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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坐忘峰】《将仲子兮》第二部《错过》 作者M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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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错过
(七)闻讯
(之叁)
杨逍微微一笑:“乡野之人,草字不值一提。这第三关是怎样的?在下很想知道。”
殷野王也不追问,直接答道:“我们这里有二十八位兄弟,多少都有些武艺,尊客愿意用什么兵刃,与什么兵刃对阵,悉听尊便。我们只单打独斗,绝不以多为胜,不过,刀剑无眼,如有伤亡,只认命罢了。”
这时赵胜和彭和尚也走出洞口,听了殷野王这话,彭和尚笑道:“早该如此,真刀真枪,岂不痛快?”
赵胜本性爱武,听到如此对阵,哪有不跃跃欲试的道理,连忙问道:“我们每人一场,还是三人中选一人出战?”
殷野王道:“一人即可。”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91楼2019-05-29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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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闻讯
    (之肆)
    彭和尚对杨逍笑道:“这下咱们都没份了。你若不让赵胜去打这一架,他非怨你好几年不可。”杨逍对这种比武没什么兴趣,自然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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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闻讯
      (之伍)
      殷野王心里暗暗遗憾:“本想看看这个书生的武功,这下倒看不到了。这背刀的小子只怕也就是一身蛮力,没什么新鲜的。”待真看到赵胜和使钢鞭的冯三九斗到一处时,刀光闪动,身随意转,辗转腾挪,智勇兼备,不由暗叫惭愧,“在江南一隅待得久了,我竟是井里的青蛙了。”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93楼2019-05-29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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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闻讯
        (之陸)
        这使钢鞭的冯三九再想不到赵胜看上的竟是他这兵刃稀罕。当时赵胜见那二十八位高手排在那里,等着自己挑选一人迎战,心里倒比进了堆满珠宝的仓库还要激动,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应有尽有,心说:“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须选个平常碰不到的,才有意思。”这才一眼相中了使钢鞭的冯三九。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96楼2019-05-29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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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闻讯
          (之柒)
          这冯三九的鞭法是纯刚猛的足各子,起手就是一鞭盖顶砸下,赵胜侧身躲过,双刀齐向冯三九左肩去砍。冯三九“嗖”地一个箭步,反跳到赵胜身右,钢鞭向赵胜的胸口刺去。赵胜后退一步,右刀一撩,只听“当”的一声,却没能将钢鞭磕开,虎口却震得发麻,暗叫一声,“好力气!”左刀去削对方腰际。冯三九不躲不闪,只把钢鞭抽回,横着抡起,以快打快,逼得赵胜退后两步,紧接着又是一鞭兜头砸下。
          赵胜知道今日是遇上了劲敌,大喝一声,“来的好!”举了双刀迎上去,就要硬碰硬地碰上钢鞭。可冯三九的钢鞭并不落下,倏然抽回,向赵胜右侧腰间点去。赵胜向左侧跳开,翻右刀去削冯三九的头颈,哪知冯三九鞭法更快,身子一低,鞭头重重点在了赵胜右膝上。赵胜知道他要点自己的“足三里”,躲避已是不及,只在千钧一发之际略微避开正位,饶是如此,右腿被点得麻了一片,就势身子一歪,左肩卖了个破绽,诱得冯三九挺鞭便刺,回手就将右手的钢刀架到了冯三九的项间。
          哪知这冯三九刚硬暴烈,平时最爱面子,难得一次对阵,若是败下来将来如何做人?因此发了性子,也不管被刀架了脖颈,一味猛攻。赵胜收刀不及,眼看这刀就要把冯三九的左边膀子给卸下来。
          殷野王赶紧喝止,天鹰教诸人意图施救,但都为时已晚,正着急的时候,却见一个白影闪过,场中缠斗的两人手中已没了兵刃,定睛再看时,钢鞭和双刀都到了杨逍的手里。他仍在刚才观战的位置上,谁也没看清他如何把两人兵刃都缴到了手里。
          杨逍把双刀给了赵胜,走到冯三九面前,双手捧了钢鞭给他。
          冯三九脸色煞白,不肯接鞭,只低声惭道:“罢了,今日竟如此惨败,以后再不使它了。”却听杨逍道:“昔日尉迟敬德与秦叔宝对阵,也曾吃过败仗,又有何妨?钢刀加身,凛然无惧,这等英雄气慨,何愁没有位列凌烟阁之日?”这冯三九因天生一张黑脸,又擅使钢鞭,步战马上都是一员出色的猛将,常被人比作唐初的名将尉迟恭,自己暗地里也存了些效仿类比的念头,听杨逍如此说,心里舒坦不少,接鞭退到一边。
          彭和尚心里暗暗纳罕,“这个杨逍,几时这般折节下交了?”他却不知冯三九实在是托了纪晓芙的福。杨逍对纪晓芙求而不得,一片爱屋及乌的心思竟放在了和纪家同样使鞭的冯三九身上,方会出手相救,又加温言抚慰。便是杨逍自己也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完全不是自己的作风了。
          杨逍的这番作为落在殷野王眼里,却是另一番感受:“此人当真与寻常江湖人不同,怎么会想到凌烟阁上去?”正揣测间,只听父亲雄浑的笑声传来:“杨左使,彭大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殷野王心中一凛,暗道:“难道这就是父亲提到过的光明左使杨逍?”心下倒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我还道天下英才辈出,寻常一个书生便如此了得。若是那个年少成名的杨逍,那倒是对了。”却听杨逍朗声笑道:“鹰王,久违了!”
          殷天正还是白眉飘飘、红光满面的魁伟模样,对杨逍和彭和尚拱手笑道:“失礼失礼!二位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还辛苦二位闯过关,罪过不小啊!”
          杨逍还礼道:“鹰王言重,原是我们好奇心重,没有及时报上姓名,望鹰王莫怪。”
          彭和尚也合十道:“鹰王,袁州起事时多承你的策应!和尚早就想来登门拜谢了。”
          殷天正敛了笑容,正色道:“自家兄弟,驱除鞑虏,分属应当。我后来听说,周子旺没了?”
          彭和尚道:“也是我们谋划不周,鞑子气数未尽,最终落败,子旺也折了性命。”
          殷天正叹道:“可惜了一个好兄弟。”
          彭和尚念了一声佛,“事在人为,尽力而死,也是本分。”
          殷天正也是豁达之人,见彭和尚这么说,也不再说此事,转头叫殷野王来见礼。
          杨逍只说:“都见过了,不讲那些俗礼了。倒是有人让我捎句话给你,说是茅山的阿螓在春晓客栈等你。”他把阿螓的那件信物递给了殷野王,殷野王见了,脸上很有些欢喜的神色。殷天正听说是儿子在茅山的救命恩人来了,忙催儿子快去迎接。殷野王自去了不提。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3楼2019-05-29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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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错过
            (七)闻讯
            (之捌)
            殷天正把杨逍、彭和尚和赵胜请入正堂奉茶。赵胜知道三人必要密谈,向殷天正行过礼也就退下了。杨逍和殷天正在光明顶闹僵过,彭和尚和殷天正也不甚相得,还是前年袁州起事,殷天正帮过些忙,这才算有了些交情,所以三个人原来并不算交好,几句场面话说完,一时竟没了话说。
            杨逍心知殷天正多半还有些芥蒂,又不知自己所来何意,存了戒心,有话还是说开了好,便开门见山道:“杨某此来,非为别事,实是看着海内扰攘,民生凋敝,朝廷式微,来日或有大事,不知鹰王如今志向何在?”
            殷天正本来担心的是杨逍揪住他自立门户的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己还有真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此时闻言,心里松了口气,正色道:“殷某之志,从未转移,但求扶危济困。来日起事,定当共襄义军,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杨逍微笑道:“我猜想鹰王也是如此,但总要当面分说明白才好。鹰王短短十余年,在江南创下偌大基业,何等才干,何等魄力,实是我明教之福,也是苍生之福。彭大师在湘、赣、鄂一带经营日久,再有鹰王在江南稳扎稳打,届时拿下漕运,切断南北,朝廷断无继之力。鹰王意下如何?”
            殷天正细细想来,不由点头道:“如此甚好。但蒙古人能征善战,天下无不畏惧。要与之对抗,谈何容易。”
            杨逍道:“天下事,无非应时而动,顺势而为。刚才彭大师有句话说的好,事在人为。我们能做的,无非是做好准备,徐徐图之等待时机而已。”彭和尚道:“我看那鞑子并无什么了不起,茅山那次,才十八个人,也搞得那些官兵焦头烂额。”殷天正叹道:“那次是有地利可以依仗,可惜忽必烈南下以来,拆了无数城墙,能依仗的地利真是少的可怜。”杨逍道:“江湖人多少听过茅山之事,但天下人并不知晓。既然茅山地利可用,不如再来一次大的,让天下人知晓,蒙古人的铁蹄也没有那么厉害。”殷天正笑道:“那个简单,改日咱们再来一次。”杨逍点头道:“最好把这茅山杀官造反之事编成故事,到处去酒楼茶肆讲讲,越绘声绘影越好,最好再穿插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在里头,人们越发爱听。”彭和尚也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真是杀人不见血。”
            杨逍摇头笑道:“我可是连秀才都不是,算哪门子的读书人?”转头又对殷天正道:“说起天时地利人和,我近日得了一件宝贝,威力不小,就是不易得。”殷天正奇道:“还有什么宝贝能入了杨左使的眼?”却听杨逍说了三个字,“神臂弓”,不由疑惑道:“这名字倒是听说过,好像是先朝的兵器?”杨逍点头道:“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射程二百四十多步,你说是不是宝贝?”彭和尚道:“射程二百四十多步?那可了不得,比什么武功都好用。”殷天正道:“左使交给锐金旗做就是了,何必舍近求远呢?”杨逍道:“锐金旗的器具和人员都在昆仑山一带,就算在那边做得了,难道还千里迢迢运到中原来用吗?再说,这弓做起来所需材料甚繁,除了竹木,还要铁作登子枪头,铜作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作弦,想大规模做起来,还是要在中原的好,而咱们明教上下,也就是鹰王你有这个实力。”他看得明白,虽然自己已看淡了与鹰王的权柄之争,矛盾的根源已经消除了,但积年龃龉岂是红口白牙几句话就能消弭的?还不如实实在在地一起做些事情,日久见人心,反而有望同心同德。
            殷天正看了杨逍一眼,心里着实动心,他素知杨逍心高气傲,天下能入眼的东西不多,这神臂弓只怕真是难得的宝物,若能做那个几百张,自己声威更振,看来杨逍这次还真是抱着和解的心思来的,心里也痛快了不少,笑道:“你可高看我了,我如今不过是个乡村野老,只怕张罗不起来呢。”杨逍微笑道:“鹰王何必自谦?如今松江府棉布人称是‘衣被天下’,若没有鹰王从中主持,哪得这般繁华光景?若不是知道鹰王有这个本事,我也不会来撞这个金钟。”殷天正呵呵笑道:“好个杨左使啊,稳坐光明顶,却知天下事,老夫佩服!”杨逍道:“至贞年间,黄母从崖州回到江南,便有了‘错纱配色,综线挈花’工艺流传,但始终不过小打小闹,只有江南人知道,可自从至顺年间起,突然风生水起,有声有色,天下皆知,这时间正与鹰王回江南的时间相合。除了鹰王,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和魄力造福一方?”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4楼2019-05-29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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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错过
              (七)闻讯
              (之玖)
              殷天正心里暗叹,“这小子果然是聪明人,”嘴上只谦道:“这里到底是老夫故里,诸事方便,老夫不过顺势而为,谈不上什么能耐。只可惜,”他叹了口气,“百姓虽说比别处宽裕些,但朝廷搜刮太过,无穷无尽,纵使日夜劳作,也不过勉强糊口度日而已。”杨逍想起玉国赠剑时所说的“富极塞北,穷尽江南”,心里恻然,“听闻朝廷中还有变钞之议,一旦施行,物价只怕要再翻倍都不止,百姓生计艰难啊。”彭和尚愤然道:“这帮鞑子,什么都不懂,就知道伙着那帮色目人,整天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杨逍摇头道:“天下白银不足敷用,钞法本身并没错处,只是这些鞑子贪婪太过,目光短浅,倒把先朝官场恶习学了个遍!”殷天正拍手道:“说的极是!”三人正说的入港,却听外面有人回禀,“教主,王盘山来人了。”
              杨逍听到“王盘山”三个字,心里就是“咯噔”一下,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他心念电转,霎时间转过了许多念头,天鹰教的人怎么会从王盘山回来?天鹰教的人出现在王盘山,那就是峨眉派所谓的王盘山密会完全没能保密?如果殷天正瞒着不说,自己怎么打探消息?但殷天正倒是给他省去了诸多麻烦,直接吩咐,“叫管事的人进来。”回头向杨彭二人道:“王盘山的事你们听说了吧?我这几年一直派人盯着那里。谢狮王可害苦了我,真不知他发的什么失心疯!我的两位坛主一死一伤,屠龙刀也没了影儿,我的女儿也失了踪。”他神情黯然,全无了江湖大豪的锐气,此时的殷天正只是一个担心女儿的老父亲,“我只有一儿一女,野王虽然能干,还是我的素素贴心些。”他借着咳嗽偷偷拭去眼角的老泪,可这情形全落在了杨逍眼里,勾着杨逍想起晓芙来。她也是纪家唯一的女儿,她的父亲只怕也是这般紧张而担忧她的。
              进来回话的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殷天正让他先与杨彭二人见过礼,杨逍方知此人是神蛇坛坛主封弓影。这封坛主口才便给,几句话就把来龙去脉讲得明明白白。他奉命监视王盘山,对沿海动静也十分留心,接到下属传来的消息,有一行十来人想雇船去王盘山。他亲去查探,发现竟然来自几大门派的人,昆仑派、青城派、武当派、峨眉派尽在其列,还有一个皮肤黝黑、高鼻深目的天竺和尚。最奇怪的是,竟然还有两个痴痴呆呆的青年。他不敢怠慢,亲自化妆扮了船家,跟着船在八月十三前往王盘山。那些人并不太谨慎,说话也不知道避人,他没费多大力气就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那两个状如痴呆的青年也是昆仑派的,正是当年与会王盘山扬刀立威大会的蒋涛和高则成,不知怎么的就失了神志。青城派惦记着屠龙刀的事,从天竺找了个能治疯病的和尚来,但须得带着病人本人到丢了魂的现场去,才能施展法术,这才约了昆仑派来王盘山,想把蒋涛和高则成治好,但又怕昆仑派的人得了便宜,翻脸不认,便叫了峨眉派的人来做个见证。昆仑派又怕青城派和峨眉派联手捣鬼,又从武当派约了一个人来。就这么着,雪球越滚越大,弄了个这么庞大的队伍出来。
              这封弓影与这些武林名门正派宿怨不浅,有心整治这帮自以为是、眼高于顶的家伙,又想顺便把蒋涛和高则成弄回天鹰教立功,便悄悄随他们上了岛,选了昆仑派的潘棣暗地里下了手,用的还是武当派的兵刃。潘棣的亲哥哥潘棠见到弟弟死于非命,背上插着武当派的长剑,就急了眼,当场和武当派动了手,后来就是稀里糊涂的一团混战。用封弓影的话来说,“嗬嗬,那是人头打出了狗脑子来。我看他们打的差不多了,就在船上吆喝了一嗓子,说飓风要来了,船马上就走,等过个十天半个月再来接他们,作势就要开船。当时天气也真是不好,他们都慌了神,屁**流的跑到船上。等开了船,我就把他们一拳一个弄倒了,赶紧给弄了回来。唯一可惜的就是跑了一个傻子,好像是叫高则成的那个。”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5楼2019-05-29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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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错过
                (七)闻讯
                (之拾)
                听着殷天正细细讯问过程中的各种细节,杨逍拼命忍住了冲动,终于等到殷天正问到,“那些人呢?”却听封弓影道:“都在神蛇坛的门房里躺着呢。”殷天正道:“不必为难武当派的人,张老道倒比那帮人强些。”封弓影道:“武当派那个小子,这会儿还在王盘山躺着呢,也不知死了没有。”见殷天正面露疑问,忙解释道:“武当派那个小子功夫挺好,但就是个年糕样的性子,一被人家咬定是凶手,就懵了头,还在那里解释来解释去,眼见要动手了,尽扯些没用的废话。昆仑派那个潘棠头上青筋暴起那么老高,被青城派的那个老道几句挑拨,也不讲什么单打独斗了,带着昆仑派没死没疯的另外三个人围着武当派那小子就打上了。”
                殷天正追问道:“昆仑派对阵武当派,到底孰强孰弱?”封弓影苦笑道:“这个真没法说。昆仑派那套两仪剑法倒是厉害,武当派那小子真抗不住。可是昆仑派那四个人平时配合惯了的,又都是三十多岁,当打之年,武当派那小子只有孤身一个,没法比。潘棠又杀红了眼,拼了右手去挡剑,硬是一脚把那武当派小子的腿给踹断了,要不是那个峨眉派的小姑娘护着他,潘棠非把他右胳膊也废了不可。”殷天正皱眉道:“怎么还有什么小姑娘?”封弓影笑道:“那是武当派那小子的未婚妻。那姑娘倒是真仗义,拼了命地护着小女婿。临上船的时候,那小姑娘架着小女婿,可潘棠说什么也不让她那个小女婿上船。那小姑娘没办法,就陪着那小女婿在岛上待着了。”他一张嘴当真阴损,“我心想,人家名门正派,讲究患难与共,咱得成全人家不是?就在岛上好好待着吧,正好风大雨大,做对儿苦命鸳鸯吧。”见殷天正脸上有些不快,想到教主从来光明磊落,不会赞许自己这么做,忙解释道:“我看那小姑娘是个人物,还给了她一个水囊呢。”
                殷天正沉声道:“你这次确实立了功劳,但独这一件事做的不妥当。等风雨歇了,你派人去把他们接出来。恩怨归恩怨,没必要和武当峨嵋搞出死仇来。”封弓影很是后悔自己说漏了嘴,好好的功劳打了折扣,忙诺诺地应了下去。
                杨逍此时已经完全没了别的心思,干巴巴地和殷天正谈了些神臂弓的相关事宜,在殷天正所设的接风宴上也是食不甘味,宴席一散便起身告辞。殷天正本想留他们多盘桓几日,但看得出杨逍心绪不宁,也不再多问,只说请他们得空时务必再来。彭和尚带了赵胜也一道告辞出来,在路上忍不住问杨逍,“怎么封弓影一说完,你就跟燎了爪子的猫一样?”杨逍闷头赶路,也不说话。彭和尚和赵胜也没办法,只得跟着一路狂奔。回到春晓客栈,杨逍对彭和尚和赵胜勉强笑了笑,道了声“来日方长,后会有期”,拿了行装就走,冲到镇上马行里掷重金买了匹骏马,一骑绝尘,向东而去。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6楼2019-05-29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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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孤岛 (之壹)
                  杨逍这一路不敢停歇,途径绍兴和黄岩时各换了一次马,总算在次日上午赶到了庆元路慈城县钱塘江边。钱塘江潮以秋潮最盛,每逢月初和月中更是顶峰,这一日正是八月十六,此处潮水不及海宁等观潮胜地壮观,但仍可见江面上潮头有如一条白线,由远而近飞驰而过,颇有可观之处。
                  杨逍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风景。现在他发愁的是另一件要命的事。前两天海上风雨大作,今日风势减弱,但雨仍未歇,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有风暴,哪有人肯驾船出海?他连着找了十几个船家,船家都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郎君,钱是好东西,我也想赚,可也得有命花呀!等天晴了,我立刻送您去?”
                  杨逍身上被雨打得透湿,心里有如火烧一般。王盘山在钱塘江口外,听闻是几个无人的荒岛,只有乱石嶙峋,何来遮风挡雨之处。晓芙虽有些武功,如何挨得过这凄风苦雨?何况还有那个百无一用的未婚夫。他一想到这个,怒火就往上撞。心上人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定了去不算,还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娃娃,除了拖累晓芙,还能干什么?想到这里,心头一片杀机涌起,如这钱塘江潮挟着风雷之声而至,但又奔驰而过,逐渐消散,只留下了满心无可奈何:晓芙对他尽力护持,纵杀了他,也就是徒惹她伤心而已,于事无补,何苦来哉?罢了,这次上岛去,把晓芙平安接回来就好,也不必以真实面目与那人照面,更不必表明身份,省得麻烦。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船只,尽快上岛才是。
                  正在苦思对策之时,海平线上出现了两个小黑点,越来越近,俨然是两艘刚刚海上归来的三桅船。他来不及等那两船靠稳停好,一掠而上,冲着掌舵的船老大拱手道:“船家,可还敢再出一趟海吗?”
                  那船老大身长背阔,一张脸黑得和锅底相似,听杨逍如此一问,倒笑了起来:“这海上便是我家,出海就是回家,有什么不敢的?”
                  杨逍心里一松,“现在去王盘山,去不去?”
                  那船老大把杨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王盘山?”
                  杨逍从怀中掏了一块二两来重的金子,递到那船老大手中:“这个是额外的酬劳,出海的工钱、清水、吃食等一概另算,价格好说。
                  船老大很痛快地答应了:“好!”说完就喊船工卸了货,立刻扬帆出海就走。
                  杨逍站在船头,只图那风夹着雨,打在脸上身上,多少能浇灭些心头的旺火。船老大亲自掌舵,看他不肯进舱,倒要淋雨,便道:“到王盘山有一更远近呢,不必急。”
                  杨逍生于海外,知道这船家说的“一更”大约合六十里,船行约需一两个时辰,此时风向不顺,只怕还要更久些,此时已在船上,自己再着急,船也就是这个快慢,对那船老大道了声“有劳”,便自己踱到船尾去,伫立在风雨中出神。
                  钱塘江口的海水并不清澈,反而是混沌的暗青色,堆满了乌云的天空也是沉甸甸的暗灰色,再配上铺天盖地的横风逆雨,当真是水天一色。忽听船老大唱起歌来,嗓音沙哑,曲调悠扬,但吐字并不清楚。杨逍费了很大力气,才听出来他在唱些什么,不由得心下一凛,回头向那船老大望去。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那船老大唱完,把舵交给了副手,也转到了船尾来,对着杨逍一拱手道:“兄弟是台州方谷贞。”指了指杨逍袍子上绣的那个火焰图形,“我没去过光明顶,但我知道,这是光明顶的服色。自己人。”
                  杨逍拱手还礼道:“在下杨逍。”伸手止住方谷贞行礼,“方兄不必拘礼。恕我眼拙,没认出教中同道。”
                  方谷贞笑道:“我不说,你怎么能知道?要不是看到你这衣服,我才不会跑这趟船呢。”
                  杨逍一揖道:“这次真的要多谢了。原是杨某的私事,不该劳动教中兄弟。”
                  方谷贞摆手道:“我若没碰上,也帮不着,可碰上了,还能不帮?”转身回舱拿了酒壶和杯盏出来,往甲板上一坐,笑道:“若是平时,我这等海边的小喽罗也见不着左使这等昆仑山的大菩萨,今天是难得的机缘,无论如何要喝几杯。”


                  IP属地:海南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7楼2019-05-29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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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孤岛 
                    (之贰)
                    杨逍暂时抛开了心事,席地坐在方谷贞对面,两人就在雨中对饮起来。一番闲谈下来,杨逍才知这方谷贞乃是台州黄岩人,几代人都是漕运船户,和盐户一样,生来就注定了要给朝廷走船运粮,朝廷付给的脚钞甚低,还要被船户中的大户盘剥,生计艰难之极。好在这方谷贞生来神力,胆气也壮,弄了些船,跑起私盐的买卖来,这才宽裕起来。他生来是个慷慨豪迈之人,最爱疏财仗义,隐然已经是这一带明教教众的头领人物。
                    说到船只,方谷贞倒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前几年谢狮王来找我,要了一艘船去,他说也是去王盘山,谁知一去就没了音讯。我听江湖上也是沸沸扬扬,听说是谢狮王抢了屠龙刀去?”
                    杨逍摇头苦笑:“我也是一无所知,估计也不是空穴来风吧。”
                    方谷贞道:“狮王那次非要我找些平日为非作歹的恶人给他做船工,也不说为什么。我说这样不好,你武功再好,在海上也是把性命交到船工手上,哪能大意?但他只是不听,我也只能照办了。”
                    杨逍望着茫茫大海,心想谢狮王说不定已经葬身鲸波。十几年前光明顶一干人等雄姿英发,傲视天下,如今人事半消磨,却是这般光景。早晚自己也会殒命在这世间某个角落,不知道晓芙偶尔想起自己时,将是怎样的心境?
                    方谷贞见杨逍半晌不语,面色沉郁,也不出言打扰,只管自斟自饮,偶尔帮杨逍倒上一杯酒。船随波摆,酒面也跟着不断荡漾,雨滴汇入杯中,这酒的辛辣被冲淡了不少,倒似有了些咸涩的味道。
                    方谷贞素知王盘山诸岛中以下盘山面积最大,多半就是杨逍要去的地方,便绕到了下盘山西,准备从岛西的小港湾靠岸。远远望见那港湾里停着一只双桅船,乱石滩上倒似有两个黑点在动,虽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隐约像是两个人在追逐,没多久就转过一座矮山峰看不见了,不由奇道:“下盘山上只有些乱石头,连树木都没有几棵,更无人居住。这样的天气,怎么还有别人上岛了?”
                    杨逍心里更添了不安,神色却是如常,同方谷贞商定,自己先上岸查看,方谷贞去查探下那艘双桅船的虚实,如无异常,则上岸与自己会合,其他水手留在船上。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由方谷贞负责回防船只,务必不可将船只落入他人之手。
                    待船只靠岸,杨逍一跃便上了岸,顺着那两个黑点离去的方向搜寻。没等他转过那座矮峰,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子声音,却不是纪晓芙。那声音清丽婉转,可所说的内容却透着彻骨的寒意:“你还想不起来?那我把你这只手也砍下来,也许就想起来了。”
                    杨逍心下一凛,不敢怠慢,悄悄绕过那矮峰,但见一片空地上无草无木,乱石满地,纪晓芙和一个年轻人斜靠了一块大石头坐着,两个人都是浑身淋得透湿,一动不动,多半是被点了穴道。
                    杨逍见晓芙无恙,心里一松,眼光直接找到了那说话的女子,果然是一位故人。那女子肤色雪白,高鼻深目,正拿剑在一个倒地之人的右手腕上比着。
                    地上那人模样可怖,双足和左手都已被砍下,流出的血和地上的积水汇在一处,整个身子都倒在血泊之中,还在嘶哑着声音喊着什么,声音含混,倒似在说什么“素素快走呀”,身子因疼痛扭来扭去,兀自冲着纪晓芙那个方向看去。不远处站了一位中年人,貌不惊人,倒似不忍心看似的,默然地看着远处。
                    那少妇冷笑道:“你还真是个多情种子。人家有夫婿,轮得到你操心?”手中长剑用力,已经刺进了那人的手腕数分:“还想不起来?”
                    那人浑身发抖,整张脸如黄纸一般,但眼神却越来越清明,倒似心智正在逐渐恢复一般,忽然惨笑道:“我想起来了。”嘴唇蠕蠕而动,但声音越来越低,眼睛一翻,终于一动不动。
                    那少妇担心他就此死去,弯腰去探他呼吸。哪知那人突然睁开双眼,用仅存的右手集中了全身仅存的力量,向那少妇前心击去,他毕竟也有三十来岁,积累了二十来年的功夫,虽是重伤之下,但舍了命地放手一搏,威力不容小觑。
                    那少妇没想到这个之前混沌痴傻之人竟会诈死,全无防备,虽本能地向左侧一闪,仍被重重地打在右肩上,立刻还击,一剑贯穿了那人胸腹,把他钉在了地上。
                    那人知道再无幸免之理,脸上浮上无尽悲凉,“我高则成糊涂一世,也想做个明白鬼。你到底是谁?”
                    那少妇皱眉道:“你之前一直在装傻?装得倒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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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孤岛
                       (之肆)
                      黛绮丝心里奇怪:“这杨逍怎会回护起峨眉派和武当派的人来?”杨逍虽然竭力控制不去看纪晓芙,但投向纪晓芙的目光中的柔情和扫过殷梨亭时的厌恶却瞒不过黛绮丝的眼睛。她到底是已成婚的妇人,对男女情事十分敏感,略一思忖,就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心头大快,暗道:“我道你杨逍多么眼高于顶,当年在光明顶上,年轻男子中唯有你对我视若无睹,我还道你是个石头人,原来也有这么一天。”想着想着,她蔚蓝的眼眸里泛出笑意,对杨逍道:“这两个人得罪了我,这小姑娘还对我下过杀手,我不能饶她。不过既然杨左使求情,我也不好不给面子,只杀一个就算了。杨左使你挑吧,杀哪个?”她在殷纪两人面前踱来踱去,脸上挂着些神秘莫测的微笑,“我杀了这个武当派的小子好不好?你倒要谢谢我呢,对不对,杨左使?”
                      杨逍也不再绕圈子,冷笑道:“要杀,也轮不到你代劳。这两个人我都要保下,别的废话就不必说了。”此时他挡在纪晓芙面前,两只手背在身后,右手弹出一颗小石子,撞在晓芙“肩贞”穴上,瞬间解了她被封住的穴道。
                      晓芙从杨逍现身起,脑子里就白茫茫一片。杨逍和黛绮丝在说什么,她完全都听不清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难道是来救我的么?”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涌,幸好此时雨势变大,浇在脸上的雨水给泪水提供了掩护。正迷茫间,忽觉得肩上一阵温暖涌入,被封的穴道解开,四肢恢复了知觉,忙给殷梨亭推宫过血。但她功力不够,解穴较慢,足足花了一盏茶功夫才成功。
                      杨逍和黛绮丝越说越僵,这时终于交上了手。韩千叶到底怕妻子吃亏,也拔剑相助,几个回合下来,心里更是发虚,“这个杨逍的功夫好生古怪,有时似是有现成的套路,招式流利,姿态优美,可有时似没有套路一般,纯是见招拆招,借势打势,偏又应变奇速,貌似随心所欲,但实在让人措手不及。”又支应了几招,侧身对黛绮丝低声道:“他并无伤你我之意,何必再斗?”
                      黛绮丝如何不知,却咬牙道:“有什么了不起?”韩千叶知道妻子的脾气,只好继续陪着缠斗。
                      杨逍过去并没有跟黛绮丝和韩千叶交手过,今日一战,也对这两人暗暗佩服,心想这两个人到底还是有些能耐,不算浪得虚名。他听着晓芙的动静,知道她正在扶着殷梨亭往岛西的港湾那里去了,心想这岛上并无他人,港湾那边有方谷贞接应,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想到晓芙和殷梨亭亲密相依的模样,就似有一只手伸进腔子要把心脏直接拧下来。他全靠这场恶斗来分散心神,发泄怒气,虽克制着没有下死手,但也绝不容情,对黛绮丝和韩千叶几次示弱的暗示只做不见。
                      他动手前从地上捡了晓芙的剑来用,此时招招紧逼,剑光如水幕般把黛绮丝和韩千叶罩在里面,把两人逼着一步步倒退,最后先是一剑挑中韩千叶手腕,令他长剑脱手坠地,又回手一挥,停在黛绮丝颈间,离她的咽喉不足一寸时方停。
                      黛绮丝面如死灰,长剑掷地,咬牙道:“我本以为你不过长得好些,识文断字,没什么稀罕,原是我想错了。”
                      杨逍沉声道了句“承让”,扭头就走,却听黛绮丝冷笑道:“但是,没想到你这么脓包,竟会把想要的女人让给别人,真是白长了副好皮囊。”
                      杨逍被她这句话刺得连发作的心思都灰了,冷哼了一声,继续往港湾那里去。他总得把晓芙送回到岸上才能放心,至于未来怎么办,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待转过那座矮峰,远远看到那两只三桅船只剩了一只,他不由愕然。再看乱石滩上,方谷贞乐呵呵地笑着站在岸边,纪晓芙急得团团转,而殷梨亭却没了踪影。
                      方谷贞看到杨逍过来,忙迎了上来,低声笑道:“我把那小子塞到那艘船上弄走了,仗义吧?”见杨逍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又笑道:“刚才我去找你,听见你和龙王的话了。那小子碍事儿,把他弄走就完了。”
                      方谷贞这句话声音大了点儿,晓芙听得真切,又急又气,小脸儿通红,顿足道:“杨逍,你们明教没有一个好人!”
                      方谷贞老于世故,忙上船去了,还边跑边说,“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咱们随时开船啊。”
                      杨逍倒觉得方谷贞这事没办错。殷梨亭一消失,自己的脑子就像雨后放晴一般透亮,晓芙不过是生气,哄几句自然会好,便笑道:“你想去哪儿?我送你。”却见晓芙往后一仰,竟昏了过去,吓得他赶紧上前抱住她,一试她额头却是滚烫的。他仔细一想,这多半是在荒岛上煎熬数日的急火,连日的水米未进、风吹雨打和生死相搏,就是男人也未必抗得住,何况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忙抱着晓芙上了船,对方谷贞道:“去桃花岛。你可认识路?”
                      方谷贞吓了一跳,“桃花岛?路倒是认识,可那岛上可去不得。据说都是机关,守岛的人也不让外人去。”
                      杨逍泰然道:“旁人去不得,我去得。开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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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离别(之壹)
                        晓芙这一场病来势汹汹,高烧了三天三夜,杨逍守了她三天三夜。她这病原比丁敏君那次更厉害些。昆仑派围攻殷梨亭时她挨了潘棠一掌,后来又挨了黛绮丝一掌,没吃没喝地在雨中浇了三天,大伤元气,也亏得桃花岛上奇珍药材储备充足,杨逍靠着昔时在胡老先生家零敲碎打记下的医理药性,又埋头在书房里翻了些医书来临阵磨枪,又拿九花玉露丸化了水,不要钱似的当茶水来喝,到底缓了过来。
                        晓芙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从王盘山到了桃花岛。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她迷迷糊糊听到了鸟啼婉转,又闻到了花香阵阵,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汉阳家里,可睁开眼却吓了一跳。
                        天青色的罗帐,素白墙上挂着水墨鲤鱼。凉风从淡黄色竹窗吹进来,听风瓶在黄梨木多宝格里“叮叮”地响。房间里没有人,她疑惑地想,自己难道是在做梦不成?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昏迷之前所有的事。她扶着殷梨亭离开那块石壁,想到港湾那里去。她不敢想,她和殷梨亭一起离开的样子落在杨逍眼里是什么样的。他肯定很难过,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他解开她的穴道,显然就是让她伺机逃开,以他的能力,她在那里,也就是添乱而已。她怎么能不管殷梨亭呢?那样温和、腼腆、善良的一个人。他俩在王盘山苦熬两天两夜,他断了腿,还把仅有的一块干粮给了她。她不肯吃,他说“一人一半”,哄她吃了一半,又把属于他的那一半放到怀里,留着下次“一人一半”,后来那越来越小的干粮被水浸透了,变成了面浆,他还把大块的面浆给了她,自己只把布袋上沾的面浆吃得干干净净。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来家里做客时一说话就脸红的殷家哥哥,还是那个在武当山上被自己捉来的螳螂咬得哇哇叫的殷家哥哥,还是那个每年到峨眉派送年礼时悄悄塞给自己一个小礼物的殷家哥哥。可恨自己却不是那个爱嘲笑他害羞、总捉弄他到哭、会悄悄把小礼物收好的纪家妹妹了。
                        那个船家硬把断了腿的殷梨亭塞上船,又伤又饿的殷梨亭趴在船舷上冲她呼喊,涛声盖住了他的声音。随后那个船家得意洋洋地说,“小姑娘识相点,这个小白脸不要也罢,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好像后面杨逍过来了,再往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想到这里,她汗毛都立了起来,难道这是他们明教的地方?
                        就在这时,晓芙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赶快闭上了眼睛。一只手在她额上试了一下,又在她的手腕上搭了个脉。她没敢睁眼,但她知道,那是杨逍。
                        她还记得川西荒村中他用手来暖她的手的触感。还是那双手,温暖又干燥,坚实又柔和。她庆幸他很快地离开了屋子,因为她原本已经退烧的脸发起烧来。她暗暗骂自己,“纪晓芙,你这个没廉耻的丫头。”可是,她心里知道,她有多喜欢他,有多贪恋那只手。她甚至还记得,看着殷梨亭被船越带越远时,其实她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甚至感受到一种解脱般的如释重负。她在心里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晓芙无力地躺在那里,心里挣扎成一团乱麻,直到一个娇嫩的童音在叫她,“姐姐,你还没醒啊?”
                        晓芙睁开眼睛,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蹦进门来,脸上带着些海风造就的晕红。
                        “姐姐醒啦!”
                        那小女孩看到晓芙睁眼,忙不迭蹦到屋外去,大声喊着,“娘,姐姐醒啦!”
                        不多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笑呵呵地走进来,边走边用围裙擦着手:“姑娘醒了就好。我给你弄吃的去。”见晓芙面露疑惑,便笑道:“我就住在这里,这几天啊,姑娘换衣喂药都是我来的。我夫家姓方,娘家姓齐,排行第五,你叫我方嫂也行,叫我五姐也行,随便你。刚才那个是我女儿,叫碧娘。吵到你了吧,乡野孩子就是嗓门大,你别介意啊。”
                        晓芙见这方嫂笑容可亲,言语和善,这才放下心来。方嫂说她祖上在大名路,所以做的一手北方吃食,只怕晓芙吃不惯。可是晓芙饿了好几天,这时真是吃什么都香甜。
                        碧娘站在桌旁,调皮地把下巴放在桌子上,盯着晓芙吃饭,倒教晓芙不好意思起来,“你饿不饿?”
                        碧娘笑道:“我不饿,我看你吃得好看。”
                        晓芙倒有些脸红,“吃饭还有好看不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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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贰)
                          碧娘不答,只说,“你快吃,待会儿退潮了,我带你去沙滩上捡贝壳。”
                          晓芙忙问她,“这是什么地方?沙滩在哪?”
                          碧娘很认真地回答她,“这里叫桃花岛。”她指了指北窗,“沙滩很大,你从这里往外看就能看到了。”
                          晓芙被“桃花岛”三个字惊得目瞪口呆,忙从窗户向外看去,果然不远处就是浅黄色的沙滩,足有一两里宽,被两侧低缓的青山环抱着,安安静静地弯在那里,海波不断涌上,在沙滩上排出一线白色的浪花,又悄然退去,不多时又复涌上,永无止息。
                          晓芙从没想到海岸可以一美如斯。碧娘拉她要到沙滩上去玩耍,方嫂笑骂道:“疯丫头,纪姑娘刚刚病愈,哪能去沙滩上吹风?你去拣些贝壳到屋里来,陪着纪姑娘玩吧。”
                          碧娘做了个鬼脸,笑道:“你等着啊,我给你捡个荔枝螺来。你可以在窗户里看我。”说完就跑了。晓芙很是羡慕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但也知道自己大病初愈,不能任性,便倚在窗边,看着碧娘踩着绿草鲜花下到沙滩上去。正出神间,却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一回头却见杨逍含笑站在门口。
                          她倚窗而站,他临风而立。这仿佛是他和她第一次这么舒缓的见面。他们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赶着,被各种各样的人围绕着,匆匆地见上一面,有时连话都说不上。她只要知道他在,她就会开始躲闪。他只要知道她在,他就开始追逐。她要永远感谢海风、沙滩和碧娘,让她彻底地放松下来,在她和他之间永远紧张的气氛中,赐与她和他这么一刻安静的对望。
                          她不想说话,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不是“我该回家了”,就是“我要嫁人的。”也许还会又掉下眼泪来,多煞风景!她只想就这样看着他,把他的样子刻进自己的骨头里,就像一只珍珠贝,吞进那颗最闪亮的石子,在漫长的岁月里,用一层一层的思念和怀恋给它包上细腻的淡粉色,在时时的隐痛中,为自己做出一颗最心爱的珍珠来。
                          他也不想说话。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不是“我不舍得你”,就是“你不要走”,而她就会立刻哭起来,多没意思!她看着大海的时候,眼里全是宽广的波涛,嘴边有些恬静的笑意;她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全是自己,嘴边依旧有恬静的笑意,这样多好,他真希望这一刻长长久久地下去。
                          碧娘跑回来了,捧了一大堆五光十色的贝壳,一古脑摊在桌子上,挨个告诉晓芙:
                          “这几个是荔枝螺,不过不是一个种类,有很多种荔枝螺的。”
                          “这个是织纹螺,花纹特别好看!”
                          “这个是丽核螺,像不像一颗水滴?”
                          “这个是藤壶,你别摸它的底儿,特别粘,看上去很丑,对不对?但是很好吃的,我娘说了中午咱们煮来吃。”
                          晓芙陪着碧娘一个个看贝壳,杨逍自己扯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玩贝壳。过了一会儿,听到方嫂在远处喊碧娘,“碧娘,把你今天挖的藤壶拿过来!”
                          碧娘应声就往外跑,出了门又跑回来,对着杨逍笑道:“杨叔叔,咱们改天去钓小螃蟹吧?别人带我去,都会弄一身泥,我娘说过,你会飞的,不会弄一身泥!”她大眼睛往纪晓芙身上一转,“纪姐姐在屋里养病没事做,也可以钓小螃蟹呀!”
                          杨逍点头笑着应了,对晓芙笑道:“你不怕螃蟹吧?等你好点,我带你去,我小时候很爱玩这个。”
                          晓芙简直想象不出他小时候玩耍的模样,不由得望着他笑了。杨逍只觉得满天都亮了,直把刚才一直在心里转的念头说了出来,“你和碧娘在一起玩得真好。将来你也会这样哄你的女儿么?”
                          晓芙的脸刷的红了,退回到窗边,望着海面不再说话。
                          晓芙没想到,她午睡醒来的时候,杨逍居然就已经带着碧娘去给她钓了三只小螃蟹来玩,养在一个白瓷盆中。那些小螃蟹不过铜钱大小,在浅浅的水里爬来爬去,很是可爱,有两只的螯是红色的,另一只的螯是青灰色的。
                          碧娘告诉晓芙,螯的颜色不一样,就不是一个品种的,“东边有一片芦苇滩,里面就有好多,不过得往里走。杨叔叔会飞的,带我到了很靠里很靠里的地方。越靠里,小螃蟹越大,越好玩儿。我说多钓点儿,杨叔叔说若是一个盆里螃蟹多了,你看了也许会害怕的,倒不如少点儿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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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离别
                            (之叁)
                            晓芙心想,他倒是细心,这东西若是多了,在一起爬来爬去,只怕就不可爱的,抬眼看他时,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忙低下头去,专心看螃蟹玩。
                            不多几日,晓芙的身子大好了,心思越愈发重了。病好了,她就没有理由再和杨逍一起在这个岛上待下去了。杨逍知道她的心思,但也不想说破,只是时时过来给她送些新鲜物事玩,每次也不多待,顶多半个时辰,说古讲今,谈诗论词,或是聊些各地风物、天文地理,当真是只谈国事,不谈风月。
                            纵是如此,晓芙依旧知道杨逍的所思所想。他有时会突然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过上小半盏茶的时间,想想之前说到哪里了,捡起话题继续说下去。她起初还躲闪他的目光,后来也不再躲闪,有时也会这样默默地看着他,把心里的话翻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憋回去。她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克制自己,她心里都在疼。
                            最终晓芙的病还是好了。这一天下午闲谈结束,杨逍起身出门的时候,晓芙低声道:“我该回家了。”
                            杨逍这时背朝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她看到他的背僵硬了下,然后回身对她淡淡一笑,“明天我送你回去。”
                            晓芙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怔怔地落下泪来。过了很久,她擦干眼泪,看到彩霞满天,想起自己还从来没有在沙滩上走过。这样回去,又是一样遗憾。她哪里还有机会再来这里呢?她加了件外衫,学着碧娘的样子,一路踩着绿草鲜花下到沙滩上去。那沙子极细极软,晓芙到底是年轻女孩儿,天性爱玩,看了看左右无人,平日也没见着沙滩有外人来过,索性脱了鞋,赤了足,沿着海水的边缘慢慢走着。海风习习,似乎可以把她的烦恼带走一些。
                            “可不可以再唱一遍?”杨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晓芙身形立时凝住,回身看到他正在离自己一丈远近的地方,脸上带着些淡淡的笑容。“就是,我们遇见那天,那首竹枝词。”
                            晓芙眼圈儿一红,扭过头去,继续走。没什么好忸怩的,明天就要走了,他只是想再听一遍那首竹枝词罢了。在冬雪中,她忘情而歌,他踏雪无痕。在沙滩上,她轻声歌唱,他踏着她印下的脚印一路走来。
                            “采莲湖上一双舟,白縠风生易觉秋。浅浅溪流齐鹤膝,青青荷叶过人头。四月南风海岸深,青旗高高柳阴阴。三江潮发来如马,五两风摇密似林。”
                            杨逍望着她纤细高挑的背影,她这些天拿方嫂的衣服凑合着。老绿的颜色穿在她身上,清爽得如同刚刚被雨水洗过的翠竹。
                            “你这些天一直闷在屋里养病,还没有在桃花岛上转一转呢。这岛上别的不多,就是花多草多,八九月份,也是有花的。”他还是想多留她几天在身边,可惜她永远在拒绝。
                            “不啦,耽误很久了,叨扰很久了。”她怕待着越久,告辞的话就越舍不得说出口来。也许她该说点儿别的,对了,她一直有句话想问,总忘记问,“这真的是那个桃花岛吗?我是说,我们郭襄祖师家的桃花岛?”
                            杨逍望向岸边的花树:“是。我和这里有些渊源,十来岁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两年。你看,我总是这里住两年,这里住两年,好像没有安顿过一样。”他想说,他真想和她找一个地方长长久久地住下来。
                            “那,郭襄祖师当年的房子,还在吗?”晓芙想到郭襄的一生未嫁,也许是真的没有合适的人吧,其实也挺好,嫁不了自己心上的人就谁也不嫁,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到这里的时候,原来的房子啊,亭子啊,都不剩什么了,好在找到了当年的图纸。”
                            晓芙想,这里的房子盖的真好,很像他的风格,只是自己没有那个福气。
                            他们的对话越来越虚空,好像只是在消磨着时间,那些他们舍不得放任流走的时间,那些最终如细沙一般从指缝中流走的时间。
                            “现在的桃花岛和当年的一样吗?”
                            “怎么说呢,比如,你看到的桃花岛是一个样儿,我看到的桃花岛一个样儿,碧娘看到的桃花岛又是一个样儿。同一个时辰,同一个桃花岛,不同人看来犹不相同。若隔个几十年,几百年,又如何能相同呢?”
                            “那这世间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眼里的世间,和真正的样子差多远?”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过去的你曾经是什么样子?我没来得及参与。将来的你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却没有机会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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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 错过
                              (九)离别
                              (之肆)
                              “你想要这世间怎样,就照着自己的主张去做,也就是了。”杨逍想,你要怎样,都依着你。
                              “真能那样的话,活的可真痛快呢。”晓芙想,如果真能照自己想到的去做,该有多好。
                              “为什么不呢?比如,晓芙,我活一日,便尽力护你周全一日。哪一日我死了,也就结束了,那时哪怕世上再没人知道我对你的这份喜欢,又有什么要紧?”杨逍停住了脚步,面向大海,背后的桃花岛上有无数美丽的鲜花在盛开。
                              “我哪里值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原来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就丢了一件什么顶要紧的东西一样。所以我要谢谢你,帮我找回了整个的我来。”杨逍想,我应该觉得这就够了,可是我真的觉得这样不够,太不够,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彩霞越来越暗,晓芙低了头,不再说话。杨逍轻声道:“船已经备好了。明天我送你。”
                              晓芙“嗯”了一声,无言地走了回去。
                              杨逍嘱咐了方嫂,如果晓芙明早自己来找她,就送她去吧,保证安全就好,也许她不想让他送她,都依她。
                              第二天的一早,晓芙离开了。她立在船头,不敢回头望桃花岛一眼。正像她心知肚明而又不敢面对的那样,杨逍默然无语地站在码头上,看着她的船渐行渐远,终于不见。
                              第二部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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