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唐门王冬
不多时，竹清上神拿着一套全新的茶具上了楼。她点好茶炉，用茶碾将新醅的绿茶碾成抹茶，又摆好茶杯茶壶，在缭缭茶香中，她的声音响起：“同我叙叙吧，他为何识得你？”
我就着浮生茶的香气，开始了回忆。
那时我拜入唐门大约有两万年，不过是一介上仙，在师兄弟中年龄尚小。他人便叫我一声小师弟，个别几个也叫我阿冬，却从未有人想过我是一个女孩。
不错，阿冬，我的名字。那时我化了男儿身，叫王冬。大家都知道唐门王冬天赋出众，以黄金龙枪为武器，是门主唐雅的得意门生，也是唐门未来的少主。
那段时间，我跟着唐雅学习唐门的医毒，闲暇时在凡间谋了一份药铺小伙计的工作，久而久之，便也能悬壶济世了。我又不似现在这般冷情，是个爱炫耀的性子，便经常帮他人诊诊脉。那时大师兄闭关休养，二师兄忙于理算，三师兄袭了爵，身为天族大将忙于事务，平素也不常待在唐门。加之萧萧也是爱热闹的性子，我俩一拍即合，背着唐雅干了不少“行侠仗义”的缺德事。
那一日，我完成了工作，正想着回唐门。碍于时间，就取道市集。但游荡着游荡着，我便撞上了一桩破事。
其实不过是一群大汉群殴一个少年，我抱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管闲事之心，冲上前去，将那群大汉一举放倒。暴揍一顿后，我帅气的回首，问那个战战兢兢的少年：“发生了什么事？”
那少年如实相告，他的母亲奄奄一息，急需救治，他来请大夫时遭遇流氓抢劫，丢了钱。我一时兴起，便跟随至他家，自告奋勇为他的母亲治疗。
他的母亲的病况并没有他所说的那样严重，我凭着经验为她开了几副药，又亲自买药煎药，临走时又将身上的余钱留了下来。
本不过举手之劳之事，不料一月后，那少年在市集上找到了我，当下便跪下来向我行了大礼：“笑红尘谢少侠鼎力相助，救了家母的性命。”
我示意他起来，语气淡淡：“本便是无足挂齿的小事，兄台不必言谢。”
我告诉他我叫王冬，是唐门之人。他也告诉我他是鬼君幺子。
当时我还颇为诧异，鬼族皇子竟会流落人间。就这样我们认识了，也算交了个朋友。日后我再出唐门，也多了个酒友把酒言欢。
这段友情持续了一千多年，而后笑红尘母子俩回了鬼族。本应该在我学成出师之前，我俩便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但三师兄忽然回来了，手边牵了个两万多岁的女孩，苦着脸对众人说：“天帝欲交好鬼族，要我与梦红尘公主成婚。”
那个女孩梦红尘便是笑红尘同父同母的妹妹，鬼族的小公主。她一进唐门便黏上了我，说她的哥哥叫她代他问候我。不出一月，我便和梦红尘熟悉了，她告诉我，笑红尘将在半年后造访唐门。
半年后正是海棠花开的季节，我生辰那天，笑红尘突然出现了。许久不见，他已经出落成一个标志的青年。夭夭云霞中，他眉眼含笑，喊我道：“阿冬。”
人生若只如初见，若时光在那一瞬定格，我情愿永远陷入那场旖旎旧梦中，不再醒来。他寄居唐门三年，我便在三年流光中上山下山了无数次。
那天，我上完兵法课，回到屋中歇下。不料半夜却被一个人摇醒了，笑红尘一身酒气。我忍着疲倦，问他：“这么晚找我，所为何事？”
他却蛮横的抱住了我，“我喜欢你，阿冬。我想同你在一起。”
我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怕是有些神志不清了，一记手刀敲昏他，叫了梦红尘送他下山。但再次回到房中，竟难以入眠了。
第二天，笑红尘兄妹便离开了唐门。我目送着他们离去，心中似乎突然空了下来，有些难受。我想，我或许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后来呢，后来的记忆我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记得他又回到了唐门山下的山洞。我日日陪在他身边，享受着他对我的爱。他为我编小动物，送我一些精巧的小礼物。我每日完成课业后，便立刻下山见他，为他起舞。彼时我虽是男儿身，却每每在起舞时暂变成女孩的模样。只可惜，他还是没有看懂。
那时的我还是太无知，不懂人心易变，总想着学成出师便告诉他我是女孩，嫁给他，我们可以白头偕老，一世长安。但最后，我还是被伤的体无完肤。

12.唐门之变
萧萧突破了上仙，我便寄了一纸家书。秋儿因此来到了唐门，关照一下我和萧萧。我想她既然是我的阿姊，看看未来的妹夫也不错，便在与笑红尘见面时带了她同去。那一日，她穿了一条浅紫色的长裙，笑得恬静，与我俨然一对孪生姐弟。
笑红尘见了她，笑盈盈地问：“你可是女王冬？”
秋儿浅浅一笑，说：“我叫王秋儿，正是王冬的姐姐。”
我看他两人谈得十分投契，日后再见面便常带秋儿去。我和她当时都未想到，笑红尘竟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
大师兄贝贝即将出关，唐雅忙于宗门内的琐事，作为弟子的我也要为她分忧，天天忙的焦头烂额。那一日，我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不料却撞上了二师兄和萧萧的柔情蜜意。
我本想将此事作为谈资告诉秋儿和笑红尘。萧萧的神情却在看见我时多了古怪，她说：“你刚才不是同笑红尘一起下山了吗？”
我与秋儿虽然并不是一模一样，但不仔细看根本区别不出来。萧萧习惯了我的女装打扮，将秋儿错认成我也情有可原。我心中一紧，径直冲下山来。
山脚下，我看见了秋儿和笑红尘。笑红尘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别于秋儿发间。秋儿则在春日的暖阳下笑得明媚。
我瘫倒在地。我喜欢海棠，秋儿喜欢桃花，笑红尘是绝对不可能将秋儿当成我的。更何况我一身男子的长袍，秋儿则是一条齐胸襦裙。
我只记得自己冲到他们面前，质问道：“为什么？”秋儿的神情却满是惊诧，她说：“笑红尘竟然是你的爱人？”
“阿冬，对不起，我终究不是个断袖。之前的事，你便当我荒唐吧。”他低着头说。
我笑得凄凉，直至眼泪决堤而出。秋儿歉意的看着我：“小七，对不起。”
“断袖！呵呵！断袖！原来我的一腔真心不过是你的荒唐！”我笑得越大声，心就痛得越深。我的爱人和我的姐姐竟然背叛了我。我最信任的两个人都背叛了我。
我没有半分指责，径直离开了。唐门中，我看到了萧萧和二师兄的甜蜜；唐门外，我却只看见了自己的可笑。
我忘了我究竟做了什么。当我睁开眼，看到的是贝贝清秀俊朗的容颜，而我在他的怀中号啕大哭。
直至唐雅进来。她那天一身蓝衣，典雅清新。我只记得她用衣袖拭去我的泪，留下蓝银草的清香，她声音淡漠：“这世间的好男儿众多，为这种朝三暮四之人流泪不值得。”
我止了泣，讷讷地问贝贝：“大师兄，你还好吗？”
他笑得风轻云淡：“尚好。还不需要你用飞花逐蝶来救我。”
（这里插一段，飞花逐蝶之术是妖族秘术，施展时，两个人的身边都有繁花飞落，彩蝶纷飞。事实上，花瓣是施法者的修为，尽数渡于受法者。彩蝶是死亡的阴影，尽数笼罩于施法者。这个名字很美，可它实质上就是一命换一命，一人若活，另一人必死。死者化为原形，魂飞魄散，再无重生的可能。当年唐三的母亲用这个法术救了唐三和他的父亲，自己魂飞魄散。后来唐三小舞人间历劫时小舞也用了这个法术，最后依仗海神岛的聚灵灯得以复活。这种法术类似于献祭，不过随着品级升高效果会越显著。贝贝当时因救了舞桐受了伤，下文会提到，舞桐想用飞花逐蝶救他。）
那次伤情过后不久，幽幽便找上了唐门。当时，她自称唐钰。我看她可怜，便领她进了唐门，唐雅没有反对，也没有默许，所以我权衡利弊，把她交给萧萧教导。有时，我起了兴致，也会指点她一番。那一日，唐雅来时，唐钰叫了她一声“姐姐”，唐雅闻之神色突变，迈门槛时险些绊倒。
唐钰的脸上有个红色胎记，硕大而丑陋。我看她若没有那个胎记也算得上一个清秀佳人，便央求贝贝帮她隐去那个胎记。贝贝尝试数次，均以无果告终。最后他束手无策地请了唐雅来，唐雅赠了唐钰一个换颜法术，暂时盖住了她的胎记，才算一偿所愿。
我到底单纯，从未想过唐钰竟是魔族公主幽幽，就像我从未怀疑过唐雅的身份一样。那几日，唐门的信件忽然少了好几封，我颇为诧异，多次寻找无果后，也未把此事放于心上。唐钰不告而别，我也只是略惋惜了一番，也没有派人去寻找。
半月后，天族众人出现在唐门，勒令唐门交出魔族圣女，否则便是唐门违抗圣命，要将唐门满门诛灭。我永远忘不了唐雅听说此事的悲凉神情，“我的亲人，终究还是背叛了我。”
那天，不知怎的，自我入唐门便未曾谋面的玄枵忽然出现了。她对我说：“你的父亲实沈便是唐门初代门主，如今这情形，唯有他才能解唐门之围。“我便急急让萧萧回海神岛找父亲，嘱咐好众人守住唐门，自己一人下山去阻挡天族。我当时太过年少轻狂，手提黄金龙枪挡在众人之前，大声说：“谁敢伤我师父，王冬便要他陪葬！”

实沈是唐三昔日的仙号，这个会在番外里提到。

13.唐雅身世
父亲终于来了，但他还是来晚了一步。早在我挡住天族众人时，唐雅已经用紫霜结束了她的生命。父亲和我赶到后山时，贝贝正抱着唐雅，木然的坐着，而唐雅的胸口插着的那把剑就是紫霜。那把剑是她亲手铸出，送给贝贝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定情信物。贝贝是那样钟爱它，从来都剑不离身。可正是这把见证了他们爱情的剑，杀死了唐雅。那些鲜血早已冰冷，可我的心却像燃烧了一团火一样，自责、懊悔、愤怒、悲痛，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我心中。我后悔自己太天真无知，错信了唐钰；我恨自己太任意妄为，让她为**碎了心；我恨天族薄情寡义，怨魔族残暴无道，更悲伤唐雅的离去。她是为了唐门而死的。
前几日，她还少有的浅笑着说：“阿冬，待到你今年过完生辰，便是唐门真正的少主了。”
我跪下来，一声又一声地哭喊着“师父”，可她再也不会醒来，叫我阿冬，再也不会像曾经那样为我以身涉险，又或是为我拭去眼泪。
父亲没有救下唐雅，最终保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丝魂魄。父亲将唐雅的魂魄融合于一株蓝银草中，将她的尸体葬了。那天，木槿花开，一树浅紫色花蕾在风中荡漾，但它们的主人却已溘然长逝，再也无法亲眼目睹这一树芳菲。我记得贝贝在填土时喃喃自语：“小雅，你最爱木槿了。明年的今日，我却再也无法与你一同欣赏当年我们一起种下的木槿了。”
我号啕大哭，跪在唐雅的墓前不肯起身，就这样跪了一天一夜。直至父亲也看不下去了，一记手刀敲昏了我，把我带回了我的房间。
朦胧间，我听到了父亲的叹息：“唐雅这孩子真是刚烈，当年我没有看错她。但她这样做还是可惜了。”
从父亲口中，我才得知天族追杀唐雅的缘由。一方面，唐雅是魔族的圣女，另一方面是因为唐雅是蓝银一族的公主。蓝银一族隶属于妖族，但不同于其他妖族。其他妖族大多都能修为人形，而蓝银一族唯有蓝银皇一脉才能修为人形。这还要归结于蓝银草强大的生命力。
蓝银一族自诞生起便是分布于这世间各处的蓝银草，各种各样的环境使得蓝银一族生命力强大，几乎无人能轻易铲除他们。凡间有位大诗人白乐天曾作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来赞颂蓝银一族的顽强生命力。
但强大的生命力的背后，就是资质平平的修炼天赋。所以，大多蓝银一族的族人的寿命竟不及凡人长。只有极少数的族人能活过百年，但也仅仅是百年罢了。可偏偏蓝银皇一脉不但能修为人形，而且他们有一种独特的本领，那就是任意调动周围族人的修为。一个族人所贡献的修为不过十几年，可在族人分布最稀疏的地方，方圆十里也分布着数以万计的蓝银一族。所以，蓝银皇一脉的存在便是逆了天威。他们借蓝银草的永生之力大肆追杀蓝银一族。我的祖母当年也是因此而死，还连累了祖父含冤而死。唐雅的母亲曦月公主也是因此流落魔域，堂堂的皇室血脉竟嫁于魔族一位庶出的亲王为侧妃。唐雅当年因为此事逃离魔域，又因此事遭人相迫，不得已自杀。
但为何杀死唐雅的竟是紫霜剑？难道这把剑里有何玄机？我将心中疑惑问与父亲，可他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后来，贝贝告诉我，蓝银皇一脉永远不会死于他人之手，能杀死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唐雅以血为引，铸出紫霜时，便早已料到自己会死于此剑。她将此剑送于贝贝，便是将自己生死托付与他。可我不懂，她为何要毅然决然选择死亡。
许多年后，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抉择。可那时的我，早已不是王冬了。
唐雅为我留了一封信，那是她在自杀前一月所写的：
阿冬：
一切皆有因果，如今属于我的因已然结束，唐门就要托付给你了。不用愧疚，即使没有你的原因，我也逃脱不了这个果报。
唐雅不是我的名字，正如唐钰也并非她的真名，她叫幽幽，是我的妹妹。但她此次前来又贸然离去，怕是魔君已经找到了我，我已命不久矣。待我死后，你就要代我去守护唐门了。你不需要担心妥与不妥，我已经让贝贝他们代你做好了安排，唐门原本就属于你。
当年我出逃，承蒙海神前辈搭救，才让我成为了如今的唐雅。海神前辈有恩于我，他收留我，传授我唐门八艺，又让我成为唐门少主。种种恩情，我没齿难忘，只叹今生无以为报。还有秋儿，数万年默默陪着我，是她让我忘却了曾经，拥有了真挚的友谊。贝贝与我只能道一声有缘无分。我和他向来缘浅，更奈福薄。若我能死于他怀中，怕也是我最好的结局。
其实，你初来唐门时，我并不喜欢你。你太明媚了，拥有那样多我无法企及的美好，我承认我很嫉妒你。但嫉妒之余，我又羡慕你的纯真善良。你在幽冥禁地受困时，梦中哭喊着的是“师父”，贝贝为救你受伤，你哭着说要用飞花逐蝶救他。听到这些，我很好笑，也很感动。
你成长得很快，我见证了你以最小的年龄成长为唐门最优秀的弟子。我由衷的为你欣慰，也暗暗决定将唐门交给你。但我同样看得很清楚，你太重情，未来难免会伤情。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即使所有人都恨你入骨，你也要骄傲的活下去。
听秋儿说，你的真名叫唐舞桐吧。唐门的唐，飞舞的舞，凤栖梧桐的桐。希望你这只小凤凰能飞出唐门，凤舞九天。
唐雅

14.情殇终结
唐雅的这纸书信让我成了唐门少主，那一日的众人礼拜我早已忘却了，只记得我发下的誓言：“若我王冬一日不突破上神，便一日不会继这门主之位！”
成为少主后，我成熟了不少，但我没想到，梦红尘寄来的书信又让我失去了冷静。她告诉我，笑红尘要成婚了，娶的是魔族公主幽幽。我忘不了自己的失态，直接提了黄金龙枪就去了明德堂，正赶上笑红尘和幽幽的一场颠鸾倒凤。
我化为一只彩蝶，看着他们在芙蓉帐中的共度春宵，心早已碎成了尘埃。我原先以为笑红尘喜欢秋儿是因为秋儿像我，如今看来，全都是假的。
我化为人形，提着黄金龙枪上前，打算一枪捅幽幽一个透心凉，可笑红尘扼住了我的手，“你太任性了，阿冬。”
“任性？负了我，又负了我的阿姊，你说我任性？”我反问道。
“是我负了你们。但我是鬼族未来的君主，我的王后应该出身高贵，而非断袖又或是一介小小瑞兽。你能给我什么？你就算是唐门少主，又能在助我登上君位时起多大力？”他说。
“王冬上仙，你便成全我们吧。我们两个心心相印，你们两个男子，终究不是正道。”幽幽缩在被子中说。
“笑红尘，你告诉我什么是正道？朝三暮四是正道？始乱终弃是正道？”我怒喝道，“幽幽是害死我师父的罪魁祸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扼我的手没有半分放松，我使不出黄金龙枪，便召唤出陶埙，打算借唐门暗器杀了幽幽。但他一道闪电劈碎了那陶埙。那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如今却被他亲手毁灭。
我含泪捡拾起一地碎片，说出了我最耻辱的一句话：“笑红尘，你以为我王冬身为男儿，便没有心吗？”
他木然。我接着说：“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但你亲手打碎了它，此后良辰美景，你我互不相欠。”
待我回到唐门时，秋儿正在山下等我。我的一脸沉重只换来她淡淡的一句话：“错信他人的感觉你尝到了吗？”
我没有哭，只是紧紧抱住她，语无伦次地说：“阿姊，小七错了。是小七害死了师父，害了唐门。”
她抱紧我，发间是淡淡的桃花香，“小七，继承小雅的遗志，将唐门发扬光大。”
秋儿此次前来，只为了陪着我和贝贝。其实，她自己所受的伤害不逊于我们两个。我常常看见她的一脸坦然，但有时在深夜里，我会听到她轻轻的啜泣，她就在那棵蓝银草旁流泪，哀悼她的挚友早逝。我并不知道她与唐雅，与贝贝昔日是怎样的要好，但我知道，他们一定能做到彼此托付生死。
我任少主的近两万年间，唐门经历了一次叛乱，元气大伤。玄枵去世了，许多人离开了唐门。逐渐的，唐门中与我相熟的人只有贝贝和萧萧了。
贝贝自从唐雅去世后，便深居浅出。他日日将自己锁在屋内，陪着那棵蓝银草。我几次劝他宽心，他却依旧沉默。唯独当我拿了古筝，为他弹起《月霜行》时，他才能强露笑颜。
我的古筝由唐雅所赠，名曰碧楠，她一直喜欢弹一支曲子《月霜行》，那是由贝贝所谱的。我弹古筝时，神情有几分像唐雅，贝贝能暂时忘却唐雅，只当她还在。
那一日，他忽然对我说：“小冬，你要珍重别人。”
我不解的看着他。他却目光悠远，“曾经我以为我和小雅即使不能相濡以沫，也能相伴于江湖。可现在我才知道我从未给过她爱，竟负了她一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心虽存，却早已变质了。”
所以，对于贝贝的猝然离去，我只觉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正是一千年前的神魔之乱，唐门应天帝之令，参加了那场战争。我与贝贝带领一小部分天兵守住要塞，却不料战事突变，要塞即将失守。而援军首领玩弄职权，徇私枉法，丝毫不理会我们的求援。唐门之人收到了信号弹，却苦于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时无法赶来支援。我们的两万精兵只余不到五千，面对魔族来势汹汹，我们几乎束手无策。权衡利弊，我去了明德堂借兵解围。

@KM-暗琊

15.神魔之战
明德堂中，我忍受着无尽屈辱，伏于地上，恳求笑红尘派兵支援。
不料他拿捏着君主的架子，说这有损两族情谊。他还羞辱我，既然如今这般低声下气，不如当他的男宠。
幽幽则摇着虎符进来，示威的在我眼前一甩，笑语嫣嫣：“上仙前来可是来求这虎符的？你若真想要，便骂上十句唐雅是**。或许本宫一时兴起，便会给你。”
我冷笑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我王冬再有不堪，也绝不会侮辱我师父一句。你们这对夫妇一个浪荡，一个卑贱，倒还真是般配的一对奸夫淫妇！从此，我王冬与你明德堂不共戴天！”
我重回战场时，只余贝贝和八百天兵苦战魔族十万精兵。我惨烈一笑：“鬼族果然忘恩负义，今日之计，唯有殊死一搏！”
贝贝不知念动了什么咒语，无数金色的符文在他身旁盘旋。他忽而启动紫霜，仗剑冲入魔族军阵，被他符文所笼罩的魔族众人顷刻间就化为了尘埃。但很快他就支持不住了，回首向着我的方向留下了四个字：“唐门，不悔！”
贝贝说出那句话时我已经感到了不祥，急忙冲入敌阵。但还是晚了，他是拿他的元神开启了紫霜剑灵，歼灭了魔族的两万士卒。我触到他时，他已气息奄奄。
贝贝出事，如今能左右这战局的唯有我了。我沉声说：“王冬既是天族上仙，便绝不会降。此刻，唯有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才能对得起贝贝上神的牺牲。”
早在出生时，父亲便给予了我蓝银皇的力量——海纳百川，我能吸收周围所有蓝银草的修为，借他们之力强行突破上神。只是这强行突破上神本就是逆天威的行为，只有不到一成的可能成功。即使成功，我也要折寿六万年，上神的修为我也只能保持一个时辰。但如今这情形，若我不尝试，这要塞怕是要失守了。
“我以蓝银皇的血脉，命令你们赋予我力量！助我一臂之力！”我默念道。无数蓝色的光晕汇集于我身，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剧痛如裂。当我隐约看到自己的元神化为金色时，周围已是遍地疮痍。我发了疯的冲入了敌阵，黄金龙枪也像沾了戾气般贪婪的吮吸着魔族士卒的鲜血。我感觉不到痛，因为蓝银草随时为我补充着他们的修为，我的伤口一次又一次撕裂，随即又愈合，我难以想象当时的我有多么失控，因为那些人看见我就像看见了修罗一般。
我竟那样苦撑了两个时辰，直到九凤来仪箫的清鸣响起，我才知道萧萧他们赶到了。我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大师兄，他……“便已是人事不省。
听萧萧说，我浑身浴血，面目冷冽，竟连她也不敢上前。可我对当时的事俱忘却了，只是记得自己身上有着死亡的气息。竹清上神嘱咐萧萧消除在场将士的记忆，她带了我和贝贝回海神岛去找九彩神女。
待我醒来时，便已在九彩殿，身旁的贝贝身体冰冷，已然没了呼吸。
我强撑着身体，带着贝贝回了蝶谷。蝶谷内有一方小湖叫镜泊湖，以前我与萧萧在湖底发现了一处修养宝地，便拜托父亲在湖底建起了一座宫殿。我将贝贝安置在那里，又沉了黄金龙枪。贝贝为圣龙一族的后裔，体有龙脉，与我的黄金龙枪出于同源。我用黄金龙枪的龙气护住他的仙体不腐，自己离开了蝶谷。待到父母发现我时，我伤痕累累的倒在海神殿前，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玉佩。那是唐雅留下的唐门令，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王冬。听父母说，我彼时只剩下不到两百年的修为，元神也受了重创，虽然还活着，却连上仙也不是了。
这一昏迷，便是八百年。我再度醒来时，眼前不再是唐门的清幽静谧，而是蝶谷的海棠旖旎。父母守在我床前，眼圈发红。萧萧和秋儿伴在我床前，喃喃地说：“醒了，你终于醒了。”我第一次看见了我的弟弟舞麟，他抱着我咯咯地笑。我看着周围的一切，只觉恍如隔世。
就在昏迷中，父亲母亲各渡了我两万年的修为，蓝银草的血脉逐渐修复了我的元神，却也留下了无法修补的暗伤。我失去的修为逐渐恢复，再加上父母的修为，很快突破了上神，但也因此经脉尽断，双手俱残，再无往日的灵便。
待我缓缓讲述完曾经的一切，顿觉白驹过隙，流年飞逝。竹清上神已经沏好了一杯茶，笑容清丽：“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你也应该释怀了。”
我啜饮了一口清茶，淡淡的说：“就当我当时年少，无知轻狂。”
她忽而问我：“你那未婚夫可是天族太子霍雨浩？”
我点了点头。
她却从身旁的箱中取出一幅画，说：“他问起我可熟悉这女子，我并未细看，便说是你。难道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我仔细一看，笑道：“前辈，这女子只是像我，却并不是我。她叫王冬儿，是太子妃。“
她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说：“若忽视五官的布局与精致，她与你竟一模一样。只是，她额前为何没有那彩蝶？”
我调侃道：“所以此次赴宴，那位太子殿下便错认了我。”
可她却敛了笑，轻轻的说：“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我只得匆匆打断她，“前辈，唐门便拜托您了。”
她沉默许久，才说：“小七，去楼下画室拿几幅唐雅的小像吧。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
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便不是不如意，但我向来知足。拿画离去时，我看见竹清上神背影寂寥冷清，乌黑的发散着，玄衣上是抹不去的单薄。

16.雨浩造访
回海神岛后，因着父母不在的缘故，我颇过了几天逍遥日子。早晨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陪舞麟练练武，若赶上有风的天气，我便和海神岛上的渔民一起出海，顺带着去采采珊瑚，找找珍珠。中午回来时，免不得又要洗洗衣裙。下午作作画，在九彩神女等处借宿一晚。偶尔来了兴致，我也会取出古筝奏上一曲，但这样的兴致太少了，免不得又要勾起一段陈年往事，我也不甚喜欢。
时间一直持续到六月，海神岛的新稻已经丰收，我去各处采购了些新稻，打算送一些给食神前辈酿米酒，留一些与萧萧一起做江米粉。正当我专心挑选新稻时，一只修长的手伸到了我面前。我只当是秋儿，便慵懒的说：“放心，我会留一份给你的。”
那只手却僵了僵，我抬头看去，竟然看到了霍雨浩的脸。他笑吟吟的看着我，问道：“舞桐，你要留一份什么给我呢？”
我表示自己的心脏受了惊吓，但还是镇定的回道：“太子殿下光临海神岛，臣女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他笑道：“我不介意你直接叫我雨浩。”
我懒得搭理他，转身又和小贩们讨价还价起来。直到我装好一篓新稻，才意识到我竟把他晾在一旁近半个时辰了。
他看着我，问道：“你现在已经修炼为上神了，按常理可以不用吃东西，怎么采购这样多的水稻？”
既然他没有把我当成主人，我也懒得客套，直白的说：“虽然飞升上神后依常理可以不用吃东西，但若不能享受美食，成神修仙也就毫无意义了。采购水稻，不过是为了做江米粉。”
他就这样一路跟着我出了集市，却不料刚出集市，舞麟便蹦蹦跳跳的跑来了，拉着我说：“姐姐，姐姐，今日天气这么好，你带阿麟出海吧。”
我歉意的看着他，说：“抱歉，今天太子殿下光临海神岛，姐姐要尽一尽地主之谊。你去找萧萧陪你出海吧。”
霍雨浩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不用了，我同你们姐弟俩一起出海吧。”
我感激的看着他。不料他走到舞麟跟前，俯下身说：“以后我就要住在海神岛了，见了面，记得叫我姐夫。”
我差点气的七窍生烟，姐夫你个大头鬼，本上神尚且待字闺中，未尝婚配，何谈姐夫一说？
霍雨浩却一本正经的问我：“舞桐可是生气了？莫气莫气，气大伤身。”
舞麟含着笑，甜甜的叫了声“姐夫”，我有些无语凝噎，我究竟是得罪了月老什么，竟让他给我牵了这门子红线？
不过，这桩婚事是早晚的事，他为何突然与我这般亲昵？我的心中腾起了疑云。
**草将头发用一块头巾包起来，脱去了裙装，换了身轻便的短衣。来到码头时，大部分船火儿都热情的朝我打招呼，行个揖，叫一声“神女阁下”。我微微一笑，顺手从袖中拿出几块碎银，交于一家船火儿，“今日天族的太子殿下一时兴起，也来出海，还望多多包涵。”
我搭了他们的渔船，又将霍雨浩拉上来，“今天出海，太子殿下还是好好当个观众吧。风浪无情，可别伤了仙体。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海神岛可负担不起。”
听了我半是调侃，半是讽刺的话，他居然没有生气，反而问我：“舞桐也知道关心一下我的身体了？”
我回了一笑：“多谢夸奖，我向来如此。”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风和日丽的，即使不来出海，呆在我蝶谷中，约秋儿下下棋也是不错。我屈膝坐于船头，眯着眼看这一片蔚蓝，时不时有海鸥鸣叫着飞过，一个猛子扎入海中，待到出来时，嘴中衔有小鱼。我响亮的吹了一声口哨，有几只海鸥朝我飞来，将口中的小鱼放于我手中。我爱怜的抚摸着它们，顺手从身旁的鱼饵袋中抓出一把虾仁，分给它们。那些海鸥乖巧的吃完虾仁，便又飞走了。
霍雨浩走到我身边坐下，问：“这些海鸥是你驯养的？”
“若真能驯养，这海鸥也不能称之为海鸥了。”我说，“不过是我小时候喜欢和它们一起玩耍，这几年也对它们有所照顾。它们愿意亲近我，便会送我小鱼了。”我将那些小鱼拿起起，仔细翻看了一下，“这种鱼若能腌成鱼干，味道一定不错。只不过，我不喜欢吃鱼。”
我向船上的伙计吆喝了一声，接着便将那些小鱼交给他们，“浪费了你们的鱼饵，实在抱歉。这些小鱼就当是报酬吧。”

喜欢《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吧友请勿将本文当作抄袭之作（虽然最开始我确实是被《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点燃了脑洞），雨浩可没有夜华君那样痴情。雨浩来海神岛绝对不是为了舞桐，毕竟舞桐自己都说她和王冬儿一点都不像。
更何况，王冬儿也并不完全是舞桐。雨浩喜欢冬儿身上的特点未必就是舞桐的真实性格。
而且，舞桐可是执掌唐门万年的唐门少主王冬，又在海神岛上待了这么久。雨浩的某些心思她一眼就能看破。

17.二人生活
舞麟勤快的跑来跑去，一会儿撒网，一会儿下饵，动作娴熟自如得像普通的渔家孩子。过不了多久，他就提着一条大鱼走了过来，“看，姐姐姐夫，我抓到的鱼大不大？”
霍雨浩赞赏一笑，接过了鱼，居然娴熟地刮鳞剖腹，剔刺除筋起来。我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不到一刻的时间里将一条鱼变成了一盘鱼松，真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术法。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中所想，解释道：“吃鱼剔刺太麻烦，我怕你们吃鱼时卡了喉咙。”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我根本不会做鱼啊。”
他狡黠一笑：“没关系，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吧。”
采了珍珠又采珊瑚，舞麟玩得不亦乐乎。我整理着那些珍珠，时不时地抬头看霍雨浩在鼓捣什么。我是真担心他这种贵公子把船烧了，我还得赔钱。他却先走了过来，盯着我手里的珍珠，问：“你为什么挑了这么小的珍珠？”
我没有停下整理，只是淡淡的说：“回去磨珍珠粉，拿到集市上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拍拍我的肩，“舞桐，我是说认真的呢。这种珍珠我虽然少见，可它的价值不会那样低廉吧？”
不错，很会识货，本神女颇为欣赏。我点点头，说：“这种珍珠的价值比那些普通珍珠确实要高不少，我拿它们的确是为了磨珍珠粉，但这种珍珠粉的价格，怕是天宫也不一定能承担得起。这些珍珠磨成的珍珠粉可以抵得上天族众人百年的俸禄，因而即使是我，只在偶尔出席重大场合时使用。
他笑了笑，自己起身后又将我拉起，“劳顿一天了，估计你也饿了。我给你做烤鱼松好吗？”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在船头一角生起了一堆火，还做了一个烧烤架，旁边的鱼松已经被他加了作料，拌好了。他拉着我走到那边，说：“你不喜欢吃鱼吧，今天我会让你改变看法的。”
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与这位太子殿下不过见面两次，今天他居然能陪我出海，和我一起采珍珠，现在还悠闲地坐在这里，拿着一根穿好鱼松的铁签子在火上烤着。鱼松滋滋的冒着油花，由肉粉变得金黄，我闻到了那股香味，不禁吞了吞口水。霍雨浩看到了我的样子，将烤好的鱼松递给了我。
我咬上鱼松，就感到自己的舌头被狠狠的烫了一下，但还是强忍着将鱼松咬了下来。鲜嫩肥美的鱼肉在我口中融化时，我尝到了淡淡的咸香。不多时，我就将那条鱼松吃完了。正想张口说一声“太好吃了”，不料突然噎住了，害得我直翻白眼。
霍雨浩一面替我拍背，一面宠溺地说：“慢点吃，舞桐。又没有人跟你抢。”
待我又吃完一条鱼松，舞麟已经跑了过来，贪婪的啃着霍雨浩烤好的鱼松。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说：“你的厨艺倒不错。”
他略点了下头，表示同意。舞麟此时却开了口：“您的盐似乎放多了些，不如姐姐平时做饭那样清淡。”
“噢，是吗？”他有些吃惊，“我以前给冬儿做饭时就放这么多，她觉得口味正合适。”他顿了顿，接着又说：“不过，舞桐你竟然会做饭，真是稀奇。怎么寻常不见你做饭？”
我暗自腹诽，你才见了我两次，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做饭？何况，我素日不轻易下厨可不是不会做饭，只不过没那心思罢了。
难道他是为了聚灵灯而来？我略有些怀疑这个猜测，但看他说到王冬儿时，神情那样哀伤，我愈发下定决心要帮他找到王冬儿，偿他今日的做饭之恩。

18.二人生活（续）
霍雨浩此次来海神岛所为何事我并不知道，但来了就是客，我作为主人也要好好安排一下。父母所住的海神殿近来空着，应该是个不错的寄宿之处。而舞麟暂住在海神岛的树林中，靠近我的蝶谷。至于我，还是草草在我的小木屋里住着吧。只是这样，万一秋儿来了，她又该住在哪里呢？还有萧萧，这几天天天陪我蹭饭，贸然让她住到九彩殿也不合礼数。
萧萧表示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到来很头痛，因为她陪着我睡了一月的九彩殿，十分想念蝶谷的竹床。最后我们权衡利弊，打算让霍雨浩一人住海神殿，我和萧萧，舞麟搬到森林去住。秋儿若回来了，蝶谷的小木屋就是她的客房。我同时也告诉九彩神女和食神，如果秋儿来了，麻烦收留她几晚，我会付珍珠粉作为房价的。
我将安排告知了霍雨浩，同时委婉地表达了安排不周，希望谅解的意思。不料他勾勾唇，笑道：“舞桐可是嫌我聒噪，才故意不与我同居一室？”
天哪，这人怎么这样？我心里哀嚎道，但还是强撑着面子说：“自然不是。只是太子殿下远道而来，舞桐理应安排最好的食宿来接待。海神岛的客房稀少，只有这海神殿较为舒适，不会委屈了殿下。”
他却说：“既然如此，那舞桐便陪我一块住这海神殿吧。”
无可奈何之下，我俩达成了协议，他住进了蝶谷，不过是他住小木屋，我在门外的海棠树上做了个藤床。
霍雨浩的侍读天梦日日送来的奏章折子我闲暇时也读过几本，不过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他批阅奏章时我也没闲着，毕竟海神岛虽民风淳朴，却也是六族聚集之地，稍有不慎，一般矛盾就会挑起种族之争。当然，这与我当年在唐门相比已经是轻松了不少，我一天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处理时间。偶尔我一时兴起，也会将唐雅留给我的古筝搬出来弹弄一番。
三月倏忽而过，转眼已经到了金秋九月，秋儿终于回来了。她回来时托蝶云为我带了个口信：“鬼族的笑红尘近日正在找你，到处发了画像。我知道你不愿与他见面，这几日出门时多注意些。”
正此时，我的心脉之伤又开始发作了，刚刚咽下去的茶水在喉头一番涌动，我尽数呕了出来。人人皆道海神神女武艺绝世，谁成想竟是个羸弱女子，还命不久矣。
霍雨浩停了笔，看向我的丹青，挑挑眉道：“舞桐，你的丹青画的不错，是从师于竹清上神吗？”
**草拂去衣上的茶水，说：“不错。”
他又低头欣赏起来。我忽然想到竹清上神那日说的话，就问他：“你是不是去找竹清前辈画丹青了？话说你是怎么求到她的画的？我听别人说，她的画散尽万金也难求一幅。”
他没有抬头，说：“她看见我让她画的人是你，就没有推辞。”
我笑笑，说：“可我看了那女子，她只是像我啊，并不是我。我听洛黎说她就是太子妃王冬儿，莫非是竹清上神错认了？”
他看了我许久，说：“至少我不会错认了。”

舞桐的心脉有伤，是当年唐门叛乱中被人刺伤的，当时险些丧命。唐三断言她日后不能情绪过激，否则就有可能心脉受损。舞桐也因此落下了旧疾，每到秋天就会发作近一个月。
其实，唐门叛乱和雨浩也有关系。

19.情之一字
他没有看我，我觉得自讨没趣，就翻起书来。书中夹着一朵海棠，上面写着：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我惆怅一笑，合了书。那是笑红尘送我的海棠，我将它夹在书中，妄想珍藏那段美好的爱情，但最终不过是我的满腔痴心妄想。
想想我身边的诸位，竟都爱得那般坎坷。我的父母相爱三生，第一次止步于信仰，第二次分离于种族，第三次错过于生死。九彩神女和食神拘泥于出身，换得了相守，却无法名正言顺的在一起。战神和竹清上神只因天帝的狠心，竟连寻常的相见也不能有，天各一方。唐雅和贝贝生死相离，再无相见。
情之一字，果然难解。
今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我顺理成章的躲在屋内，不必出去了。
霍雨浩今日因着没有奏折，也十分清闲。我与他一人捧着一本书，在灯下阅读。我捧的是《诗经》，以前我小时父亲常教我背，但最后能记住的就是《关雎》《蒹葭》和《桃夭》。尤其是《桃夭》，我最喜欢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虽然我没有居住于十里桃林，但蝶谷的海棠每年盛开时也是一片夭夭。我未及笄时，母亲就带着我在海棠中跳舞，衣裙虽隐于花海之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母亲的舞姿确实当得起一舞倾城。我两万岁生辰那年，蝶谷的海棠开得正好。生辰那天，我一身红衣妖娆，长发高高挽起，眼角几点花钿，在海棠中起舞。萧萧找到我时，神情略怔了怔，她说：“舞桐，你真的好惊艳。”
但那是我第一次穿红衣跳舞，也是最后一次。
正当我走神时，霍雨浩拍拍我的肩，“舞桐，你在想什么？”
我懒得同他解释，便随便编了个谎：“在想我的师父。”
“你的师父？”
“她死了，死了很久了。”我想到唐雅，心中隐隐一痛，“她那样宠爱我，但我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上。”
霍雨浩看着我，说：“依你的性格，能够宠爱你的人大约就是那种儒雅，温和，带着几分书香气却又武艺高强的人。”
我摇了摇头，“她不是那种人。”心中却想起了贝贝，他好像就是那样一个人吧。
唐雅的模样我还记得，但时间太久，已经忘记了有些细节。她是那种单薄寥落的女孩子，身上有着若有若无的蓝银草的清香。她不爱笑，就算笑了，眉眼间的忧伤也是挥之不去。她确实带着几分书香气又武艺高强。但她给我留下的印象不外乎两点，清冷忧郁的少女，伏筝轻叹的女子。
霍雨浩看我有些失神，说：“以前，我遇到过一些人，他们与我素不相识，却给了我无数的关心。”
“唐门的帆羽上仙，贝贝上神和门主唐雅，天梦，我的三位暗卫冰帝、雪帝和小白。但我忘不掉一个女孩。”
“噢，她是不是王冬儿？”我问。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那个我所遇见的女孩，但她的眼睛告诉我她就是。”霍雨浩说，“那时我还只是白虎公爵府的一个不起眼的孩子，她却肯为我出头，揍了那些欺负我的人。当时我忙于道谢，忘记问一问她的名字，待到想起时，她却不见了。直到我遇到了冬儿，我才知道她到了凡间。”
我本想让他再多讲一讲他和王冬儿的故事，可他突然止住了话头，说：“算了，这些陈年老事都已是过去了。我们还是好好活在当下吧。”
对，活在当下，为那些希望我们活的开心的人活下去。我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蔚蓝的天空上是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
（此时，雨浩还不知道王冬和王冬儿是同一个人。他当年也只是猜测。）

20.疑窦渐生
我打量起他手中的书，却在封面上看到了熟悉的笔迹，这是……唐雅的字。我的眼睛不由得一红，急忙低下了头，还好他没有看出来。
“舞桐。”他叫我。
“什么事？”
“没什么，你与萧萧上仙很熟悉？”
我的心中蓦地一冷，刚刚他的话语浮现在我脑海，他为何句句都提唐门？难道，是想从我口中找出破绽，确定我就是王冬？
之前我以为他来海神岛是为王冬儿结魄，可现在想想，他若是知道我有聚灵灯，并且已经应许了结魄，以他对王冬儿的爱，肯定是马上就来海神岛。为什么过了整整三个月才来？他之所以天天与我做那些琐事，应该就是想打消我的疑心，想一点点从我口中挖出我的真实身份。我也真是大意，居然现在才发现。
不过，他究竟是怎样怀疑上我的？我和他从未见过面，天族识得我王冬时容貌的人也寥寥无几。他竟这样肯定我就是王冬，还是只是试探？
我笑了笑，淡然道：“萧萧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友，自我总角时就陪着我。若说不熟悉，你会相信吗？”
“那你和萧萧上仙是在一起长大的吗？”
“不是。”我说，“萧萧自我开蒙后就去了唐门，数万年来也只回来过八九次。一直到一千年前神魔之乱平定，因为家父家母忙于照顾尚在人间的舞麟，才让萧萧回来，暂管海神岛事务。”
“那萧萧上仙在唐门时，你也曾拜师学艺，你的师父是谁？若是有缘，可否将他介绍给云瀚？云瀚在天族的夫子近来卸任，我担心他没有人管教，耽误了课业。”
我装作不解的样子，“云瀚？你说的可是徐小世子？”
“是的。”
我暗自冷笑，霍雨浩，你真的以为我唐舞桐就是你们所知晓的那个避世不出的海神神女吗？当年在唐门，我所经历的勾心斗角绝非你现在能比。但我依旧平静地说：“恩师名讳我确实不知，但她的落款中似乎有一个‘槿’字，大概名槿吧。恩师亡故时，我不过五万来岁，很快就离开了师门。现在若要拜谒，恐怕只剩一抔黄土了。”
这我倒没有骗他，唐雅若是跟了我蓝银一族的族姓，就姓蓝，单名一个‘槿’字。我也是十几年前在翻阅族谱时查到的。不过，霍雨浩想要查到这个名字，可绝不容易。
“那你的同门可还安在？”
同门？难道他还想从我口中套出谁的消息？幸好这些年来我一向低调，除萧萧之外，再无同门知道我在海神岛。我答道：“同门师兄在入门时只有排行，互相之间不通姓名。我离开师门太早，再加之学艺不精，怕是没有几个师兄记得我，我与他们失去联系也很久了。他们如何，我也不知道。”
他笑了笑，不再问了。
我却反问道：“方才听你提到了唐门，你对唐门很熟悉吧。为何萧萧从未对我说起过你是她的同门？”
他沉默了。
我的脑中却倏忽闪过秋儿曾在唐门叛乱时说过的一句话，她说：“小雅这一生也不过三位亲传弟子，没想到这颜华忘恩负义，真正是辜负了小雅。”唐雅的弟子虽有三百，但亲传弟子据我所知不过我和那个颜华。那么这第三位，会是霍雨浩吗？
而帆羽上仙，我与他交之甚少，他也在当年唐门叛乱中身亡。听说他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刚刚听霍雨浩说起，似乎十分熟悉。若非唐门之人，怎会这样熟悉？还有刚刚他的那本书，为何上面会有唐雅的题字？霍雨浩，你真的以为我离开唐门一千年，就识不出师父的字迹吗？
幸亏此时萧萧走了进来，“舞桐，有故人回来了，邀你一见。”
我笑笑，“让他先候着吧，许久不见，这次一定要好好敲诈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