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11※原创★☆长篇

1)
小惠下班之后只剩下郑秀妍一个人留在诊所里整理剩下的工作。其实每天都是这样，虽然门外的招牌已经熄了灯，里面还是有人在忙碌，直到可以满意地离开。这样年复一年的工作十分沉重和枯燥，郑秀妍也早已不是大学时期的那个青年，脾气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被磨去了棱角，职业荣幸让她见惯生老病死，内心也不知道那份曾经的热情都献给了谁，能在深秋时节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叶子飘落都能成为安慰疲惫的心灵的一方良药。闭上眼，再听一听风吹动树叶，拨起涟漪的声音，即便明明有假不能放，累到不行还是要工作，都不足以挂齿了。
所以下一秒还是要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来，郑秀妍又变得现实起来。办公桌上、铁皮柜里、篮子里…都是一些病人的病例，有些需要复诊的，有些需要小手术的，有些需要电话回访的，还有……
“难道三十岁的我以后的人生都是这样过吗？……”
她在自言自语中叹了一口气。对面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夜里11点43分，距离结束营业已过去了超过一小时。虽然郑秀妍作为【郑氏诊所】的唯一坐诊医生，但她并不需要赶早，因为有小惠和其他几个护士可以为病人做一些初步检查及诊断，除非遇上棘手的问题需她的协助和指导可以通过手机联络，甚至要求郑秀妍前来帮忙以外，她可以在上午10点到达诊所。这些规矩都是郑秀妍自己定的，但她往往会超时工作，毕竟，已经没有别的事情能成为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了。但其实郑秀妍本来是个开朗有趣的人，只是现在的人，在生活中翻滚、挣扎后，又有谁还保留着年少时那份对未来的无畏、无知和期待呢？话虽不能说死，但郑秀妍已经自动把自己归类与再无法与生活抗衡的人，既然要过，就要扛下去。所以除了工作，偶尔在仅有的、小小的朋友圈里娱乐一下、用挤出来的时间去自我消遣，时间流逝，越流越远，过去的踪迹在一点点消失。
“好了…今天暂时就这样吧。其他的交给小惠好了。哎唷…哎唷唷……啊~~”将病例叠放好，写好备忘录后，郑秀妍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可把她累坏了。老实说已经连续一周了，频繁加班让她有点吃不消，她总会在连续加班期间休息一下，不然真的要应付不过来。收好东西，拿出诊所后门的钥匙和房门钥匙，拿上包包，郑秀妍走到门口，回头环顾了一下房间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落下的。确认好后，关灯，关上门，上锁。要从后门出去是需要经过诊所前厅，也就是大门口那边的，这样方便郑秀妍每晚离开时把第二天要交给小惠他们的工作放在前台。刚把文件在桌面上放下，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正是大门铁闸被捶打的声音。郑秀妍愣了一下。
不会吧……
哪个在街道上游荡的人乱敲乱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而且住在着附近的都知道这家诊所的运营时间，基本上不会有人在灯牌熄了灯后还来敲门的，除非有紧急的情况外面的牌子上写了郑秀妍的联系方式，会有人打电话的。
不管了，可能等下就不敲了。
郑秀妍想装作没听见赶紧离开，没想到敲门声突然没有了。郑秀妍心里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就是嘛，灯牌都没亮了，当然没有人在里面啦！好了，可以放心走了。
快速锁上后门，钻进车子里，郑秀妍一心就想要回家。但方才的敲门事件还是一个谜团飘在她的脑海里，刚好从车库开出去就能看到正门，郑秀妍也就有点好奇地向左望了过去。
哎呀！妈呀！门口是瘫坐了一个人？！不会吧？！
郑秀妍踩住了刹车，望着不远处那个有点阴暗的影子，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滋味，到底要不要过去看一看？可是如果去了，发现真的是有新的病人，那今晚根本……要是坐视不管……不，不，不行。去看看好了，假装自己是个路人去看看，拿不准只是个喝醉了酒的人……
于是她熄了车，拿上包，忐忑地走向诊所大门，心里想着一万个要跑，但两只脚硬是把身体往前拉。离那个物体越来越近，心跳越来越快。在这有些凉意的夜晚，郑秀妍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
渐渐走进，郑秀妍意识到倚坐在台阶上的是是一名长发女性，她蜷缩着，脸埋都埋在了膝盖下面。郑秀妍心里一惊：怕是真的有事。所以她赶紧上前。
“你没事吧？你怎么了？”郑秀妍蹲下来，慢慢靠近她。一靠近就有一股淡淡的酒味飘进鼻子里，郑秀妍马上意识到这个人的确是喝酒了。所以她下意识抓紧了手上的包，悄悄地后退了几步。这个女人低着头，郑秀妍看不清她的容貌。
“我……好痛……请……”她嘴里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痛？哪里？能让我看看吗？”女人的回答让郑秀妍担心起来，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本只是打算假装路过瞧瞧的初衷。
这时地上坐着的人抬起头来，一双含着眼泪却又交织着害怕和怀疑。虽然这样子的眼神郑秀妍见得太多了，大到老人，小到孩子，可是这双如带有此温柔的眼睛，郑秀妍真的是第一次见，一下子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好一会，她才想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多么让人着迷的女生啊！
“别怕，我就是这家诊所的医生。你能让我看一下你哪里痛吗？”
可是还是不见对方有所反应。正当郑秀妍有点拿不出办法的时候，她又说话了。
“你…可是我…我不认识你。等一下……”她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有接着说：“您能不能……有没有名片？我……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你不要害怕，我真的是这家诊所的医生。我叫郑秀妍，你看，你看上面的牌子，你看，我还有这扇门的钥匙，我是医生。你可以信我的。好吗？我需要先看一下你哪里不舒服，我再决定怎么做。好吗？”

2）
待她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松开紧紧捂住的右腹，郑秀妍借着街灯才看到这个人白色的衬衫上，右手捂住的那个部位染了一片鲜血。但理智压制住了惊异，郑秀妍轻轻掰开已经烂了一道口子的衬衫，看到了皮肉上的伤口。原来她没有喝酒，是衣服上被泼了酒，伤口上似乎残留着一些玻璃渣子。这样的环境根本无法做准确的判断，血倒是还在留。
“你，你想我把你送到医院吗？”
这么问，郑秀妍都觉得自己有点不太称职，但是她尊重病人的意愿，也不希望自己这样无端招惹什么麻烦。但她告诉自己，绝不见死不救。
“不…请，请不要…能不能…能不能…请您……？”
“好。那你先看看能不能站起来，跟我一起先进去再说。”
还好，还好身体没有很凉。在抓住她的左手的时候郑秀妍这么想，但看到她用沾满鲜血的右手在台阶上撑起身体的时候，郑秀妍不禁怀疑起会不会右手也有伤口，不然不至于流这么多血。明天还需要小惠他们清理一下今晚门口残留的血迹，但总之还是先把人扶进去再说。
她的长发从肩膀上滑落，郑秀妍嗅到了淡淡的清香味。
“可以吗？走得动吗？”
“嗯。”
两个人就这样一步一步挪着走到街口，看到路边停着的那辆车，郑秀妍才想起车子还在那里。她把手伸进包里，摸索着那条要开门的钥匙。小心翼翼穿过没开灯的车库，好不容易来到前门，扶着的人一句话都没出，倒是有点在呻吟加喘气，郑秀妍不是没有怜悯之心，而是已经免疫了。她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事情能让一个年轻的女性在晚上受到这样子的伤害。
终于开了门锁，亮了灯，把人在诊室的病床上轻轻地安置下，郑秀妍丢下包，在洗手台洗干净了手，消了毒，戴上口罩和手套，马上进入了医生的状态。她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疲惫感了。
“来，把衣服撩起来，让我好好看看。”她坐上有滑轮的小圆凳，拉过一盏移动手术灯，调整了亮度后把灯头对准伤口的位置。病人这次没有犹豫了，轻轻拉起衬衫，郑秀妍注意到她把脸别了过去。
是有一些玻璃渣子夹在肉里面，伤口条状的，那就是说应该是被玻璃划的。郑秀妍叹了一口气，这样子的伤口不算严重，但是处理起来并不比手术轻松，如果肉里面的异物没有清理干净或者消毒工作做得不好，病人后续受感染的机率会大，伤口有可能会成为细菌滋生的温床从而导致更加严重的问题，而非正常渐渐痊愈。好几道的刮伤可能需要一个多小时来清理，另外还要缝针，开口较大，要是只单纯地包扎，愈合速度则较缓慢，可能需要一个月甚至以上的时间来闭口，腹部处于运动高频的身体部位，若再造成二次伤害，患者将承受更加大的疼痛及更复杂的处理。目前伤口还有流血的迹象，需要做的事情还得重新排序……对了！还有……
“你右手伸过来。”
果然右手上面也有伤口，虽然不是划痕，但细小的玻璃渣都必须全部清理干净。
把该检查的地方都仔细看过了一遍，郑秀妍咬了咬牙关。这个晚上是得熬下去了。
“我现在要开始帮你处理伤口了。虽然会给你用麻醉剂，但是你的身体还是有感觉的，所以你有点心理准备。”郑秀妍起身就要去准备所有待会要用到的材料。
“等下！等下医生……”病床的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郑秀妍回过头去看她。从刚刚就一直只关注伤口，郑秀妍这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脸色已经苍白。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眼睛也因为流眼泪的缘故红红肿肿的，可能加上着房间耀眼的白光让她有点睁不开眼来。
“怎么了？”
“会不会很贵……？”
“哈？”
“我……我是说……”
“不会。这个你不要担心。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所以这一下子就通了，郑秀妍想。坚决不想去医院的理由或许是害怕医院会收各种各样小小的费用，可能也是这样才选择来诊所就医。这个世界上活着很多外表过得去，而实际上在生活里头苦捱的人。郑秀妍也不是没有见过被人扇耳光打掉了牙齿的陪酒女，不是没有见过因为搬货不卖力被工头踹弯了腰的工人；照顾过因学习压力大到而割手的孩子，也听过被打破头的少年讲述自己如何称霸街头的经历……可能是她的眼睛太过迷人，让郑秀妍无法不多分一点心思去关心，毕竟她做着最无情的工作，却有着最软的心。
“谁说我们是无情的，那只是他们根本不懂我们的感受。”
对，金泰妍说得对。金泰妍的这句话从郑秀妍学医的开始一直陪着她到现在。郑秀妍觉得金泰妍什么对自己说的什么都不对，但唯独这句话，唯独这句话让她感到安慰，也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支撑着郑秀妍到现在的慰藉。尽管她们不再一同努力和奋斗，不那么令人遗憾的是，那个人的话还是如此有力量，让人感到温暖。
于是，在用冷水反复拍了拍脸后，郑秀妍推着车周转车从物料室走向了那间房门开着的诊室。

3）
在结束了这“漫长”的小手术后，郑秀妍放下剪刀和镊子，抬起疲惫的头，仰望着天花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一点多了。因为太投入整个过程，郑秀妍都没有注意躺在病床上的人早已睡着。于是郑秀妍摘掉手套，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好了，起来了。”
病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郑秀妍望着她，有点想笑。是释放的笑。
“你的动作不要太大，虽然打了麻药，但是缝了针，而且麻药会慢慢散去，也就几个小时，然后你就会觉得很痛了。”郑秀妍淡淡地说，好像无关痛痒。
“啊…这样…谢谢你医生……”她很是担心地盯着自己腹部覆盖了纱布的伤口，皱着眉头。然后她又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不过右手也已包上了白白的纱布，她闻到一股很重的消毒水的味道，然后身体不禁打了个颤。
“手上的伤口没有缝针，就是把残渣清理出来了，唔……会有点疼。千万不要湿到水。”
“不是有点疼。”她苦笑，看向郑秀妍。然后抿了抿嘴。郑秀妍发现她眼角的泪水早已干了。
“你后天，后天还需要过来，要换药。缝针的地方的要也要检查，大约两个月可以拆线。但是要看伤口愈合的情况。等下回去的话你自己一个人方便吗？”郑秀妍开始收拾残留在小桌上的用具，那些止血的棉花，取出来的玻璃碎渣，还有用过的手套。郑秀妍的余光扫到她正望着那堆被血浸湿的棉花发呆。
“怎么了？你很勇敢，是我见过了算是勇敢的人了。”郑秀妍安慰道。
但对方没有接话。直到郑秀妍把医疗垃圾都清理掉了，她才开口：
“医生，谢谢你。我付多少钱给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郑秀妍犹豫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能既不伤到这个病人的自尊心，又比较合情合理。她想起了当时她不肯去医院的顾虑。
“等你后天过来换药的时候再找我们的护士结吧。”
“不，不。因为我不知道我后天还会不会来……”
郑秀妍诧异地望着这个病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伤得很严重？如果不换药的话，容易造成感染，到时候可不是缝几针那么简单啊！”
她突然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医生…我现在身上总共也才10万韩币的样子……”
“我不收你的钱。”郑秀妍也顾不上什么了，这句话脱口而出。
“不是的！医生！对不起，我真的……”听到郑秀妍这么一说，病人急了。
“不是，我是说真的。你不用担心。”郑秀妍急忙插嘴，生怕听到什么悲惨的言论，会惹得自己心软。“缝针而已，没有关系。”她的语气又变回平淡。
病人沉默了。默默低下了头。郑秀妍望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但也无言以对了。她怕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哭出来可怎么办。
但是她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来。对郑秀妍浅浅一笑：
“医生，谢谢你。那我后天过来。”
然后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企图从小床上下来。白色的衬衫上的血迹已经变了颜色。郑秀妍惯性地上前去扶她。
“你有家人可以来接你吗？你这样子怎么回去？”
郑秀妍把她扶稳，她终于站了起来。她的腿有点在抖，应该是躺着**了。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你住在这附近吗？”逞强的病人郑秀妍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但是对着眼前的这个人，郑秀妍有种说不出来的不放心。她受伤的原因还不知道呢。
“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4）
那天晚上郑秀妍吃了一张交通违停的罚单。那个病人没有人来把她接走，郑秀妍好不容易拦了一部计程车，给了司机些现金，嘱咐把人家一定要快点送回家后，走到自己的车子边才发现那张夹在雨刷下面的条子。
那个病人没有留下名字、联系方式、和那个原因，但郑秀妍也没有强求。只当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救了人，就可以了。
那天晚上郑秀妍睡得很沉，很久很久没有睡得那么好了。可能是因为实在太累，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可也就在这个晚上，郑秀妍梦到了金泰妍。梦到了这个早已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人，那么长，那么久，那个梦里，金泰妍的脸，那么遥不可及，那么叫人怀念。可郑秀妍是有多久没有梦到过这个旧人了，而每一次想起她的时候，却又偏偏那么巧，是自己害怕想要逃避的时候。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在害怕什么？想逃避什么呢？
难道是已经分别了的现实？可现实已经活生生存在两年了。
如果不是诊所打来的电话把郑秀妍的思绪拉回来，她也不知会坐在浴缸里坐多久，起身的时候感觉到水已经有点凉了。
已经快下午三点半，郑秀妍也还一点东西都没吃，她决定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再去诊所，饿坏了胃可不好，金泰妍以前也这么说过。郑秀妍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个专一且长情的人，可她喝金泰妍最爱的那款牛奶喝了五年了。
如果说学医的生涯是痛苦而漫长的，那么想要从有金泰妍的回忆里走出来就是残忍的。一个支撑你踩过无数困难，用无尽的耐心软化了你反复无常的挣扎，她的温柔像绵绵不断的流水，而时间却成为一切的杀手，夺去了快乐的源泉。
郑秀妍还记得金泰妍说走的那天，被背叛的感觉早已经成为情绪的主宰者，那一刻金泰妍冷漠的脸成为郑秀妍最想要“捕杀”的对象。她为了一己之利而做出违背伦理道德事情，成为了郑秀妍这一生和金泰妍之间的一堵厚厚的墙，再也无法跨越。
“昨晚又接了病人吗？”小惠的话打断了正在思考的郑秀妍。
“啊？哦…是，昨天有个急诊。”郑秀妍把三明治咽下去后回答道。
“那怎么没看到打的单呢？用具好像是少了一套。”小惠开始在桌上翻找。
“哦，那个单先挂着，到时候我来处理就好。”郑秀妍瞥了一眼在自言自语的小惠。心里又开始回想昨晚的事情。
可惜还没有在印象里仔细琢磨那双眼睛的颜色和什么样子的眉形，郑秀妍就被下一位要看诊的病人打断了。吃到一半的三明治被用遗憾重新包了起来放入抽屉，没有喝完的牛奶却顺手扔掉了。
“郑医生啊，还是要谢谢你呀！这伤口好得很快，我一点痛都没有感觉到！”
这个是上次磕破膝盖的一个业务经理。虽然说职称是经理，但是郑秀妍觉得他也没比华尔街那些白领安逸多少，头发没多少就不说了，听他自己说起来这跌破的膝盖还是在追公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弄的，那是末班车，赶不上这辆车的他，最后只能带着伤，还不得不忍痛花掉了好几万韩币打了计程车回家，流的血弄脏了车上的坐垫不说，回到家还被妻子一顿训，要知道，那打车的前可能给家里做上加几顿好菜呢。
郑秀妍虽然做着体面的工作，有让人羡慕和夸赞的事业，不能说是贪心，可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过得快乐。在这个世界上，金钱只是让人生存的东西，郑秀妍也曾在艰难中熬过，为此付出过青春和激情和汗水和眼泪，可那时候她不觉得辛苦，因为有金泰妍，那时候的她觉得有希望，因为有金泰妍。
其实她已经炼到了什么都不怕的镜界了。不是没有见过生离死别，不是没有见过垂死挣扎，可她在自己放弃了金泰妍之后，似乎不曾再给自己机会去感受，去触动，一直到了现在，自内心而发的感情成为了珍稀物，她相信自己爱的人，相信的事物，都会改变，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那么这样的话，就不必再浪费心思去对什么抱有念想了，因为即便是生命，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与其拼死追求，不如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得过且过吧。
“但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哦。伤口结的痂还没掉完，痒的话可千万不要去抠哦，不然可要留疤的。”郑秀妍在换好药水后，轻轻地为病人包好纱布。
“那天我就跟我内人说了一句，我说：你看郑医生心地又好，医术又好，真让人喜欢！结果就又被一顿骂……”
听到这么说，郑秀妍一下子笑了：“要是在家里造成什么伤害，您可别来看了…”
“哎呀你说这些女人怎么接受不了别人称赞别的女人呢…哎郑医生，我听隔壁药店的老板说你上次救了他那个心脏病突发的儿子，人家可一直很欣赏你呢！不过怎么看我们这些掉皮掉肉，断手断脚的医生都知道怎么救心脏病突发的病人么？”
“救不了人都不好意思称自己为医生。好啦!少说话，多休息，下次直接可以直接找小惠给你换药就好了。最后换一次，就没有问题了。”郑秀妍把患者病历合上，微微一笑。
“好咧！谢谢你了郑医生！”
郑秀妍点了点头，目视着病人离开。金泰妍曾经救过自己一条命，这是郑秀妍无论用多大的恨，都抹灭不了的事实。

5）
今天的病人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听说是在街口那家冷面店打了一架，没分出个胜负倒是两败俱伤，还把老板的场子给砸了。要不是看到人一个个头破血流的止血要紧，郑秀妍也不一定会接下来。
这一下子拖到快晚饭的时候才全部把人都送走，可一看到有几个等着复查的病人都等了一下午了，郑秀妍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
“小惠，麻烦帮我叫下一个病人吧。”
“好~不过医生，你要不要吃饭先？我吃过了，可以交给我呢。”
“那真是太好了，那我去问候一下。”
“好。对了！这个，是给你的。”
只见小惠捧着一大束花走了进来，还是粉红色的，一眼看上去就像是情人节男朋友送女朋友的花。郑秀妍懵了。
“还有这个。”小惠把花交到郑秀妍的手上后，又从白大褂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
郑秀妍倒还没接过信封，她捧着花束凝视了一会，但是脑子一片空白。
“是谁送的？”郑秀妍咕囔道。
“唔…我也不知道，一位女士刚刚进来就说‘请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郑医生’，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把花和信封塞进我手里了。”
“信封？我看看。”郑秀妍将花在桌上放下。
白色信封的正面什么都没有，但摸起来有点厚度，郑秀妍又将信封翻过来，背面写了一句：谢谢您。郑秀妍有一点迷惑，于是她打开了信封。一打开信封，发现里面塞着一叠钞票。
难道是？！
“给你这个信封的人是不是右手有伤？”郑秀妍马上问。
“嗯…我想想…好像是，包扎的。”
“你有给她换药吗？”
“没有啊！她给了我这些东西就走啦。我以为是以前哪个病人，但是我没有印象啊……”
真的是！果然！
“刚刚走的吗？往哪里去了？穿什么颜色衣服？”郑秀妍忙把东西往桌上一丢，快步走出房间，往大门口走去。
“就是你在给上一个病人包扎的时候，我请她稍坐一下，她没有坐。”小惠匆匆跟上她的脚步，两个人走出了诊所，四处张望起来。
“好像是红色的……红色……有点难找啊……我看看……啊！看到了！医生，在那边，那个红绿灯哪里！看到吗？”
顺着小惠手指的地方望去，郑秀妍看到一个衣着 红色上衣女子的背影。长头发，但是郑秀妍不确定是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位。
“你先去照顾病人，我马上回来。”丢下这句话之后郑秀妍急忙朝着那个背影跑去。隐隐约约看到，人行横道的绿灯亮了，站在两岸的人们开始走动。郑秀妍一看，不妙，硬着头皮迈大了步子，可职业装短裙真的有所限制，高跟鞋也不那么配合。
但是还好，在人行道的中央，指尖努力够到了那个背影的肩膀。
“等、等一下……！”
于是那个人转过身来。
“真的，是你……”郑秀妍喘着气，干咳了两声。
“医生？！”她那双睁得大大的双眼里装的惊讶似乎是比郑秀妍的还多。但是她很快，脸上挂着几分歉意和害羞。
“你今天，是不是该来换药？”喘好了气，总算恢复了点神气，郑秀妍的话里带着点责备。
“我……”
“你先别你了，你先跟我回去换药先。”
绿灯开始闪烁，催促着行人要赶紧通行，她们两个刚好都注意到了，因为在对视的时候，能看到对方后背的指示灯，也好像是在催着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做出决定。有人仓促地从她们身边擦肩而过，也有人好奇地看了几眼后匆匆离开，在人潮流动的斑马线上，静止不动的，才是风景。

6）
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花，但是开得可真好。信封里的钱郑秀妍没数，但里面一张皱皱的方形餐巾纸上留下了那个人的名字，郑秀妍总算是有些收获。上面有一句简短的讯息，和一串数字。
「来这家酒吧，我请客。- Tiffany」
餐巾纸的左上角印着【左邉】这两个红色的繁体字，郑秀妍想了一想，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两个字的灯牌，但是怎么使劲，都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再用手机地图一搜，开车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
倒也不远。但无意点到步行所花费的时间，要半个多小时，郑秀妍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难道那天这个人受着伤，这么走了半个多小时？那附近没有医院吗？
郑秀妍研究了一下，结果真的没有。繁华地段除了有药店，其他的医疗类机构根本无法在高昂的铺租压力下生存。可她是怎么知道我这里的呢？
对于这个Tiffany，郑秀妍有太多的疑问。加上她下午在伤口换好药之后匆匆就离开，郑秀妍想不明白一个伤成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要伤口愈合更加重要。但她小心地把这张餐巾纸来回压平后，放进了自己的抽屉。信封里的那些钱又使她想起那天的对话，郑秀妍总觉得这些钱应该对这个人来说很紧要，一想到这里，郑秀妍又开始有点不安起来。
今天虽然挺忙，但下午有小惠的帮忙，郑秀妍省了不少的事情，另外新来的护士也很主动，所以郑秀妍可以说是从八点半的晚饭过后，就比较清闲了。她又在办公室里忙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现在舒服地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大忙人，几时有空？见一面？】
刚按掉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郑秀妍瞄了一眼，李顺圭发来了一条讯息。
“都什么时候了，还短讯？不是有Line……”郑秀妍碎碎念了一句，伸手拿过手机。
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郑秀妍想，不如打过去好了。
“你居然还有空打给我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分贝有点高，而且还带有些兴奋的情绪因子。郑秀妍内心高傲地翻了个白眼。
“怎么突然找我了？半年了，李顺圭。”讽刺从跳出得很及时，一般都让人难以接话。这是郑秀妍的长项。
“你也知道说半年啊！我回国啦！好久没见你了，怎么，郑医生什么时候给我赏个脸？”
“我看看噢……你等一下。”
李顺圭好像是从英国还是美国哪个地方进修了一番，但是没理由啊，半年就回来了吗？莫非是到了放假的时候？
郑秀妍有点不舍地从沙发上挣扎着起来了，她多想再多瘫一会。今天是礼拜天，今天是礼拜天了？！郑秀妍看着挂历心想：明天休息！自己真的是忙到连时间都忘记了，这突入而来的惊喜真是一剂强心剂，快乐和自由一下子在郑秀妍的身体内涌出。
“我明天刚好休息。你是挑着日子约我的吧？一约一个准。”
“看来是我的真心诚意给我带来了幸运。不过我好久没去你那边了，明天带我去转转呗？”
“你现在住哪里？”
“我在家啦。明天中午去找你。”
“OK。地址知道吧？”
“当然不记得啦！发给我吧！”
“你……对了，要叫上秀英吗？你忘了我们一个区吗？你约她了吗？”
“我回来的事情还没跟别人说呢，就我跟你吧。其他人到时候再说。”
崔秀英是李顺圭算是最好的朋友了，以前大家一起聚会的时候，她们两个都会一起来，朋友都相互认识，自己跟她们嫌隙是没有的，不过可能这次她难得回来，可能想一个个约吧。
至于明天要去的地方，其实郑秀妍每天都是两点一线，自己住的附近有什么新开的店、有意思的去处，还真得要做做攻略才知道。不然可对不起这个特地来看望自己的老朋友。
原来就这么孤孤单单地活到了三十岁，朋友是有，可每天一个人地，日子一天天流逝，到了现在生命了留下了什么呢？充足的金钱？能独自一人安居的公寓？一番事业？可亲近的人，妹妹去了远方读书，父母在他国生活，朋友们四处奔波劳碌，而自己也仍需要努力工作才能维持生计，可这份工作除了能带来物质上的满足，还有什么呢？郑秀妍的心里已经没有激情和炽热，上班，就像是每天晚上床前要掀开被子和醒来后要掀开被子起床一样固定，在毫无预警之下，早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索然无味。
曾经堪比信仰一样所依赖的人也早已离去，我的眼泪，也干涸了。

7）
“如果还是像你自己说的已经不在乎了的话，为什么要撕这些锡纸呢？”
郑秀妍陷入了沉默之中。她呆呆地望着自己手中的药，可是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她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在颤抖。不仅是手，连心脏都好像要窒息。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她已经悲伤到无法自拔。
餐厅里放了一首又一首的音乐，没有一首郑秀妍听得进去。台上的熏香快烧完了，火苗在马赛克玻璃烛台里跳跃着，一闪一闪，吸走了它身边的氧气，就像刚刚李顺圭说的那些话，吸去郑秀妍所有的理智。想要流眼泪，可流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是太过难过，还是已经麻木；是太多的情绪，思绪太乱，束手无策，还是毫无办法，坐以待毙；是因为爱得太久太深，还是因为早已切断，无奈收手，要兑现分开的承诺……郑秀妍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没，呼吸的起伏越来越，越来越大。
“喂！你要冷静！”
发现到对坐人的异样，李顺圭急忙用力地抓住了郑秀妍颤抖的手，她这才停下。装药片的塑料包装上的锡纸已经被撕完了。这是郑秀妍随身带的镇静剂，她也不是有什么事，她只是习惯了，她也以为自己不会再吃药了，可没想到这一天，就像回到了当时跟金泰妍分手的那一天，一样痛苦。
李顺圭把药倒出来一粒，拿过郑秀妍的掌心，把药片放了上去，又将还有半杯的柠檬水推到郑秀妍的面前。郑秀妍这才抬起头来看她。好像刚刚从另外一个世界回来，她的确是。
喝完水，放下杯子，她盯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左手，手背上曾经留下的几道刀痕跳入了眼帘，李顺圭望着她，也觉得很痛苦，毕竟今天不只是关于郑秀妍一个人，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心会痛，会陷入无助，还有她自己，和，未来的很多人。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
郑秀妍咽了咽口水，咬了一下牙关，她也使劲眨了眨开始有点湿的眼睛，目光里充满疑惑，大更多的是责怪，是厌恶，是痛苦，是绝对的悲伤。
“我没有选择，我也很痛苦。我不能瞒着你。”李顺圭的目光不那么坚定，她的难过有逃不过郑秀妍的眼睛，原本是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两个人的情绪却都一发不可收拾，像涌动的两股激流终于，终于冲撞了在一起。
“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
说完话，郑秀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她闭了闭眼，抿了抿嘴，换了个姿势。她的双手又一次交叉在了胸前。
你已经发誓，不再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感觉里面，你就不应该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已经与你无关了，你说要快乐，可即便失去了快乐，你也不应该让自己再受到伤害了。
没有人会被剥夺去爱的权利，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可能每一次都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可时间的确会在人不经意之间，一点点地，带走伤口结的痂，虽然疤还在，可它不像曾经那么沉重了。加上人的健忘实在超乎自己的意识，虽然还能感觉到曾经的快感和痛感，可触动没有了，只有怀念和痛苦。那些感觉都还在，可是感情没有了。
对，你跟她早就没有感情了。怀念的只是那种感觉，因为从来没有过，你不曾以为自己会得到幸福。
“对，你说的没错。你没有义务去为此做什么。”她平静地回应道。“但是我们都很清楚，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情。但人不管有没有意义地活过这一生，他都值得拥有一个最后的回忆……而这个回忆，会让他，起码在最后的那一刻，不会那么的痛苦……”
“这就是你为什么回来只叫我出来的原因吗。”
“是的。你知道秀英多恨她。”
“我难道不是吗。”
“不……”李顺圭认真地望着郑秀妍的眼睛。“你爱她。”
你爱她，你爱着她，就像你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承认自己不爱她了。
“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把事情说清楚。”郑秀妍也非常认真地望着李顺圭的眼睛，尽管她一开口，就差点哭出来，但是她有咽了咽口水，很坚定地望着她。
“我对她已经没有那种感情了。”
“我没有说要你们回到过去，天啊，难道现在的情况你还不懂吗？还是你不想懂？是我在求你吗？还是你应该面对自己的真心，甚至是作为人的良心？她只剩下我们了，难道还要像面对瘟疫一样逃跑吗？”
“你不要说得好像很伟大一样！”郑秀妍呵住了这个让自己将近崩溃的人。
虽然受到了一瞬间的惊吓，但李顺圭很快又冷静下来。
“我们不伟大…从来就没有… 我们都是懦弱的人… 就是因为这样，上帝才在慢慢惩罚不勇敢的人，让我们痛苦，让我们想要逃避… 而从来就没有教我们，要勇敢面对一切…… 可是现在，已经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去放下，去试着原谅了。”
李顺圭向前去握住了郑秀妍的手。她的眼角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难道，我们不应该为了这个我们曾经爱过的人，做最后一点事吗……”
所以，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金泰妍在跟自己毫无联系的7年后又突然有了消息，甚至在这座城市留了下来。可她从来没有来找郑秀妍，甚至一条问候的简讯都没有，即便在那一次论坛上的第一次相遇，她都是那么的陌生，她的冷漠在那一瞬间刺痛了郑秀妍的心，差一点又要失魂，但清醒过后，郑秀妍发现自己变得更加的反感和憎恨她，以至好长一段时间的夜里根本难以入睡，以为那天是个假象，是路人，是看错。
“我知道她已经回来了。”郑秀妍抽出被握住的手。扬起了脸。
“因为她说，这是她最后要呆的地方。”李顺圭也一点不觉得出奇。她从来就没有想要袒护金泰妍什么，她只是深深地明白了很多东西，明白了人在悔恨里是多么的无力。
“她说过，你在的地方，就是她最后的归属。”

8）
“我以为…不是应该只有我一个的吗？”
“你放心嘛，这个只是暂时的。要说我们也是有合约的，怎么会随便违约呢。只是最近店里的确是赚了点钱，多请个驻场有百利无一害嘛，总不能老是你一个女的，客人听久了，也没新鲜感了，你说是吧美英？”
“那你打算怎么排？我收入不能减少的，我需要生活……”
“这个嘛，这个班次少了的话当然是会有一点影响，不过我们给你把小费加到30%，再加上包你夜场的酒水，这个可是我帮你向老板争取回来的呢…… 而且再说了，你白天不也有工作吗？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啦……”
“那看来，今晚是不需要我咯。”
“啊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忘记通知你了，今天Y过来试唱临时安排的，酒水给你全免，还请我们闪耀的Tiffany主唱评评看这个人选O不OK？也不算白来嘛……”
穿着黑色紧身短袖的人是【左邊】酒吧的经理，一个很会耍滑头的人，Tiffany并不是很喜欢他，但想起上次帮自己出头，加上自己也是被他发掘的，只好这样。但是Tiffany不喜欢别人叫她“美英”，因为那只属于亲近的人才能喊的称谓，可“黄小姐”这样听起来，又好像很讽刺。或者什么大主唱什么的，怎么听都不自在。
既然已经是决定了的事情，今晚也没什么好去处，倒不如坐坐，打发一下这个有点让人烦恼的夜晚。
“哎！黄小姐的酒水全免！”男人朝Tiffany正走的吧台喊道。
盐边玛格丽特不是黄美英最喜欢的，但是她喜欢那个蓝色的液体，她总是喜欢blue，喜欢忧郁的蓝。
“不来杯轰炸机吗？”酒保坏笑。
“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黄美英白了个眼。
“全场最会调情和酒的人却只钟情于你，机会不等人喔……”他奉上做好的玛格丽特，顺势凑到黄美英的耳边，轻声地说。黄美英的耳根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流，身体立马像是触电一般。但她马上往后躲避。
“谢谢了，这句话太耳熟了，怎么像是我昨天在消防梯角落那里听到的呢？”
还没等对方回话，黄美英就带上酒杯离开了吧台。她想找个没什么人的角落静静呆一会，虽然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喝酒是禁忌，但她早已豁出去了。
在经过几张小圆桌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侧影，但是她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
“郑医生？是你吗？”黄美英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在嘈杂，那个披着长发的女子并没有反应，这时黄美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郑医生？是你吗？”她又问了一次。这次女子有反应了。她微微抬起头来。
“果然是你，医生！”黄美英惊喜地叫了出来。“我就说怎么有点眼熟…… 医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黄美英顺势将郑秀妍旁边的凳子拉开坐了下来，靠近郑秀妍的时候，黄美英才看清楚了她的脸。黄美英一下子愣住了：怎么她的眼睛，这么悲伤？而郑秀妍也才发现眼前的人，是自己曾经救过的那个病人，不知怎么地，笑了。
“你邀请我来的。”郑秀妍托着下巴，眯着眼笑着说。黄美英却有点担忧地望着她，不知道她是累了，还是醉了。
“我没有接到你给我打的电话。”黄美英说。
“什么？！”
酒吧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交谈声、音乐声、跳舞的声音越来越大，郑秀妍大声地问。黄美英皱了皱眉，凑到了郑秀妍的耳边，她的鼻尖不小心划过她的脸颊和几缕头发，然后碰到了她的耳廓。
“我说，你没有打给我说你要来……”
说完黄美英又退回了原来的位子，对郑秀妍温柔地笑了笑。然而再一看郑秀妍的表情，却和方才的完全不同，她好像怔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色的瞳孔里泛着光。她也托起了下巴，依旧笑着，注视着她。
那一瞬间，郑秀妍好像心动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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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黄美英望着郑秀妍，笑着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她好像很急于想要了解眼前这个救命恩人，可能是她总是对所谓的缘分有着很深的执着。也可能是乏味的生活快要把人逼疯了，一个崭新的开始显得难得可贵。
郑秀妍看着黄美英的那张脸，从见她的第一天起就被那双眼睛惊艳，现在终于可以认认真真地打量一番其他的五官，她太久没有这样仔细打量过一个人的样貌了，最主要的是在遇到这个人的第一天，无意之间就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一直牵动着她的心，正是基于这种情感的基础上，才有了想要细看这个人的好奇。可是她已经觉得有点醉了。
但是郑秀妍也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目光落在杯沿上，刘海掉落下来，挡住了黄美英的视线。
“你好像不可以喝酒哦。”她说。
一听到郑秀妍这么说，黄美英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下来：听起来她好像没有那么糟糕嘛。于是黄美英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高脚杯的脚，将面前的杯往身体的反方向滑过去。然后抽回手，交叉着撑在桌面上，望着郑秀妍。
“你知道，他们包我夜场的酒水。”黄美英有点得意地说。
“哦？是吗？我不知道。”郑秀妍抬起头来，“我连你在这里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来的不是时候，当然不知道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
“快好了。”
郑秀妍没有接话了。她涅起脚杯将杯中剩下的液体一仰而尽。黄美英看在眼里，心里一惊：郑医生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啊！灌醉自己都是这么猛的吗？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
“你觉得那个唱歌的，唱得好不好听？”黄美英指向舞台。郑秀妍也顺势看过去。
听了一会，郑秀妍没有答话。
“我也感觉挺一般的。”黄美英自问自答。她的目光又落回到了郑秀妍的身上，她注意到了她卷翘的睫毛，结果盯出了神，她心想：怎么会有人的睫毛这么好看。郑秀妍渐渐注意到自己陷入了一阵善意却不自在的气氛中，加上方才一瞬间冲上心头的感觉，她有一百万个想要挣脱开来的心情。于是她又再一次低下了头。这个动作也一下子动醒了黄美英，自己这才回过神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呢？”郑秀妍终于开口问道。问的时候她抬起了头看她。
黄美英却又笑了：“我正准备走呢，要一起吗？”
说完她将椅子往后挪了一点，站了起来，郑秀妍的目光也被带着走，但是她有点吃惊，因为没有想到对方的回答是这样的。郑秀妍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只见对方就已经拿起了挂在椅背的外套。
不知道是惯性还是什么，郑秀妍想也没想，也站了起来。
“等下！去哪里……？”急急忙忙抓上包和外套，有点头晕的郑秀妍差点就要摔倒，但是还好黄美英及时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站稳后的郑秀妍很不好意思地朝黄美英笑了笑，但是她发现对方好像没有那么在意自己踉跄的样子，只好自己暗暗在心里嘲笑了下自己。
可是就这样，两个人穿过了嘈杂的人群和烟酒气味弥漫的过道，听见有人在跟着音乐欢呼，有人则大声开着玩笑，有人碰杯的声音，有人摇色子的声音，有人喝醉了，有人则安静得一声不吭。郑秀妍抓着黄美英的手臂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感觉到了强烈的倦意，但是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自己醉了才会这样。她没想过今天的这番奇遇，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自从黄美英凑上前在耳边落下那句话之后就开始混乱，炽热的感觉从金泰妍再跳到这个陌生人的身上，并没有从自己的身体内跑走，反而总她的眼睛里开始，想要跳上她的指甲，跳上她的手背，再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爬，往上爬，一直往上爬……
黄美英感觉到郑秀妍手心的温度，就好像她这个人一样温和。可回想刚刚所有的对话，黄美英的心里又像打翻了的凉水。郑秀妍不像一些见过一两次面的人，有些人很快能判断出你并无恶意，也不会高筑防备，会笑，但是那是那么的简单。而郑秀妍会笑，可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让人怀疑自己在她眼中的印象，让人想对这个“不明生物”而退缩，像着两个人之间隔着很高很高的台阶，就像是告诉对方，你对我一无所知一样。
然而她们也都不是轻易就会给别人机会的人，尽管黄美英的确比郑秀妍要“大方”一点，但那只是因为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在乎而能更好的“舍身为人”，她也觉得自己是一个万丈深渊，除了逃避人的温暖和热情，在自己痛苦的时候也大门紧闭。郑秀妍也曾挣扎过，最后硬是摆脱了金泰妍的影子，可她也不那么乐观了，尽管她不止一次劝自己去爱，去拥抱，可不知道是始终不够勇敢，还是其实一直没有真正放下，对自己也没有办法交代。于是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一直走到了现在，来到了今天，上帝似乎看到了一个有希望的开始，可这两颗在同一空间盲目飞行的心却因为种种难题无法相遇，就像长岛冰茶里的两粒冰块，无论怎么搅拌，也都撞不到一块。
（TBC）

度娘神经病的把17年都看不了，支持楼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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