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笑了笑，握住傅卿的手掌笑了笑：“还有两界，其一并不与其他五界相通，另一个也已没落数十万载了。”
　　“哦？”傅卿挑了挑眉。其实她是知道第五个，润玉口中那个不与其他五界相通的那个的。幽冥鬼界，那入口，便在忘川。只是她如今的情形毕竟特殊，她也不想说了幽冥鬼界的事后反倒惹得润玉担忧，便一直没提。
　　“剩余两界，一是鬼界，二是妖界。鬼界只在上古流传下只言片语，偶有些简薄记载罢了。据载，幽冥鬼界，掌众生轮回，不与生者相通，多少年来无人知道鬼界所在，其间种种也早已被遗忘殆尽。至于妖界……妖界倒是尚在，却也名存实亡。”润玉看着傅卿听得格外认真的样子，眉目之间也缓和了不少，继续说起他从许多偏门冷僻的典籍中见过的只言片语中整合推理出来的事：“上古之时，除了鬼界，各界划分不过将将有个雏形。魔界是浑噩之气滋生的魔族所在，人界与妖界，是凡人，和各类神兽异兽之体聚居的地方。当时并无明确的天界，如今的天界也只是曾经一块会被许多修行有成者选来继续修炼的清气汇聚之地，也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人界和妖界衰微灵气削弱后，天界才借着在那之后显得格外珍贵的清澈灵力慢慢壮大起来，继而，又在这个基础上，有了上清天之境。”
　　“后来发生的事？”傅卿看向润玉：“如今人间除了少有的几处洞天福地，常世已几乎察觉不到什么灵气，所以凡人修行者越来越少，能飞升到天界的就更是不多。这么看来，妖界也同人间一样，不再适合妖族修行了么？”
　　润玉点点头：“毕竟是上古旧事，记载很少，只知道是场动荡天地的大劫，在那场灾劫之中许多上古种族纷纷应劫覆灭，像是麒麟，玄武，当年俱是栖在妖界，那场浩劫之后便断了血脉的传承。”
　　“麒麟，玄武……说起玄武……我想到……”
　　“呵。”润玉知道傅卿想到了她的世界传说中的四大神兽，笑着摇了摇头：“上古典籍所余甚少，许多事情已不可考，卿卿的这个疑问，润玉怕是回答不了。”
　　傅卿撇撇嘴：“算了，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那栖梧宫里供给着朱雀卵的朱雀，一定不是我想象中的朱雀。真要是能跟玄武齐名的四大神兽，才不会混得这么惨。”
　　润玉勾起嘴角：“卿卿说的是。”
　　傅卿转头过来：“刚刚打了个岔，现在我们回来，你继续说。如今看天界魔界甚至花界都还……像个样子，那也就是说，当初浩劫影响最大的事人和妖两界？”
　　润玉点头：“卿卿聪慧，的确如此。残余的一些记载中尚能依稀看出，当年妖界与人界迎上灾劫，妖界又算得上是挡在人界之前受灾更重一些。如今天界不少地方的妖族，像是卿卿见过的鹿族狐族，许多是当年从妖界之中艰难逃出的。只是这些小族仓皇逃难，反倒是明明血脉实力更加强悍的种族与天硬抗，大多消亡在妖界深处了。灾劫之后，人界灵气逸散了大半，妖界更是荒土一片几成废墟，当年逃出的妖族便没有再迁居回妖界，各自再寻其他适宜居住又有灵气可供修炼的地方，一点点地，越发兴盛热闹，也便订了秩序，建起了今日的天界。”
　　傅卿叹气：“润玉你说……当年那么大的灾劫只毁了一个妖界，半废了一个人界，有没有可能正是当年没有逃出来的那些原本强大非常的上古种族的功劳？”
　　“也许，毕竟……”若无意外，若无其他，寻常小妖都逃了出来不少，上古的那些种族如何会一个都没逃出来呢？
　　“话说……”傅卿轻轻靠在带着她御风而行的润玉身上，远远地看着远处的景物：“妖界人界受灾最重，其他地方都还好的话……那么会不会，上古那时，妖界和人界，是相邻相通的？”
　　“嗯。”润玉握了握掌心之中傅卿冰凉的手掌：“若是残留的典籍记载无误，早已废弃的妖界入口，正该在人界的东海之上。”
　　“东海啊……”
　　“卿卿……很感兴趣？”润玉侧过脸看着傅卿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琢磨着什么的模样笑了笑：“典籍记载十分粗略，具体位置尚且不知，卿卿若是有意……”
　　“没事，我也只是一时好奇。”傅卿抬头看着润玉：“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下次来凡间，清闲点儿的时候，我们再去东海瞧瞧看看好了。”

第三十六章 得罪
旭凤在霜降的前一日解除禁足，去了一趟紫方云宫与仍在禁足被天帝太微看得挺严的荼姚之后，离开了天界，据说，往花界的方向去了。
　　旭凤离开天界的时候，傅卿正在璇玑宫的玉衡殿内，坐在一旁看着桌案后面的润玉在纸上写写画画，继续安排着什么。
　　傅卿没有上前打扰，手里先前看着的书卷此刻也已经放在一边，就那样盘膝坐在窗前的软垫上，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润玉时而拧眉时而沉思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润玉总算放下笔墨将桌上的纸张都妥当收好，转头看过来时，便见傅卿托着下巴微笑地看着他，甚至显得有那么点儿恍惚入迷的样子，心中先是一顿，而后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难言的喜悦和自得。
　　“卿卿。”润玉缓步朝傅卿走了过去，在她面前停下，看着她的目光随着自己而动，此刻仰着头看着自己的模样，心中软成一片。他慢慢地俯身过来，半蹲在傅卿面前靠近了几分，轻声开口：“卿卿，在看什么，如此入迷？”
　　傅卿眼光一动，见他这副明知故问的样子抿了抿嘴，不过此刻的润玉神色极为放松愉悦，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轻快的喜意，脸上的笑意格外柔和而深刻，让傅卿也有些……她轻咳了两声，看着眼中的笑意都要流淌出来的某人，放下撑着下巴的双手挺直了腰板，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些：“看你啊！”
　　润玉眉眼又弯了一弯：“润玉……可好看？”
　　傅卿心中一顿，竟有种……颇有成就感的心情。
　　眼前这个曾经那样隐忍自弃的人，这个曾经说自己面目可憎形容丑陋的人，总算让她瞧见了如今这个自信自得，甚至能调侃起来的轻松样子。
　　“好看啊。”傅卿听到自己的声音柔软而坚定：“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啊不，最好看的龙。”
　　“呵。”润玉听后笑出了声，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鬓发，神色慢慢郑重下来，认真地看着傅卿：“那卿卿……愿意……一直看下去么？”
　　傅卿怔了一下，在他的目光之中慢慢扯出笑意：“……真要那样，兴许，是你吃亏了呢。”
　　“不会。”润玉看着她的眼睛，不肯错过其中一丝一毫的变化：“卿卿，能有你相伴，才是润玉，一生之幸。”
　　即使她如今连身体都没有，即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存在多久，即使她不晓得她的陪伴能撑过几时……就让她，自私一次。
　　她会一直看着他，看完，她的这一辈子。
　　傅卿闭了闭眼：“……好。”
　　润玉笑了起来，细细地看着傅卿，低下头去，在她的额头上，虔诚而又珍视地，落下一个又轻又浅的吻。
　　傅卿被额头上突如其来的这个吻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看着润玉眨了眨眼睛。
　　润玉笑了笑，伸手将仍旧半透明的傅卿揽进自己怀中，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傅卿在润玉怀中挣了一挣，润玉无声地叹口气顺势放开她，被半低着头的傅卿伸手拉着在她身边坐下。
　　傅卿将润玉扯到自己身边的软垫上坐着，顿了一顿，仍旧低着头，却是歪了歪身子，将自己的脑袋倚靠在他的肩头。润玉微微偏着头看着她的动作，嘴角的弧度始终没有落下去，也同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
　　明日便是霜降，傅卿心中惦记着书房那边自己偷偷摸摸做好的衣裳，也惦记着今晚陪润玉去布星台值夜，但这会儿却不敢轻易将话题扯过去，生怕自己临到了关头一不小心泄露了什么，只得想了一想之后，将话题转开，落到了今日解除禁足的旭凤身上：“旭凤这会儿去了花界，你猜……他会不会干脆点儿去跟水神他们求娶？”
　　润玉挑了挑眉，其实不太想要在这个揽着她的温馨时刻提起旭凤和锦觅的那些事儿，但是此刻傅卿明显不知是否经过方才之后有点子羞窘，有些刻意地扯开话题，润玉并不想戳穿，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来：“也许吧。”
　　傅卿抬起头看他，多少有点儿意外：“你没考虑过？”
　　“考虑这个做什么？”润玉神色十分平淡：“这件事旭凤做与不做，今日花界他去与不去，与我们的安排并无不同的影响，既然如此，无关之事，何必挂心？”
　　傅卿有些愣愣地看着润玉这样甚至算得上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过了片刻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说得对！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没必要上心。”
　　润玉看着傅卿笑起来后重新靠回到自己肩上，原本平淡的神色也生动了一点儿，微垂着看着她的眼光温和了不知多少。
　　在那些策划算谋之外，他的眼睛，只想看着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真正不可替代的人。
　　傅卿看不到润玉此时的样子，长出了一口气继续随意说道：“那……花界之行他估计是一定会铩羽而归的，到时候，估计怎么也该把心思放在‘查案’上了。你猜……他今天会不会来璇玑宫找你问话？”
　　润玉抬手摸了摸傅卿的鬓发：“不会，至少……眼下，还不会。”
　　“……也是，毕竟之前他的心腹，燎原君可是已经来问过了。燎原君除了璇玑宫和先前的魔界，这些日子以来可是跑了不少地方吧？该得罪的，都得罪差不多了……”
　　那时候旭凤还在禁足，不能随意走动，便给燎原君安排了别的任务。
　　荼姚在鸟族被告之后，第二次被禁足的起因。

至少在荼姚自己的口中，洞庭湖这事她确实是冤枉的，而如她所说的话，当时恰好聚集在洞庭湖岸边的润玉，鹿族族长，还有当时未到却是管辖着洞庭水域的水神，也确实是太过凑巧了，尤其是，荼姚根本没有让人召过润玉前去。甚至经此一事，荼姚更是确信先前鹿族族长参与的那次几大族长联合上天界状告鸟族害得鸟族被罚一事，也是算计了很久的针对她和鸟族的阴谋。这件事情，或者说这两件事情上，荼姚确实是有些“无辜”的，更何况第一件事，鸟族夺取其他种族的粮食是因为被花界断了粮，而断粮的起因却是旭凤本人，这种愧疚感也让旭凤在调查这件荼姚确实无辜的事情上格外用心。
　　当时，燎原君调查此事的开端，便是璇玑宫的润玉。荼姚坚称自己没有召润玉去洞庭湖，道润玉必定别有用心故意陷害，同时洗清自己，可偏偏当时天帝过问的时候有几个仙神仙侍包括当日去找天帝汇报的太巳仙人，都亲眼远远地见到润玉与一个紫方云宫的仙侍说了什么之后，径直去了天门离开天界。尽管那被指认出来的紫方云宫仙侍矢口否认，荼姚也坚信这是润玉的阴谋，但……
　　燎原君那时来璇玑宫，便是详细问了当日那个仙侍传天后荼姚口谕的事，甚至还问了问更早之前各族族长上告鸟族之后，润玉与各族族长简短的交谈内容。
　　自然，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突破，无功而返。
　　润玉这边毫无破绽，接下来的日子燎原君变得十分忙碌，连带先前鸟族被上告一事一起列入调查的范围，来往于凡间天界，各族聚居之地，接触了不少与这件事有关或无关的人。
　　除了得过润玉叮嘱早有准备的洞庭湖那边，又用着先前的法器骗过了来查探的燎原君，其他几族各地之人，算得上是莫名受了牵连被追问，心头有没有想法……
　　尤其是几位族长那边，原本就是鸟族夺粮一事的受害者，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之后才上天界告状，也没有得到什么真正公平的裁决，但面对并不愿为他们做主的天帝和强势逼人的天后，他们只得咽下这口气。在这之后，鸟族并未真心致歉，返还的粮食财物也远不及损失，各族本就不满，又听鹿族族长说起天后构陷他们勾结水神夜神图谋不轨，想要将他们统统治罪……
　　在各族对天后对鸟族的不满几乎到达顶峰的情形之下，身为天后荼姚之子的火神却不断地为天后开脱，甚至也怀疑起他们这些受害者来，想从他们身上找到确实证据为天后开脱……
　　若说先前各族中人对颇有战功，掌握五方天兵的火神有了两分隔阂是因他是天后荼姚之子的话，那么现在，他们不满的，便变成了不分是非一味袒护加害者的火神本人。
　　听闻，天后荼姚屡屡催促天帝立火神为储……
　　这样的火神，若是真的成了天界之主，那他们这些原本就在天后和鸟族淫威之下，在天帝的视而不理之下艰难度日的人，真的还能有活路么？
　　可是……火神，毕竟是手掌五方天将的战神……
　　这时候已经心中有了想法，只差最后的一点顾虑的众位族长，和与他们交好的各方小势力还不知道，旭凤自己的五方天将之中，经此一事，也不是没有半点变化的。
　　比如……在天界方便得很，不只被燎原君问过，还被旭凤亲自召到栖梧宫仔细询问的破军。
　　破军军旅中人，但既有排兵布阵的眼力智谋，就不会瞧不出，旭凤对天后荼姚的维护。
　　他还记得，洞庭湖岸边，天后只因自己未能搜出她想要的结果，就认定他也与她口中的逆贼叛党是一伙，相护勾结时，眼中闪过的杀意。
　　天后如此，火神殿下知道么？
　　如果知道，那他还如此……
　　破军心中，也有什么东西动摇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生辰
入夜，布星台。
　　润玉带着魇兽布星挂夜，才停了手，便若有所感地回头看去，正瞧见悄无声息飘过来的傅卿。
　　“卿卿？”润玉转身上前两步迎了过去，魇兽虽然瞧不见，但听润玉开了口也就反应过来，跟在润玉身边往前走，还不时地抬起脑袋看上一看润玉的目光落在的地方。
　　傅卿落在地上，行走之间凝出实体，微笑着抬手摸了摸眼睛一亮凑过来的魇兽的小脑袋。
　　“润玉这便要回璇玑宫的，卿卿这是……”
　　今日他来上值之前，傅卿就嘱咐过他布星之后尽量赶在上半夜回璇玑宫一趟，润玉虽然有些不解但也一口应了下来，这会儿他已布完星，瞧着离子时还有些时候，正要赶回璇玑宫见傅卿，却见她来到了布星台。
　　傅卿拍了拍魇兽，魇兽眨了眨眼睛，十分乖巧温顺地走到了一旁，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主人和傅卿两个，默默地并不上前打扰。
　　傅卿看向润玉，扬起一个十分温和灿烂的笑容：“我……来接你回家啊！”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一道耀目的阳光，直直地透射到他的心底，整个心房都在一刹那之间变得明亮而又温暖。
　　家。
　　回家。
　　润玉笑起来，如玉的面容仿佛在这一刻映出温润的柔光，他牵过她的双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掌心：“……好。”
　　之后一路，夜深人静，天界之内少有仙神仙侍走动。
　　傅卿撤了凝成实体的样子，走在润玉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而魇兽乖巧地跟在润玉和它并看不到的傅卿身后，静静地走着。
　　润玉微微侧过脸，看着陪在自己身边，走在回璇玑宫路上的傅卿，始终按不下翘起的嘴角。
　　她陪在自己身边，挽着他的手臂，与他一起，一步一步，慢慢地，回家。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情形，只是心中想到，便能令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心头暖热一片。
　　即使只是如今这样。
　　夜幕之下的璇玑宫显得格外安静而冷清，但唯独，润玉的寝殿，玉衡殿内，不知为何，同往日的暗沉静谧不同，竟亮起了柔和的烛光。
　　傅卿停下脚步，润玉低头看了看正有些忐忑踌躇之色的傅卿：“卿卿？”
　　傅卿咬了咬唇：“那个……我原本，是想要给你个惊喜的。可是……越是临到关头，我反而……越有些不安担心……”
　　“卿卿……担心什么？”
　　傅卿深呼出一口气，抬起头看向润玉：“我先前……不是特地问过你，一年之中，你最喜欢哪一天么？”
　　润玉点点头，脑中迅速回忆当时的情景。
　　那是在参加了他的叔父月下仙人的寿宴后，回璇玑宫的路上，她问他一年中最喜欢哪一天，他告诉她是霜降……
　　霜降？还有……叔父的……寿辰？
　　难道？
　　润玉瞪大了眼睛，心中有了些猜测，看着傅卿，只觉得自己此时胸腔之中的震动似乎又剧烈了两分。
　　傅卿在润玉越来越亮的目光之中有些微窘，却也放下了心中的忐忑。
　　他这个样子，应该是猜到了一点儿了，而且瞧着，并无不快，反而……很是愉悦期待的样子。
　　既如此……她就放心了……放心她先前的自作主张。
　　她微仰着头，笑得眯了眯眼睛：“看来……你猜到了？那……进去瞧瞧？”
　　润玉见傅卿几乎算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测，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在她放开了自己手臂退了一步之后，在她的目光之中走到玉衡殿的门边，伸手推开门扉，抬步，心中颇有几分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他一贯清冷的寝殿正中，摆了一张小几，上面燃着柔和的灯烛，摆了几盘……他一眼便瞧出熟悉的菜色。
　　润玉转头去看跟着他，带了魇兽进来的傅卿：“卿卿……”
　　小几上的菜色，空气中飘荡着的香气，百余年前，在另一个世界，他曾经……十分熟悉。
　　那时候，她喜欢在闲暇的时候找些不同的菜谱折腾不同的吃食，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他曾经也站在门边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心中不得不克制着自己不断翻涌的向往。
　　傅卿的厨艺算不得顶尖，就家常菜而言也许只算尚可，但那里面的烟火气，却是他回来之后百余年来一直甚是怀念珍藏在心的滋味。
　　但是……
　　忘川河畔重逢之后，傅卿没有了身体，就算短暂的凝实也不过是假象。她早已感受不到温度，品尝不到滋味，所以这么久以来，她再未下厨过，他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
　　可是此刻……
　　傅卿关上门，在润玉极为熟练地布了结界之后，再次凝实了身体，摸了摸凑过来的魇兽的脑袋，朝润玉看过去笑道：“好久不下厨了，天界这里灶台器具什么的……我也用不惯，要不是邝露帮忙，怕是什么都弄不出来。现在……也不知道手艺是不是退步了，味道怎么样。”
　　她是真的不知道味道如何，毕竟……她自己已经尝不出味道，而帮着她偷偷摸摸地弄了这些食材来的邝露，也在知道这是特地为夜神殿下准备的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动一筷子。
　　润玉觉得眼底微微一热，上前牵了傅卿的手，拉着她一道走到桌边，相靠着坐下。魇兽歪了歪脑袋，跟在两人身后也来到了桌边，虽然对桌上的食物并不感兴趣，倒也十分乖巧地在一旁趴下，看着自己的主人。

润玉每一道都尝了一口，在傅卿期待的眼光之下笑着点头：“……味道……极好。与曾经……一模一样。”
　　“……真的？”
　　“嗯。”
　　傅卿笑了起来：“这会儿，是不是该过了子时了？”
　　“……嗯。”
　　“那……”傅卿顿了顿，从桌边站起身来到床榻边，拿起上面的一只锦盒，双手托着重新走回桌边，朝润玉递了过去：“生辰快乐。”
　　魇兽先前被傅卿嘱咐过，这会儿听到傅卿的这句“生辰快乐”，也急忙从地上蹦了起来，两步跑到自己的主人身边，用脑袋蹭着，等着水润润的大眼睛，跟一旁的傅卿一起，静静地，恭贺他，祝福他。
　　“润玉。”傅卿在润玉接过锦盒之后，抱着一旁的魇兽的脖子，蹲在地上，和魇兽一起仰头看着润玉：“不记得确切的日子也没关系，以后每一年的今天，我和魇兽，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庆祝，庆祝，这样好的你，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眼中略有些酸涩的热意越发明显，润玉珍而重之地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件，湛青色的长衫。也许做工比起天界的织机处并不能及，但……做得极为用心，极为精致。
　　他的手放在那长衫之上，掌心指尖感到那滑韧的触感，终于还是有什么，再也压抑不住。
　　他连锦盒一起收起了这件傅卿这样用心准备的礼物，伸手将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傅卿，连同一旁还在她怀中的魇兽一起，抱在了自己怀里。
　　“……润玉？”
　　“……卿卿……谢谢……”
　　傅卿觉得，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嗓音，微带哽咽。
　　魇兽乖巧地任由主人将自己也搂在了他和傅卿中间，略有些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这个日子，从此，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霜降，夜。
　　一日过去，润玉保持了一整日极为愉悦欢欣的心情，还穿上了傅卿送的那件长衫。
　　今日润玉除了上值并未离开璇玑宫在天界走动，是而只有璇玑宫内的两三个仙侍到现在还并没有人发现夜神殿下换下了素白的长衫。自然，等天色将明，他去跟卯日星君交班的时候，估计会多一个人瞧见。
　　此时，在布星台上，魇兽趴在一旁小憩，傅卿坐在魇兽身边托着下巴看他，布星之后，润玉便也并不离开。
　　子时一过，让魇兽去别处寻梦觅食后，身着傅卿亲手所做的那间湛青色长衫的润玉在傅卿身边坐下，而傅卿也十分自然地歪了歪身子，靠在他的肩上。
　　“子时过了，卿卿，今日已不是霜降了。”
　　“嗯……”傅卿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有话想说的？”
　　润玉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的事，他一向……最是上心。
　　这时候才问，还是因为他猜到，她是有心要等着过了这一日之后才提起，这才顺了她的意思，多等了这一日。
　　傅卿侧着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虽然语调有些愤愤之感，动作却仍旧平和而透着亲昵：“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先前我问你一年中最喜欢什么日子，你选了霜降。当时我没觉得如何，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霜降啊……霜降是先花神真正的祭日，是锦觅的生辰吧？”
　　润玉低着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半透明的傅卿，见她仍旧靠在自己肩头没有动弹，也没什么旁的举动，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放松，虽然话音里好像带着点儿违和的酸意，他却能轻易分辨出……她其实不过随口一说，并无在意。
　　“卿卿一说，润玉方才想起。”
　　傅卿在润玉看不见的角度噘了噘嘴：“才不信，你可是过目不忘的。”这人的这点学霸属性，其实让她很是嫉妒……
　　“呵。”润玉笑了笑，抬起一只手臂绕过傅卿的背轻轻揽住她的肩：“就算润玉过目不忘，也不代表要把所有事，都放在心上。尤其是……已经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傅卿顿了一顿，抬眼看向润玉，微微翘起的嘴角泄露了她的愉悦：“那……我能问……为什么选霜降么？”
　　润玉抬手，轻轻地捧住傅卿微仰的脸颊：“百余年前的霜降，也是在这布星台上，润玉……有幸去了另一个世界，被一个姑娘……捡回了家。”
　　“咳。”傅卿眨了眨眼，有些微窘。
　　“所以……”润玉含笑认真道：“这个日子，于润玉而言，无比珍贵，无比……幸运。”
　　傅卿忍不住嘴角溢出的笑意，心中也是一阵阵地甜意上涌，但口中却仍是道：“……这边是霜降，可我遇见你的时候……嗯……按那边的算法换成农历看……是六月十五，正是盛夏呢！”
　　润玉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嗓音略显低沉：“所以……卿卿可愿意，日后每年的六月十五，让润玉，为你庆贺生辰？”
　　傅卿在自己的世界也是不知来历没有家人的，并不清楚自己的生辰。
　　傅卿一愣：“我……”
　　“是润玉的不是。”他眼中的愧疚几乎就要化为实质：“卿卿惦记为润玉庆生，可润玉……先前竟是从未想起……我……”
　　傅卿笑了起来：“不一样的，你……千万年来已经习惯了没有生辰的样子，天帝天后月下仙人甚至包括旭凤的寿宴生辰也多是些场面安排，形式多于心意，你想不到很正常的。我……那个世界，还是挺讲究这些的，所以……再说，我也是不久前才想起来的，咱们两个，半斤八两。”
　　润玉笑了笑，却仍旧捧着傅卿的脸颊，认真地看着她。
　　傅卿抿了抿嘴，知道他还在期待她的答复，深吸了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好啊，以后，每年的六月十五。”
　　“好！”

第三十八章 时机
天界之上，旭凤近来诸多事情并不顺遂，不论是锦觅那边水神和花界众芳主阻拦他见锦觅，并态度强硬不愿让他与锦觅继续来往，还是他母神荼姚当日禁足的源头洞庭湖和先前鸟族被告一事的调查，怎么样都瞧不出有人勾结陷害的破绽。
　　一时之间，旭凤颇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桎梏感。
　　夜半时分，心思有些郁结难以入眠的旭凤取了先前去收服穷奇时天帝太微赐予，许久不曾用过的赤霄剑，在栖梧宫的院落之内练起剑来，想要纾解一番烦闷不已的心绪。
　　谁知……
　　曾经他在收服穷奇时用过，还算颇为顺手的赤霄剑，今日不知为何很有些不同的气息，当他将赤霄剑握在手中之时便隐隐感觉到了一点儿抗拒之意，起先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当剑锋出鞘，他将赤霄剑握在手中舞起剑招的时候，那越来越强烈的滞涩感便根本无法让他在自欺欺人。
　　近日来即便解除了禁足，仍旧什么事情都没有进展，旭凤不知赤霄剑不知为何突有异常，但此时心中梗了一口气，也不想着收起剑招详细查探，打算先凭自己的灵力法力强压克制住躁动不已的赤霄剑，再考虑其他。怎料，他越是强行催动灵力想要掌握赤霄剑，收到的来自剑的反抗就越发强烈。
　　赤霄剑的剑啸声越发嘹亮刺耳，而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压服不了赤霄剑的旭凤此时也已无暇他顾，没人布置结界阻挡，剑啸声伴随着阵阵法术的光亮传出了栖梧宫，被其他人察觉。
　　最先赶到的是燎原君，见旭凤双手握住赤霄剑，面色涨红，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垂落，似是十分吃力的模样，也是愣了一下，高喊着“殿下”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旭凤和赤霄剑相抗的力量阻挡在外，不能近身。
　　燎原君到了不久，附近值守巡逻的天兵也赶到了栖梧宫，原本还有两分顾忌在宫门外停了下来，待听到里面燎原君掩不住担忧焦虑的声音和越发浑厚勃发的火系灵力，众天兵不敢再耽搁纷纷进了栖梧宫的院落。
　　于是，赤霄剑极有灵性地从强行压制许久已近力竭的火神殿下手中挣脱而出，径自飞上半空尖啸一声后，在燎原君和众位天兵的防备恐慌之中，并未再发力伤及任何一人，直直地落了下来往另一边而去，没入剑鞘之中，重又悄无声息起来。
　　燎原君连忙上前扶住大口大口喘息的旭凤，而众戒备着的天兵们面面相觑，还未来得及告罪离开此时面色算不得好的火神殿下面前，就又亲眼看到了火神殿下挥开燎原君搀扶的手再次上前伸手想要去拿已经归鞘的赤霄剑的时候，那原本安安静静躺在一旁的赤霄剑突然又动了动，猛地立了起来，像是在对他们天界的战神火神殿下表示不满和威慑，而后往另一个方向退了两退，再次安静下来……
在天界栖梧宫中，因为火神旭凤与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极有灵性的赤霄剑的一番“交锋”而气氛有些尴尬，在场的两队天兵面上诚惶诚恐心中猜疑不断地离开之时，润玉带着傅卿来到了凡间。
　　傅卿坐在润玉一处凡间别苑廊下，看着不远处桌边正与赶来相见的鼠仙和几位水君说起种种安排的润玉，渐渐放松下来，勾起嘴角。
　　他所谋之事，她能帮到的其实很少，但润玉毕竟是润玉，果然是润玉。
　　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她在一旁，看着他镇定自若地收服人心，看着他胸有成竹地布局谋划，她知道，他是注定翱翔九天的应龙，即便曾有过短暂的蒙尘，也阻挡不了他今时今日，一飞冲天。
　　这一边，鼠仙站在润玉身后不远，面前是几位赶来相见的水君。

“殿下。”几位水君中跟润玉见面最多，隐隐有领头之势的洪泽水君拱手恭敬道：“花界再次断了鸟族食粮已有些日子了，先前鸟族从其他各族那儿夺取的粮食约莫也消耗了不少了，我们要不要……再如上回一般……”
　　润玉摇摇头：“不必。这些年，鸟族嚣张惯了，就算上一次被罚也算得上轻拿轻放，他们心中不会有太多忌讳。上一回花界断粮他们从其他各族那里抢掠补给，这一次有了上回的经验，不用再有旁人提醒，鸟族一样会再动心思的。况且……天后禁足之期就快完结。这一回，至多是稍稍收敛一点儿不讲事情闹得太大太僵罢了，如此也好，各族与鸟族便是起了冲突也可克制几分，免有伤亡。”
　　洪泽君及几位水君听后连连点头：“我等明白。只是殿下……”洪泽水君想起一事：“鹿族狐族猿族几方，若是再遇鸟族掠夺食粮……”
　　润玉笑了笑：“有些事，可一不可再，更何况这些日子来，各族对鸟族对……越发不满，鸟族若再去几族生事，不管较上次是否多了点儿收敛，事情一出，便能彻底引燃这积压已久的怨气。”
　　鸟族上一回去各族掠夺粮食，即便几位族长告上天界也没有能令鸟族被重罚，只是天后禁足鸟族族长穗禾被申斥，而鸟族被要求偿还各族损失而已。但这个补偿各族的要求，却又说得十分笼统模糊，鸟族并不多么上心，这么久了各族从鸟族那儿得到的所谓补偿十分有限敷衍，不足各族损失十分之一，而鸟族对他们的态度也始终带着几分倨傲，天帝旨意中提及到的致歉也并没有发生过。原本这就已经让各族心中添了新的一笔怨恨，偏偏接下来先是天后荼姚想以莫须有罪名问罪几族，后又有天后之子火神旭凤明显对他们带着怀疑屡屡派人调查询问，这种怨恨和不满，又一次被冲上了顶点，只待一个爆发的时机。
　　这个时机，已经不远了。
　　天后荼姚虽然只是禁足，但这些日子来没有荼姚的支持，鸟族之中又因断粮等种种事端并不平静，族长穗禾能将鸟族众人弹压这些时候，没有再犯上一回被上告的错打扰各族已经很是不易，但随着鸟族存粮越来越少，焦头烂额的穗禾怕已经无法可施了。
　　穗禾怕是会求上天界，天帝经过先前种种事情已对天后心生猜疑，而在锦觅与旭凤的事被他知晓之后，原本就不愿让鸟族继续坐大的天帝，更是不可能坐视有收拢水族花界势力之势的旭凤的母族太过强盛。
　　穗禾的求助所能从天界得到的，多半会被压上几日，打个折扣。
　　而之前尝过夺人口粮以壮自己滋味的鸟族众人……
　　洪泽水君想了想，忍不住张口继续问：“那他们……可还会……上天界状告鸟族，向天帝讨公道？”
　　润玉神色淡淡地：“会，不过……”
　　不过先前就未能在天界从天帝那里得到想要的结果，这一次鸟族的行为大约还会比上次收敛上一点儿，几位族长并不了解如今天界之上天帝已对天后荼姚生疑防备的事，多半以为即使再次上告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来，反倒容易逼急了眼瞧着就要解除禁足，而且已经将他们视为眼中钉的天后荼姚。
　　所以，他们就算再去天界上告，也会谨慎许多，要么是在荼姚势弱的时候，要么是……这次的爆发后，忍无可忍的几位族长终于动起心思联系其他势力，有了能抗天后和鸟族些许的能力之后……
　　前者，润玉已有了些安排，却是需要静静等待。而后者，才是润玉最紧要的目的。
　　大多数的陆上种族，不同于先前在天帝天后的默许和授意之下被鸟族打压分裂实力衰减地厉害的水族，在鸟族与水族的对峙之中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虽然水族之外不是没有种族和势力同样受过迫害，但到底尚算少数，而先前那些年天后荼姚算是有些理智并不轻易去招惹繁衍发展稳定的大族，那些微末小势力的瓦解虽让这些种族有些齿寒，却也还没有到激得他们主动反抗的地步。所以润玉能比较顺利地收服了众多水族水君势力，一些与天后有仇有怨的小族残余，但对于这些隐忍惯了并不愿意掺和在纷争中的种族势力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其实，润玉也没有打算真的将他们收入麾下。
　　只要他们不再置身事外，只要他们对天界的势力情形有了心思，只要他们对天界的主宰有了想法，就够了。
　　他们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并自发地在其后推动它成真。
　　只要这样，就够了。
议事毕，几位水君告辞离开之前，瞧见石桌后的润玉站起身，朝着廊下空无一物的某个方向笑了笑，轻声道：“可愿见见他们？”
　　鼠仙是见过傅卿也知道一些的，这时候见润玉这个表现当即猜到那位傅姑娘也在院中，低下头朝着润玉看过去的方向拱手行礼：“傅姑娘。”
　　洪泽水君几人虽没有见过傅卿也多多少少听说过有这么个人，神秘非常，这会儿见鼠仙如此，先后反应了过来，还没等学着鼠仙拱手，便瞧见润玉看向的方向突兀地显出一个秀丽少女的身形。
　　润玉早就与傅卿说过想让她见见鼠仙之外的其他人，被润玉突然叫到的时候便只是微微一愣就反应过来，笑了一笑凝出身形慢慢朝润玉走了过去。
　　他身边的位置只容得下一个傅卿，但傅卿在大多数仙神眼中却不是合适站在那个位置的人选。她的特殊情形也许将来也不会改善多少，不只没有势力没有背景，不只没有灵力不会法术，她甚至连真正的身体都没有，可是……
　　润玉知道，他会坚持到底，但同时他也并不希望这样的行为为她找来非议甚至诋毁。他希望她站在他身边，被人理解，为人祝福。她是傅卿，独一无二的傅卿，对他而言最重要最珍贵的人。
　　慢慢来，从身边的人开始，他会让所有人承认傅卿习惯傅卿，让所有人明白只有她可以。

第三十九章 妖界
凡间，东海。
　　润玉带着傅卿在东海之上驾云而行。
　　这回下来事情不算多，安排得很是顺畅。洞庭那边天后荼姚尚未解除禁足无暇他顾，天帝太微的注意力也不在那里，倒是旭凤在查先前的事的时候分了一点儿目光过去，润玉谨慎，多少有些顾忌，很少在这样的时刻过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反倒增加了簌离那边的危险。于是在旭凤开始关注洞庭湖后他便极少再亲自前往洞庭湖见簌离，但过去时常会有的通信并未断了，这一回也照旧将信给了鼠仙让他带回去，即便簌离并不如何回信。同信一起的，还有一些他搜罗来的药材珍宝，其中一部分对祛除疤痕有效，另一部分则是养身养灵的好东西。润玉知道簌离脸上的烧伤，也知道她过去几千年来急于求成修炼□□早已大损身体元灵，从他从另一个世界回到这里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没有停下过帮簌离寻找疗伤之物的动作，一开始手上没有什么人手，还要防备荼姚的盯梢，举步维艰，直到如今才算顺遂许多，能搜罗到的有用的好东西也多了起来。
　　今日将书信和东西交给鼠仙让他带回去给簌离，顺便又问了问彦佑和鲤儿。簌离自上一回的事儿后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就算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又振奋了起来加紧研究那些过去鼠仙带回的典籍书册，仗着润玉送来的珍宝药材的补养继续修炼禁术秘术，却也比过去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强出不少来。簌离自己给自己找了事情做，鼠仙又因成了润玉的心腹操持的事情多了起来，并不常在洞庭呆着，洞庭湖内如今多是龙鱼族的旧部掌事。有鼠仙叮嘱有先前润玉的上心，又没了逼他修炼的簌离，鲤儿的日子过得倒是自在滋润，便是偶尔偷偷去寻个泥潭打滚都被那些龙鱼旧部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没让不知为何忙叨起来的簌离知晓。只是彦佑，上次算是不欢而散之后独自离开在外面闲逛，如今也不知人在哪儿了，没什么消息传回来。
　　所幸，润玉也并不十分在意彦佑那边的消息，左右，接下来他不会坏事就好。
　　至于鲤儿……润玉倒是又单独给鲤儿这个义弟准备了一份礼物，一道让鼠仙带回去送他。
　　几位水君先走一步，之后鼠仙也带了润玉交给的东西离开，瞧着时间尚早，润玉便不急着带傅卿回天界去。傅卿难得对什么表现出兴趣来，想起上一回提到的妖界之事，润玉便带着傅卿往东海方向而去。
　　御风驾云，行在空中，润玉的虽然刻意压了压速度，却也还是很快掠过了东海这片水君的管辖范围，往深处而去了。
　　广阔海域深处，天色有些令人不愉的阴沉，目力所及尽是暗色的海水，越是往深处而来，越是有一种荒凉而压抑的感觉。
　　“卿卿？”润玉微微皱起眉头，转头去看沉默许久的傅卿。
　　傅卿从怔愣中回过神，看向润玉，眼中还有些许的迷茫和疑惑：“……润玉？”
　　润玉停下来，立在云端面对着傅卿，双手轻握住她的双肩：“怎么了？你不舒服？”
　　傅卿茫然的摇摇头，觉得自己莫名地突然有些混沌之感，连反应都慢了好几拍。
　　“……既如此，我们速速离开……”
　　“不！”听到润玉说要带她走，傅卿提了声音打断，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别走……我……”
　　“卿卿？”
　　“……我门……去那里……看看？”傅卿拧着眉头思虑片刻之后，抬手朝着一个方向指了过去，润玉顺着她半透明的指尖看去，正是天色阴沉暗云密布，却分明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地方。
　　“……卿卿，可是先前提过的……感应？”
　　傅卿愣愣地点点头：“……我……得……过去一趟……过去……看看……”
　　“卿卿！”傅卿的样子实在不太寻常，看着有些不大对劲，润玉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傅卿回过神来看向润玉，朝他安抚地笑了笑，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相信我。先前不是跟你提过……我总觉得……不是坏事。”
　　润玉的眉头锁得很紧，整个人都有些僵硬紧绷：“卿卿，这里……”
　　“大概是妖界吧？我……越是靠近这里……先前朦朦胧胧的感觉……就越清晰了一点儿……我说不上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觉得我该过去一趟，应该不是坏事的。”
　　“应该？”润玉对傅卿这样全凭感觉的断定并不十分踏实，只是看着傅卿带着笑意认真的眼睛，看着她不时地瞥向那个方向的眼神，他到底还是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担忧和阻拦，转而道：“好，我与你一道去，呆在润玉身后，不论发生什么，都要以你自己的安危为先，知道么？”
　　傅卿笑着点点头，对于他的担忧和不安，既有些心暖也有点儿愧疚。但是那个地方，那种她说不清的感觉……她是一定要过去这一趟的。
　　越是往前，润玉越是感到一种难言的压力，细究之下，仿佛连空气中都透出一股子不太寻常的气息，浑厚，又磅礴，却也带了几分刚硬和苍凉。
　　润玉看了眼身旁似乎对这股压力并无所觉的傅卿，心中担忧和慎重越发多了起来。
　　随着两人的缓慢前行，润玉感觉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而傅卿也觉得那种过去隐隐约约的感应已经越发清晰，她与那一切的所隔，仅有眼前一层薄薄的阻碍而已了。
　　润玉紧紧拉着傅卿的手，缓慢的前行似乎终于碰到了什么不算太清晰阻碍，他转头看向傅卿，她的神色要比他轻松许多，眼睛却有些发亮：
　　“……就在……里面……前面……”
　　润玉深吸一口气，手上微一用力将原本就落后他一个肩头的傅卿扯到自己身后牢牢地挡住，以自身灵力在两人四周凝出一道屏障，转头又看了眼傅卿，更用了几分力气，朝前迈步而行——
　　一瞬间，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界。
　　灰蒙暗沉的天空之下，这里四处都透着一股荒凉和凄冷。
　　脚下已不是东海的海面，四周景色完全换了样子。
　　这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空间。

妖界。
　　原来……这便是上古时期之后，已经废弃多年，极少有人知晓所在的妖界。
　　踏入这里，润玉一直保持着的戒备又提升了两分，牢牢挡在半透明的傅卿身前，粗略打量了一下四周后，才要转头看看傅卿，却忽的觉得掌心一空。
　　润玉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傅卿半透明的身体一闪一闪如呼吸心跳一般亮起浅青色的微光，重又变得……让他无法触碰到。
　　“卿卿！”
　　傅卿的神情有些恍惚有些茫然，似乎已经感受不到身边的动静，听不到润玉的呼唤。
　　突然，此地极深之处骤然散出一股幽远苍凉的气息，润玉眼看着在他身后已经碰触不到的傅卿身上闪动的微光猛地一顿，而后，像是一瞬间清醒了一下回过神来的傅卿看向他，只来得及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便猛地一化成一道流光，朝着极深之处，那股气息传来的方向飞射而去。
　　“卿卿！！！”
　　润玉大惊之后忙施展法术朝傅卿疾去的方向追赶，却不想这荒凉的妖界似乎对灵力法术有些许的压制作用，越是往深处追赶运用法术便越是吃力。润玉顾不得其他，眼瞧着傅卿化成的流光已快要从眼前消失，猛地仰天长啸一声，化出应龙真身追赶而去。
　　妖界极深之处，远比刚刚进入时看到的景色更是荒凉，龟裂的焦土，肆虐的罡风，越是往深处而来，目力所及的景物越是显出一股浩劫之后的惨状。
　　即便化出真身在空中竭尽全力飞驰，润玉仍是追赶不上傅卿化成的青色流光，眼前已经失了她的踪迹，此刻全凭着两人之间那一点点因逆鳞而具的感应朝着某个方向继续前行。
　　在润玉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焦急地追赶不知多久之后，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他终于远远地看到前方一个硕大的淡青色圆形的屏障，似乎是一层不知何时架起的结界。那结界占地十分广大，而其他几个方位也亮起了不同颜色带着不同气息的微光，却是只亮了几下就又重新黯淡下去归于平静再寻不到踪迹，唯有润玉微有感应的方向上，那个硕大的青色结界却是越来越亮越来越稳，没有散去的迹象。
　　其余各处的结界像是在呼应了这处青色结界之后，因为不足以被彻底唤醒而重新沉睡了下去。
　　润玉此时顾不上细究，他只知道，傅卿，很可能就在那处离得极远的青色结界之中。
　　虽然远远地瞧见了结界，实际的距离却还很长，在朝那个方向急速飞行的时候，润玉突然心中一动，向一侧转动了一些，避开了虚空中急袭而来的一道浓黑的影子。那影子一击不重，速度极快地落在另一边，润玉虽然惊讶疑惑此时却并不想耽搁，只盘旋了一下便要继续往那青色结界的方向而去，却不想那影子又一次朝他的方向袭来，似乎打定了主意要阻拦他继续向前。这一次润玉全力迎上，龙身与黑影相撞之时迸出巨大的冲击，白龙长嘶一声同那黑影一起落在了地上。
　　润玉化回人身，拧着眉头极为警惕地看着对面挡在自己面前那黑影化成的黑衣男人，惊讶于他能与自己硬抗的实力，这时候却并顾不上与他纠缠，只想尽快赶往傅卿的方向。
　　像是看出了润玉的想法，那黑衣男人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张了张口片刻之后喉头才发出了声音。他的声音带点奇怪的嘶哑，刚开口有些结结巴巴，似乎是……长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样子：“你……不……不能……过……过去……”男人定定地看着润玉，挑着眉头见润玉已在暗自蓄力准备强闯，继续道：“你……过去……万一……破了……会……害了她……”

第四十章 影族
在亲自确认傅卿并无危险之前，润玉并不肯信了这突然出现的怎么瞧怎么有几分诡异的男人的话离开。那黑衣男人对润玉并没有什么敌意，虽然看他并不大相信自己坚持想要亲自确认，但好歹已经冷静下来不会莽撞，男人思索片刻，让润玉跟在自己身后，不可轻易动用灵力法术，不可贸然踏足他带领的路线之外的地方后，便引着他慢慢地往那青色的结界方向而去。
　　润玉虽然心焦不已恨不得下一刻就赶过去寻找傅卿，此刻却也不得不跟着这神秘男人的脚步小心地慢慢前行。到底这人先前的那句话还是起了作用的，润玉也担心自己若是鲁莽而为反会伤到傅卿。而之前傅卿提过她的感应，应在了这处妖界之内，她自己说过多次对她而言不是坏事，她化作流光进到这妖界深处之前也分明是感到了什么对他笑着安抚了一下。此时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的润玉心头转过许多，尽管仍是对此时不知什么情况的傅卿担忧不已，却也能沉下心在谨慎地慢慢前行之中听这黑衣男人的解释。
　　“当年……天地……大劫，妖界顶层……各族……慷慨舍身……将原本……可能动荡整片……天地的灾劫……减到最轻……换得世间众多生灵……幸存繁衍。”男人嘶哑干涩的嗓音渐渐平复，言语之间也熟练顺畅了不少，越发正常起来：“为苍生……舍身的各族……在大劫之下……天道崩毁泰半之前……领受了莫大功德……为他们的血脉延续，留下……最后一丝转圜的希望。各族……最后都已没有存活的……族人，但族中秘地……留存下来，各族以秘法强留部分神血于……各族向来为本族封存宝物的秘境之中，以待来日……出现能存续继承之人。只是条件太过苛刻，亿万年过去……天地间竟未曾出现生机，直到百余年前……”
　　润玉沉默地听着，黑衣男人所说的妖界之事，润玉从未见过任何相关记载，但上古最顶尖的种族在那场浩劫中无一幸免，反倒是弱小得多的妖族纷纷逃出，而这场大劫也只毁了妖界波及人界。确实……很有些奇怪。如今……果然如傅卿的猜测么？
　　当男人提到留存血脉传续的希望时，润玉的眉头便动了一动，心中有些猜测，而当他提起“百余年前”，这猜测更是得到了确认。
　　百余年前，傅卿紧跟着回到这里的他，来到了这个世界，落入忘川。
　　黑衣男人没有在意润玉在想什么，他此时解释清楚也不过是为了让眼前这应龙明白关键，不去打扰那已在结界中的姑娘，免得破坏了这不知多少年才等来的一点儿契机。说来，若不是瞧出了那已在结界里的人跟眼前这应龙斩不断的那层关联，他怕是早就下狠手了，就算不弄死也要废了再扔出去。若是在妖界之外，眼前的应龙实力的确很是可观，可在妖界，具体说是这第一回的传承未完之前，妖界可是他的主场，能调用的力量远非外界之人可以想象的。
　　当然，大约，这也是他最后能调用这些力量的时间了。待这一次的传承结束，自上古流传至今，不知困住了多少代的契约就算是完成了。丧失了调用妖界残余力量的能力，却也……终于能够获得解脱的自由。
　　黑衣男人仰起头，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巨大青色结界，长长地叹了一声。
　　时至今日，他也只有一个人了。原以为直到他化归天地都等不到完成这道上古契约的那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骤然来临时，心头却说不清是喜是悲。
　　黑衣男人回过神来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一眼紧拧眉头的润玉，伸手指着前方硕大的青色结界道：“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正在……接受血脉传承。”

润玉心头一紧，直直地看向黑衣男人，那目光中带着让对方都震了一下的凌厉气势：“血脉传承？可卿……可她并无妖族血统，本是出身人族，先前更是……”
　　黑衣男人面色不变：“当年灾劫过后，崩毁大半的天道……已无法再自行孕育上古大族。那之后，此间天道之下，常世之中，孕育不出能承载上古族类的存在，所以……上古各族等待的生机，是崩毁大半后残缺天道之下的异数。”
　　润玉听到黑衣男人言及“此间天道”和“异数”，心中愣了一下。
　　傅卿。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并不在此间天道所辖之下！
　　所以……
　　“与你同来的那姑娘的……魂体。”黑衣男人接着道：“这百年来想是发生了什么，魂体力量磨得强盛不少，若非如此怕也未必能承受得住上古族的血脉。”
　　百年……忘川……
　　忘川河中的残灵幽魂的撕咬，再未能第一时间吞噬了她的灵魂后，反而成了一种对魂体的磨砺？
　　黑衣男人见润玉虽然目光从始至终都定在那硕大的青色结界上，但此刻听了自己的话却是将嘴抿紧成一条线，便知他也有些疑惑的这百年间发生的事，眼前这应龙怕是知道的，而且……看起来恐怕不算什么好事。
　　“你方才说……”润玉突然低声开口问道：“她在接受上古大族的血脉？”
　　黑衣男人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歇息，侧脸看着眼前他也是第一次见它亮起的青色结界：“她进来的时候不是只有魂体没有肉身么？这便是在重塑一副身体，一副……有上古血脉的身体。至于是哪一族……”男人转头看向润玉，略有些僵硬地勾了一下嘴角：“也许一开始是没有定数的，但是她魂体之中不知为何带上一些……龙族的气息。”
　　润玉只一听就明白了，黑衣男人说的，傅卿魂体之中属于龙族的气息，源于他的逆鳞。
　　如此算来，眼前这人对自己的态度……
　　像是看到了润玉带有疑惑之意的眼神，黑衣男人靠坐在一块巨石旁，脸上的表情比先前润玉刚见到他时缓和自然了不少，不再那般僵硬，就像是他说话那般，从嘶哑干涩到渐渐顺畅下来，渐入佳境，回复正常。
　　“若不是你与她的这层关联，此刻必不能安然站在这里的。”
　　润玉听后抿了抿唇，对黑衣男人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并不怀疑。虽然方才极短暂的片刻交手之中，润玉并没有明显处于下风，很有一搏之力，但若这男人所说一切属实，知道这样多的秘辛又……这样一副特地守在这里保证血脉的传续可以顺利进行的，尽忠职守的这么一个人，恐怕有不少……润玉并不了解甚至无法相抗的手段。
　　“……重塑一副上古之族的肉身，可有危险？”
　　黑衣男人挑了挑眉，倒是深深地看了润玉一眼。
　　都知道这么多了，这时候关心的还是那正在接受传承的姑娘的安危，先前这应龙也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这么看来……那姑娘和眼前这龙的关系，不太简单啊……
　　“上古各族合力以救世功德换来的传承机会，好容易等来了，不会害她的。只是大概要费些时候。”
　　润玉攥紧了拳头，心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消减。
　　卿卿……
　　“时候差不多了。”黑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看向润玉：“你该走了，离开妖界。”
　　“走？”
　　黑衣男人一指身后的青色结界：“传承进行当中，尤其她还是重塑肉身，可经不得什么意外。我族与上古各族立有契约，在这妖界之内往来无拘不会影响到什么，但你……凭借跟那姑娘的关联稍待片刻尚可，久了……可不一定有没有影响。”
　　润玉浑身一僵，看向那黑衣男人，咬紧自己的牙关。
　　他当然是不愿意留下傅卿一人在这个陌生而又仿佛危机四伏的妖界，可若是……
　　润玉才要开口说些什么，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带着疲惫却又很镇定的声音：“润玉……他说的是真的……我自己就好……回去吧……你还……有事……要……做……”
　　傅卿的声音在寂静的妖界天空之下响起，极轻也极浅，只这么一句便消散了，仿佛只是润玉的错觉一般。
　　“卿卿？”润玉盯着那青色的硕大结界，心跳得又快了几分。
　　黑衣男人也听到了，略有些惊讶，而后看向润玉：“就算没有危险，传承上古血脉也是极耗力的事，她能强撑着给你一句准话已经不错了，看来不会再出声了。”
　　润玉深深地看了看那青色的结界，而后看了黑衣男人一眼点了点头，艰难地转过身。
　　黑衣男人瞥了一眼青色的结界，赶了几步到润玉身前与他一起顺着来时的路往妖界外围而去：“每七日可有半个时辰许你过来瞧瞧。”黑衣男人道：“妖界虽与人界相邻，但时间却并不一致。此间一日，人界一年，你自己估摸着时候吧。”
　　润玉微微一顿，看向黑衣男人：“可无碍于她？”
　　黑衣男人点头：“嗯。”
　　“……多谢。”润玉叹了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青色的结界后，对着黑衣男人拱了拱手：“先前是润玉失礼了，她在此还要劳烦阁下照应，润玉，感激不尽。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黑衣男人顿了一下，神色淡了许多，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了一口气：“名字……呵，就叫我‘影’吧。”
　　“影？”
　　“上古大族为苍生舍身，其时旧年受过几族恩惠的影族感念几族大义，甘愿在最后一刻与各族订立契约，世代于妖界之内守护各族秘境中血脉存续的一线生机，直到……确有上古血脉苏生再现那一日。”自称影的男人微仰起头，语气极为平淡，眼神却有些复杂：“影之一族靠契约受上古各族在妖界藏下的力量修炼繁衍，只是……还是太久了，已到了尽头，我已是世间最后一个影族。”

　　邝露顿了顿，轻声回道：“据说……赤霄剑在院中先后硬抗了火神殿下和天帝陛下想要掌控的尝试，歇了不少时候之后，自己……飞回栖梧宫后殿，原本存着兵刃铠甲的地方，呆着不动了。”
　　“……”
　　“那之后……天帝陛下令太上老君还有我爹等数位仙家，一道去了栖梧宫……然后……”邝露瞥了一眼润玉，继续道：“赤霄剑不知……是不是……已经过了那个劲儿了，倒是安生地躺在库房里没再动弹。众位仙家查探之后，说是……赤霄剑比之过去威力大增，而且……似乎已自行生出剑灵来。”
　　润玉点点头，并不意外的样子，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沉思起来。
　　他的父帝……
　　赤霄剑虽是天界至宝，但过去只是一柄可随意操纵的兵刃罢了。如今它生出剑灵，却显然不受掌控的样子，这时候那戮神诛仙的能耐就不是长处而是……隐患了。
　　不过……还好。赤霄剑毕竟有个天界至宝的名头，如今又有诸位仙家亲自查探除了生灵外并无不妥，就算他父帝动了想要毁掉赤霄剑的念头，一时之间也不好动作的，总要过了这段时候……暂且留在栖梧宫也好。
　　赤霄剑的剑灵是傅卿亲手唤醒的，之后也偶尔与他提起时，也似颇有喜爱之意。
　　既如此，润玉自然，想要竭尽全力保住它。
　　“还有……”邝露继续轻声说，只是这一回略有点儿忐忑之意：“昨夜之后，天帝陛下下了令禁将此事外传，但……我爹说……这件事于我们其实大有益处，昨夜……殿下您又不在，所以我爹他……自作主张了一番，赶在被天帝陛下传唤去栖梧宫之前，安排了人……将这个消息带出天界，去旁的地方……小心地……散布去了。”
　　润玉挑了挑眉，在邝露有些忐忑不安的神色之中，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没事。既已如此……让太巳仙人多加小心。”
　　邝露也从担心自己父亲所为给夜神殿下添麻烦的担忧之中轻松下来，脸上带了笑意：“是，殿下放心，爹他一贯小心谨慎，更何况是这样的事，他知道分寸，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润玉笑了笑点点头：“好。若无旁的事，你自下去歇息吧。”
　　邝露想回禀的都说完了，也就不再多留：“是，邝露退下了。”
　　邝露离开之后，润玉在七政殿的桌案之后沉默良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太巳仙人这番……也好。
　　尽管在另一个世界看过了所有的‘剧情’，这些年来也查过了许多事情的真相，但他到底不是那个在‘剧情’中被一步步逼至绝境陷入深渊的润玉，对父帝太微和兄弟旭凤，他总是下意识地留上那么一分余地。尽管他心中清楚地知道……终有一日，他们还是要反目的。
　　润玉长出了一口气后，没有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结，转而盘算起其他的安排。
　　太巳仙人这般举动，其中用意润玉很容易便能猜到。
　　傅卿当初唤醒赤霄剑剑灵的时候就说过，期待着这个旭凤掌控不了赤霄剑的场景，如今，果然实现了，还捎带上了他的父帝。
　　赤霄剑是天界至宝，存在天界不知多少年岁，突然在生灵之后不愿受天帝和火神的控制……
　　便是传言舆论，也可引导为人心之向。有人有所失，有人有所得。
　　润玉的指尖在桌案上轻巧地叩击了几下，心中渐渐有了打算。
　　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去栖梧宫看看那柄，被傅卿唤醒了剑灵的赤霄剑了。不过不急，怎么也要过了这个风口，寻个合适的时机才可事半功倍。
　　心中有了打算之后，因为此事急不得，润玉暂且压下了关于此事的诸多打算，拿起一旁先前被他随手放下的书简，继续看了起来。
　　今日也许真的算是个好日子，他先前静静等待的时机，渐次成熟到来。
　　不过刚过午，润玉便接到了消息。
　　鸟族族长穗禾公主，前来天界请求天帝放粮，救济已被花界断粮数日开始躁动不安的鸟族，同时请求能允火神旭凤带兵前往鸟族翼渺洲平复渐起的动乱。
　　在这件事之外，前来禀报消息的邝露又特地提到，穗禾在未能得到天帝准信想去紫方云宫见还未到时间解除禁足的天后时，无意中听到了两个忍不住偷偷八卦旭凤和锦觅两人之事的仙侍的对话，当时……惊怒非常，打伤了两个仙侍之后，直往紫方云宫而去。

第四十二章 绛珠草
鸟族被各族上告一事在前，花界再次断鸟族食粮在后，族内动荡不安，最大的倚靠天后荼姚又被禁足还被天帝看管得十分严实，这段日子以来穗禾焦头烂额，根本顾不得来天界，但即便她日日坐镇鸟族翼渺洲还是有太多事情实在有心无力，压不下来，不得已只得再次来天界求援。
　　也不知是上次鸟族被当中上告之事令天帝觉得失了面子，还是因为姨母被禁足未出，穗禾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回天帝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对她请求的赈济之事虽然应下却说需等上几日，对她请求让旭凤带兵去鸟族震慑之事婉言拒绝，直道鸟族之事并未严峻到此等地步，天界贸然派兵镇压反倒易伤情谊。
　　从天帝那边出来，两条所求只算达成了半条的穗禾心中十分焦虑，心中算着自己姨母天后荼姚禁足之期快要结束，便想着去找姨母讨讨主意也好。谁知，心里烦闷的穗禾弃了随从自己悄无声息地往紫方云宫而去的路上，竟听到了一处假山后面凑在一起的两个小仙侍闲聊。原本伺候的仙侍嘴碎一些不算什么，她一开始也没有在意，谁知……她们竟是说起来了火神殿下旭凤！言谈间提到“既已有肌肤之亲，那水神之女锦觅仙上怕是一定嫁入栖梧宫了”。只这一句话，如一声炸雷响在穗禾脑海之中，震得她脑中一瞬间一片空白。
　　她出现之后，两个仙侍只是跪在地上求饶，说先前只是二人胡言，逼问之下才知道，原是天帝陛下已经下过令禁人谈论……
　　原来……竟是真的！而天帝陛下也已知晓！天界之内，不知有多少人已经知道！可叹她却是个傻子，不知被多少人看了笑话！那这件事，还在被禁足的她的姨母可知晓？
　　当时，若不是在最后一刻想到先前天帝面对她时似有些冷淡的模样，想到这里毕竟是天界，她恐怕不只是打伤了这两个仙侍，直会当场灭杀了她们！
　　知道这件事后再赶往紫方云宫，穗禾已经红了眼睛。
　　旭凤！你怎么能这么做！
　　锦觅！你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禁足三月，荼姚已从最初的愤恨暴躁情绪之中渐渐冷静下来。眼瞧着禁足之期将尽，她就快可以出去，想到害她至此的那些人，她咬着牙默默想着对付的办法。
　　而今日穗禾的到来，或者说穗禾带来的消息，却再次让荼姚摔了茶碗。
　　荼姚虽被天帝禁足在紫方云宫，连紫方云宫中的仙侍都不得随意走动，但却到底并未禁了旁人来紫方云宫见她，先前旭凤就曾来过。这回听到穗禾过来荼姚还算是心中一喜，想要从穗禾那里知道些如今鸟族的情形，谁知，穗禾踏入大殿之时神情很是不对劲，眼眶通红，既有泪也有恨。
　　待荼姚将伺候的人都撵出去，听了穗禾的话后，一口怒气冲上头顶，几乎想要立时冲出紫方云宫，将那勾引旭凤的妖精千刀万剐！
　　但荼姚到底不是穗禾，旭凤是她寄予厚望的儿子，而不像穗禾面对的是她早就认定的夫君。这时候的荼姚虽然同样愤恨不已，却也比穗禾冷静得多。
　　旭凤和那锦觅已有夫妻之实，这件事说到底对旭凤的影响其实远没有对那锦觅的影响大。真正重要的，一时旭凤的心意，二是……已经知道此事的，天帝太微的心思。
　　天帝知道了这件事，虽然下令禁止天界中人议论，可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仍是有些暧昧。荼姚知道太微一直想要拉拢水神掌握水族势力，才会在四千年前给润玉定下了水神长女的婚约，这也是她一直防备润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可转眼之间，水神长女出现了，却又很快跟润玉解除了婚约，反倒跟旭凤扯在了一起！
　　荼姚了解太微，知道他断不会放任鸟族和水族归于一人麾下，除非……
　　荼姚心中一惊，想到近来鸟族种种事故频发，心中不由得有些惊骇。虽然不愿意这样去想，但是骤然被禁足看管，被严厉处罚，荼姚却也不得不多想一些。若是天帝太微真的放任了旭凤和那锦觅之事，水神的水族势力归于旭凤之下，那鸟族是否就要迎来力度甚大的打压？
　　不成！绝对不成！
　　荼姚安抚了穗禾一番，两人心中都坚定了除去锦觅的念头。
　　荼姚想了一想，取出一物交给穗禾，正是尸解天蚕的母蛊。

　　原本，上次被水神风神和花界众位芳主上告那灭灵箭一事后，奇鸢便十分机灵地没再来天界，之后旭凤来寻过她对峙她也才知道那奇鸢已经被魔界的卞城公主带走藏了起来，这才安心一些。
　　荼姚深恨奇鸢不但没有完成灭杀锦觅的任务，还被人捉了把柄连累到她身上，也就没有去多管他的死活，不在意没了自己的血那尸解天蚕发作起来他要能不能活得过来，不想，那奇鸢命还挺硬，过了这么久了荼姚手中的母蛊还没有异样反应，那奇鸢还活得好好的，尸解天蚕也仍在他体内安然无恙！
　　既然活着，那便该发挥发挥他的作用，将功折罪了。
　　荼姚将尸解天蚕交给穗禾，叮嘱了几句之后便看着她匆匆离开紫方云宫。
　　穗禾离开后不久，荼姚思虑再三觉得等不得了，便令人去寻求见天帝太微。
　　太微还是给了荼姚这个面子，亲自来紫方云宫一见，听了荼姚坚持让他指婚旭凤和穗禾的话。
　　只是原本心中还有所动的太微，在离开紫坊云宫时，却无意间发现了一点儿东西……
　　太微不动声色地化出一点灵力将那院中廊下一处死角里的那两片不甚寻常的干枯叶片的碎屑卷了过来收好，大步踏出了紫方云宫的大门。
润玉得知天界有人在暗中查探魔界所生的毒草之时，已是天帝去过紫方云宫的五日之后了。
　　天帝的人手还是较为隐秘的，即便润玉费心布置了这样多的人手，魔界也有人时刻关注，这消息却也是迟了几日才来。
　　不过，所幸，并不影响什么。
　　七政殿内，润玉手中捏着一只茶杯，慢慢地转动着，目光在迎着窗外日光微微有些发亮的杯沿上停留许久，嘴角翘起两分。
　　原以为，还要再等些时候才能被发现的。
　　如此算来，倒是给荼姚送去消息的穗禾帮了这个忙，让荼姚主动引了天帝前往紫方云宫，才让早就对荼姚和魔界固城王是否有瓜葛有了疑心而分外在意荼姚身边任何与魔界可能有关的事物的天帝太微，在紫方云宫内发现了那一点点的线索。
　　绛珠草已干枯的叶片碎屑。
　　早就从‘剧情’中知道了固城王的野心和打算的润玉，早就在魔界做了不少布置。
　　固城王野心勃勃，同他的父帝一般心在六界，即便跟天帝太微有着同盟，也从未放弃过攻上天界的念头。这样的人若是成了魔尊，于天界安危六界安稳不利。
　　卞城王倒是难得谨慎妥帖的人，一贯主张与天界和平共处，也与天界交好。但可惜，卞城王交好的不是天帝也不是旁人，而是火神旭凤，其女卞城公主鎏英，更几乎可以算是为了旭凤能够肝脑涂地的。
　　而现任的魔尊焱城王并无过人才能，耳根子也软，却没有那么强大的野心，不是定要与天界对立，更加上他……先前在收服穷奇一事上，因固城王的算计，对火神旭凤颇有芥蒂。
　　除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已经因燎原君跟旭凤有了些瓜葛的魔界大长老擎城王，固城王卞城王焱城王三王之中，唯有焱城王继续坐在魔尊的位置上，对润玉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既然如此，便不能让焱城王被固城王所害。
　　所以，润玉不仅让自己的人手盯紧了魔界尤其是固城王的动静，也对那‘剧情’之中固城王毒死焱城王的绛珠草动了手。
　　暮辞一事不久，魔界那边早就找到了绛珠草种植之地又摸清了常年待在附近的离川的作息的人，用事先寻来的法器破了那里的结界，又特地以法器幻出的火系法术烧毁了整片绛珠草田，只留了两株完整的绛珠草，和一些被落在地上干枯破碎但尚未腐朽归尘的叶子，封在两只盒里带了出来，等待下一个时机。
　　在固城王发现绛珠草被毁又惊又怒。先前天帝已经让人质问过他灭灵箭一事，和他想灭杀火神一事，尽管都被他敷衍过去却也知道自己已经被太微疑心上了。结果紧接着秘密种植的绛珠草被人发现，还被整片烧毁，那火系法术的痕迹令固城王心中不住地打颤。
　　是太微？他发现了绛珠草？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却不愿见自己成为魔尊？无声无息烧毁整片绛珠草是警告还是震慑？为何如此隐秘的绛珠草能被人发现？难道固城王府中有太微的眼线？
　　被此事惊到的固城王谨慎地停了一切计划，暗中查起自己的王府和心腹，也增强了对魔界诸事的监控力度。
　　而润玉隐在魔界中的人手，等着的下一个时机，很快就到了。
　　卞城王带着鎏英去天界自辩尚十分谨慎，没被固城王发觉什么，但燎原君带着邝露和魇兽从天界跟着鎏英去了卞城王府的动静，却并不是没有人瞧见的，此时已经草木皆兵的固城王，自然很快收到了消息。
　　比起在集市逛了小半日买了许许多多小物件的邝露，一直呆在卞城王府中不知是不是与卞城王密谋了什么的燎原君，更引得固城王生疑。
　　邝露顺利地借着买东西从魔界，在固城王的眼皮子底下燎原君的“掩护”之下将绛珠草带回了天界，随后，那干枯的一些叶片被旁人察觉不到的傅卿亲手藏在了紫方云宫之内。
　　如今……天帝发现了。
　　尽管并不清楚固城王让人秘密种了绛珠草图谋魔尊之位，但这几片不该在天界出现，在魔界也该被禁了数万年的毒草在紫方云宫露了痕迹……
　　润玉微微笑着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