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人論志煥編次
時師在盤山,普說云:大凡初機學道之人,若便向言不得處理會,無著落,沒依倚,必生疑惑。為心上沒工夫,便信不及,信不及必不能行,行不得則胡學亂學,久而退怠。今且說與汝等,眼前見得底,耳裹聽得底,信得及處行去,從粗入妙亦不誤汝。雖是聲色,便是道之用也。如何是信得及處?汝豈不見許大虛空,及天地日月、山水風雲,此不是眼前分明見得底,便是修行底膀樣,便是入道底門戶也。且如雲之出山,無心往來,飄飄自在,境上物上挂他不住。道人之心亦當如此。又如風之鼓動,吹噓萬物,忽往忽來,略無凝滯,不留影跡,草木叢林礙他不住,劃然過去。道人之心亦當如此。又如大山,巍巍峨峨,穩穩當當,不搖不動,一切物來觸他不得。道人之心亦當如此。又如水之為物,性柔就下,利益草品,不與物競,隨方就圓,本性澄湛,至於積成江海,容納百川,不分彼此,魚鱉蝦蟹盡數包容。道人之心亦當如此。又如日月,容光必照,公而無私,明白四達,晝夜不寐,晃朗無邊。道人之心亦當如此。又如天之在上,其體常清,清而能容,無所不覆,於彼萬有,利而不害。道人之心亦當如此。又如大地之寧,寂然不動,負荷萬物,無黨無偏。道人之心亦當如此。又如虛空廣大,無有邊際,無所不容,無所不包,有識無情,天蓋地載,包而不辨,非動非靜,不有不無,不即萬事,不離萬事,有天之清,有地之靜,有日月之明,有萬物之變化,虛空一如也。道人之心亦當如此。道同天地,其用若此。體在其中,工夫到日,自然會得,動用合道,自有主者。若更覓言思路絕處,則失之矣。既入玄門,各宜勉之。
或問曰:初心學人,修煉心地,如何入門?答云:把從來恩愛眷戀,圖謀較計,前思后算,坑人陷人底心,一刀兩段去。又把所著底酒色財氣,是非人我,攀緣愛念,私心邪心,利心欲心,一一罷盡。外無所累,則身輕快,內無所染,則心輕快,久久純熟,自無妄念。更時時刻刻護持照顧,慎言語,節飲食,省睡眠,表裹相助,塵垢淨盡,一物不留。他時自然顯露自己本命元神,受用自在,便是箇無上道人也。
或問曰:修行之人如何得清靜?答云:心不逐物,謂之安心。心不愛物,謂之虛心。心安而虛,便是清靜。清靜便是道也。
或問曰:修行人多說除情去欲,此已上更有理麼?答云:除了情,到無情,除了欲,得無欲,無情無欲底,則汝道這箇是甚麼。
或問曰:修行人投投要不昧,如何得不昧?答云:初心未煉,出入不知,不會收縱,遇境遇物,一向著將去,顢頇糢糊,只待困了方休,不明自已,便是昧了也。便與托生底一般,不知不覺透在別箇殼子內,只待報盡方回,此為昧了故也。若專用知專用覺,又被知覺昧了。修行人若於二六時中,點檢自己,不被一切點污,境上物上輕快過去,便是不昧也。
或問曰:性命之事如何護持?答云:若在萬塵境界內來去衮纏,雖相應和,要自作得主。不一向逐他去,事不礙心,心不礙事。如護眼睛,但有纖塵,合眼不受。如此保護,久久見功。但心有受,即被他物引將去也,便作主不得。
或問曰:某念念相續,掃除不盡,如何即是?答云:朝日掃心地,掃著越不靜,欲要心地靜,撇下曹篇柄。其人拜謝。
或問曰:自來修行之人,必先立志,如何立志。答云:每在動處靜處,一切境界裹,行住坐臥念念在道,逢魔不變,遇害不遷,安穩處亦如此,巇嶮處亦如此。拚此一身,更無回顧。精進直前,生死不懼,便是箇有志底人。故經云:強行者有志。
師到南宮,於長真觀夜坐,對衆普說:初心出家,未能獨立,須仗叢林。或結道伴,遞相扶持,不至偏頗。然有三等,有雲朋霞友,有良朋知友,有狂朋怪友。凡有志節,鍊心地,究罪福,絕塵情,逍遙方外,同志相求,遂與為友。此等謂之雲朋霞友也。以其心與雲霞相似,塵事礙他不住故也。又有習學經教,琴書昤詠,高談闊論,褒貶是非,此等謂之良朋知友。以其雖不鍊心,亦不能作惡故也。又有一等,不治心地,不看經典,不顧罪福,出語乖訛,作事狂蕩,觸著一毛便起爭鬥,誇強逞俊,恃力持勝,欺壓良善,相率成黨,此等之人謂之狂朋怪友。此三等人身謝之後,各有安置去處,隨其功業各得受報。其雲朋霞友,升入無形,遊宴玉京,或為神仙,或為天官。其良朋知友,塵心未盡,不出人倫,往復受報。其狂朋怪友,受了十方供養,全無功德填還口債,或墮鄧都,或墮傍生,輸迴苦趣。若到如斯,悔之何及。聰明達人,細細思之,各尋長便。
或問曰:學人如何是覺性?答云:指東畫西,這般虛頭且休,不如下些實工夫去。謂如心上有底情欲煩惱、人我無明等,喻似面前有一眼大琉璃滑井,若絲毫不照顧,便墮在裹許,萬劫不得出。若先見人識破,方欲下腳,急須退步。只這箇急退步,照顧底,便是汝覺性也。若分明墮在人我棄裹,猶自指空畫空,說向上事如何,干甚覺性事。
或問曰:如何是定性?師乃移位近前,正身默坐良久。云:汝問甚麼定性,其人不省,傍有先生,起而稽首謝之。師云:張公喫酒李公醉。其人大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