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数千年的清寒孤寂,他除了恪尽职守以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省经阁的藏书上。故而就算他从未经历
过,但也能隐约猜出,自己所起的这份怪异心思,因何而来。几千年来,因他一直背负着,由父帝为他和水神长
女所缔结的一纸婚约,就算这份婚约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可他依旧以身负婚约之名,与天界里的所有仙子宫娥,保持着应有的疏离。
但自从遇见锦觅仙子开始,他这份引以为傲的疏离,便被一次次的打破。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违礼数,也知
晓再这样纠葛下去,可能会很危险。可是,这是数千年以来,第一次有人为了他,豁出一切,奋不顾身。他也是
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就像是温暖的光,照进了他一直置身的黑暗里,驱使他本能的去靠近去追逐!
他茫然无措的目光,出神的望向瑶瑶夜空,心里反反复复的纠结着,矛盾着。不知不觉间,夜色深浓,暗如墨
染,夜风也停止了咆哮。属于她的温暖气息,渐渐将他淹没。让原本习惯了暗夜无眠的他,竟然在这片祥和静谧
中,如同被她感染了一般,恍恍惚惚中,他轻轻阖上星眸,伴着她和黑夜一起沉沉睡去。
锦觅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片由星海组成的世界,无数星子,璀璨闪耀,点缀其中,自成一处美丽
而神秘的天地。忽然在这茫茫星海中,出现了一条由万千星尘组成的光带,延伸向虚空中无尽的远方。锦觅被神
秘星辰蛊惑着,踏上了星尘之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星尘慢慢坠落,在她前面出现了一道高耸的玉石大门。锦觅站在门前犹豫着,她有种莫名的笃
定,在这扇门之后,存在着某种让她不安的东西。忽然,那扇玉石大门,毫无征兆的开启,从中射出一道璀璨炽
芒,将她吸了进去。她惊叫着闭上双眼,突如其来的的失重感,令她感觉自己似是在某种旋涡中,不停的坠落。
等到那坠落感彻底消失,锦觅方睁开了眼眸,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忘川河畔天魔大战的战场。她亲眼目睹了自己
在水火不相容的两道力量夹击下,身死神灭,烟消云散。她看到旭凤心碎欲绝的仰天嘶吼,看到润玉转身后的那
滴心死绝望的眼泪。原来她的死,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解脱,于他们而言,亲手湮灭所爱之人,成了心上无法磨
灭的暗殇。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到这一刻,只是当润玉飞身离开之时,他身上似是有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她,让她不由
自主的随着润玉而去。离开忘川前,她无意间回眸,发现旭凤已被鎏英带离了战场,有鎏英的照看,想必旭凤很
快就能振作起来吧!她与旭凤,这一世身死缘灭,也算互不相欠了。
可润玉呢?她亏欠他的又该如何偿还呢!她看着前方他满是绝望悲凉的萧瑟的背影,忽然却步,有些不敢跟上
前。可是,那种不知名的力量,一直拉扯着她,让她无法离开他身边,锦觅只得步步跟随。
她看着他将自己困在璇玑殿中,缩在角落处,手中紧紧握着自己送他的锁灵簪,眼眶润湿,眼尾猩红,不停的唤
着自己的名字,自责道歉,就连簪尖刺破掌心都不自知。
“这不是你的错,一切皆是天意弄人,小鱼仙倌你莫要再自责了。”她站在他面前,大声说着,然而他既看不到
也听不见。锦觅无奈,只得沉默的陪着他,一起缩在角落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他身上忽然蔓延出一道道细微的青芒,竟带着属于穷奇的气息,正当锦觅觉得怪异之时,润
玉却慢慢的起身,来到案几前。她看着他写下罪己诏,详述了自己私用禁术,吞噬穷奇,为一己之私发动天魔大
战,以至于生灵涂炭等等。
然看着看着,锦觅忽然泪流满面。这罪己诏上面的一桩桩一件件,莫不与她有关。他私用禁术,乃是为了以血灵
子为她续命,他吞噬穷奇,乃是因为他为她失去了半数天命仙寿,而导致修为倒退,不得不借助穷奇之力,来守
护天界安危。发动天魔大战,也是因她在大婚前夕,阴差阳错和旭凤拜堂成亲,而后,又于众目睽睽之下,旭凤
以她作伐,公然挑衅他作为天帝的权威,让他颜面尽失。
他自认犯了弥天大罪,然在他每一桩罪责之后,她才是幕后推手,是真正的祸之本源。可笑她重生以后,再度和
他相遇之时,竟然只想到前世里,他囚她困她骗她,竟然还隐隐惧他,以小人之心去千方百计的躲他避他。殊不
知,他从来都是温润如玉风光霁月之人,所以才会在他们没有前缘的情况下,依旧毫不犹豫的在穷奇利爪之下救
了她,甚至不惜动用秘术,只为了给她换来逃命的良机。
原来,自己和旭凤一样,一直都是那么的自私自我。锦觅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站在润玉的立场,去看待他们之间发
生的一切。她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将所有一切都安排妥当,他这是在交代后事么!
璇玑宫的昙花随着她的湮灭化作飞灰消失在天地之间,当他一袭白衣,手执最后一朵幽昙,伫立在空旷寂冷的布
星台,任凭世间那最后一朵幽昙消失,他留下最后一滴眼泪之后,身上的青芒愈来愈多。当他的身影在青芒中,
化作一道流光消失,锦觅也被牵引着一起消失。
当锦觅再出现时,她发现润玉将自己用玄天锁链,将自己捆缚在盘龙柱上,他体内的穷奇之力开始反噬,他周身
的灵息已被青芒尽数覆盖,眼中青芒乍现,冷戾暴烈。他挣扎抗拒,冷汗连连,青筋暴起,甚至面目狰狞,两道
不同的灵息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令他不停的痛苦嘶吼,受尽折磨。
锦觅痛心不已,可她拥抱不了他,也安慰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恶狠狠的赶走了邝露和一众仙侍,在挣扎
恍惚中,不停的呼唤着她的名字。锦觅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痛恨后悔自己为何要来到天界,为何要去招惹他!若
不是遇见她,若不是她冒失莽撞的闯入了他的世界,他也许真的可以只做个逍遥快活的散仙,自在一生。
锦觅在深深的自责中,忏悔愧疚,直到后来,她看到旭凤提着赤霄剑来到润玉面前,她倾听着他们诉说着
对她的情意,当初她和润玉决裂的时候,他说他爱她爱的痛不欲生,无力自拔,她不曾相信,可是再一次听到他
的内心剖白,说他心里只有她,她才明白了,他为何那么无底线的纵容着她!原来,他对她竟爱的如此卑微,小
心翼翼。她听到他说倘若最初是他先遇到她,结局也许就不一样了。她想起自己重生以后,刻意避开了旭凤,但
却没能避开润玉,难道是因他执念之故!
在锦觅的惊呼中,旭凤除掉了润玉身上的穷奇反噬,他终于成为了兢兢业业冷情威仪的天帝陛下。然午夜梦回
里,那被魇兽吞噬掉的梦珠中,她的身影无所不在。布星台上茕茕独立的孤寂,落星潭边的怔怔出神的回忆,璇
玑殿中提笔落下的相思,无一不在证明他还在想她念她。
再后来,她看到他去探望旭凤,他们终于和解,一起品酒谈论她。他说大梦三生,醉太久,该醒了,做了天帝就
应当恪守天帝的职责,太上忘情,化天地见众生。原来,没有了她,他们可以兄弟和乐,手足情深。没有了她,
旭凤可以返璞归真,润玉可以得证大道,如此情形,她愈发坚定自己重生以后的信念了,她的决定没有错,他们
三个人最好的结局便是各安天命,各自安好。
当这个念头袭上心间,锦觅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一一破碎,化作万千星光,和自己一起被卷进一道旋涡
之中。突如其来的沉重压迫,让她感到窒息。她蓦地睁开了眼眸,一时间还有点分辨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
目光所及之处,一双洁白修长的手,突兀地横亘在她颈间,原来这便是让她觉得窒息的由来。她沿着这双手朝它
的主人望去,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庞,就像她在梦里无数次看过的一样,只是比起梦中,少了那份历经一切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