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先说这么多，快十一点了，也该休息了，明天你去我家坐坐吧，家里有点茶叶，再把最后的部分说一下，就东边那栋，3101，还可以看看我的那个钱币。”没想到，今天老太太居然主动暂停，估计也说尽兴了，沉浸在回忆的时候是她面容最安详的时刻，时光走的毫无知觉。
说实话，中间有几段描述，触动了我这个糙老爷们内心深处的那一块柔软。这是个值得尊敬的老太太，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人情冷暖，还能保持人性最初的那份无邪与纯真，没有被世间的烟火气所侵染。
我一口答应了她的邀请，正好，我早就对那枚半两钱有所垂涎了，欲一览其庐山真面目，那可是几千枚中挑出来的唯一。

周五，我拜访了最后一个客户，这个和我关系最好，年纪相仿，人家一看我千里迢迢上门追债来了，中午请我吃了个吉野家，答应我这个月底我们提交最后成果后，便付清合同款项。
总算是对赵总有所交代，本来我都安排好了，上午搞完后没有了啥工作，原计划去报国寺蹲一下午，周六打道回府。但碰到老太太后，我把计划稍作修整，报国寺准备周六再去，顺延一天回家。
报国寺我是有经历的，五六年前，那时候文玩核桃火的一塌糊涂，我觉得很有意思，也跟风想把玩把玩，有一次去报国寺逛，看到门口有好几个摊位卖核桃，那时候纯门外汉，也不懂啥四座楼、狮子头和官帽，觉得核桃比我身边同事玩的大不少，价格还便宜，四百块钱，同事那些小个的要二三千，便乐滋滋地买了一对回去。
后来跟同事一聊，才知道，人家玩的是平谷四座楼，是精配，我这两个尺寸虽然到了44mm，但品种是王勇官帽，配对也很差，不太值钱。玩着玩着，我竟然发现有阴皮，还有个眼补！一生气，便弃玩了。
谁能想到，五六年之后，我在徐东，随手便挑了两个约50mm精配的官帽，只需要，十块钱一个！
只能说，现代农业的技术太成熟了，保定涞水的十几万桃农更是把嫁接玩到极致，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大，这样下去，就该研究山核桃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了。

第二十章 生活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买了点苹果葡萄，准备早点过去，早点回来。东边的这栋楼不是公寓楼，是二梯三户的住宅区，我从31层电梯出来，往左一转便看到了老太太的屋子，居然敞开着大门，视线穿过客厅，可以看到飘窗的位置。
我在门外叩了两声，老太太踉踉跄跄，头发更加糟乱，应声走了出来，一看到我，喜出望外，连忙说道：“快进来，快进来，我在家等着，没想到你这么早来了，要喝点啥茶叶，我这儿有大女儿以前买给我的碧螺春和西湖龙井”。
说罢，也不等我回复，径直走向卧室，麻利地拿出两盒茶叶，放在我跟前。我笑着说道，“老人家别客气，喝点水就行了。”
“那不成，那不成，一定要喝点，一定要喝点，难得过来一次，我倒点龙井，哦对，这个水果你拿回去，我不吃水果的，不拿回去我就跟你急”，老太太话说的很急促，有些激动。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问道：“老人家，这是您自己的房子吗？”
“没想到你心挺细，既然你都过来了，我都跟你说了吧，我这两年过的不容易啊，不容易啊，我给你拿个东西看看”，老太太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从沙发底下掏出一叠纸张。
我仔细一看，是一份合同，关于秦皇岛巴铁一号项目，投资方赫然便是前几年红极一时的北京华赢凯来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一个大骗子，我之前看过相关的报道。
“老人家，你不会找他们买了理财产品吧？”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你也知道他们吧，前两年闹得很大的新闻。哎，我有些收藏品，以前啊，老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的邮票和钱币卖不卖，其中有个姓宋的小伙子联系最频繁，有事没事嘘寒问暖的，我有时候也会跟他聊聊天。有一次，他给我电话，没提收藏的事，说他换了份工作，在一家大的金融公司做理财顾问，他们那儿有一个新的产品，电视新闻上都有播，年收益率有13%，离的也不远，让我去看看。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的，一步步地，信了他们，把钱全投进去了，没过多久，报纸上就写他们是诈骗，全给抓了起来，可我那些钱一点没要回来啊”，老太太的声音到最后变得异常悲怆。
我手脚无措，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这种非法集资的钱要追回来实在太难了，下意识问道，“老人家，您投了多少进去？”

“我啊，在零五年的时候卖过宣武门的一套房，卖了五十万，想置换个大一点的，但当时老伴儿没在身边，还差点钱，就先拖了一阵，没想到一拖就一直买不起了，这些年看周围的人都在搞投资，说存银行就是在亏钱，我想着也试一下，没想到全砸进去了，全是养老钱啊，哎，我真是不懂这个啊，我要是懂一点就好了”，老太太黯然神伤，十分自责。
“那您的老伴儿呢？”，我按捺不住好奇，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我发现我安慰人的本事太烂了。
老太太一言不发，静坐在那里，神情呆滞，足足有一分钟。
“老伴儿是个闲不住的人，退休后给国家电网的一些项目做技术支持，用现在的说法是继续发光发热，好不容易这两年没啥事，我们能好好的呆在一块了，没想到去年大年三十的时候，他在浴室洗个澡摔倒了，就在也没爬起来了。”老太太说着说着，情绪大变，哀声道：“你说老天爷是不是为难我啊，折磨我啊，让我找到一个这么喜欢的男人，最后好不容易厮守在一起，没多久，却又把他夺走了，现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照顾我的人了。。。”

老太太说这里的时候，伤心欲绝，泣不成声，过了好一阵子，才缓了过来，低声道：“不瞒你说，老伴儿离开一周后，我就上吊想随着他去了，结果被我大女儿发现送到医院抢救了回来，她怕我又想不开，给我新租了这个地方，这是最高层，说视野开阔一些，心情会平静点，我也拖累了我的女儿啊，我那点退休金连房租的一半都付不起。”
“那您的儿子呢？”
“哎，这就是今天我想向你讲的内容。”

第二十一章 奶妈
怀孕期间，老伴儿请假回来呆了一个月，照顾我，他很体贴细心，他在家的时候，从来不让我干活，吃饭的筷子都不让我动手拿，我要生气的时候，就会讲几个工地上的笑话哄我开心，可惜这样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
生完大儿子，我的体质差，奶水不足，朋友的老乡给我介绍了涿州的一个妇人，也是刚生完孩子，可以当我儿子的奶妈。这位妇人的男人不久前干农活扭伤了腰，正好需要个经济来源。
为了让她们能尽心地照顾我的儿子，我一个月给他们五块钱，那时候我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十来块，过了三四个月，我实在想念孩子，便托人捎了个信要过去看看。

那天风和日丽，天气很好，我从菜场割了半斤猪肉，还带了一些糖果，到涿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从老远就看到村口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在东张西望，一问，果然是等着接我的，他们家在村子的最里边，东穿西拐的花了十来分钟才到。
我仔细观察了他们这个村子，村子不大，妇人家里的木屋几乎是最破旧的，院子里面堆放着一些农具，还有干草，杂乱无章的，他们只有一间大屋子，厨房客厅卧室全在一起，我的儿子正好趴在炕边上。

靠近一看，哎哟，简直没个人样了，黑瘦就不说了，全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身上还长了很多疱疹，我拉长了脸。
这时候，妇人进来了，看到了猪肉，二话没说，立马往灶台里烧了点柴火，把那半斤肉整个放进大锅里煮，足足添了三大勺水。
“正好你带了点肉来，这段时间忙，奶水不太足，可以补一补”，忙完后，妇人撸了撸袖子，找了个小板凳放在我身后，又低着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咳了两声说道。
“补什么补，你看看这，我不是每个月按时给你寄钱吗，怎么还养成了这个样子，你看看他身上这都是啥”，我早就气不打一处来，解开了儿子的褂子，指着背部一块块的红疹子给他看。

“这怎么了，我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妇人指了指一侧的两个女孩，满不在乎地道。
“那你也应该多上点心，我给你钱不是让你这么照顾的”，我一看她这态度，更加生气了。
“我哪忙的过来啊，我另外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我的男人身体跨了，地里的农活全靠我去做，迟早我要这么累死啊”，妇人一受到指责，不干了，顿时扯大了嗓门。

“你要是忙不过来了，那你就别喂了”，我厉声道。
“那不成，不能你说不喂那就不喂了，我都喂了这么久，不然，不喂了钱也要补给我”，妇人急了，双手叉腰，嚷嚷道，每月的五块钱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已经顾不上道理。
我一看妇人这要撒泼的德行，难以交流，一怒之下，走到床前抱起孩子，便是要走。
没想到，妇人一看我要来真的，顿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哭喊着道：“妹妹啊，千万别带孩子走啊，是我对不起你啊，男人受伤后，我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干活，过的稀里糊涂的，的确没照顾好您的孩子。刚刚说错了啥话，你别介意啊，我没什么文化，嘴也笨。”

她一边大哭，一边三步并两步走到我身旁，拽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我当时在气头上，无动于衷，但是一时也走不动，妇人的力气太大了。
她哭着哭着，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捶胸顿足，仿佛是蓄水已久的大坝开闸泄洪一般，半晌，哽咽着说道，“我产后没什么东西吃，营养不良，其实奶水勉强只够一个人的，为了能喂上妹妹你的小孩，我把刚生的娃儿送人了。我也不想送啊，不送的话就养不活这两个姑娘啊，都长这么大了。”
我一惊，停止了挣扎的胳膊，难怪一直没看到那个孩子，听老乡说也是个男孩，好不容易盼得的，这得下多大的狠心啊，我沉默不语。
这时，锅里的水烧开了，传来咕咚咕咚沸腾的声音，妇人看我没有走的意思了，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从灶台拿起几个碗，盛了四碗肉汤，用大铁勺麻利地将肉块捞了出来，盘子装上，然后盖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妹妹啊，我们今天喝汤就够了，这肉啊，明天再煮煮，我们还能喝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