在窗边，拨通了黄明昊的电话。
“他应该不想让你看到，他走时的模样。”黄明昊的声音异常沙哑，许是也和毕雯珺一般，哭了好几宿。
“那你可以帮我带句话吗？”悲伤的情绪被强忍着，毕雯珺淡淡说着。
“……你说。”
“来生，换我。毕雯珺，注视你，等待你，期盼你，守护你，为你哭，为你笑，为你生，为你……死。”
挂了电话，黄明昊将手机收回裤袋，对着眼前冰凉的墓碑，和孤零零几束菊花，努力扬起唇角，“希侃，你听见了吗。来生……你可要好好折磨他。”
范丞丞抿着唇角，将黄明昊揽入怀中，五月晴朗的天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便是淅沥沥的大雨，伫立着的几人却始终一直站着。
尤长靖哭得厉害，若不是身侧的林彦俊拉着，他恨不得冲上前抱住那石碑。他满心自责着，这几年没多关心李希侃几句，多安慰李希侃几句。他觉着在李希侃打电话告诉自己，毕雯珺马上就要结婚的消息时，他就该冲到F市，片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而不是因着他平静的语气，以为他是彻底释怀了，直到夜半收到李希侃说“再见”的消息。
而黄新淳始终沉默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当年李希侃说通了自己的心意，使他开始直视自己从年少时便开始的喜欢，而他却没有救回这个对着自己的喜欢而死心塌地的人。李权哲站在黄新淳身边，眼眶通红，他默默道了声“谢谢”。只是，再多的谢谢，三寸土地下的人却再也不能听见。他犹记得李希侃拍着自己的肩膀，微笑着说，‘权哲，你要勇敢呀。’可是这人，却最勇敢，也最懦弱地，选择了死亡。
人生的尽头是什么呢？
大概也是摆脱药罐与空房，永远与冰凉的墓碑相伴。
曾经的挚友都围绕在身旁，怀念着当年模样。
然后从光芒，重回婴儿床。
往后的毕雯珺，便是因着一份责任而生活。
日子单调再无波澜，偶尔在夜深时再掏出那张泛黄的照片与折皱的信纸，反复看着摩挲着。
他还在一年校庆时重回了Q大，走过他们一起上过课的教室，一起拍过照的樱花树，一起抽过烟的路边。不知为何踏进了学校门口的照相馆，窗上便贴着摇摇欲坠的，和藏在胸口内兜里一样的照片。
他驻足了许久，直到店主路过他身边，惊呼了一声，“是你？”
毕雯珺转过头。
“你就是这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吧。”店主笑得和善，“还是第一次见你。”
毕雯珺点点头，礼貌地说，“你好。”
“那这个人呢。”店主指了指照片里的李希侃，“今天不是你们Q大校庆吗，他没来吗？”
“他啊。”毕雯珺看向很远的地方，“他回去了。”
不是走了，是回去了，回去重生的地方，等着自己。
“我当年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看起来真般配。”店主抱着手臂，又重新端详了几眼照片，然后想起什么，慌忙解释一番，“不好意思，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
“我们是一对。”毕雯珺笑着说。
是啊，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多般配，怎么能……不是一对呢。
“我就说嘛。”店主终于平稳下来，“他当年来冲洗照片的时候，捧着手机跟捧着宝贝似的。我那时就想啊，他该是有多喜欢你，才连照片都这么爱不释手地舍不得放下。”
“我也很喜欢他。”毕雯珺扬起唇角，“很喜欢很喜欢。”
“这样真好。”店主的语气里带着向往，“你们一定要好好过。”
“谢谢。”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张照片里藏着的故事。
毕雯珺踏着夕阳离开Q大，坐着动车回到F市。
一切都仿似没变，又仿似全都悄然变了模样。
青春仿佛从来没有结束过，因为记忆里的少年，一直留在记忆中，音容笑貌，全是初见时模样，哪怕自己已白发苍苍。
人生长河，本就充满巧合与偶然。
后来，毕雯珺又一次遇见了，那个说自己手链是出自他手的精灵般的男人。
这一次，是他端着手中的柠檬茶坐到了那人的对面，“您好。”
李英超抬头，先是看见了他手腕上因着年岁不再亮着光泽的手链，然后才看清他的脸，“真巧，又见到你了。”
“虽然和您不熟悉，但是您说这手链是您做的。”毕雯珺顿了顿，“我很抱歉，没有守护好那个让您做手链的人。”
李英超怔了一下，随后便摇摇头，“没什么可抱歉的，人本就有聚散离合。”
“他离开了。”毕雯珺抿了一口柠檬茶，“去了天堂。”
李英超既是做首饰的匠人，也是写故事的作者。八个字，已然感同身受，不觉间溢出几滴泪水。
“他和我说过，这条手链的主人。”李英超用指尖拭去泪水，“他说那是如同仙子一般的人，叫他喜欢了快两年……以后还会一直喜欢。”
毕雯珺垂下头，原来，那时候……他便已喜欢自己快两年了。
他以为的初见，原来不是真正的初见。
李希侃对自己的喜欢，原来远远超出自己以为的那些喜欢。
可是故事不会重演，结局不会改写。
他何时又能，回到最爱的人身边。

——————————《灰烬》毕侃线·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