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瞳汍闭起右眼，食指在唇边竖起。与默认无异的举动非但没有让王秋儿安心，反而使她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您……怎么会在这个躯体内？”
　　“你在担心他诶。”瞳汍肯定地下达了自己的断定，明明眉眼都带笑，王秋儿却不会把这当做安慰或是谈心——她只觉得字字藏锋。但眼前人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她只能依据自己的判断抢先辩白道：“请您相信我是在担心您！”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霍雨浩』的。毕竟……现在我们姑且是一个人。”瞳汍像是宽慰似的抚上王秋儿的脸颊，愉悦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与其下微不可知的轻战。
　　“可我现在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对方莫名其妙的温柔没有起到给予一点安慰，她只得竭力忽略那点触碰带来的异样。
　　“没错，乾坤问情谷帮了我个忙，我即将彻底占有这个『容器』，”毫不在意地就将重要信息透露了出去，瞳汍知道对方是可以信赖的人，他观察着少女欲语还休的嘴唇，话锋一转——“你想救他？”
　　他在心里暗笑王秋儿被拆穿的惊惧表情，这次并没有给她申诉的机会：“你喜欢他，甚至到了不惜为他献祭的程度，是吧？”
　　他眼睛轻眯，目光像是在打量商品似的在王秋儿身上上下流转，“你要知道这对我没好处——我凭什么接受？”

　　现在还矢口否认就是狡辩，即便对那道目光感到不舒服，王秋儿只能拼命地在脑海里寻求目光主人期望的答案：“气运——”
　　“不过我的计划倒不急于这一时半会，霍雨浩存在与否也无关紧要，卖你个人情也无妨，”原本索求着回答的瞳汍突然打断了她，轻快地自说着自话，“你刚才想说气运之力？不好意思，只有诺言我绝对不会打破，那种东西我并没有收回的兴趣。”
　　“那么……”
　　“稍安勿躁呀，”轻佻地再次岔入了他人下决心的发言，这之后瞳汍的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你愿意舍弃王秋儿的一切，回到星斗安安分分当瑞兽吗？”
　　“没问题。”本来自己就是存了死心过来的，能留下性命一条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瞳汍对于她没有耽搁一秒的回答有些讶异，似乎难以理解这般壮志。他凝视着少女毫无动摇的面容，多时才叹口气道：“何必呢？他不会有这段时间的记忆，不会知道你就是与他交错了命运的三眼金猊，更不会知道是你为他而死，你自己也留不下任何东西——仅仅，只会是生命了。”
　　他的眼中少见地充斥着真挚，是切切实实在关切眼前的人。
　　对此，王秋儿流露出了些依恋的神色，她一只手覆住对方的手掌，但是下一秒却终于将自己的决心诉诸于口：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在乎他怎么想！”

　　“说谎。不可能不在乎的……”
　　“不是的哦，不在乎就是不在乎，”瞳汍的小声嘟囔被王秋儿听在耳里，她微微一笑，否认着，“所以，您别再动摇我了……还有，别告诉他。”
　　“你真的是魂兽吗……怎么比普通人类还难懂……”瞳汍大伤脑筋的同时感到掌心有温热的液体烫过。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陈述道：“既然准备好了，那就立刻开始吧。再晚点，霍雨浩就死透了。”
　　—
　　史莱克一行人返回学院的行程并没有一点差错，比起懊恼王秋儿的突然离去以及霍雨浩的归而复去，大多数人更愿意去慨叹一声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没有差错才对。
　　“冬儿？！”萧萧急切的喊声却打破了所有人对于“平安无事”的幻想。
　　——仅仅是数秒之前，一道光芒从天而降，注入了王冬儿的身体，原本好好走着路的她，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FIN.－

Chapter17.信誉
　　—结契以内皆为令，允诺之外皆无禁。
　　时间回到数秒前。
　　“不愧是瑞兽的献祭啊……”
　　就连天地也默默地反馈着充沛的魂力，仿佛是将他眷顾了一样。虽说，眷顾这个说法于他这个恶徒实在有点离谱——不过要是换成霍雨浩的话，就一点问题也没有。
　　七环到八环的关卡也没有疑虑地迈了过去，考虑到乾坤问情谷已经让他的修为涨到了七十五级，这点跨越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不过——继暗红色之后是金色，霍雨浩的魂环真是保持了一脉相承的多姿多彩。
　　虽然这些都是值得一提的变化，但此刻瞳汍的注意重心并不在这些地方，而是——那道冲天而起的金色光芒。
　　气运吗？不对，气运之力此时萦绕在他指间，正缓缓地向怀中抱着的三眼金猊幼崽流去。
　　但是，不是气运的话，什么力量还会带有如此『神性』？
　　既然怎样都无法理解就不要白费力气——瞳汍一直这么信奉着。所以那道诡异的光并未困扰他太久。
　　气运之力全部送回了王秋儿——不对，现在只是三眼金猊——的体内。他低下头看去，三眼金猊的幼崽实在要比成年体小得多，两手交叉刚好能抱起来。小小的魂兽窝在他臂弯里，乖乖地一动也不动。金色的毛发软软地贴在身上，美丽而无辜的鲜红色眼瞳抬起，好奇地对上他的视线。

　　哪怕是遇上普通人，都能被轻易地杀死吧。
　　看来——为了履行诺言，他还得跑星斗一趟。
　　“不过……”
　　瞳汍苦恼地皱了皱眉。
　　“手感真好，简直不想还给帝天了啊……”
　　“什么帝天？”
　　很久没听到过的声音冷不防在背后响起。
　　瞳汍僵硬地转过身去，果然看见圣灵教教主——钟离乌轻巧地从树上跃下。
　　“一夜不见甚是想念啊，”他热情地扯起笑脸，大脑开始缜密地运行，推测钟离乌究竟有没有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教主大人来这里有何贵干？”
　　“他们担心圣子的肠胃或脑子其中一样坏了，托我来看看您是否安然无恙。”
　　靠。
　　瞳汍的笑容没有再多停留一秒钟。
　　钟离乌你跟我对呛了这么久口才终于有所长进了啊！！！
　　“托您的福，还死不了。”他咬牙回道。
　　“不过我看是他们脑子坏了才对，圣子这生龙活虎的可一点看不出有病的样子啊。还敢骗本教主圣子长得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一群废。物真是胆子肥了。”虽然这么说着，钟离乌却没有表现出对那干人的怒气，反倒是对瞳汍有着些敲打的意味。

　　我看着像是准备易容跑路还要到你们前晃的**吗哦不对你们是觉得霍雨浩是那种人那没事了……瞳丸不为所动，反而还发散起了思维。话说看来我现在又顶上霍雨浩的脸了啊……也对，毕竟『霍雨浩』已经回来了啊——虽然目前为止他的意识似乎还没有苏醒。
　　“嘛，总之，也许吧，谁知道呢？”他心虚地敷衍道。
　　“那么——言归正传，圣子叫魂兽之主的名字做什么？”
　　“哦——”他刻意拖长了声调，故弄玄虚般眨眨眼，“我说，帝天受了重伤快死啦，要去星斗捡便宜尽快哦。”
　　“真的？”钟离乌感兴趣地眯缝起眼。
　　“我开玩笑的，”瞳丸不怕死地矢口否认了自己才出口的话，在钟离乌彻底黑脸前赶忙补充，“不过你不觉得我还缺两个魂环吗？”
　　他唤出冰碧帝皇蝎武魂，六个魂环在空中起起伏伏。
　　“八环？看来圣子在乾坤问情谷收获不小嘛，”钟离乌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霍雨浩接着展示出来的灵眸魂环，不过很快他的注意被另一样事物吸引了，“金色魂环？怎么回事？”
　　——并未对魂环颜色有所掩饰，反正之前祭礼时就暴露了。而王秋儿献祭给他的第八魂环——拜托，正主三眼金猊现在就明目张胆睡在他怀里，钟离乌还看不明白才有鬼了。
　　况且遮掩魂环是怂霍雨浩才会干的事，所以他说得也坦白：“王秋儿，她是瑞兽重修，刚才献祭给我了。”

　　星斗大森林深处。
　　体型庞大的黑龙猛然破出水面，逐渐化为一名黑挑染金发色的英俊男子，闲庭信步走到湖岸边时却忽然向着无人处出言道：
　　“既然来了，就别躲躲藏藏的了。”
　　灌木窸窣，密林先后走出两人。前者是银发银眸气息阴骛的男人，后者则是怀中抱一只小兽、眼角有彼岸纹样的黑发少年。
　　“多谢魂兽之主一路上为我们开道。”银发男人脸上浮现出了难得的恭谨之色，朝着魂兽之主——黑眼金龙王帝天躬身行礼。”
　　“人类，别玩你们那套虚的，”帝天蹙起剑眉低声警告道，“你应该知道本座是为谁如此。”
　　“哈，这再好不过，”银发男人表情忽然解冻一般轻松起来，“看来在下与尊敬的兽神在某些地方持有相同看法呢。不过就算依魂兽的规矩，也总得先自我介绍一下才行吧——
　　“在下钟离乌，微为圣灵教教主。”
　　帝天的神色听到后半句时微妙地变化了些许，他颔首算作应答，一直完美保持在脸上的矜高，在转而看向跟在后面的少年时，却突然四分五裂了。
　　“你！？”
　　能让兽神帝天失口惊呼的事可不多，钟离乌今天算是见到其中之一——更玄乎的是，钟离乌肯定这点情绪起伏并非指向那只高调卧着的瑞兽，而是——从一开始就站得就吊儿郎当、没有展现出半点敬意的他家圣子。

　　“我是霍雨浩哟。”瞳汍笑眯眯地看着失去从容的帝天，不着痕迹地用眼神朝他示意了一下身旁。
　　帝天沉默半刻，突然瞬移至瞳汍身边，粗暴地抓起后者肩膀，然后——空间跳跃。
　　钟离乌面色大变，半忧半恼地看着帝天带着自家圣子消失不见，竟然把他丢一边了。
　　—
　　“虽说我也同样充分体会了与你长久分别的痛苦……”双脚踏上实地，瞳汍拍拍身上的灰，长长地叹了口气，“但这样一上来就缠着人不放稍微有点热情过头了吧？”
　　“把仅仅一面的交情看重到那个地步，你这些时间里究竟有多孤寡可是展露无遗了啊——真值得同情。”帝天冷冷地否定了瞳汍攀交情的想法。
　　“别说得那么绝情嘛，”瞳汍苦恼地看着帝天，“你看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你也已经掌握了与我谈话的电波不是吗？——所谓知音呀。”
　　帝天对他怨妇般的深情表白表示不置可否：“废话到此为止。你究竟是谁？”
　　“好过分！”瞳汍痛心地捂住胸口，“明明刚才还在亲亲热热地叙旧啊喂！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未免太快了点？！”
　　总算习惯了对方明知故犯而且还不看场合的脱线话语，帝天选择用警告的眼神死瞪着那双蓝眸的深处，直到对方不情不愿地收起了轻浮的姿态，勉强摆出一副“好吧我开始认真听讲了”的神情，才开口道：“本座上次见到这副样貌的人类，是玄子带着他用瑞兽的安危威胁。”

　　“你说这个啊——那啥，你愿意把我当谁就当谁吧，现在都没差，”瞳汍消极地直接说明了答案，他有预感，假如又来玩一次“猜猜我是谁”的幼稚游戏的话，恐怕话头可以无限延长下去，
　　“顺带一提，我这次来也准备做同样的事。”
　　帝天消化完他这段话，点了点头：“这正好关系我要问的另一件事——瑞兽怎么了？”
　　“你可还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啊，对事态的发展就这么胸有成竹吗？我还期待能让你感到一点困扰呢。”
　　“与其问本座，不如问问你自己的自信是从何而来——凭你那点筹码，真的能威胁到本座吗，或者说，你握得住手里的筹码吗？”帝天略一挥手，随之而来便是怀里一轻——三眼金猊转移到了帝天手上，“无论有多少理由，决定权始终不在你手上。”
　　“啊啊，一副见外的态度真令人火大！”瞳汍恼怒地叫了起来，但迅速冷静的态度表明他的情绪是蓄意而为，“好吧，让我们倒带到之前的问题再判断吧——她硬要献祭给我，我拼死拼活才保住她的性命，只丢了修为算走运了。总之——”他竖直食指，在空中悠悠绕了一圈，
　　“我可是连气运之力都没碰诶？你看我都坦诚到这个地步了，你那边是不是也应该有点表示呢？千里送瑞兽，礼重情更重呀，换个万年魂环不过分吧？不然——就当你赏我的吧？”
　　“……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啊，”瞳汍没有预料地发出了短促的叫声，“为我这个外人杀一只十万年魂兽，你就这么爽快？”

　　“本座一向赏罚分明，”帝天不屑地发出重重的鼻音，“况且本座是魂兽之主而非魂兽家长，你和外族魂兽于本座而言没什么区别。”
　　所以我才更喜欢和魂兽打交道。
　　瞳汍没有把心底这句话说出口。帝天都慷慨到这个份上了，他接下来无论纠结什么都会显得很别扭啊。
　　“你需要怎样的魂环？”
　　等到帝天这句话，他立马扯起笑容：“冰系，谢谢。”
　　瞳汍感到对面投过来的视线忽然强烈了许多。
　　“别这样看我呀，”他泰然自若地耸耸肩，“我要没诚意，早把瑞兽送极北了——那里可总不见得没有比这里适合我的魂兽，您说是吧？”
　　帝天又盯了他一会，才微微点头表示接受了他的说辞。
　　—
　　“你和帝天都交涉了些什么？”
　　已是到达返程的终点——圣灵教之时，钟离乌突然如此问了，
　　“我可不觉得帝天会把你的威胁当回事。”
　　“首先，”瞳汍为自己被小看了有些不悦，“纠正你一件事情：那可不是交涉，那叫见面礼。其次，我要真想用瑞兽威胁他，手段多的是，而且每一个都不是帝天想忽视就能忽视的程度哦。”
　　钟离乌点了点头，不过显然并不是针对他指出的第二点。

　　“嘁。”瞳汍没趣地转过头去，不再看钟离乌敷衍的态度，先一步迈进圣灵教大门，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住处——说“径直”是有点太勉强了，毕竟圣灵教内部道路弯弯绕绕，交通纵横，修得跟迷宫一样，更何况他的圣子殿又是在这迷宫的深处。
　　略去这些，总之他进入了寝室，简单粗暴地挥退了所有的圣仆，随后——走到床边的全身镜前。
　　“……霍雨浩？”
　　自言自语当然不会有谁听见——这个常识并不适用于瞳汍的情况。他看着平静的镜像皱皱眉，并不觉得所呼唤的人在有意躲他。
　　沉思了一会，他离开镜子躺倒在床上，盯着暗金色的帐幔，眼睛慢慢阖起：“比赛结束到回到教内的时间——这个约定我不打算打破。我反正是睡啦，你什么时候愿意醒就是你的事了。”
－FIN.－

　　—此地暂无你所追求之物。
　　从空无一物的某处归来了。
　　在悬浮的虚空向下坠落，却被谁捞了一把。
　　那个与自己十指相扣、然后将自己拯救了的、有着纤柔双手与长长的头发的人，究竟是谁呢？
　　一定不是人类，而是一位女神吧？——连五官都沐浴在光明之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那么记忆深刻的就只剩下天使降临般圣洁的光辉越来越明亮，透过阖起的眼皮刺激着视觉。
　　全身的神经渐渐都连通起来，满是苟活土灰的躯体将他彻底束缚。脱离水面一样的压迫感一瞬鲜活，迫使霍雨浩屈服地睁开眼睛。
　　“莫安殿下，您醒了？”
　　讨厌的房间、讨厌的声音、讨厌的称呼。
　　要是所面对的是天堂甚至于地狱的话，都会比现在更轻松吧——无端这么想了。
　　当然那个解脱绝不可能由他自己主动选择，即使这颗心脏那时仍会在另一个主人胸膛中砰砰跳动，所牵挂的那人或许不会因蛊毒死去——那又怎么样，他可不允许把身体交给那个人。
　　思绪越飘越远，拉回来时已经是第二次的被呼唤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是睡糊涂了？霍雨浩轻轻捶了下脑门，“呵”地一声笑了。

　　“莫安殿下？”对方神经紧张起来。
　　视线对焦，几名侍奉他的圣仆的脸在视野中清晰。
　　“现在是什么时候？”一经开口，就发现了自己的嗓子是久眠后特有的沙哑。
　　“殿下，这是您睡下去的第四天了。”得到了未曾预想过的答案，霍雨浩惊讶地将眼睛微微睁大，然后，注意到了眼前低眉顺眼的圣仆脸上的疲态——
　　“你们一直守在这？”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叹了口气，一边揉着眉心，一边挥手作驱赶状，道：“都下去休息吧。”
　　几人左右顾盼着，偷偷交换着神色，踟蹰与期待的矛盾在脸上交替，但终究没有起身。
　　霍雨浩无奈地察觉了他们貌似无故的担忧，补充道：“这是命令。教主要是问起，就说我不爱人家伺候好了——不许说多余的话。”
　　“……是，”又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吱声领命，“殿下，教主让您醒来就过去找他——这个时候教主通常是在议事坛——属下告退了。”
　　那样带着威胁的指令反而奏效得多呢……霍雨浩慢慢挪下床将双脚放进鞋里，刚好就看见房门被小心谨慎地合起来——几乎没有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