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盖聂收拾妥当又吃过早饭后,便被程安带着去见徐伯。
徐伯是鬼谷寨原来的账房先生,因其想回乡住上一段时日,所以卫庄便出去找了盖聂回来。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徐伯坐在桌边,对盖聂问道。
“正是。”盖聂对徐伯一礼,道:“晚辈魏云,见过徐伯。”
“不必多礼。”徐伯起初对盖聂甚是不屑,此时见其这般谦逊有礼,态度便缓和了几分:“老夫听说,你是自愿到寨子里来的?”
盖聂:“是。”
“为何?”徐伯捋着花白的胡子,对盖聂问道:“你不想去考个功名?来了这里,可是自毁前程。”
盖聂不是魏云,此行只为卫庄,但原因自然是不能说的,便只道:“晚辈之志,不在庙堂。”
徐伯没再细问,又将盖聂打量了一番后,朗笑道:“有意思!那老夫回来之前,寨子里的账就交给你了。”
“总算是有个人,能让徐伯您满意了!”程安在旁笑道。
“这是什么话?”徐伯有些不高兴地道:“寨子里的账,当然要找个妥帖的人来管!岂是拉个人就行的?”
程安愣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是不能随便找个人糊弄,可咱们是要记账......您提的那些要求,哪样是跟记账有关的?非得让账房先生会至少三种笔体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三种......笔体?盖聂被衣袖遮住的双手,不禁默默攥紧了几分。
徐伯极为不屑地道:“三种,已经是老夫让步了。”
程安:“......”
盖聂:“......”
徐伯从柜子里取出账本,将其交给盖聂后,道:“你且看看,可有哪里不明白的。”
当看到账本封皮上那两个熟悉的小篆时,盖聂深刻体会到了“喜极而泣”到底是什么感觉......
翻开账本,见里面均是小篆书写,且字义与盖聂所知并无出入,盖聂顿觉心安许多。将账本看完后,盖聂对徐伯道:“敢问徐伯,为何账中银两,每月都会无故减少三百两?”
“不错,看得还算仔细!”徐伯夸奖完盖聂后,笑道:“寨中每月都会划三百两出来以备杂用,这笔钱不必入账,月初直接扣除就是。”
“不是吧......这种鬼画符似的小篆,你居然看得懂?”程安不禁对盖聂感叹道。
“出去!”徐伯酷爱书法,且尤爱篆书,听程安将自己写的小篆说成是鬼画符,气得胡子都要翘0起来了。
见徐伯是真生气了,程安忙赔不是道:“您老别生气啊,我说着玩儿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徐伯冷哼一声后,不再理睬程安,转而对盖聂问道:“行楷隶篆草,你擅长哪种?”
行楷隶篆草?盖聂迷茫片刻后,旋即明白,徐伯说的应该是五种字体。而盖聂除了小篆,其余四种都是不会的......
盖聂:“......晚辈略通小篆。”
篆书笔画繁琐,如今已是不长见,会写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虽盖聂方才认得账本中的篆体,但徐伯也只当盖聂是认得,并不曾料到盖聂竟真的会写。此时听得盖聂略通小篆,眼里不禁开始放光:“你且随便写几个字,让老夫瞧瞧。”
盖聂应过徐伯,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而后将笔放下,等着徐伯评判。若光是写写小篆,倒没什么好担心的,盖聂只怕徐伯还让他再写其他笔体出来。
“妙!妙!”徐伯盯着盖聂写的那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才叹道:“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程安忍不住凑过来看盖聂写的字,却没看出什么名堂,于是索性就不再看了,抬手挠挠头后对徐伯道:“他是白鹿学院的第一才子,自然要比别人厉害。若是不来咱们寨,今年的文状元一定非他莫属!”
盖聂:“......过誉了。”
“不过,还得数老大最厉害。”程安拍拍盖聂的肩膀后,又继续道:“随随便便出去走一圈,就让你这个第一才子,心甘情愿地跟我们回来了。老大还真是有本事!”
盖聂:“......”
程安见徐伯一直在看盖聂写的那几个字,似是不打算再理会旁人了,于是便对徐伯道:“徐伯,您先忙着。我带魏云到别处转转,一会儿再......”
“不行!”还不待程安说完,徐伯便将其打断。
徐伯瞪了程安一眼后,将目光转向盖聂,用自认慈祥地语气对盖聂问道:“你这小篆,是何人教的?”
程安还从没见过徐伯对谁这般和颜悦色,直接被惊得呆在了原处。
盖聂:“是晚辈自学的。”
“后生可畏啊!”徐伯感叹完后,继续对盖聂问道:“那你,是照着哪个孤本学的?”
哪里有什么孤本......可总不能说,是在秦国统一文字后,照着法典学的吧......
虽是不想说谎,但盖聂为了不惹人怀疑,便只得开口对徐伯道:“并非孤本,只是寻常墨迹而已。”
徐伯有些不信,又看了看桌上盖聂写的那几个字后,抬头对盖聂道:“你且过来再写几个字。”
盖聂依言照做,且这次写的几个字,较上次多了许多笔画。
从打盖聂下笔开始,徐伯就一直认真看着,待盖聂写完,徐伯已经是看得入了迷。
程安见徐伯这般神情,不禁在心中暗想:“看来没个一时半会儿,是别想走了......”
之后果如程安所料,徐伯对着盖聂的字看了老半天后,开始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而程安不好扔下盖聂独自先走,便一直在屋里听着徐伯夸人。
待徐伯夸够了之后,开始兴致勃勃地同盖聂讨论起几位篆书大家来,而这些人盖聂是一个都不认得,便只得含糊其辞地应对徐伯。说了半天话后,徐伯又拿了好些篆书拓本出来,非要让盖聂品评一二。已经错过午饭的程安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觉得自己跟盖聂,可能连晚饭也吃不到了......
而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等着程安回报徐伯对盖聂是否满意的卫庄,终是等的不耐烦了,便亲自来到了徐伯处看个究竟。
进到徐伯屋内,卫庄看着桌上堆着的许多书本,不免愣了一瞬,因为平日里,徐伯从来不曾一次拿出这么多藏书来。
卫庄看看那些藏书,扫了眼一旁的盖聂后,微勾嘴角对徐伯道:“怎么?徐伯舍得把这些老古董,拿出来见人了?”
徐伯见卫庄过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对其道:“你小子来的正好!去库里把上次得的那块烟墨拿来,云儿一会儿要用。”
云儿?卫庄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徐伯所说的“云儿”是指盖聂。
“不是吧!那块墨您都舍得给魏云用?”程安忍不住在旁开口道。
“你懂什么!”徐伯斥完程安后,兴致勃勃地从桌上拿起盖聂写字的那张纸,对卫庄道:“小庄,你看这个!”
卫庄接过纸,就见上面写着“三百两笔墨纸砚”七个大字。
这是魏云写的?字划圆转、笔锋挺拔,倒是难得一见的好字。卫庄看完手里的那张纸后,抬起头,对盖聂笑道:“你家的笔墨纸砚,是论两算?”
徐伯第一次让盖聂写字时,盖聂才听得每月有三百两不用入账,便随手写了“三百两”,后又见徐伯甚爱书法,所以第二次便了“笔墨纸砚”。这七个字连起来读,确实会引人误会,程安见盖聂没说话,便替其跟卫庄解释道:“老大,是‘三百两’、‘笔墨纸砚’。”
卫庄故作糊涂地对程安问道:“所以呢?”
见卫庄嘴角带笑地看向自己,程安当下明白过来:自家老大怎么会看不出那几个字并非一次写成,分明是在借机故意调侃盖聂。
程安再看盖聂,就见盖聂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隐隐带了些许歉意。这下,程安顿觉郁闷不已,也终于明白盖聂方才,为何不同卫庄解释了。原来盖聂也早就知晓,卫庄方才那话只是调侃之言,倒是叫程安白白热心了一回。
“所以......”程安抬手摸0摸鼻子后,开始违心地同卫庄回话道:“我觉得老大你说得对!笔墨纸砚确实不应该按两算!”
卫庄这下满意,将视线重新投到盖聂身上正要说话,徐伯便在旁甚是不耐地开口道:“让你看字,哪来那么多废话!看完了就赶快还给老夫!”
徐伯直接过来拿字,卫庄还不及松手,便听“嘶啦”一声,再看时,那张纸已是碎成了两半......
徐伯当下沉了脸色,整个人已是怒火中烧。
盖聂见势不妙,忙开言道:“晚辈再写一份就是。”
此时,盖聂不禁想起少时在鬼谷的日子:那时的卫庄若是惹了鬼谷子生气,也都是盖聂帮忙善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