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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发文】《血脉》| 古代日本架空 | 源暮 | 多原创人物 | 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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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禁严之夜。
万籁俱寂,上夜人的灯笼绕着墙根游走,灯笼上系着无数深红的丝绦,无数艳色在风中飘拂。
小藜把脸贴在窗扇上,望着外面的光亮。
这样明丽的一切,让她想到在家过的偶人节。没有偶人,也能添些亮光,才算是过节。母亲拗着身子,在小小的后院里糊着灯笼,两只皱纹深陷的手上绕着红丝绦,围在布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也不知道朝瑾在家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偶人节。
三三两两的小虫儿乘着夜色飞来,把轻快的嗡嗡声印在纸格窗上。被小藜隔着窗子戳了戳它们的倒影,于是“哗——”,抖抖双翅,腾地飞远了。
纸格窗忽然开了,她的手指落了空。一脸倦意的阿川正杵在窗口,瞥了她一眼。
“你能不能告诉我……”小藜随口说。
“不能。”阿川闪身进来,关上纸格窗。
“你能不能告诉我,今天是谁出嫁?告诉我……拜托了。”小藜盯着他的衣角,手指握成了拳,指甲浅浅地陷进掌心里。
阿川睁了眼睛,似乎在瞪着她,“你的好奇心会把你害死的,不明白么?”
小藜沉默了,捻着衣角,又望着窗外。小虫儿们还在窗上窜来跳去。
她的脸庞像是被微霜裹着的松果。阿川本来瞪着她,看她转过了头。反而不好再瞪下去,硬邦邦地开口说话了,“就是你在西阁楼遇见的那个人。”
一颗心忽然悬空了。
“嫁给谁?嫁给谁?”
“嫁给……龙王。”
“真的?”小藜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龙王是什么样的人?”
“你见过的。”阿川背过脸去不再看她。
小藜回想了一阵,脸色陡然黑了,“和老板娘……在一起的那个?”她拉住阿川的衣角,想要从他眼里找到否定的神情,“这个,不行的,不行!绝对不能!”
“你拦不住的。”愠怒浮现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层保护色。
小藜沉默了。她多么清楚自己没有力量阻拦啊。她多么清楚自己不该这样质问他啊。可是……
“你能帮我吗?”她终于说出口了。
阿川沉默良久,低下头去捕捉她躲闪的眼光。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猛地移开目光,像是在躲避什么,“你值得我帮么?”
“不值得,当然不值得!可是你为什么见我?为什么救我?就因为你捡到了我的发箍吗?为什么你不肯放我走?”小藜从小几上一把捞起裹在手帕中的发箍,威胁似的攥住,“真的,我只求你这一件事,让我告诉朝瑾,让她别……”
阿川无力地摆了摆手,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动作,“她知道。”
“她知道什么?”小藜一时僵住。
“她知道龙王心有所属,没人强迫她!你怎么改变她自己决定的事?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让我自生自灭去吧!”她怔了半晌,忽然心头火起,猛地推了他一把,“冷血鬼,放我走,放我走!”
阿川仿佛被什么击中,脸上的表情荡然无存。他僵硬地停在原地,右手不知何时已经伸了出去。小藜惊愕地看着自己的衣袖,它牢牢地攥在阿川手里。
像是握住了一块滚烫的坚冰。
刺骨的严寒与噬人的火焰,无意识地啮咬着彼此,不知是谁融化了谁。
他的声音也像是在火中颤抖的冰。
“她是藤原家的小姐,有人保护她,有人照顾她。不会有任何事威胁她的性命。可是你去了,就会有人知道你逃了出来,背叛了你和极乐馆签订的契约。他们会杀了你。”他的眉头深深地陷下去,像是快要瓦解的悬崖,“都是实话,你不信就走。”
良久的静默。
夜色渐渐弥漫,阿川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的脸庞微微地向右倾侧,下颏过于生硬的轮廓此刻显得从容而饱满了。小藜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像是永不松懈的顽石,栖在一片柳叶之下。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35楼2019-07-21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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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镜影
    阿川醒来时,天已经黑彻了。
    小藜不知道何时跑去了里面,重重叠叠的窗扇背后,隐约可见她在灯下郑重其事地展开信笺的模样。
    起身推开纸格窗的时候,他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惘然。
    一支白木盒子沉甸甸地坠在腰间,刀剑都已经备好,连软铠也披在了胸口。
    好像一个在战争前夜离开家的武士,把家门关在背后的时候,战场忽然显得遥远了。细碎的萤火流过门前的小路,秾艳的丝绦在风中微微摇动,犹如一场送别。
    他的世界重新简化成一条长路,越往里走,喧嚣的声音越近。
    阿川走进主楼大门时,里面已经宾客满座。
    龙王,王将,龙马,藤原槿,还有应邀从各地前来的大名与武士。婚宴,繁复的灯影里荡着笑影,酒气在珠光中四下溅射。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坐在下首,像一切享乐之徒一样,把整杯酒灌进口中。
    这里有些奇怪——端坐在主位上的人都是滴酒不沾,神情无一例外地冷淡,倒是远来的宾客一个个喝得醉醺醺。
    盛妆的藤原槿端坐在正中央,和她当舞姬时的样子大不相同。也许,走了樱井小暮的老路,从舞姬变成了老板娘,就抹去了从前的一切。
    一切稚嫩而纯粹的脸庞都终将消逝——而他把那张理想中的脸庞囚禁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像是囚禁着一只雏鸟,自欺欺人地相信它不会长大。
    他默默地把白木盒子里的血液倒在自己的酒杯里,趁无人注意时喝了下去。
    王将缓缓举起了一杯酒,悠然开口,“各位不到我那里去喝杯茶,倒显得我这个主人待客不周到了。龙马,龙王,槿姬,随我上楼去准备一下吧。”
    这其实是道有几分怪异的命令。被点到的几人都一言不发,各自起身,跟随王将踏进楼梯。
    樱井小暮警觉的目光朝所在的方向一扫,他立刻伸手覆上自己的刀鞘。
    客人们毫无反应,照旧在原地寻欢作乐。他们已经烂醉如泥,仍然轻飘飘地举起酒杯……在酒里下药的厨子得多打发一份赏钱,他想。
    良久,楼上没有任何动静。客人们仍然浑然不觉。
    他侧耳倾听。
    细微的,流沙般的声响,悄悄地从宁静中漏出来。
    趁着混乱,他出了大门,扔掉破碎的木盒,缓缓拔出长刀。
    极乐馆,东阁楼,顶楼。
    重重白雾明灭,悄悄蚕食着满堂的灯烛。夜色如死,没有一丝来自外界的声音,潜入这个不属于人间的剧场。
    王将的面具在雾中央分外醒目,樱井小暮情不自禁地扫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那张面具今天有几分不同……
    源稚女的目光迅速拂过她,深潭般的双眼中含着一丝警醒。她静静地垂下了头。
    王将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反复回荡在整个大堂中,“龙马。”
    “在。”樱井小暮错愕。
    “本应属于你的一切……拱手让给她,你就不恨?”
    “我一举一动都是您的意志,哪里知道什么爱恨?”樱井小暮笑容甜润,“何况人心万变,又有什么是靠得住的呢。”
    藤原槿低低垂下眼睫,再抬眼时已经是平静神色,“客人都在楼下,想必会等急了。”
    王将置若罔闻,“很好。那么龙马,为了表示你的忠诚,请你现在杀了藤原槿,永绝后患。”
    樱井小暮的额头上缓慢渗出一滴冷汗。
    源稚女淡淡地,“你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可不如龙马聪明。”王将幽幽地说,“不过既然你是我可爱的孩子,我也不妨叫你清醒一点——两家联姻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已经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至于新娘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何况,当年藤原家容忍不了一个异类,今天极乐馆也容不下一个叛徒。”
    王将击掌,大门轰然洞开,雾气向外扑去。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被推搡进来,跌坐在地下。
    “很巧,这个人也姓藤原。”
    藤原槿的笑容微微僵硬,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源稚女脸上浮现出疲倦之色,手指百无聊赖地轻点着身旁的地面。
    此时,楼下的白衣人察觉到楼板的震动,提着长刀,拾阶而上。
    沿路的寺人悄无声息地倒下,他们的颈项处留下一线伤痕,鲜血慢慢溢出。
    “难怪人人对王将诚惶诚恐,看来是您太多心了。他不过是一个冠着我姓氏的路人罢了。”藤原槿声音平稳,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门口。
    不知是不是樱井小暮眼差了,那张面具上涂抹的公卿似乎露出厌倦的表情。
    “阿川,好孩子,进来吧。”王将轻声细语,“龙马,你给他起了个好名字,今天最后一次见他,也不叫两声么?”
    樱井小暮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大门缓缓开启,阿川提着沾血的长刀,缓缓走向大厅中央。
    登上顶楼之人,从不允许携带刀剑。这四个人,极乐馆中地位最尊贵的人,都手无寸铁。
    阿川的头发向下滴着汗水,刀尖轻柔地向上挑起,岿然不动。
    王将面具上的笑脸动了一动,唇角上扬。
    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白影,樱井小暮急遽后退,一线雪白的刀光向她扑来。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36楼2019-07-22 0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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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个瞬间,源稚女已经挡在她前面,轻轻地抬了抬眉宇。阿川反应极快,手一松,长刀稳稳落在源稚女手中。
      樱井小暮抬起头,仿佛看见了流星。
      长刀刮擦着空气,如剑鱼般滑动,带着一点星芒,向面具所在的方向飞去……那张面具像是浮在空中,始终意味深长地笑着。
      剑光止处,却没有任何穿透肌肉的钝重声响。“呲拉——”似乎有面巨大的玻璃应声而碎,碎片飞溅,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风吹进来,雾气消散殆尽。王将的座位上,只有一地破碎的玻璃。
      “是镜子……”樱井小暮喃喃,碎片中映出无数个失神的自己。
      是了,也是这样的声音,和梦中一样破碎又坠落的声音,像是镜子里有另一个灵魂在呻吟……所有人都沉默了。半空中,似乎有一个虚无的魔鬼在狞笑。
      源稚女手中仍然握着长刀,一步步逼近那些碎片的中央。刀锋触到光滑的镜面上,犹如无物,竟然直接陷了下去。
      “不要过去!”樱井小暮拉住他。
      “这里有一具尸体。”源稚女低语。
      在枫木地面下,无数横放或直立的镜面互相衔接,拼凑成纵横错乱的空间,无数个大厅在镜中闪耀。在数以千计的镜片下,有一个横贯数尺的空间。此刻那里正躺着王将,他已经停止了呼吸,一道伤痕洞穿胸腔。
      稚女恍若未觉,借着重力挥刀,再度刺穿他的躯体。他的神情从未如此坚硬,如此漠然,仿佛石雕。
      滴血的长刀缓缓拨开面具,露出一张平庸的中年男人的脸。
      寺人野田。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37楼2019-07-22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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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怀疑,只是怀疑……王将没有死。你记得你说过的傀儡术么?”
        “你是说,今天这个,只是替死鬼?”小暮的手顿时僵住。
        “你所有对傀儡的记忆,来自你的父亲……那么你父亲的傀儡术,究竟从何而来?既然王将与蛇岐八家早有往来,那么你如何知道……不是王将教给他的呢?”
        良久无言。
        戴上面具,谁都可以是王将。可是一旦摘下,谁又认得出王将?他不过是从首当其冲的明处,转移到了无限安全的暗处罢了。他们过于顺利的杀戮,不过是他的另一场木偶戏而已。
        稚女轻柔地微笑着,掠起她的鬓发,手指熨帖着她的脸庞,安抚她冰冻的思绪,“从此刻起,我不会离开你一步。”
        夜深了。
        小暮静静地躺着。
        目光是颤抖的,从颤抖的全身发出来,像是凿子一下一下地撞着天顶上昏醉的红莲。
        眼前的一切都碎了,碎成绮丽的一梦;身体半梦半醒着,半是激越半是疲倦地律动着。一种极陌生的音律,从未出现的外来力量,呼和着自己的深渊——是的,是有这么一个深渊,或者是沼泽,在自己的深处,里面包容了一切。
        潮水,永远涌动的潮水;干枯的沙岸,永远投向大海——
        她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开放,犹如午夜的昙花,张开所有的一切,张开,张开,张开——狂风吹拂着午夜,狂风里低低地唱着一种让人期待终生的静。
        她朝着那宁静的方向沉下去,没有帆,也没有筏。
        她释怀地微笑出来。
        与此同时,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滴鲜血被滴入木制傀儡的眼睛,它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面貌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它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凝视极乐馆外的星光。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40楼2019-07-22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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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秋音
          樱井小暮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里她正在煮水,预备烹茶。水沸了,溢出滚烫的白汽。
          对面的人的面目在水雾中模糊。
          “你是谁?你是谁?”她问。
          没有反应。只有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顶楼回荡。
          她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茶盏,向对面的雾气砸去。“嗞拉——”镜面破碎的声音。
          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忽然醒来,喃喃地念着某个名字。她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自己念的是谁,直到发现自己的前额仍然贴着他温热的胸口。
          稚女缓缓睁开眼睛,手指抚上她的眼睛,犹如天鹅的翅膀亲吻湖面,“没事的,我在这里,你已经醒过来了。”
          “在你身边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做梦的时候反而以为是醒着。”小暮意识到自己话中的凉意,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稚女不语良久,不易察觉地叹息了一声,“我也一样。”他环住她的肩膀,轻柔的吻落在她头顶。
          一尾秋叶滑入如水的夜色中。
          他们很久没有说话了。自从王将死去的晚上,稚女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沉郁。他没有一日不在忙碌,尽管从未离开她身旁,却越来越少开口了。
          繁忙之余,小暮只是在屏风背后静静地看他,问几句平日事务,为他斟上茶水。枕边的白瓷小缸中,捧着几束鲜绿荷叶,一枝新荷正含苞如雪。
          也许,方才的噩梦,已经被缸里那只神神秘秘的小家伙当了夜宵吧。
          唯一挂心的,只有他的眉间,连朝夕相见都抹不去的忧郁。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稚女轻声说。
          “多久能回来?”
          “你真的想回来么?”稚女罕见地挑了挑眉,轻轻一笑,凝视着她颤动的眉睫。
          “只要你,还有这里,还需要我。”
          “一直这样看着我的眼睛。”稚女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目光炽烈而深沉,仿佛流转着世间一切的情感。
          有暗金色的光芒跃出,在他双瞳中缓慢旋转,直至坍缩成一个微弱的光点。霎那之间,眼中又恢复了寒潭般的寂静。
          只是那寂静太过立体——属于远方。
          她坠入那寂静中,仿佛坠入了一场梦。小镇的烟雨如雾如雪,草叶在雨幕中深深呼吸。过了田埂便是炊烟。隐约地,似乎有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原野。
          男孩拉着弟弟模样的孩子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他们的背影沉静而温和。
          哥哥在小屋里燃起篝火,他们偎着火光,吃着哥哥带回来的饭团,鱼肉一口咬下去温热细滑。
          雨丝从天幕上飘落,淡淡的水云在头顶慢慢旋转。哥哥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弟弟望着哥哥的侧影。
          “哥哥,今天田里多了几只青蛙。”弟弟拉了拉他的衣袖。
          哥哥只顾着沉思,没有回答。
          “稚女,你大了,我该送你去剑馆了。”他的手指擦过弟弟的头发,掠去上面挂着的小水珠。
          弟弟扭过头去,嗫嚅着,“剑……会伤人的。”
          “是会伤人,但也可以用来保护人。如今外面兵荒马乱,你要学会……别怕,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保护你。”他忙忙换了语气,因为已经听见了低微的啜泣声。
          “不要总是哭。”哥哥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遇上恶鬼的时候,哭只会让他们更猖獗!你只能拔剑把他们罪恶的血脉统统割断!”
          弟弟沾满泪珠的眼睫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它像受伤的蝴蝶般颤抖着,双瞳中锐利的金色光芒一闪而逝。只有此刻,才真真切切地让她相信,他就是稚女。
          可是,他不该这样脆弱的,不该是这样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
          时间在这一幕骤然停止,然后开始飞逝。几年的光阴在小暮眼前切换,稚生和稚女的脸庞如嫩枝般抽出棱角。唯一不变的是握在一起的双手,有时轻盈有时舒缓地穿过田野,从来不曾变过。
          直到蛇岐八家的纹章印上了哥哥的刀鞘——本家终究还是找到了皇族血统的传承者,他们只带哥哥去了京都,留下了惊愕而不甘的弟弟。直到戴着公卿面具的王将忽然出现在稚女面前,递给他一个白木盒子……
          世事翻覆,分道扬镳,轻易得如风吹薄纸。
          弟弟从神寺回来,洗净了手上的斑斑血污,把哥哥寄来的信安稳地藏在枕下。
          “每一次杀戮都好像一场梦。醒来的时候,我还是原来的样子,靠着火炉,望着窗外的星星,数着哥哥的归期。怨毒,妒忌,暴戾,都不是我的,都不是。
          “我其实一直不愿意相信,是我自己变成了魔鬼。可是,那种生杀予夺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甜蜜。只有变成魔鬼,我才不再是哥哥的影子,只是我自己。我其实,并不后悔。”
          稚女清朗的声音在梦境中回荡。
          “可是,哥哥不懂。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并不聪明。可惜,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
          “我只是没有想过,哥哥会杀了我。”
          “哥哥?”稚女听见开门的声音,惊喜地回头去看。他还穿着染血的衣服,一缕鲜血滴在唇角,恍如罂粟花瓣般轻轻扬起。
          那个坚硬如钢铁的身影在稚女面前瞬间崩溃。无边无际的震惊,压得人的双目充血模糊。万籁俱寂,只有刀剑穿透皮肉的声音,把故事拉入永恒的结局中……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44楼2019-07-23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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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
            死亡的声音像山风,穿透夜色中的小镇。没有哀嚎也没有搏斗,这仿佛是一场命中注定的死亡。
            哥哥离开了这里,去了京都;弟弟离开了这里,去了坟墓。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我把我的罪恶,原原本本地交给你了。”稚女仍然轻轻地笑着,笑容摇摇欲坠,他一遍遍地抚过她的手背,只是泪水仍然没有止歇地落在上面,“别哭。”
            小暮的眼睛里结了无穷无尽的冰,断裂时嘶嘶作响,“我一定会杀了他。”
            “要复仇的人是我……”稚女的语气由低沉而至轻柔,“要见他的人也是我。”他看着小暮眼中渐渐浓重的悲凉,“小暮,你知道你弟弟为什么一直在找你么?”
            小暮没有回答。
            “他想见你。”稚女的目光渐次柔软下去,“我去过地牢,去过无数次。你挪了他的地方,也是我默许的。因为我不想让你看见他用指甲在墙上刻下的字迹。”
            记忆里,阿原滴血的指尖清晰地浮现出来。小暮头痛欲裂。
            “他写着你的名字,写了整整一面墙,所有的字迹都嵌着血痕。”
            小暮怔了良久,眨了眨眼睛。
            即使是为阿原送葬的时候,她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我其实,也想见见哥哥。”稚女咳嗽了一声,神情怅惘,“我许多年没有见他了,就是在战场上相见,也好。”
            “京都的帮派,已经有三个投靠了蛇岐八家。我们的粮食还在路上,大约两天之内能到京郊。地牢里的死侍死了几个。最后一批武器刚刚送来,阿川已经开始布防。副侍御长私下里煽动叛乱,刚刚处决了……我们的药物短缺,否则,不会有人生出这种心思。”小暮一字一句点醒他,语气微冷。
            “我知道。”他回过神来,深深一笑,伸出双臂拥住她,“不必着急,哥哥那边,也还有些事情未完呢。”
            他随手从小几上取了一支白色木盒,掐破顶端,啜饮了一口,犹如品尝陈年佳酿一般。
            “我喝过很多种酒,只有这一种喝了很多年,从未厌倦过。”他闭上眼睛,“也许是喝得太多,身体早已没有反应了。不过是血和酒的混合物而已,它能救人一命,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谎言。”
            “谎言?”小暮有些惊愕。
            “要藤原氏族人的血炮制药剂,是王将搜罗藤原氏余孽的借口。至于加入死侍的血呢,是搜罗死侍为己所用的借口。发给众人,可以操纵民心,卖出去呢,可以敛财。这是王将最伟大的发明,可是这里面,除了一点点镇静的草药和让人发疯的烈酒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复啜饮一口液体,微微一笑,似乎已经微醺,“每个鬼的寿命,在出生之前就写好了。它救不了任何人。”
            “真是弥天大谎。”小暮冷冷地说,盯着满室僵硬的烛光,“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能活多久?”
            “一生。”稚女抬起眼睛,向她绽开温柔的笑颜,“一生就足够了。我从不在意有多长。”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45楼2019-07-23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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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自己都写得眼冒桃心是怎么回事
              (稚女小天使我简直不忍心虐你辽
              晚安(ฅ>ω<*ฅ)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46楼2019-07-23 23:39
              回复
                好困(*/ω\*)
                那就……睡醒再更?(被打跑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47楼2019-07-25 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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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受又吞楼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50楼2019-07-25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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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黄昏,小雨初霁。树头的新月低低弯成了一叶柳眉,楼阁深处的青苔也汪着水花。
                    稚女独自从一派蓊郁中穿过,似是信步漫游。过了桥,就是那个小小的庭院。
                    他抱了满怀的秋音草,轻轻叩了叩门。
                    开门的却是个十几岁的姑娘。
                    女孩子好似吓了一大跳,猛地把门拽了回去,里面哐当哐当拴门的声音响成一团……似乎还拖了个柜子在后面抵住。
                    稚女被一把关在门外,无奈地挑了挑眉。
                    他早已知道阿川的姑娘在这里,却没想到藏得这么不严实。
                    方才瞥见那女孩子的眼睛,像极了北海道那里的农家女儿,成天在风日里养着,一对眸子清明如雪水。若是留心,会发现几分小暮眼睛的影子,她望着窗外出神的时候,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心里微微一动,留下了一枝半开的秋音草,随手插进门口的曲戌里。
                    良久,里面冷不丁冒出一句,也是怯生生的,“对不起冒犯了,请问藤原小姐……”
                    他已经走远了。
                    原本也不过是来看看阿川,趁着小暮才睡熟,顺路采一把秋音草。
                    说起阿川,他的眼睛里,倒像是日光和冰川相撞,七分寒冷,三分酷烈。他们这些人,明明生活在温暖丰饶的京都,却不知为什么,总流露出那么一丝雪国的气质。
                    “我在北海道待了许多年……”他想起自己对小暮说的话,心头微微一跳。从前习惯了日日口不应心,如今只是随口一句,却这样轻易地把自己出卖了。
                    他飞快赶回东阁楼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小暮清冷的语气似乎仍然在这里回荡,,“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能活多久?”
                    太晚了。他才明白这句话里深藏的涵义,这里便已经人去楼空。
                    秋风渐渐起来了,在暮色的裂痕中游荡。
                    他的小暮,不再是笼中之鸟了。
                    此时,极乐馆主楼的最高处,烟雾缭绕,洞烛辉煌。
                    炭火上正坐着一把铜铁壶。水沸了,溢出滚烫的白汽。
                    对面人的面孔渐渐模糊。
                    “你是谁?”樱井小暮轻声问。
                    “你是谁?”有回声隐隐从大殿深处传来。
                    茶盏蓦然脱了手,向前斜斜坠落。“呲啦——”镜面破碎的声音。
                    雾气被短暂地扫除了,眼前是一地晶亮的镜子碎片。自己的影像,似是被撕裂成无数碎片,从每一个空间顶端缓缓溢出。
                    从前,王将在的时候,她和阿川每个黄昏都要来这里,对从那张公卿面具里溢出的沙哑声音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王将死后,为了不走漏风声,这里始终原封不动。
                    她来这里,只想明白一件事。可是,一进殿门,便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栖身在镜片中,犹如傀儡。
                    傀儡……
                    一刹那间,恍然了悟。
                    傀儡由镜像而生。镜面下的王将尸身,是他亲手炮制的傀儡。此外,来过这里的,还有她自己,稚女,槿姬,和阿川。只要一滴鲜血,滴在木制傀儡头顶,傀儡便能自由活动,与本人无异……她早该想起来,所有极乐馆的仆役,下女,町人,寺人,侍御,甚至她自己,都是先验了一滴血,才踏过了这里的门槛。
                    偌大的极乐馆中,谁是真?谁是假?小暮心中顿时彻骨冰凉。
                    “我曾经在北海道待过很多年……”稚女的声音。“我母亲去世了,回去奔丧。”阿川的声音。每月出门采买的女御。每日在城中游走的线人。有多少人从这里出去,回来的却是提线的傀儡?
                    她挥刀横斩,雾气尽散。大殿尽头,赫然浮现一扇漆黑的小门。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51楼2019-07-25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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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感知,是阿原送给她的。
                      她的言灵也叫“镜影”,如今想起来,真是讽刺。她的前半生都在和镜像纠缠,也许再往前走一步,生命就匆匆而逝。她知道,傀儡的身体总是冰冷的,不会有常人的温度。而稚女的双手,怀抱,永远都是暖的,暖得让人想要沉睡不醒。她不由得庆幸,却有几分酒醉到尽头的苍凉。
                      她提刀向前,撬开了那扇门。
                      寒气扑面而来,白雾弥漫。雾气的尽头点着长明灯,有个瘦削的身影倚在长几上。
                      小暮无声无息地靠近。那人纹丝不动。
                      再靠近,才发现那人浑身冰冷。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呼吸。他生了一张苍白清瘦的面孔,眼中冻结了千年的寒冰……他已经死去了。他是阿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小暮忽然间头晕目眩,落在一双温软的手臂中。那人的衣襟上,落满了熟悉的秋音草香。
                      她心里猛地一痛。忽然想到他每次归来的时候,都像是从梦里归来。满世界柔软的香气,满世界挥洒的月光,把心都化作纯白。真是一场美梦。
                      可惜我已经醒来。
                      “我们从哪里来?”她在茫茫的黑暗中,没有意识地开口。
                      “我们从北方来。”
                      他回答道,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52楼2019-07-25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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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昨天没更文,有些卡壳
                        今天还是高产的小可爱233333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53楼2019-07-25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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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雨吗?从天上落下的声音,秋天的声音,在每个屋顶上漫游。
                          秋音草随处开着,每过一条小巷,就有几枝从瓦砾杂草中探出头来。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催得寒气上涨,泛黄的窗纸上睡满了冰花。
                          雪国,秋音草的故乡。
                          夏日一掠而过,秋声便来了。古旧的长街上一溜小摊,地上成堆码着白木盒子,满是灰尘,又被雨淋了个透。
                          “这是平安时代的前夕,北海道。幕府将军带着他的武士离开了这片土地,唯一的战利品,却没有带走。”
                          “那是早已埋葬在冰海深处的东西,神的骸骨。她曾经是世间最壮丽的生物,是一切美与恶的源头。海洋是她膝下的宠儿,飓风和冰雪是她脚下的奴隶。没有哪一个角落是她的力量所不能抵达的;她蔑视一切,鞭挞一切,她是万物混沌之际诞生的白色的皇帝。”
                          “神的诅咒延续了上千年。创世的父神伊邪那岐杀死了她,把她投入海底,而她带着海啸一而再再而三地卷土重来。她诱惑了伊邪那美,侵占了她的躯体。伊邪那美在海水中分娩,生下一对兄弟,一个承袭了神性的血脉,另一个承袭了恶鬼的血脉。”
                          “神却就此失落了,没有人找到她的踪迹。有人说她与伊邪那岐同归于尽;也有人说她只是蛰伏在大洋深处,千年的时光对她而言只是一场短暂的休眠。”
                          “我知道这很残忍,姐姐。可是,皇和鬼共享一个源头,鬼是被血脉扭曲了的皇。我们是白色皇帝的后裔,我们来自北方的冰海;我们的血统这样高贵,我们却像最原始的族群一样,相互吸引,日夜屠杀。”
                          “北海道这里,很早就有不少贩卖‘圣水’的摊贩,据说那些白木盒子里装的是神的血液,能拯救濒临死亡的恶鬼。渐渐地,伪劣的圣水泛滥成灾,没有人能说清神血究竟去了哪里。”
                          “姐姐。我能看到很多东西,这是我最后看到的一切。代我向稚女哥哥问好。阿原。”
                          小暮如释重负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阿原留给你的梦境,他让我转交给你,在需要的时候。”
                          “你不该给我看这些。”小暮轻轻地笑了,唇角丹蔻犹如一枝怒放的罂粟,“你有没有猜过,为什么我从没有发病过?我和你一样正常,正常得不像个恶鬼,是不是?你连人的梦境都能看见,为什么偏偏看不清人心呢?”
                          稚女微微抿了抿唇,扬起脸庞,似是在期待她的答案。
                          “你出去的时候,我偷尝了你的药。”小暮微笑,凑近他苍白的脸颊,“你的药和旁人的都不同,不仅不是掺了草药和烈酒的伪劣品,还有效得可怕呢。”
                          “你把神的血液当作茶水来喝,任凭蝼蚁一样的生物在你脚下成堆成堆地死去。”小暮清明的双眼中滑过一丝怆痛,抽出长刀划破衣袖,落下的那一截,袖口仍绣着稀疏的花影。
                          他沉默了半晌,起身,一阵漠然划过他线条温婉的脸颊。“我原本想告诉你一切。”他推开纸格窗,声音透出淡淡的酸楚。
                          她始终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言。
                          稚女再不说话,转身离去。月光倦乱,众树偃然,他的背影沉沉地落在光影中,仿佛失路的归鸿。
                          在他身后遥遥开放的小荷,微微翘首,眺望他远去的方向。
                          “去叫大侍御长来。”小暮唤来亲信的町人,“不管他在做什么,都把人带来。”
                          半晌,纸格窗开了。
                          一阵清亮的脚步声,轻而均匀,带了几分仪式性的焦急,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小暮微微战栗——这样熟悉的脚步声,在极乐馆里,不会有第二个了。
                          “什么事?”眼前人静静地开口。
                          阿川的声音。
                          小暮冷冷地逼视他,他似是被瞧得有些发怵,默默地低了头。
                          “抬起头来。”小暮说。
                          他的面容与阿川别无二致;他的神色仍然是一块冰冷的顽石。而她所熟悉的阿川,有了那位姑娘之后的阿川,从来都是神情淡漠,但并不冰冷。而且,阿川甚少低头。
                          “你家中住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我保证不会要她的命。”
                          他不答。
                          小暮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他的皮肤彻骨冰凉。
                          “带进地牢。”小暮平静地说。
                          “阿川”一言不发,抬脚便走。极乐馆的顶楼,忽然寂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63楼2019-07-27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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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独自一人站在秋夜的天台上。
                            阿原走了,阿川也走了。
                            最初,阿川来的时候,还是个寺人,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像极乐馆的大多数人一样,他也没有名字。她从来没有见过他那种冰雪一样冷寂的神情,他离什么都那么疏远,却好像早就洞察了一切。
                            她成了龙马,他也悄无声息地当了侍御。他们私下很少说话,却有种微妙的心照不宣。小暮为他起了名字,叫阿川。大约是怀念阿原的缘故,名字也起得相似。
                            她并不知道,此生还能见到阿原。而陪她一起去地牢看他的人,是阿川。
                            他总是这样安静,总是这样冷。甚至,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她俯视着夜色中的极乐馆。客人散尽了,朱红色的楼宇仍然伫立在原地。红妆残褪,满目空荡。遥远的西阁楼还点着一盏寂寞的灯,楼下的舞姬们笑闹着跑过去。
                            更远的地方,青山环抱,冷月无声。她恍然觉得,这样一看,忽然就看尽了自己的一生。
                            最后,来来回回的,只剩下午夜的风声。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64楼2019-07-27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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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66楼2019-07-29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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