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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发文】《血脉》| 古代日本架空 | 源暮 | 多原创人物 | 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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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渔港的灯光更暗了,连带着更远些的海面,都沉入四际的黑暗中。风斜斜地吹着,雪也微微倾斜,像是女孩子轻柔的发梢在颤动着。
阿川有些酒意,但并没有醉。他不愿意让路上的行人看出自己喝了酒,虽然他们都是行色匆匆,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披上蓑衣,戴着斗笠,脚下木屐深深浅浅地从雪地过去,大家都是一样。这样淹没在行人中,他偶尔看向那些匆匆的背影,他们都是拉紧了的弦,向着某个方向无声地滑过去。只有一个小婴儿的襁褓漏了风,正张了粉嘟嘟的小嘴,在母亲怀里哭起来。孩子的哭声传到他耳朵里,他觉得刺耳,便多看了几眼,一时间竟不能把目光从那个小小襁褓上移开。
如果老爹还在,大概也三天两头催着他娶亲,他说不定哪天扛不住就娶了个镇子上的姑娘,那他的怀里,不久也会多出一个婴儿,也是这样依偎着他的衣襟,哇哇哭着。
阿川忽然意识到自己没穿什么厚衣服,寒风刺骨。再往前走,就没有行人了。港口的灯塔是亮着,还是已经熄灭?它淹没在满城灯火里,无法分辨。他仰起头望了望,远山正腾起雪雾,像人一样呼出白气。
他很久没有离开过极乐馆了,可是从这里走到渔港的路,他一直记得。今夜是樱井小暮与源稚女的婚事,一定太热闹,这股热浪还没开始就像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推出了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走在这条路上,直到风雪扑面。
桅杆的阴影斜坠下来,船篷静静地伏在甲板上,海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波浪。是个无人的海港,里面永远停着一艘蒙尘的船。下了这么多天雪,海的腥味没那么浓重,只是在甲板下涌动着。他摘了斗笠,掀开船篷,躺在甲板上,听到了轻轻的流水声。
他想起那个女人,她芬芳的微笑总像是旧画片里的,那种小时候赤着脚在积水的街上,用一两个铜子换回来的画片。他曾经爱惜过,后来就渐渐遗忘了,再捡起来的时候随手就扔到了甲板上,任由它被风刮向大海。
那个女人即将出嫁。
小时候枕着手臂躺在甲板上,男人把网上来的鱼拾掇拾掇丢进滚热的油锅里,呲啦一声,腾腾的香味直窜上来。吃了饭,鱼骨仍回到海里去,他在船头负责丢弃骨头,一小团油汪汪的海水钻进船舷下,被透明的蓝色吞没。现在想想,是大海在他努力记住一切的年纪,就早早教会了他遗忘。
海浪拍打着山崖,清脆的涛声在高空中碎裂,把水珠洒向空寂的渔船。水雾短暂地穿透了大雪,雪花儿艰难地推动着雾气行走。
阿川点燃了烟斗,坐在船头,看着这些离奇的景象。每次夜晚返航的时候,回看大海,总感到虚幻。月亮,烟火,游鱼,打鱼船,只有流动的东西能和海水共存,那些冰霜,积雪,衣服和房屋的破洞,污秽的积水,在这里是没有容身之处的。它永远流着,永远流着,像一个硕大无朋的梦境,为古城中的一切画下似是而非的倒影。
他的神说不定就睡在这里?睡在镜子下面,它是幻影的尽头,或者它就是世界上最庞大、最离奇的幻影。
“喂,出来说说话?”阿川抽了一口烟斗,对着船舷下光影起伏的海水说。
午夜时分,灯塔熄灭了。
他仰卧在甲板上,迷迷糊糊之间想起自己出门前寄出去的信。等于白纸,可那个小女孩看到了,想来也会微笑。
他想着那个模糊的微笑,像是水面上盘旋不去的涟漪,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微笑出来。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36楼2020-01-29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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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凡以信仰生存者,必定软弱。”
    源稚生走过幽暗而辉煌的甬道,走到一座孤零零的灵位前,放下手中的线香。这里冷冷清清,门槛上坐着的和尚从手边捞了一把线香塞给他,捏在手里邋遢而软绵绵。它在香炉中微微歪倒着,吐出一缕懒洋洋的白雾,倒像个叼着烟斗吞云吐雾的老爷子。
    源稚生想起这个牌位的主人,他的养父,要是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死了被供在这里,想必也是这样抱着胳膊叼着烟斗,盘腿坐在香案上,冷冷地打量着底下捻香跪拜的人。
    离经叛道,却长了一副佛陀的面孔。
    “靠信仰活着的都是懦夫,你是,你弟弟不是。”他几乎看见那个老人的幻影,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浑浊的双目似乎在凝视着烧红的炭火,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所以我选了你。”
    “为什么?”他像十年前一样问。
    “没什么,对你有兴趣而已。”老人咳嗽了两声,默默咽住了话头,“喝口茶吧,好不容易来一趟。”
    “从前我问你,知道鬼是什么吗?你答得很快,很简单,我很满意。那时候你只有十七岁,锋利得像刚开刃的剑。”老人的微笑隐藏在沟壑般的褶皱之后,“如今你二十七岁了,这个问题还能答么?”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轻声说,“血脉异变,膨胀流毒者为鬼。”
    “很好,你还是很清楚。你是恒定的,简单的,稚女却变化莫测,无法猜度,也太难掌控。所以,你是我最珍视的坚刀,而他只能是一条养不熟的蛟龙。”
    “所以我是屠龙刀?”源稚生淡淡地笑了,望着那张烟雾弥漫中的脸。
    “世人对我来说就只有两类,一类是刀,一类是龙。”老人微笑。
    “如果有一日,我要与他和解呢?”源稚生挑了挑眉,想看看他的反应,“比如今天,他要娶亲,邀请我去。”
    “一旦和解,便不再是刀了。”老人似乎很是惋惜的样子,“稚生,所谓平安舒心的日子,未必就比刀头舔血的日子好过。”
    源稚生缓缓闭上眼睛,老人的幻影消散了。门外的小巷里传来孩童踩雪嬉笑的声音,听起来寥远而寂寞。
    挥刀的时候,世界清晰而简单。只剩下一只挥动的胳膊,一具待宰的羔羊,还有一个模糊的痛苦神情。只要一瞬间,一切就结束了。可是无穷无尽的日常琐屑,对他来说还是个未知。它像是一片温暖的沼泽,如此明亮,如此噬人,如同极乐馆背后的湖泊一样。
    他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懂得这句话,信仰是出于懦弱而不是勇敢。自己造一个天堂,当作最后的退路,无论在哪里都能栖身。再把人间的悲苦,统统丢进里面,就能每夜安心地睡去。也只有在他的信仰——大义面前,他才可以放心地矮化自己,孤立自己,把自己磨砺成笔直而冰冷的刀剑。
    而鬼恰恰是因为没有信仰而勇敢。
    他走出破旧的寺院,穿过古城的长街。落过雪的青石板有些滑,上面的积雪已经被扫尽,此时更光滑如明镜。
    “你不照镜子?”从前,他偶然问起那个老人,因为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在这个宁静的瞬间,在脚下石板的反光中,他忽然看见了极乐馆恢宏的倒影。似乎它不是笔直地矗立在古城中的,而是以镜面为地基,倒立在城市地面以下,向着另一方洞天无限生长,直至参天。如此辽阔的世界,几乎让他惊异。看了良久,才发现他的倒影覆盖在极乐馆的倒影之上,几乎与它融为一体。
    黄昏降临,烛火亮起,这座古老的阁楼又成了年轻的新嫁娘。
    脚下的世界隐隐飘来笙歌,他伫立在极乐馆大门外,那一线缝隙中正流出灼目的光来。
    他抬起手,叩响了这扇门。
    (新年番外篇·镜中完)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37楼2020-01-31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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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我发糖发得太隐晦了
      大家都没看出来么?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40楼2020-02-08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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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北风
        向下坠落的时候,耳边的风声是清晰的。不像预想的那么尖锐,反而像流水一样滑过。让他想起少年时躺在甲板上,听到北风吹起风帆的瑟瑟声。
        脚下一下子悬空了,失去重力,好像浮在了寂静的海上,身边擦过终年静谧的白云。阿川闭上眼睛,听见了两个人愈来愈快的心跳声。
        她因为恐惧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整张脸都埋在衣襟里,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抱紧她。她像想象中一样轻,一样易碎。北风激烈地吹拂着,拉扯着,她颤抖得像一瓣蒲公英,眼看就要脱手而去。
        炽热的炭灰和流沙打在他身上。阿川紧紧箍住抱着她的手臂,把她的身躯向托举。
        很快,砰然落地。他听到自己体内迸发的脆响,骨骼在碎裂,血流在咆哮。
        阿川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怀抱中已经空了。自己正躺在庭院的空地上。主楼正在狂风烈焰中摇晃,通明的窗扇挣脱了楼阁的骨架,乘着火焰坠落。他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41楼2020-02-08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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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极乐馆已经被烧毁了。劫后余生的人们披着透湿的衣服,坐在焦黑的废墟上。没有人说话,整个庭院中只听见大火焚烧的簌簌声。火焰像一只巨大的昆虫,用透明的翅膀拍打着狂风,也拍打着这些人漆黑的影子。
          蛇岐八家的武士扛着从山湖里提来的水,在火场中穿梭,四处泼洒,从里面抬出一具具气味刺鼻的躯体。有些还在挣扎,有些已经没了生气。
          通向大厅的甬道已经坍塌,他用手拨开火热的沙粒和炭灰向前走,想自己把废墟扒开。
          有人冲过来拉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疯子,把他拖回庭院里。
          他默默地任由他们摆布,脑袋沾了地,才恍惚想起来自己不该往那里走。小藜落地的地方应该和他差不多,怎么会在甬道里?他是把两段记忆搞混了,他第一次见小藜就是在这条甬道里。她穿着洁白的绢衫走在清斋女御身后,脚步很轻很轻,轻得像个不忍心踏碎的梦。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心里,是有什么东西被埋在了这里,再也无法唤回。
          他再坐起来,一眼就看见了小藜。她正坐在对面的石阶上,半个身子趴在腿上,眼神晶亮而空洞。阿川忽然笑了。小藜转过头来,听见他喃喃自语,“烧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盯着头顶的天空,眼中涌出泪水。
          极乐馆还在烧着,它亮极了,每一扇窗都在烧毁,可是都那么亮。望着燃烧的极乐馆,也许会想起它最辉煌的时刻,它不分白天黑夜地亮着,犹如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
          “阿川?”小藜轻声说。
          阿川远远地看着她。她的头发被烧焦了,黑炭灰凌乱地抹在脸上。她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着,美得让人惊异。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42楼2020-02-08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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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藜走过来扶起他,他们从废墟和沉默的人群中走过,火炭灰和水珠一起溅在身上。
            “从前云津对我说,这里有一条路是通向坟场的。我一直不知道坟场在哪里,所以每次回来都很小心,很怕会惊扰睡在地下的人。后来,有个新的坟包鼓了起来,上面还没有长草,光秃秃的只有泥。”小藜停下了脚步,轻声说。
            阿川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会……你为什么呢?”小藜轻轻地说,几乎是在耳语,“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了什么看中我?”
            “你不都听到了,怎么还问?”阿川低下头看着她,隔着烧得焦黑的面具。
            小藜伸出手,把他脸上已经破烂的面具揭了下来。阿川的面容一点点露出来,清澈而寂寥,像是山中僧侣的面容。
            “夏天的时候,我对樱井小暮撒了谎,我骗她说我母亲去世了,想回去奔丧。但我其实并没有母亲,我只是想在不戴面具的时候出去走走。我骑着马穿过京都,在人群里看到了你。记得吗?”
            小藜终于回想起那个寂静的夏日,京都的长街上蝉鸣漫长,几乎没有人迹。她背着一个人的包裹走在树荫下,走走停停,想找个能做事的地方。这时她听到了身后匆匆的马蹄声,烟尘转眼而过,马背上的人一身素服飘扬,只给她留下一个遥远的背影。
            她久久地伫立着,望着那个人来的方向。长街尽头是朱红巍峨的楼宇,护城河在夕阳下缓缓流过。
            极乐馆。
            “那,是你让我来的,是吗?”小藜问。
            “是我让你来的。”阿川淡淡地笑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43楼2020-02-08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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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更一部分
              祝大家元宵快乐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44楼2020-02-08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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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他们听到了巨木缓缓裂开的声音,像是午夜的钟声那样清亮入云。所有人都仰起头望着,等待极乐馆的末日。横梁轰然倒地,这座京都最高的楼阁从中间拦腰断裂,连带着无数陈设、器皿和古旧的尘埃,连带着四面的楼宇,扑倒在青山下,化成了一片茫茫的烟云。火海中惊起一片凄厉的婴儿啼哭声,那是被压在废墟下的死侍在哭泣。
                人们环绕着废墟,火光一一照亮了他们的脸庞,像是林立的墓碑。
                “这些东西,傀儡,死侍,所有的人,这楼里的一切,从来都不曾属于我。它们只是从我手上流过而已,最终流到哪里,谁会知道呢?它们只属于一副面具,一个名叫王将的人。我感激他,我也憎恨他……如果不是他,我永远都只是渔港里的水手,庸庸碌碌直到老死;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藏在面具后面一辈子,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死人的傀儡……我演不好他,才会演得这么狼狈,落到最后一无所有。”
                白夜正在消退,群星向着未知的天地外奔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阿川的眼光似乎极快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寂静的水潭里掉进了一颗星星。
                “那我呢?我到底是谁?我有时候也会想,我这一生有过什么东西吗?有的,只有一件东西,就是那个寒秋的夜晚。
                “那天夜里,我把自己的傀儡丢在顶楼,然后回到小屋里,送你出门。我原来想,你至少还可以回家。后来这些事,你都不用经历,也不用明白。你还是那个小镇上的女孩子,小藜,或者,如果你愿意,就叫露葵……你哥哥会从战场上回来,你可以好好地这样过下去,还有很多人都会陪着你,让你一生平安……”阿川轻声说,“可是我后悔了,我居然会后悔!我把最后一个傀儡放在小屋里,偷了槿姬的血,滴在傀儡头顶,让她赶在半路上拦住你,然后自己去找你。我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藤原槿一定会怀疑我,追查我,可是有些事一旦做了,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整个晚上,我都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出现。我在荆棘丛里一直坐到天明,四面都是草虫声,头顶的星星亮了一夜。这见鬼的星星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一个魔鬼变成疯子?结果,后来你看到我的时候,我一身都是露水,真的像个四处游荡的疯子。
                “这个夜晚,我后来常常想起……这就是我一生所拥有的全部东西,而余者不过是一场多余的梦。这一头是黑暗的生,另一头是黑暗的死,人活一世,能有几个瞬间是亮着的?小藜,你会有全新的生活,而我的时间已经到了,该到那一头去了。我并不替自己惋惜,也没有遗憾。”
                他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尽是沉甸甸的木盒,“这些药,我不瞒你,是用藤原氏族人的鲜血做成的。你的血脉被我们污染了,这些就作为给你的补偿。发病时喝下,可以保你平安。如果不愿意喝,丢掉也好,送人也罢,随你。”
                “你要去哪里?”小藜问。
                “战事是我挑起的,这些人也是我害死的,我还能说自己无罪么?”阿川轻笑,握了握她的手,“小藜,再见。”
                他放下包裹,转身走进火场的阴影中。通往外面的甬道已经塌陷,他稳稳地踏过废墟,走向燃烧的大门。门口把守的蛇岐八家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平静地停下脚步,伸出手臂。验血的刀在臂上划过,漆黑的血液汩汩流淌下来。
                “跟我们走。”一队士兵押着他,出了大门,渐渐消失在黎明的微光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川似乎在踏出门槛之际回过头来,看着她微笑。
                那样明净,恰如策马京都的那一瞬。
                不远处,樱井小暮正伫立在废墟旁边,静静地目送他远去。她想起当初少年时,早上醒来,会看见枕边放着一捧新鲜的梅花。现在一想,只能是阿川送来的,只不过这些年她不肯相信罢了。相识于卑微时,未尝不是可怀念的缘分。
                晨曦从云中落下,如满城飞羽。她倚着那棵老旧的梅树,恍惚间天已经亮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47楼2020-02-10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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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提九万字我又有码字的动力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50楼2020-02-10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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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码字 码完来帖子逛一遭
                    各位晚安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52楼2020-02-11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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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末年,京都陷落。
                      次年一月,鸟羽天皇退位。
                      七月,源家长子受封为幕府将军。此后大权尽归幕府,史称镰仓时代。
                      镰仓初年夏天,极乐馆开始重建。
                      “将军,这是山中监狱释放血统病患的名录,请您过目。”年轻的侍臣上前几步,呈上一卷名册。
                      “这是最后一批人了么?”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厅堂中端坐的源稚生沉吟了片刻,提起朱笔写下,“令暂居极乐馆。所有军士外撤一里,不得惊扰,惊扰者斩。原先经商、务农、游艺者,皆复其位。生死丧葬,听其自然。”
                      侍臣看得有些发愣,源稚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白玉,怎么了?”
                      白玉摇了摇头,垂首退下。海滨湿热的风拂动着竹帘卷,把它晃动得轻响。在修竹青翠的纹路中,隐约可见源稚生低眉沉思的身影,刚毅而疲惫。
                      翻动书卷的声音在白玉身后响起,翻得极轻,几乎难以听见。他知道,那是一卷簪花小楷,是将军的某一位故人的遗笔。翻动它的声音总是格外小心,日子久了,他几乎把它当成了一支听熟了的曲子,只在夜深人静、大殿里只留将军一人时,才会悄然奏响。
                      这也是被人们奉若神明的将军最像寻常人的时候。他的神情,就像是燃起一支香,隔着历史的尘烟,抚摸着另一个人宁静而遥远的面貌,然后头枕着竹案安然睡去。
                      毕竟是镰仓元年了。战火焚城的时光已经抛下他们远去,新生的婴孩开始呱呱坠地,就像日复一日拍打着城池的海浪,永远向着人间奔流不息。
                      将军最初登位时,曾经派他去京都看过那里的情形。集市上人潮依旧,小楼上丝竹管弦,一派平和景象。只有南边一隅,背靠青山和湖泊的地方,有一片荒芜而广阔的废墟,像是一寸被火灼伤的肌肤。荒野的岩缝中已经钻出了数丛白色形似芦苇的花芽,听将军说,它是京都才有的花儿,名叫秋音草。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55楼2020-02-12 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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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秋日,北海道,海崖镇。
                        结衣已经十四岁了,还没有见过大海。听爸爸说,藤原家最早是从北海道来的,那里的海水是山峰一样冷冽的冰蓝色,行船的时候可以看到无数神秘的暗蓝色花纹,比画片里的还要美。
                        清斋女御扶着她下了马车,沿着海岸向前走去。
                        海上暮色垂落,波澜浮荡,一轮夕阳被海水托着,正悠悠地航向天际。结衣从清斋女御手里接过一个粉色的偶人,在沙地上走着,看见海风吹拂着她斑白的鬓发,心里有点儿柔和的凄凉。
                        “藤原小姐,这里是海崖镇,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女御在称呼她“藤原小姐”的时候,面上总有些黯然。
                        “这里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眼看两个人离海边小镇越来越近,结衣说。
                        “那结衣心里想的北海道是什么样的?”
                        “很冷清,连阳光都是冷的,海面上结了冰,可以从这一边走到另一边去。”
                        山崖上开满了洁白的芭茅花,她们迎风张开叶子的时候就像鸟儿的羽翼。打鱼的号子声远远地响起来了,山崖上的小镇笼在薄薄的炊烟中,像是水墨画里洇散的一笔。
                        “清斋女御,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结衣轻声问。
                        “会的。”清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这个偶人是你爸爸的礼物,要收好了。”
                        “那鹤汀会来吗?”结衣把偶人抱得更紧了。
                        “鹤汀不会来了。”清斋轻声说,“在陌生的地方,要勇敢一点。”
                        她们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晚钟鸣响了,一群群白鸥在霎那间腾空而起,飞越山崖,在暗金色的大海上缓缓降落。清斋心里想着,再往前走一点,就是鹤汀的坟墓。这个嘴上刻薄的女人,也一直梦想着能在海边的小城镇找个房子,做个小买卖,闲闲地看外面的行人来去。她听从了槿姬的遗愿,从雪地里寻回鹤汀的尸身,把她埋葬在北方的海岸。
                        这些年来,她的记忆已经斑驳,如果写下来,又是一部物语。只有那些跟在她身后走进极乐馆的身影,紧张的,羞怯的,活泼的,形形色色的女孩影像,逐渐连成洁白的一线,然后重叠为一,化成了她自己最初打开极乐馆大门,好奇地向里面张望的样子。在这个陌生的海岸,她的心忽然无止境地下沉,下沉到底,然后异常激动地搏动起来,好像一瞬间恢复了所有流失的青春岁月。
                        风停了。打鱼人纷纷撑船靠了岸,高声吆喝着捞起水中的渔网,甲板上弥漫着一片动人的金黄。她独自走着,直到天色昏暗,犹如穹庐般笼罩下来。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56楼2020-02-12 1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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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隐萧冰乙
                          这位朋友,您订购的龙套到了,可以签收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57楼2020-02-12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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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镰仓三年秋,京都,山中古寺。
                            落叶满地,山樱的寒枝中流出浅淡的夕阳。古寺半掩着门,有白衣僧人在簌簌清扫着落叶。
                            静川寺。这里行人稀少,偶尔有镇子里的村民来这里烧香拜佛。向来开门接待他们的,只有一位僧人,不知姓名,人却很好。
                            一个人收拾佛堂和院子,也太辛苦了。那些挎着衣篮的妇人从寺院外头经过的时候,会对同伴这样说。不知什么时候,这僧人晨起开门的时候,会发现一捧新鲜的荸荠,或是牛蒡,洒上了水,静静地躺在门口的菜篮里。他只是一笑,默默地收下这些纯朴的馈赠。
                            秋天一过,日子就短了。没有人来的时候,他便吹灭香烛,独自在黑暗中打坐,以消磨寂静的长夜。小镇的夜晚是不那么寂寞的,有婴孩的啼哭,不知何处来的犬吠,还有各家纺车的哗哗声,渐渐形成了一个有声有色的梦境。再睁开眼睛,天空已泛出鱼肚白,清晨的薄雾到了门口,一推开门就涌进来。
                            这天黄昏,有些香客从城中来闲游,四散在后院里漫步。他向水缸里撒了一把鱼食,鱼儿引着红尾浮上来嘬食,引得小孩子们围上来争看。
                            他抬起头,却一眼看见了故人。
                            她想来是已经出嫁了。梳了髻,脸庞却还有些圆润泛红,眼睛亮晶晶的,显得稚气。站在墙根下看太阳,不知从谁那里学来的沉静神态,还有眼中隐隐流露出来的欢喜神气,让他看了惊奇。
                            他想起了自己的本名,想起了夜里如寒雾一般包裹着他的一切。
                            小藜只坐了一会就走了。他倒给她的茶水还原封不动地搁在佛堂里,倒是替她捻的香,已经在炉中燃尽了。
                            阿川拾起躺在地上的扫帚,开始清扫寂静无人的庭院。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一直跳得如同擂鼓。
                            好在她没有认出我。
                            她认出我了么?
                            他放下扫帚,暗笑自己的荒唐。
                            这一夜,寺院的钟声仍然和往常一样响起。寒雾在风中聚拢,又弥散,如此反复,山径上的落叶被吹得哗哗作响。明日,明日起来,就什么都好了——他阖上寺门,心里这样想着。门边树上的鸟儿被关门声一惊,从窝里钻出来,就扑簌簌地飞远了。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61楼2020-02-22 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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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最后一更就完结啦
                              有点舍不得~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62楼2020-02-22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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