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看着对面的陈子同，他两目失焦，可心有所指，眼中交替闪烁着兴奋与局促，快乐与不安，倘若加上时控信号，会是一盏生动活泼而且形式新颖的交通型号灯。
  我低着头吃着东西，听他们谈话时想起过去许多事情，那段时间，我像是同时活在两个时空里的人，过去和现在因为一段记忆而错综更迭，仿若哀伤的情歌，唱的是别人的契阔和苦乐，却偶尔也难免触景生情。
  今天这顿饭吃得慰心尽欢，李婉清是卫星通信博士在读，陈子同和陆卓元学的是电子信息工程，三个人也能有共同的一些话说。结束时，陈子同第一次壮了胆，开口叫住李婉清：“婉清姐，我送你回去吧。”
  李婉清停住说：“你刚刚不是说和小陆还在忙电子设计的事吗，你们俩先去忙吧，我和亦珺同路的，不用再多费事了。”
陈子同脸顿时红了，又冷下去，心里已然明白了所有事情，不再坚持。
  路途里，我问起李婉清：“婉清姐，你为什么不给陈子同一个机会。”
  她淡淡地说：“他是个不错的人，可是我不喜欢他，料定以后花再多的时间，也无法想象侧脸时看见牵我手的人是他，人生苦短，我怎么能耽误了他。”
  善良的人说话不是不伤人的，而是知道如何尽量少地伤害人。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停在那儿，轻轻叹了口气，乌黑的头发流艳灿灿帛光。身上穿的是前两日新买的T恤，清亮的芒果黄被末夏金色的阳光泼得更亮，她突然开口问我：“亦珺，你喜欢陈子同的吧？”
  她说：“每个人喜欢一个人最后却不得，那么看那个人的眼神中总会有一段故事中的欲言又止。”
  我笑着说：“明天我得去办两件事，一件是告诉陈子同我还喜欢他，一件是告诉陆卓元我没有全心全意地喜欢他。你说我应该挑什么样的顺序。我若是告诉卓元再和子同表白，一个伤心一格震惊，少了铺垫，最后结果肯定是一场悲哀的自甘堕落。”
  “所以你得换个顺序，先告诉陈子同，再和卓元解释，陈子同的选择与否，决定你对陆卓元说再见我的爱，还是谢谢你给我的爱。”她说完又是笑，嘴角轻轻抿起。
  一路上，我挽住她的臂肘，不知多亲近。她偶尔也说一些她的事情，高中的，大学的，说起毕业那年散伙饭后，醉醺的全班男生拥去女生公寓下，排列站在惶然的昏暗路灯下，面朝熄灯后黑黢黢额寝室楼唱情歌，一首接着一首，到后来喊得嗓子都沙哑了，只剩下一个人还在大声扯着嘶哑的声音喊，歌声已经不成调，搅扰泣声，乱糟糟的，也没人去阻止他，寝室里的所有人听着听着，哭出声来。也有她。
  那时候——她不知道那时候那么多情歌他是喊给她听的，直到后来在遇见，他已为人父，谈及过去的事情，他说及自己对她的喜欢隐忍得有些痴傻，两个人惊慌失措地笑起来。许许多多的天荒地老分合聚散，岁月如金年少的痴狂休相忘在那年的情歌中都已经唱完了，像白云苍狗后的风淡云清，一切都过去了。原来一早已经向过去的自己说了再见。
  他一直不知道的，她也喜欢他。她没肯再告诉他，宁肯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像是已经放下。原来，两个人都那么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