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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坐忘峰】《将仲子兮》第四部《烟花易冷》作者M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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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烟花易冷
(六)盛事(之叁)
玉国笑着应道“没问题,绝不敢!”便目送着杨纪二人随田鹏往城里去了,自己继续带队巡街,实则是骑在马上出起神来。其实在云居寺那晚,杨逍突然提出带晓芙走,他心里便有了数。以今日情状来看,只怕这层窗户纸已经是捅破了。他暗自叹了口气,“这个晓芙,倒有造化。怕只怕她命中没这个福分,后面的磋磨够她受的。”他看了看路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世上这许多人,又有几个能得个知心可意的伴侣?罢了罢了,这两位也算多灾多难,我能帮几分就得帮几分吧。”想到此处,他不由暗叫一声“坏了,我多事了!前日刚见过那位宁家世伯,难保他今天不去西华门观礼。”但此时他差事在身,又哪里分得开身?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跑来禀告,“千户,万盈仓走水了。上面让咱们管好街面。”玉国硬扳住面皮,才没漏出喜色来,心说“烧得好!杨兄,你时气旺啊,这就叫吉人天相!宁世伯现管着万盈仓的粮食,这下够他一呛,这会儿别说他外甥女儿,就是他亲闺女在他眼前私奔了,只怕也顾不上了。”这下他心倒定了,带人四处巡查,偶尔往西边看看,并不见什么冲天的火光黑烟,想来火势不算严重。他更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火不大不小刚刚好!上都两个粮仓,西边的万盈仓,东边的广积仓,万一烧厉害了,宁世伯就要倒霉。” 街面上偶有人见万盈仓的官人带着救火兵丁去铁幢竿渠取水,也说些“莫不是万盈仓走水了”的闲话,玉国听了,便哈哈笑道:“我告诉你,万盈仓今儿排演水龙,你倒是机灵,拣了游皇城的日子妖言惑众!”不等他再说,议论之人早就抱头跑了,哪敢再听还有哪些罪名?
玉国掐着时辰,溜达到了南边金马门外,难得这样的热闹,他因身上还有差事,所以并不下马,只驱马挤到路边人群前头观瞧。不多时便听得鼓乐声远远而来,打头是铠甲鲜明的二百殿前武士,一色的红衣黑马,那马训练有素,一排十匹,齐头并进,蹄声丝毫不乱。后面跟着一片细乐伶人,足有上千人,曲调端严,交相呼应。他听说过这些都是仪凤司的人,专工宫廷雅乐,今日得闻,果然名不虚传,令人叹为观止。随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法坛,每个法坛都是丈许方圆,遍攒金玉,流光溢彩,底下二十几个汉子抬着,旁边一圈番僧跟着。单这一大片法坛就过了大半个时辰,有好事者一一数着,竟足足有三百六十个之多。至于那些法坛上供了些什么神佛,玉国哪里去管,只看着热闹好玩就是了。忽听有人切切私语道:“快看,那就是白伞盖,平常在大明殿上,今儿可让咱们开了眼了!”
玉国凝神去看,原来跟在这三百六十个法坛后面便是这帝师入京游皇城的重头戏,四十八位壮汉抬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法坛,法坛上当中立一根白伞盖,玉国认得那果然是平日立于大都大明殿皇帝宝座后的那一根。伞盖下立一金轮,周围端坐八个番僧,清一色的大红僧袍,闭目诵经,倒也有些宝相庄严的意思。再向后看便是在一大堆法幢,各由壮汉擎着,林立冲天,各书神佛名号。再又是数不尽的香车宝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极尽穷奢极欲之能事。
玉国心中叹息,“在大都时便听杨兄谈论,当今是‘不问苍生问鬼神’,花了无数的金银,供奉这些木雕泥胎。有朝一日,天下大乱,还能靠这些东西救命不成?”他自家的富贵俱从当朝来,先祖董文炳在忽必烈的金莲川幕府”中算得上第一等的武将,加上自己入京以来,几次得了皇帝的面见嘉奖,因此心里对当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微妙感情。但他又相当清醒,这一年冷眼瞧着,积重难返,大厦将倾,别说是自己无能为力,就是皇帝自己,也是回天乏术,登基之初的几分锐气已消磨殆尽了。想到此节,什么样的热闹也没了滋味,玉国拨马就往外走,他的长随利南只得紧跟在后面。
此时街上只有西门外大街两侧有热闹看的地方才有人,旁的街市倒得了清净,利南见左近无人,小声抱怨道:“我的小爷,你怎么就出来了?露着腰跳舞的西域美人儿,吐火吞刀的杂耍,好看的都在后面呢!”他从小和玉国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与兄弟无异,有话从来直说,因此玉国也不隐瞒情绪,“我不想看了,行么?走了走了,把那几个看热闹的叫过来。街不用巡了?!” 利南扭身正要回去叫人,忽又想起来一事,忍不住问道:“那位纪家的小姐,怎么也来上都了?开始我都不敢认!”玉国斥道:“这句话给我烂到肚子里!你给我记住了,不许跟任何人提见到她的事,不然别怪我不顾咱们打小的情分!” 利南见玉国是少有的正颜厉色,连连点头应了。玉国又把神色放和缓了些,“饭要多吃,话要少说。亲戚家的事,万万不可多嘴。”利南笑道:“你放心,一问摇头三不知,这个我拿手。”玉国也笑了,“这就对了。别图嘴上痛快,说不定一句无心之言就会害死人,损人不利己,岂不是傻子?”
那游皇城的队伍不下万人,三十多里,从辰时一直折腾到申时方散,待玉国交了差事,回到城北军营中,天差不多都黑了。玉国见田鹏回来复命,听说一切顺利,赶紧抓了一把金豆子塞到田鹏手里,只说“拿去买茶叶喝”。田鹏没想到这位出身显赫的年轻千户竟知道自己最爱喝茶,心里有些热烘烘的,不住暗叹,“这藁城董家了不起,从子弟到亲戚,要样子有样子,要能耐有能耐。今天那两位,那男的虽斯斯文文,不大说话,可往华严寺前面一群达官显贵里一坐,那气派竟比哪个人都大呢。那个扮了男装的姑娘大大方方,一点儿娇气都没有,比那彩楼上穿金戴玉的妃嫔公主们强百倍。”
田鹏边走边感慨的模样被利南看在眼里,连说带比划地当笑话说给玉国听,玉国笑骂道:“你个促狭鬼!少编排别人,我问你,香源居的位置定好没有?菜订下了?”利南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鸭子这就炖上了,明早他们就去拿鱼。”玉国这才放了心,一天的疲乏涌了上来,索性倒头便睡。


IP属地:海南75楼2019-06-30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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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七)欢宴(之壹)
    第二天,玉国精神焕发地往香源居去,在马背上想:“纪晓芙啊纪晓芙,我也算仁至义尽,没有直接去你们的新家拜会,不然非得把你臊死不可。”他本拿定主意,绝不开这两个人的玩笑,虽然杨逍不会介意,姑娘家脸皮却是薄的,但见纪晓芙又是男装打扮,终于忍不住对杨逍笑道:“你也不管管她?扮花木兰扮上瘾了?”
    杨逍笑道:“这原是我的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知道大都的事,”他略压低了声音,“她是在汝阳王府挂了号的人。”
    玉国颜色微变,席间不再提及此事,只捡些无关闲话来说。
    这香源居生意甚好,隔壁一直有人,晓芙看出玉国几次欲言又止,起身给玉国斟了一杯:“玉国哥哥,晚上我包馄饨,你来不来?”玉国自然称好。
    这倒是出乎杨逍的预料,下午时问她:“我以为你不乐意玉国来呢。”
    晓芙暗暗为自己见不得光的处境而难受,言语中却半丝不漏,微笑道:“在外头没法说话,看把他憋得,脸红脖子粗的。”
    她低着头用筷子往馄饨皮上抹馅,乌鸦鸦的头发衬着雪白的颈子,鹅黄底撒白梅的袄子外面罩了件松香色的围裙。这会儿炖鸡汤的砂锅里正咕嘟咕嘟响着,水汽缭绕出来,想围住她又围不住似的,杨逍想,自己和那水汽也差不多。
    晓芙手上不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起小时候的事:“玉国,兰芝和我,算得上一起长大的。”包好的馄饨躺在竹子钉成的盖帘上,就像一群熟睡的小白鸽子,“玉国哥哥从小就爱骑根竹竿,抡着木刀当将军,我还当过他的副将呢。哪家小孩子来了,都要听我们号令,不听话的就收拾到听话为止。”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提这个话,也许是他们之间的禁忌话题太多了,赶紧转回玉国身上,“玉国哥哥从小最怕读书,不知道挨过多少板子,可就是打不改。”
    杨逍看出她表情僵了一僵,猜出那“哪家小孩子”里八成包括了他当年在鹦鹉洲上见过的那个殷家小子。她既不肯提,他也没心情问,只跟着她的话题说玉国。


    IP属地:海南79楼2019-07-04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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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欢宴(之贰)
      “我去年到大都,正遇见他跟一个江洋大盗较劲,他胆子也忒大了些,武功稀松平常,也敢盯人家的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想替六道门里的朋友出气。”
      晓芙点头:“他是那样的,三教九流,都能交上朋友。后来呢?”
      杨逍道:“我帮他结果了那个贼。”
      晓芙笑道:“那你不成了朝廷的鹰犬?”
      杨逍笑道:“我最烦那种杀人越货的,欺负些没武功的人,还自诩好汉。赔那些冤死鬼一条命,他还赚了些。”
      晓芙深以为然:“你这话听着无情,却有道理。”
      杨逍帮她把放满了馄饨的盖帘拿下来,又换上了一个空的:“剩下的叫使女做就是了,低着头,时间长了脖子疼。”
      晓芙“嗯”了一声,起身往开水锅里下了十来只馄饨,待那馄饨漂上水面,添了一点冷水进锅,待锅里水复滚开,又了如此打了一遍冷水,另往碗里码上香葱末、香菜末、姜末以及虾皮,点上麻油和香醋,待那馄饨滚够两滚,先舀了两大勺热汤冲进碗里,再把馄饨盛到碗里,又舀了两勺鸡汤加上,方对杨逍微笑道:“劳你的驾,帮我尝尝咸淡?”
      杨逍拉了她坐下,“你忙了半天,中午也没吃多少,你先吃。”
      晓芙却不肯:“你先垫一垫,玉国打小练出的酒量,没轻没重的。”
      杨逍拗不过她,只得吃了,直赞“汤鲜味浓,皮滑馅嫩,绝无改进余地”。 


      IP属地:海南81楼2019-07-04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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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七)欢宴(之叁)
        玉国果然抱了两坛酒来:“一坛马奶酒,一坛葡萄酒,我这一下午没白忙活,从尚饮局淘换出来的!”
        杨逍尝完马奶酒,点头称许道:“果然不错,” 转头对晓芙笑道:“你要不要试试?和依日毕斯家的味道不一样。”
        晓芙不好意思接他的话,起身笑道:“我去看看汽水肉好了没有,使女没做过,别蒸老了。”说罢就往前院去了。
        杨逍请玉国入席坐了,玉国赞道:“宅子不错,挺齐整,花了多少宝钞?”
        杨逍道:“市面上如今哪有人愿意收宝钞?人家只认现银,一千二百两。”起身取了一包银子出来,“这次来上都,我做了次盐贝反子,净利六百,这是你的一半。”
        玉国笑着谢过:“我运气好,闲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不过你这宅子买的不便宜啊。”
        杨逍点头道:“我叫个伙计打前站买的,人家总要得些辛苦钱。”
        玉国笑了出来:“合上这个宅子,你这一趟可是赔本的。”


        IP属地:海南82楼2019-07-04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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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欢宴(之肆)
          杨逍笑道:“我在江南的田庄每年进益还凑合,我平时也没个开销。总不能一直住客栈,事事不便。”
          玉国鼓掌笑道:“置别院博千金一笑,理解,理解!”转念本想再说,却止住了,只笑着摇了摇头。
          杨逍给他斟上了酒:“有话直说。”
          玉国道:“我跟你说,她打小就那样,心里的主意比谁都大。丹芸是属螃蟹的,外头硬,里头软,纪晓芙是属杨梅的,面儿上一掐一股水儿,核子能崩掉人牙!你倒有眼光,挑上了她!有你受的。”
          他夹了一筷子炝拌枸杞芽,尝了尝:“她做的吧?一尝这味道,我就知道。她焯菜从来爱欠一点火,就要吃那个苦味。我跟你说件笑话,你别吃味儿。小时候,我祖母特喜欢她,想给我们定娃娃亲,我说了,要给我定这丫头,我就去跳江!我吃不消她!”
          杨逍笑道:“待会儿我告诉她!”
          玉国笑道:“我打赌,你绝对不敢提这些事儿!我昨天才反过味儿来,你在成都跟我结交,不会是为了她吧?”
          杨逍敬了玉国一杯,笑道:“你别见怪。”
          玉国笑道:“我还要给她道谢呢!” 他脸上逐渐敛了笑容,郑重其事地敬了杨逍一杯,“你得有个打算。”
          杨逍道:“从一开始,我就想着娶她,偏偏鬼迷了心窍,水寨的事情一折腾就是几个月,误了事。如今她跟了我,我自然要给她一个明媒正娶的名分,”说到这里,神色黯然,“可惜她始终不肯松口。”
          玉国道:“那边亲事,退了也就是了。殷家那位我知道,从六岁第一次来汉阳,就恨不得粘到她身上。他性子软得很,哭几场也就是了,还能怎样?”
          杨逍心里清楚,殷梨亭在晓芙心中多少有些分量,虽非男女之情,却是实打实的情谊。在晓芙心里,殷梨亭的“哭几场”可不是小事,简直是要命的大事。但这些隐情他没法跟玉国明说,转开话题把当初孤鸿子之事择要说了,讲完感概道:“我当初也是年少气盛,说话欠了考虑,结果江湖上越传越离谱。”
          玉国自然替杨逍辩护,“怎么那么娇滴滴的?输了就输了呗。”
          杨逍摇头道:“一时痛快,后面全是麻烦。”
          玉国想了想,叹道:“也是,好比我在差事上,点头摇头,是笑是恼,全得在心里掂量几遍才行。”他给杨逍斟了个满杯,“我劝你一句,你不许告诉她。”想了想又失笑道:“这话我说了也白说,你总会告诉她的。她知道了也无妨。”
          杨逍笑道:“你放心,我不卖你。”
          玉国也笑,“你少大吹海螺!” 转即正色道:“我看得出来,你事事由着她。我就是要劝你,你不要事事惯着她。纪晓芙那个脾气,争强好胜,求全要好。她自己能一头扎阴沟里去,不,能带着你一起掉阴沟里去,然后还觉得自己特伟大,是个‘克己复礼’的妥当人呢!”
          杨逍听他这话,竟是大有道理,但所谓知易行难,自己哪里拗得过她?他正要说什么,晓芙用木托盘端了一个青花大盖盅过来。他忙伸手去接。晓芙哪肯当着玉国这样劳动他,自己把托盘轻轻地放在桌上,垫着布把盖盅开了,热汽升腾而出,带着清爽的肉蛋香气。
          玉国赞道:“地道,地道!”
          晓芙微笑道:“玉国哥哥你小时最爱吃这个!”
          玉国也笑了,“你这话不准确,咱们那儿的人,哪个不是吃这个长大的?”
          晓芙道:“你这话更不准确,也就是家境好些的能吃到,就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见得能吃着,更别说外面的穷苦人了。”
          玉国用汤匙挖了一大块肉,笑道:“了不得呀纪晓芙,人家北边有句话,形容你正好,不过我不敢说,说了你要恼的!”
          晓芙微笑道:“不是好话就别说!”
          玉国笑道:“越大越厉害!”因忽想起一事来,忙问道:“你这么厉害,怎么在汝阳王那里挂上号了?从云居寺出去之后又出事了?中午人多耳杂,我没敢问。”
          晓芙择要讲了一遍,少不得有些春秋笔法,避重就轻,可玉国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句句问到关节上,特别是一句“你们跟那个伽璘真出来之后去哪了?”正戳到晓芙心虚之处上,自然红了脸找个借口跑了,“那个安如,没做过八宝蓑衣圆子,我去看看怎么样了,别做坏了。”
          玉国悄悄问杨逍道:“我说错话了?”
          杨逍给他斟酒:“没有吧,她就是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的。”
          玉国便不再问,只感慨道:“你这办法好。”
          杨逍道:“我单枪匹马,她又中了毒,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了,你那边后来如何?你说的意外收获是什么?”


          IP属地:海南83楼2019-07-04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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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欢宴
            (之伍)
            玉国道:“我在藏经洞就琢磨,怎么办呢?得了,带她回藁城老家避避风头。那里离大都几百里,两天跑完,难为她顶得住,也亏得我那几天刚好不当值。”他回想起来那一路的提心吊胆,“现在想想,那些上了海捕文书的江洋大盗,日子着实不易啊。我倒留了个后招,把玉玺藏洞里了,万一叫人家捉了,好歹能留个活口,或许还有转机。”他见杨逍点头称许,心里着实得意,“我没敢带她去县城里的老宅,只带她去了乡下的宗祠,找了个可靠的祭田佃户照顾她,那里偏僻,还算保险。我当时身上银子用完了,哪有空口白牙叫人办事的?我脸皮一厚,回老宅问亲戚借吧,顺便住了一晚。也是巧了,他们那几天正办喜事,客房全住了人,我毕竟是本家,就教我睡了老书房。我这晚上一时睡不着,就翻旧奏折来瞧,”他嘿嘿一笑,“这个是学你,我过去哪看那玩意儿?”
            杨逍道:“那东西也要分情况,写的好的,看着自然有趣,写的糟的,下笔千言,不知所云,看着也折磨。”
            玉国道:“我看到一叠奏折底稿,都是我家当年那位名讳上文下炳的老祖宗留下的。我因为马上要随扈上都了,所以对开平府三个字便留了意。我听人说过,刘秉忠建上都时,这座城还是叫开平府的。我家这位祖宗,正好就在协助刘秉忠修建这座城的几个人里。我无意中看到一张底稿里提到,‘铁幢竿顶密匣地图放置已妥’。”说罢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怎么样,有点儿意思?”
            杨逍微笑道:“你想干一票?”
            玉国笑道:“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你敢不敢?”
            杨逍道:“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值不值的问题。第一,什么地图?第二,麻不麻烦?”
            玉国笑道:“你放心,赔本的买卖我是不做的。我熬了一夜,把那些奏折底稿看了一遍,你不知道我多可怜,那些稿子十三不靠,都是散着的,累得我要吐血!”
            杨逍给他舀一大块肉,又满上酒,笑道:“辛苦辛苦,天道酬勤。”
            玉国道:“真是天可怜见的,还真让我弄明白了,那地图了不得!刘秉忠筑建开平府时,从选址到建造下了多少功夫,金莲川方圆几百里的地形,上都从宫城到皇城的建造底稿,全在里面!”他见杨逍眼睛发亮,忍不住笑道:“动心了吧?”
            杨逍也笑了,“这样的宝贝,天与不受,反受其咎。那个铁幢竿在哪里?密匣又大概是怎么回事?”
            玉国拍掌道:“我当时也是纳闷,这铁幢竿是什么东西?我一想,别管是什么,反正是在上都。我得赶紧回去,正好赶上随扈到上都,实地一看,不就完了?第二天我把银子往丹芸那边一放,上马就往回跑。你算,来去四五天,全在马上,等到了大都,我腿上的皮都磨没了,那叫一个疼!”
            杨逍笑道:“天将将大任于斯人也,说的就是你了。”
            玉国道:“我当时想啊,我这才奔袭几百里,就这么遭罪。当年成吉思汗征花剌子模,拔都征斡罗斯(注:今俄罗斯)和马扎尔(注:匈牙利),何止万里?真厉害啊,不服气不行。”
            杨逍也叹道:“兵凶战危,都是苦差事,哪有一尘不染,就能把胜仗打了的?汉人中也尽有这样的英雄人物,远的不说,有一位也算你的同乡,武邑苏定方,你可知道?”
            玉国挠头道:“这个我却不知,快给我讲讲。”
            杨逍道:“苏定方是初唐名将,最擅以少胜多,深入敌境,征西突厥,平葱岭,夷百济,伐高句丽,生擒三国敌酋。安西都护府由此西迁至龟兹,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说的就是那个安西了。至此汉家河山西部边境臻于极致,直与波斯接壤,他功不可没。”
            玉国激动道:“那真是一员虎将!”
            杨逍道:“年逾古稀时再领帅衔,奔波于西北,平定吐蕃,又岂是‘虎将’二字所能言尽?一生倥偬,又何止万里?”说到此处,不禁悠然神往,“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苏定方踏雪夜追沙钵罗,何等豪壮气概?”
            玉国击节称快,“大丈夫生当如此。” 他极少见杨逍如此长篇大论,今日方悟了他的志向所在,更是心生亲近,“有了那地图,他日你定能如虎添翼。”他兴头上来,当即提议,“今晚难得机缘,咱们这就去取罢。明日起又是连续三天的诈马宴,我都得去点卯,又白耽误了功夫。”
            杨逍也来了兴致,起身道:“你且坐坐,我去跟晓芙说一声。”
            玉国看他的背影去了,心里暗笑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说的就是这个。”
            杨逍到了前院,见晓芙正坐在院中木椅上看着月亮发呆,走过去蹲在她膝前,柔声道:“我和玉国出去一趟,办点小事。”
            晓芙愕然道:“圆子还没蒸好呢。”
            杨逍微笑道:“我回来吃。”
            晓芙皱眉道:“我让安如把馄饨煮了,你们吃完再去。你们空着肚子,只灌了一肚子酒去,怎么成?”
            杨逍只觉得一颗心暖得发烫,自然点头应了。
            玉国等了一会儿,却见杨逍陪着晓芙端了三碗馄饨进来,心里更是感慨:“难怪有人说,世上不少见色忘友之事。就连纪晓芙这样死硬的丫头,也能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可见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三人吃罢,杨逍便同了玉国出门而去。晓芙只觉得院子里和心里头都霎时空了下来,无所适从,便进房挑亮了灯光,取了花青藤黄,临他下午画的草原景致。她于丹青上并无天分,描来描去也不得神韵,但她耐心却是十足,一连画了四五幅,最后也算是照猫画虎,差强人意。
            漏尽三更,仍不见二人回转,她心里隐隐发急,打发使女睡了,自己拣了些时新话本翻着,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没过多久,竟等回来了玉国,却不见了杨逍。
            晓芙看着玉国那副疲惫而兴奋的样子,竟不知从何问起,忙端给他一碗酸梅汤。
            玉国一口气灌完,方道:“这一通折腾,太过瘾了!我直接说正事儿啊,杨兄让我传句话,他明教那边的事绊住了,办完马上回来,让你放一万个心。得了,我还得赶着进城面圣,晚了这次升官发财的事就不赶趟了。”言罢匆匆而去,临走又笑嘻嘻地回头来了一句,“那真是个办事的人,我就待见他这个调调儿,托你的福啊!”
            晓芙又是纳闷又是害臊,哪里说得出话来?只得送他去了,自己回房歇了。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84楼2019-07-04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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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八)惊变(之壹)
              晓芙这一夜风声鹤唳,外面稍有动静,她就要起来去看看。六月里天亮得早,她躺在床上,看着窗纸渐渐发白,更难睡着,索性起来盘坐调息。这一个多月来荒废了不少,加上心浮气躁,竟怎么也静不下来,不由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自从被汝阳王府所擒,她就失了佩剑,杨逍在这事上也甚不上心,一副天塌下来他顶着的模样,结果现在想练剑都没有顺手的兵刃,只好从院里石榴树上折了段花枝代替,在内院中把旧日熟习的剑法练了几遍,一番活动下来,出了身薄汗,身上舒畅不少,转身却见安如正在外院往里看。
              安如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因杨逍早有严令,绝不敢随意往内院窥视的,只因先生昨夜未归,内院门又开着,这才壮了胆子往里扫了一眼,正看到青砖甬路上纪晓芙一身素衣,榴花胜火,进退蹁跹,回转轻盈,不由得看出了神。此时被晓芙看到,不免生怯,嗫嚅道:“小姐,我不是故意看的,只是听见院里有动静才……”但见晓芙脸上并无愠色,方敢略大了些声音赞道:“小姐,你跳舞真好看!”
              可惜她这夸奖倒添了晓芙的郁闷。她刚才边练边想,自己这些能耐只怕全是花架子,三脚猫的功夫,遇上杨逍这样的高手,哪有一战之力?她内里是争强好胜的性子,练剑被说成跳舞,哪能不沮丧,更没有了解释的心思,勉强笑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大门外传来扣门声响。她听着不像是杨逍,便吩咐安如去应门,自己回房去换见客的衣服。
              等她回到前院,在厅外听到小乔哥说话,本以为是盐行的事,忙快步进厅,再没想到厅中还有一人。她一见那人,本能地想从腰侧拔剑,偏偏手无寸铁,心中“咯噔”一下。她的模样落在那人眼中,引出一阵阴恻恻的冷笑,“想不到吧,山水有相逢?”
              晓芙猛抽身往后想逃,刚退几步,就听身后呼呼风响,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砍了下来。她知今日凶多吉少,要活命只能放手一搏,拼尽全力向大门处扑去。但那人极是凶悍,不等她靠近大门,合身挺刀猛刺过来。晓芙拧身躲避,再想提气跃出墙去,却不得机会,心里火烧似的,急切地要找件兵器,可惜这外院中依了杨逍的脾气,收拾得极是干净整齐,竟是半件能做兵刃的家什都没有。她只能绕着几棵蔷薇花树暂时勉强躲避,几次想空手夺那人的钢刀都没能成功,虽然伺机击中那人背后一掌,那那人内外功都过硬,加上皮糙肉厚,不但没能奏效,反激得他抡刀直砍,穷追不舍,攻势更为凌厉。
              晓芙顾不得听小乔哥在呼喊些什么,更顾不上吓傻了的安如母女,一边躲避,一边向厨房那边靠近,心想那边总有些铁木之物。哪知她的盘算通通落空,那些普通的铁质厨刀在那人钢刀下不堪一击。她心里恐惧悲愤交成一团,“这个汝阳王府的鹰犬怎么找到这里来?当初在云居寺就是被他擒住,今日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他今天招招夺命,倒似深仇大恨一般,我今日只怕性命难保。”
              她心里害怕,手上却没有停,从灶间摸到了一根铁条,权充做剑,分心便刺。但峨眉剑法尚用软剑,素女拂尘也罢,分花拂柳也罢,都要以腕力驱动剑尖抖动,防不胜防,克敌制胜,她用这硬质铁条凑合,哪里施展得开?她眼见那人又攻上来,把心一横,身随剑进,以攻代守,虽未能伤到那人,铁条被刀格开崩断,但却杀出个空档来,好歹逃出厨房,突想到外厅中有烛台蜡钎,如能抢在手中,或可抵兵器之用,总胜过坐以待毙,主意既定,便不再多想,拼力急驱奔进厅门,哪知刚进厅门,就听背后一声惨叫。
              扭头看处,却见小乔哥脸朝外扑在门口,被那人的钢刀当胸贯入,刀尖已从背后露了出来。那人对着小乔哥当胸一脚,用力从小乔哥身上把刀拔出。
              晓芙心中白茫茫一片,眼里也白茫茫一片,模糊中看到小乔哥仰面摔倒,鲜血喷了一地,却没听清小乔哥濒死时含糊不清的两句话,“纪姑娘,对不起。”
              小乔哥带着永远的悔恨咽了气,却闭不上眼。他到最后都在痛悔,不该拿了晓芙随手给他的金元宝去还赌债,不该误信了这人的鬼话,以为既然认得那元宝上的记号,就是纪晓芙的朋友,不该傻乎乎地带了这人来登门。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院里那棵大柿子树,他最初迈进那院子时就喜欢上了那棵树。他甚至幻想过秋天的时候,纪姑娘可以坐在树下看书,树上挂了着十几个橙红色的小灯笼。他知道纪姑娘是南边人,一定没吃过北边的好柿子,用酒催熟的是脆的,自然长熟的是绵的,那么甜润。他老家离黄河很近,深秋的黄土地上只有柿子树上还留着明亮的红色,他最喜欢的就是柿子树。


              IP属地:海南86楼2019-07-05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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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八)惊变(之贰)
                可惜这些晓芙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小乔哥替自己受了那一刀。她该去帮他把眼睛合上,可她却知道,这不是时候。她得保住命,小乔哥不能白死。她紧紧把背靠在八仙桌上,反手悄悄地摸好了桌上铜烛台的位置。那人在小乔哥身上蹭了刀,一步步逼进厅中,靴子上全都是小乔哥的血,用阴冷的声音问:“救你的那个人呢?”
                晓芙冷冷答道:“你管不着!”
                那人仰天大笑:“我弟弟阿木尔就在你离开王府的头一夜死了,被人放干了血。你脱不了干系。”他紧盯住晓芙,“救你的人去哪了?你说了,我饶你不死。”
                晓芙紧紧咬了下唇,“真的?你真能饶我?”
                那人道:“我得看见他才算。”
                晓芙颤声道:“他……昨晚出去了,应该今天回来。”
                那人伸手点了晓芙穴道,拽了把椅子往晓芙面前一放,大马金刀地抱着刀坐了,冷笑道:“我等到中午,如果没人回来,就把你杀了,给我弟弟上了供!” 然后一言不发,紧盯着晓芙。
                院子里万籁俱寂,偶尔传进来巷间游贩叫卖槐花凉糕和莜面粉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只有日影越来越短。
                晓芙正对着外院门,瞟见安嫂正拉了女儿蹑手蹑脚地靠近大门。忙把眼帘垂下,全身暗地绷紧了劲儿,只等着开门的声音响起。
                门口处“哒”一声轻响,那人回头往门口看去,见门口处两个女人在发抖,只觉脑后一凉,霎时间热流从痛处涌出,身子控制不住地一阵抽搐,便没了知觉。
                安嫂被、吓得瘫坐在门口站不起来。安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壮了胆子回头往厅里看去,直吓得“妈呀”一声惨叫。安嫂不知女儿怎么了,也顾不得自己害怕,忙搂了女儿,顺着女儿的视线也往回看,却见那凶徒已扑倒在地上,脑后插着一个烛台,一动不动,纪姑娘蹲在地上,把脸埋在手里。
                安嫂到底老成些,估摸那凶徒死了,知道危机已经过去,恐惧渐去,缓了缓精神,强忍着害怕,撑着走到厅里,扶住晓芙安慰道:“姑娘,没事儿了,这恶人……死了。”
                晓芙借着安嫂的力气站起来,绕过那人尸首,缓缓走到小乔哥前,轻轻蹲下,伸出手去,把他的眼皮慢慢抹下。她想好好为小乔哥哭一场,可心里闷得发苦,眼里干得生疼,身上软得发酸,竟是欲哭无泪。
                他才多大?家里爹娘怎么办?前几天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硬邦邦地躺在血里。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安嫂惊呼了一声,“姑娘,你的胳膊!”她低头去看,却见自己的右臂上开了一道血口子。她定了定神,方对安嫂道:“皮外伤而已,没关系。安嫂,你想报官么?”
                安嫂连连摇头道:“千万别!官府来了,哪分青红皂白,为了省事,尽是些葫芦案!”她低下声去,“虽说姑娘是被逼无奈,保不齐全栽到咱们三个头上,判咱们个谋财害命。再说,再怎么着,也得等爷们儿回来拿主意啊。”
                晓芙见她不算糊涂,也没乱了方寸,心下稍慰,“那咱们先把……”她初涉人命,不真敢把“尸首”两个字说出口来,“放到柴房吧。”安嫂赞成道:“好,也就那里有地方。”
                晓芙昔日帮何宝儿搬运母亲尸首时,事不关己,并不觉得怎样,今日两人却是一个为她而死,一个为她所杀,实在是从容淡定不起来,待终于从柴房出来时,背上的衣服全被冷汗溻透了,被正午的阳光一晒,只觉得头晕眼花,低下头去却见自己鞋上裙上全是血迹,鼻中也尽是血腥气味,胸中一阵憋闷,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似睡着了一般,霎时间回到了峨眉山金顶之上。
                周围全是师姐妹,师父问她功课,她全答不上来,师父考较她武艺,她也进退失据,气得师父当胸一剑刺来,她全不知如何躲避,看着闪烁的剑尖直入了自己咽喉,虽不怎样疼痛,却汩汩往外涌血,周围师姐妹惊叫成一团,硬是把她从梦中吵醒了过来。她睁眼看到的却是安嫂,方悟了自己不过是昏厥了过去,身子却已被这南柯一梦中的狼狈冻得冰凉。
                晓芙本就彻夜未眠,加上这一场惊变,精神差到了极点,偏偏就是睡不着,一下午翻来覆去,眼皮又涩又胀,闭都闭不上,直到日影西斜了,才迷迷糊糊睡着,却是噩梦一场套着一场,境况一次比一次不堪。待她从梦中彻底惊醒时,窗纸上已没了天光,只留下黑乎乎一片。杨逍还是没有回来。
                这一觉睡完,又添了头疼,疼得嘴里发苦。她躺着看那窗纸,似乎偶尔有些亮光闪过,细听时还伴着些“噼啪”声从远处传来。待推开窗子观看,却见远处天空中不断升起焰火来,五色缤纷,在空中绽出无尽花样,绚烂夺目。她倚在窗框上,痴痴地望着出神。烟花腾起之时,繁华富丽,摄人心魄,在夜空中燃尽热力,最终变冷变暗,被风吹散。


                IP属地:海南88楼2019-07-07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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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八)惊变(之叁)
                  安嫂在内院门口轻轻扣门,晓芙忙应了一声,原来却是给她送来晚饭。“姑娘,这是冷淘面,夏天吃最好。”
                  晓芙拿起筷子,却吃不下,只喝了几口面汤。
                  安嫂只说,“放这儿吧,本就是冷吃的,几时有了胃口,几时吃。”
                  晓芙没力气说话,只点头应了。
                  安嫂出去前看她容色憔悴,又安慰道:“当家的今晚准回来,你放心吧。”
                  晓芙只是勉强笑了笑,等安嫂出去,又吹灭了灯火,依旧倚在窗边,想等着那烟花再起,却怎么也等不到了。
                  夜空中银河渐渐清晰起来。从大都一路过来时,好几个晴朗的夜晚,他都请她到帐外观星。草原的夜晚清凉胜水,她裹在斗篷里坐着,听他胡侃些天南海北,辨认着东边哪颗是发红的苍龙心宿,南边哪些是南斗六宫,银河中哪一颗是“天津”,哪一颗是“车府”。
                  他一本正经地说,神仙们渡过银河时,天津和车府是必经的渡口,牛郎织女只要趁着白天无人注意的时候,用芝麻糖贿赂一下馋嘴的渡口天官,便可过河相会。她知道他是把她当小孩子来哄,可却总是上他的当,迷失在他的情话里。
                  今晚的银河依旧横空,她身边却空空荡荡,她居然感到了孤单的可怕。这实在太可怕了。
                  院中似乎有花落的声音,她寻声望去,他踏着满地星辉而来。他看到了窗边的她,疲惫而满足地笑了一笑,却没想到一转眼功夫,平日矜持羞涩的晓芙竟迎出屋来径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脖子。
                  他搂紧了她,本想跟她说:“我身上没好味道,别熏了你”,又因见她光着脚踩在砖地上,又想提醒她“夜里凉,回头又闹肚子疼”,却因见她哭得抖成了一团,忙把她抱进屋里,连连道歉:“等着急了?我以为上午就能了事,谁知道出了变故。”
                  晓芙闻得到他身上汗水和尘土混合起来的味道,还略有些烟火和烈酒的味道掺进来,心思逐渐镇定,终于痛痛快快、毫无保留地哭了起来,“杨逍,小乔哥被杀了。”
                  杨逍微感惊奇,“谁干的?”听着晓芙夹着哭声的断续讲述,他脸上越来越凝重,直到她最后说完,“我跟他说,你肯定会回来,他可能是拿我当人质,总算当时没有动手。你不是教过我冲穴道吗?幸好那人点穴功夫浅,你教我的时候我冲不开,他点的我就能冲开。他本以为是你回来了,回头看见是安如她们,就楞了神,我才得了机会出手。我……我杀了人。”
                  他拥着她坐在炕边,轻轻吻吻她额角,“你做得很好,替他报了仇,对不对?”这个理由并不能让晓芙心安理得,但多少平静了些,使她能够止住大哭,抽噎地听着他说,“我去处理一下,半个时辰就好,你先睡一会儿,等我回来。”
                  他看到了桌上满满一碗面没动,转头问她:“晚饭没吃?我可从昨晚就没水米没沾牙了,陪我吃几口?”晓芙被他好说歹说劝着吃了几口,果然比之前有滋味了些。
                  待半个多时辰之后,他这次果然守诺,不但准时回来,而且换了衣袍,整个人也清爽了。晓芙又回到了他一贯的淡淡皂角清香里,心更安定了一些。
                  他告诉她:“我把小乔哥交给乔叔了。”
                  晓芙声音又哽住了:“多给他家些银子。”
                  杨逍拍拍她手,“好,我明天再多加一些。”
                  她终于问:“那个人呢?”
                  杨逍道:“放心吧,我把他交给干这个的行家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城东北山里的砖瓦窑里化成灰了。”她打了个冷战,立刻被他拥进怀里,过了一会儿,方觉得身上暖了,昏昏睡去。


                  IP属地:海南89楼2019-07-07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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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九)铁竿(之壹)
                    半夜里下过雨,芍药花里兜上了水,沉甸甸地垂了头。晓芙觉得身上发紧,嗓子干疼,不愿起身。
                    这显然是昨日上了急火,杨逍吩咐安嫂去买些菊花和桑叶煎了汤,调了蜂蜜当茶喝,又取了川贝和冰糖蒸了雪梨来吃。
                    晓芙直抱怨说“都是甜腻腻的。”
                    杨逍道:“我舍命陪君子吧,”自己挖了一勺雪梨吃了,“挺好吃的。”
                    晓芙把碗塞到他手里,“你爱吃甜的,你吃吧。”
                    杨逍费了半天的口舌,才把一碗蒸梨塞进她肚里,午饭的白粥她却死活不肯吃了,直说“没滋没味的”。
                    杨逍只好继续谈判:“你想吃什么直说。”
                    晓芙只道:“安嫂那日拌的萝卜还有点儿味道。”待吃到了,却皱起眉来:“怎么一点辣都没有?”
                    杨逍自己也陪着她喝白粥,“外感风热,你还想吃辣的?等好了再说。”
                    晓芙无法,只得凑合着吃了。等她下午睡沉了,杨逍摸摸她的额头,倒是温凉的,才放下心来。
                    杨逍暗自感慨,“到底是个小姑娘,昨天受了委屈,今天就撒起娇来。”她侧身蜷了睡着,右手松松地抓着被子角,纤长的手指如白玉雕成的一般。他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这样干净的一个人,被逼到绝路上杀了人。那人来寻仇,血亲血仇,本也是份内的事。说到底,我干得是搏命的勾当,偏把她卷了进来。她心肠最软,如何能不害怕?”
                    晚上依旧有烟花,晓芙醒后懒懒地不想动,还是靠在窗边看。变幻的彩光映在晓芙脸上,最终暗了。晓芙心里怅惘,关上了窗。杨逍懒得点灯,只拥着她躺着说话。
                    晓芙还在怀恋那烟花:“连着放了两天的焰火,哪家的财主这般有钱?倒是当真好看。”
                    杨逍道:“我猜是诈马宴放的。”
                    晓芙道:“怎么可能?这里是城南,那烟花又在南边,倒像是在滦河边放的。”
                    杨逍道:“诈马宴连着三天,昨天,今天,明天。昨天我在北边皇城里看到的,比这个还要好看些。估计是因为皇城墙高,城外看不到,所以滦河边也跟着一起放些,图个漂亮体面。”
                    晓芙高兴起来:“那明天还有?”
                    杨逍道:“你乖乖地养病,明天下午若是好了,晚上咱们去城里看。”
                    晓芙忙道:“我下午睡醒头就不疼了呀。”
                    杨逍微笑道:“那是哪个闹着鼻子堵,汤面里非要用胡椒‘通通气’?”
                    晓芙用手捂了脸道:“我没听见有人说过这个话。”
                    杨逍拉开她手:“那群小老鼠等急了,你的事办好没有?”
                    晓芙奇道:“什么老鼠?”
                    杨逍道:“我听人说过,凡有人的地方便有老鼠,凡有老鼠的地方就有猫。老鼠们苦猫久矣,日思夜想就的是怎么除掉那只讨厌的猫。一只小老鼠说了,给猫儿脖子上拴个铃铛,猫一走路,就叮当作响,不就完了?别的老鼠说了,咱们没铃铛啊,你先去偷个铃铛来。”
                    晓芙这才明白他在说自己掩耳盗铃,又气又笑:“你才是那只笨老鼠呢,我是那只厉害的猫儿,你要当心。”她幼时养过猫,学了一声“喵呜”猫叫,惟妙惟肖,偏偏声音娇嫩细腻,倒和刚满月的小奶猫相似,杨逍被她撩得心头发痒,低声道:“我偏不当心,就等你吃了我。”
                    晓芙未解其意,犹自笑道:“啊呀,这么大只的白老鼠,得分几顿吃。”
                    杨逍凑在她耳边道:“几顿都行,连骨头渣都别剩。”
                    晓芙这才懂了,忙抓住他手道:“你要我乖乖养病的,不许捣乱。”她知道又躲不过了,到底年轻面嫩,心里依旧是慌的,在黑暗里听见他声音略显些哑,“出出汗,伤风好得快。”
                    她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强词夺理”,便被他吻住了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得继续道:“小心我过了病气给你。”却听他昵声道:“我骨头渣都要被你榨出油来,还怕这点病气?”
                    晓芙忽然想起小乔哥来。他却真的是正在化作白骨了,她心头一阵酸楚。胡思乱想的潮水一起决堤,泛滥成灾。她甚至想起了这些天根本不敢念及的家人。她想起在桃花岛时看到的白色海鸟,张开又长又窄的翅膀,在高空中滑翔,御风而行。杨逍说那是海燕,把巢安在孤岛岩石上,无论飞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她迷失在他的华丽海洋里,忘记了等待她的朴素港湾。


                    IP属地:海南95楼2019-07-08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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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九)铁竿(之贰)
                      杨逍贴在晓芙耳边轻声问她:“在想什么?失魂落魄的?”
                      晓芙思绪虽乱,却不舍得败了杨逍的心情,只把脸埋在他肩旁低声道:“明天我真的很想去看,又怕你非说我病没好,不准我去。”却被他在耳边呵了一口热气,“再出一身汗,明天保证好,要不要?”
                      晓芙慌了,忙揪过薄被紧紧缩成一团,“我现在就好了!”
                      杨逍一笑,把她又搂了回来:“行,你既好了,省我事了。”
                      晓芙气得咬牙,却绝不敢再招惹他,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昨晚真的在城里?你一走一天,在忙什么?”
                      杨逍因中午陪她睡了一会儿,这时精神甚好,便细细地给她把昨日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杨逍和玉国走到城西北的哈登山时,已交亥时了。其时一轮明月当空,薄雾笼罩四野,与白天明朗疏阔的草原风光相比,别有一番清冷朦胧的味道。
                      玉国一跤坐到草上,喘着气道:“我不成了。”
                      杨逍问道:“就在上面?那我先上去,你歇歇再上。”
                      玉国往上一看,这山可是不低,哪有力气爬它?立刻应和道:“这样最好,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你先上去看看,我有劲儿了就上去。”
                      杨逍道:“你坐到那几棵矮树旁边,若是有人来了,你不必动,学几声蛐蛐儿叫就行。”说完就自己上那山去。
                      这哈登山不过几十丈高,杨逍几步奔到山顶,果然见山顶上一块大方青石上直直地栽着一根高大铁杆。那杆子足有寻常汤盆口粗细,十丈来高,大有直冲云霄之势。那杆顶上似乎竖着什么东西,但因是夜里,并不真切,只看得出是黑糊糊的一团。他四顾查看,却见那铁杆西边地上有一个巨大的锥形石头堆,又有八个小堆,围在大石堆旁边,排列得整整齐齐。这东西杨逍倒是认得,乃是蒙古人祭祀所用的敖包。
                      杨逍绕着铁杆和敖包踱了一圈,拿定主意,伸手用力摇了摇那铁杆,见那杆子十分稳当,便抓住铁杆,略一借力,蹂身而上。那铁杆上日日风吹日晒,锈迹斑斑,倒不算滑,只是蹭了一手的红锈,感觉不太舒服。他腾跃几下上到杆顶,攀住杆顶,稳住身形,借着月光往下看去,玉国藏身的那丛矮树看起来不过一个桔子大小,只怕玉国这时就是学老虎叫也听不到了。
                      他心道:“既来之,则安之,就是来人,也不要紧,这么高的地方,哪能看出顶上有人?赶紧找到地图下去要紧,这么待着活像个卖艺的猴儿,要是晓芙看到,只怕要笑死了。”
                      借着月光仔细观察自己抓手之处,原来这杆顶果然是竖了一个铁幡,虽已生锈,仍可看出花纹雕刻得十分精致,也不知画的是些什么符咒,也亏得他从不信什么怪力乱神,靠腿力抓牢了铁幡,腾出手来,在那铁幡上细细摸索,只想找出什么藏物之处。
                      那铁幡不过是个细长条的铁板,他蜷在杆顶,摇摇欲坠,姿势相当难受,只能咬牙忍了,耐着性子找机关,几次摸到些凸起之处,试着用力掀动,均不奏效,所幸最后在铁幡侧缘上摸到一条窄缝,手指探进去一划,倒似摸到了什么卡头。他不敢托大,松开铁幡,滑下杆来,跑回玉国藏身的树丛。
                      玉国一直盯着杨逍的动静,见他过来了,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有戏没有?”
                      杨逍道:“不知道,在试。得找个细铁棍或者小树枝用一下。”
                      玉国问道:“要多细?”
                      杨逍道:“我也说不好,和簪子差不多吧?”
                      玉国摸摸头道:“我今天也用巾子绑的,平时谁戴那玩意儿?”他折了一截树枝下来试了试,“这个软不软?能用么?”
                      杨逍试过后摇头,玉国踌躇了一下,最后一跺脚,“这个,怎么样?”从怀里掏出一物。杨逍接过来一看,却是个累丝攒八宝的金簪子,不由失笑道:“你这是打算送谁的?还随身带着?”
                      玉国郑重声明道:“和你家纪晓芙一点儿关系没有,我今天过来路上碰见买的。”
                      杨逍这时无心玩笑,直接拿了簪子又上山去了,临走对玉国道:“那杆子太高,我在顶上什么都听不到,就算有人,也不必出声,藏好你自己就行。”
                      玉国看杨逍拿走簪子去了,心里暗暗心疼:“如来佛祖,太上老君,观音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弄坏了。丹芸那天看人家那个飞鹤簪子的时候,眼都直了,难得今天碰到个类似的。”想到这里,他恨恨地踢了踢脚下的草,“还不就是那倒霉太子送过她一个?有什么稀罕?挺利落一个人,倒要哭天抹泪的。”


                      IP属地:海南98楼2019-07-09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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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九)铁竿(之叁)
                        他不愿意多想那些烦心事,只专心看杨逍又一次纵身上杆,心中赞叹不已,“这身手,比猿猴还要敏捷十倍,好俊的功夫!”正感慨着,忽然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由暗骂一句,“哪个不长眼的,大半夜来捣乱?”仔细听时,倒似只有一个人,来者脚步轻快,显然身手不错。
                        玉国自忖没有把握出手制胜,便藏入树丛,在暗处观望动静。杨逍在杆顶也看到了来人,忙把刚从暗格取出的几张羊皮地图叠好放进怀中,用心观看动静。只见一个中年蒙古汉子快步上山,在那个最大的敖包前站定,卸下肩上的一个大包袱,从包袱中取出三个圆滚滚的东西来,整整齐齐地在敖包前地上码好。
                        杨逍目力甚好,定睛观瞧,竟是三个人头,心里微微觉得惊异,更留心看那汉子的一举一动,却见那汉子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鼓鼓的大皮囊来,拔出塞子,绕着那大敖包转起圈来,一边转圈,一边从皮囊中倒出液体,撒在敖包上。杨逍猜着那些多半是血,因为此时整个山头已笼罩在血腥气里。
                        那汉子用嘶哑的声音唱着古怪的曲子,那曲调和杨逍在依日毕斯家听到的蒙古长调很像,却全是悲怆凄凉之意。一曲终了,那汉子正好围着敖包转完三圈,跪到敖包之前,朗声告诵起来。他说的虽是蒙话,但语速甚慢,杨逍却听得明明白白。
                        “爷爷,爹爹,妈妈,你们看到了吗?孩儿苏合回来了。这是当初那三个魔教恶贼的头颅。血的债,要用血来偿。孩儿自十五年前,隐姓埋名,拜了汉人师父,学了汉人的武功,四处寻访,终于查到了这三个恶贼的身份下落,他们乃是魔教上都路分坛的喽啰。孩儿混迹于魔教,终于探得他们谋划的一件大事,今日出首告发,手刃仇人,明日诈马宴焰火升起之时,便是魔教上都路分舵覆灭之日。”
                        杨逍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我初到上都,尚未到分舵去过,难道他们在筹划什么事?我在大都分坛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如果属实,上都这帮人在搞什么鬼?!还被奸细混了进去,又全无知觉,真是**。”因见那蒙古人苏合说罢朝敖包又施了一次大礼,起身就要离开,杨逍如何肯放过他,从杆顶上飞身而下,直如一只白雕一般,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形闪电,落地时不去踩地,反而斜冲下来踹在苏合肩头,借着这一下的缓冲,向身后飘出丈余。
                        这一下袭击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苏合只觉得空中飞来一道白光,肩上受了万钧一击,立时往后摔去,被狠狠地掼在地上,肩骨已是全碎了,五脏六腑也遭重创,几乎疼晕过去。但他一声痛哼也无,硬撑着坐起身来,怒喝道:“哪个***偷袭我?”
                        这时玉国已从隐身处出来,见杨逍只冷冷地看着苏合,便出言喝问,“嘴里放干净点儿!你胆子不小啊,还搞上血祭了?”
                        苏合知道今日到了大限,只是闭目不语。
                        杨逍淡淡地问道:“你出首,找的谁?你交待了,我饶你的命。”
                        苏合睁开眼,盯住杨逍看了一眼,“你管不着。”
                        杨逍走到敖包前,把那三个明教弟兄的头颅一一捧了,包回包袱里,转身看着苏合,“在下杨逍。”
                        苏合脸色大变,“光明左使?”
                        杨逍冷笑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的脾气。向谁告发的?”
                        苏合脸色如土,低下头去,再不说话。杨逍立刻觉出不对,赶紧蹲下查看,苏合却已满面乌黑,气绝身亡。
                        玉国凑上来一看,忍不住赞道:“真是条汉子!”
                        杨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掏出怀里的地图递给玉国:“拿到了。你收好,我得去一趟上都路分舵,你帮我去跟晓芙说一声。我事情走不开,让她别等。”
                        玉国跳开不接,“我要这个干什么?你收着。”说着转转眼珠,“我去传话没问题,不过能不能先带我去你们分舵开开眼?我保证,打死我也不说。你知道我的。”
                        杨逍见他一脸的跃跃欲试,倒是不忍心拒绝,便点头道:“那走吧。”遂把苏合尸首藏进矮树丛中,带了玉国奔东城厢而去。


                        IP属地:海南100楼2019-07-10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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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十)火油(之壹)
                          玉国跟在杨逍后面一路紧跑,累得气喘吁吁。他看杨逍那闲庭信步的模样,很想求教一番轻功步法,但看了看杨逍的神色,深觉此时的时机不对。自己虽因了纪家妹妹的缘故,得了杨逍的青眼,但若是赶着明教事急时聒噪,就算杨逍面上不说,心里也会腻烦,当下最好的就是多看少说,便打定了主意,三缄其口,闷头猛跑,跟着杨逍穿街过巷。他跟着七绕八饶,心里疑惑越来越大,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道:“杨兄,你来过?”
                          杨逍道:“没有。”
                          玉国本有些睡意,听了这话,倒急得精神起来,“这……咱们去哪?”
                          杨逍说了一句,“朔方客栈。” 便把那装了人头的包袱往玉国手里一塞,“练练胆子。”
                          玉国笑道:“我还用练?就是燕帖古思的柳林营,我也是单刀赴会。你别说,你教我的那几招,果然管用。”话虽这么说,三个人头提在手里,倒真比孤身入虎穴更让人发毛,教玉国立刻忘了路在何方的困扰。
                          青石板路映着清冷的月光,路边的店铺悄无生息,无不门板紧掩。城中有宵禁,城厢在城墙之外,倒是无此规矩,但确实时间已晚,四周安静,玉国尽量放轻了脚步,但多少仍有些声响,心里感慨道:“明明是两个人在走,听起来却像一个人,我忒也没用了。”却见杨逍在一间中等客栈门前停下,回头对玉国道:“子昆,你想好了?今晚你若随我进去了,可就彻底搅进去了。”
                          玉国忙道:“我还就怕搅不进去呢。我保证保密。”
                          杨逍看着他那张年轻生动的脸庞,也微微一笑,“好。”缓步走到门前,抬手在门上敲了两长三短的五声,停顿了一下,又敲了一遍。
                          门里立时有人应了,门开了条缝,探出个灯笼来,又露出一张焦黄色的长脸,一双金鱼泡眼把门口两人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了几遍,低声问道:“木兰花开,三万里河东入海。”
                          玉国心知道这必是明教内的切口,杨逍自会应付,只是暗暗纳闷,“怎么这大半夜的这么精神,一点儿睡模样都没有?”
                          杨逍在心里更笃定了几分,“只怕确实是在谋划什么事。”他心里虽不痛快,脸色和声音却都是淡淡的,“火焰山高,五千仞月上昆仑。”
                          那黄脸汉子面色一凛,忙把门缝开大了,请了两人进来,回身掩上了门,问道:“二位是雪山上的朋友?不知吃茶还是吃酒?”
                          杨逍道:“我来找段掌柜吃酒。”
                          那黄脸汉子轻笑一声方道:“我们段掌柜事多,有话先跟我讲。”
                          杨逍把那个人头包袱递到这汉子手里,“把这个给他自己看。”那汉子将信将疑地把包袱接过来一捏,脸“刷”地白了,叫了另一个人过来候着,自己提着包袱紧步跑后院去了。
                          玉国见杨逍负手立在外院当中默然等着,也跟着默然等着。这客栈挺大,前院东西厢足有二十来间客房,里里外外打扫地挺干净,左右廊下各点了两个灯笼,把两个人投出四个长长的影子来。玉国心道:“这客栈生意当真惨淡,若是正经买卖,掌柜的就要跳河了。”
                          不多时,里院里如临大敌式地呼喇喇出来了十来个汉子,各执了兵刃,为首一个汉子手持钢刀,中等身材,浓眉大眼,大踏步来到当院,本要正颜厉色地声讨凶徒,借着灯光打量来人一番,细看之下,大惊失色,硬生生把嘴边的斥骂咽了回去,慌忙躬身行礼,口中直说,“属下不知左使尊驾降临,有失远迎,请左使责罚。”
                          玉国忙远远避开去,却见杨逍也侧了身子,不肯受他全礼,但也没有伸手虚扶的动作,不由心里暗笑:“上司生气了,这家伙只怕要掉得大。”
                          杨逍脸上挂的笑容淡到了没滋没味,话也说得挺客气:“杨某扰人清梦,实出无奈,还望海涵。光明顶一会,转眼已是十年了,谢舵主最近一切都好?”
                          这谢舵主觉出杨逍话里有刺,心里发起虚来,陪笑亲自引路,把二人让进了后院正房,将杨逍请上正座后,本想招呼手下诸人依班见礼,却被杨逍拦了:“谢舵主,请恕杨逍越俎代庖,此时不是叙礼的时候。”
                          谢舵主忙应道:“左使英明,就依左使吩咐。左使直接称呼在**名东风就好。”
                          杨逍正色道:“谢舵主为教中弟兄楷模,值守北陲,劳苦功高,杨某历来佩服。”他这几句特意提高了些音量,正好让厅中众人听得分明。
                          玉国心里暗暗赞道:“他明明对这谢东风憋了火,却能在部属前给足面子。”谢东风通体舒泰,方才那些戒心顿时放下了,赶忙谦虚了几句,不再东拉西扯,直接问起首级之事。
                          杨逍把所见所闻择要说了,从谢东风到其余明教诸人无不大惊失色,更有几个立时红了眼,抽刀就要去哈登山找苏合的尸首挫骨扬灰。
                          杨逍没时间听他们咬牙切齿地咒天骂地,低声对谢东风道:“借一步说话?”
                          谢东风忙引了他往厅后转去,又因见玉国得了杨逍眼色也跟了来,脸上难免露出些疑惑之情来,但因见杨逍低声解释了一句“自己人”,方释然地冲着玉国点头笑了笑。
                          玉国却犯起嘀咕来,心道:“他们只怕要说些机密,我若在场,岂不是双方都不方便?还是避嫌的好。”跟着走到过堂中就不往里走了,拱手道:“在下微末,不敢与闻教中要务。”又指了边桌上的叶子牌笑道:“谢舵主,这里有座有牌,我不愁无聊。你们有事叫我就好。”
                          杨逍叫他同来,无非是怕他在外厅中无聊尴尬,见他如此说了,自己本就有心申斥谢东风的自作主张,玉国回避了倒好,自己说话不必转弯抹角了,便道:“如此也好,待会儿我寻你。”谢东风看出这个华服少年与杨逍关系莫逆,哪敢怠慢,忙唤了个机灵的小伙计来相陪,这方引了杨逍进到内堂。


                          IP属地:海南103楼2019-07-11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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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十)火油(之贰)
                            杨逍见再无旁人,问话便单刀直入起来,“苏合死前提到,他已出首告发一件大事,诈马宴之时,就是明教上都路分舵覆灭之时。这话我不懂,你给我拆讲拆讲。”
                            谢东风脸都白了,额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双膝跪倒,垂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已是一脸平静:“属下胆大妄为,任左使责罚!”
                            杨逍见他认错痛快,不由暗叹此人城府深沉,片刻之间就有决断,丝毫不做无谓的负隅顽抗,但行事僭越,自作主张,绝无轻饶的道理,便正色道:“教中规矩,你是知道的,不是杨某成心为难你。如果人人如此,上行下效,如何了得?”
                            谢东风仔细听那话音,心里放了一半的心,忙道:“属下知道自己所做有错,并不敢让弟兄们知晓。”


                            IP属地:海南118楼2019-07-14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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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烟花易冷
                              (十)火油(之贰)
                              杨逍冷哼一声:


                              IP属地:海南119楼2019-07-14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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