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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长篇作品《江东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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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继续讲道:“严舆也吓得身体一动,我与他说笑道:‘我听说你能于席间坐跃,行动比常人敏捷,所以方才与你开了个玩笑。’他这才定下心神,还与我解释一番,我已确定他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无能之人,便用手戟将他杀了,当夜攻进了严白虎的老巢。只是可惜,让许贡和严白虎逃了,他们前往余杭投奔了许昭,我本想乘胜追击,却又想到许昭有义于旧君,有诚于故友,便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也算是给许贡留个容身之处。”
许贡却并不甘心屈居人下,他明里归附,暗中加害,悄悄向朝廷上表,直言孙策骁勇善战,有楚霸王之风,若放于外,必生世患,他还劝朝廷用重金高官利诱孙策回京。孙策向乔玥解释道:“这封上表若是进了京邑,我受朝廷之召,不敢抗旨,不得不回,一旦西去,怕是再无回江东之日。江东一乱,许贡便可从中谋得渔翁之利。”乔玥越听越是紧张,他若是回了京邑,轻则卸下兵权,软禁终生,重则连命都保不住了。她神情凝重,掰他手指的力道也不自觉地重了几分,孙策只好戳了戳她的额头,提醒道:“你轻些掰。”
乔玥不好意思地松了手,焦急问道:“然后呢?”
孙策却执意要乔玥亲吻他被掰疼了的指节一下,这才肯继续说:“我这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我手下的候吏将许贡的上表截了下来,我当即派人将许贡住处团团围住,直接将上表甩到了他面前,他却不敢承认。我早先平定吴郡时,也遇到好些直言敢谏的义士,当中也有人指摘我非名正言顺,可我见他们敢做敢当,有些节义,也没怎么难为他们。这个许贡,在任时便于山贼勾结,以致民怨沸天,敢写上表又不敢承认,心怀私仇,难成大事,吴郡若是落到他的手里,怕是还得再遭一番劫难。”
乔玥问道:“所以你便命人将他绞杀了?”
孙策答道:“是,事出紧急,我不得已而为之,留着此人始终是个祸患。绞杀许贡之后,我还派人严密监视他手下人的动向,果真在两日之后又截到一封上表,我念其身负旧主所托,尚有节义,便只缴了上表,放了他一命。”
乔玥一时无言,只牵着孙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双手各抱住他一根手指。孙策却以为她又生气了,便解释道:“严舆、许贡的事情与魏功曹不一样,政场无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不可,这确不是我律外行刑、生杀任情的问题,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他细想了想,又解释道:“若说严格依律行事,许贡勾结山贼,严舆替山贼讲和,也都是叛逆之举,我奉旨讨逆,理当诛杀逆贼。”
“我知道。”乔玥说道:“严舆、许贡的事情容不得三思而行,幸亏孙郎头脑清醒、坚毅果敢,这才能当机立断。若换了我,怕是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她解释道:“我只是担心。”
孙策说道:“不必担心,日后不会再有这些事情了。”
乔玥在他指尖处轻轻揉捻,说道:“我只恨自己这么晚才认识你,不能亲眼看见你先前的英姿飒爽、丰神俊秀,只能听你云淡风轻地讲过去的事,却不能与你一起承担。”
孙策笑道:“不晚,刚刚好,免得劳累你替我担心。”他将她翻了个身,又轻轻揉着她细腻白皙的脖颈,说道:“乖,不吃醋了,我的后半辈子都是你的。”
乔玥忽然坐起,衣袖挽了一卷,露出皓腕雪肤、素手纤纤,她使劲戳了戳孙策的脸颊,说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染了蔻丹的指甲红得娇艳,戳起人来也是真疼,孙策一把将她小手攥住,教育道:“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戳伤了,你可得对着看一辈子。”
他从未与她大声说过话,即使此刻略带了些教育的口吻,说起话来也是温和的。乔玥定定地望着他的笑容,不禁也展露出如花笑颜:“孙郎笑起来的模样,好看极了。”
孙策顺势揽着她靠在自己肩窝上,揉了揉她柔顺的青丝,说道:“嘴这么甜,是不是明日围猎想要什么了?”


IP属地:上海528楼2019-10-31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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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玥抬手揉了揉他的脸颊,额头更是在他肩窝里蹭了几下,转而问道:“我听闻富春县令虞大人是个奇人,能日行三百里,可是真的?”
    孙策答道:“确是真事。我早先征讨山越时,分兵于山中逐贼,单骑与仲翔相遇,他劝我此处草深路迷,若遇急事,怕不能即刻应对,又劝我执弓矢步行,他亲执长矛在前开路。到了平地上,我骑马在前,他当真能步行紧随。”
    乔玥说道:“虞大人娴于经史子集,学问颇深,其见解自然有理。我听闻虞大人曾劝过你不要轻骑独行,你可听了?”
    难怪她忽然提及虞翻的事情,原来也是劝他不要独行,孙策应付了一句“知道了”,乔玥知道他心不诚,便郑重地劝了起来:“你轻骑独行,护卫们照顾不到。白龙鱼服,困于渔夫豫且;白蛇自放,布衣刘季害之。我知道你英勇果敢,可一想到你独自一人在郊外前行,草深林密,不知埋伏了多少敌人,就担心得不得了。”
    孙策只好向她解释道:“我喜欢找些安静的地方想事情,在室内端坐着总觉心情烦躁,便喜欢一个人跑到深林幽密之处静坐一会。”
    乔玥佯装生气,推开了他的手,说道:“原来孙郎是嫌我吵了。”
    孙策赶紧保证“绝无此意”,又亲口答应下来,日后再不轻骑独行,乔玥这才愿意重新挨了过来。她的额头紧紧贴在他脸颊上,似要将自己一腔良苦用心细细传达给他,她忽而捧住他的脸颊,心中酝酿了千言万语,眼中氤氲了千情万思,缓缓开口道:“你问我明日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缺,只要孙郎平平安安的。猎场上刀剑无眼,孙郎一定不要离了护卫。”
    他将她轻轻按回枕上,说道:“你放宽心,我明日还得回来吃你的金沙栗子和芋儿金酥呢。”
    乔玥刚想反驳他一句“栗子自己剥”,又忽然想起他已答应了她不少事情,便浅浅一笑,说道:“好,我等你回来。”


    IP属地:上海529楼2019-10-31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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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深露重,晨光熹微,孙策抱着乔玥,一夜好眠,越近天亮,他睡得越轻,忽然感受到怀中佳人猛然抖了一下,他赶紧睁眼醒来,见她脸色惨白,颊生泪痕,忙不迭地帮她擦泪,安慰道:“出什么事了?”
      乔玥咽了咽眼泪,定了定心神,说道:“我……我做了个噩梦。”
      孙策哄道:“不怕,与我说说。”乔玥却摇头不止,连声说着“我不敢说”,还是孙策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劝着:“但说无妨,我不信这个。”
      乔玥的噩梦必与孙策有关,她梦见他攻许都时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攀云梯而上,却被城上兵卫一枪挑落,他险些摔到地面,侥幸抓住了一根绳索保命。他拽住绳索往上爬去,刀光冰寒,箭矢如雨,任他甲胄在身,身上的血印子却也渐渐多了起来。乔玥在梦里看得清所有人的动作,她拼了命地出声喊他,二人之间却似乎遥遥地隔了一道云烟水幕,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前方已为他设下了重重的陷阱……
      孙策先是轻声地劝她别怕,连连劝着“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好不容易哄得她止了眼泪,她脸上依旧是一副担忧之色,孙策只好打趣道:“你若是担心,今日便与我同去。”
      乔玥怕得不得了,她知道自己今日就算乖乖地留在府中,也得担心整整一日,便决定与他同去。刚一使劲,还未起身,全身忽然痛了起来,昨日被他捏过的肩膀、蹂躏过的腰腿又酸又疼,乔玥软软地摔回枕上,郁郁说道:“都是你作的孽,我没法去了。”
      孙策只好帮她揉揉捏捏,这才稍稍缓解了酸痛感,乔玥还是不敢起身,稍一抬手便觉得酸痛不止,她枕着他的怀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直至东方大白,侍女来叫二人起身。
      孙策斜支着脑袋撑起上身,轻点了点乔玥翘挺的鼻尖,又揉了揉她玲珑的耳珠,不由得感叹道:“为什么要天亮呢?”
      乔玥咬了咬唇,抬了抬手,强忍着双肩手臂的酸痛,轻轻摩挲着他的眼眉,说道:“你快去吧,别误了正事,也别忘了答应赔给我的五十件新衣裳和金雀钗。”
      孙策应了一声,将她小手塞回温暖的被里去,乔玥说道:“你记得,答应过要教我舞剑的。”
      孙策轻轻起身,免得掀开被里的热气,他轻轻捏了捏她微凉的足尖,又灌了个暖汤婆子垫在她小腿下温着,乔玥说道:“你还要跟我学摇篮曲,哄绍儿睡觉的。”
      孙策将她腿脚暖暖和和地包了好几层,又隔着被子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足尖,正要离开,乔玥却忽然起身扯住了他的衣袖,轻声嘱咐道:“你昨夜答应过我,不再轻骑独行往密林中想事情了。”
      孙策将这些事一一应下,想要起身离开,她却又攥住他的手轻轻摇晃,孙策无奈,只好问道:“又怎么了?”
      乔玥咬了咬唇,终于又找到了个理由:“你再去一趟小厨房,带着我给你备的梅菜肉酱和雁来蕈酱。”她向他伸出手去,想要再碰一碰他的脸颊,深秋天凉,风重露寒,她掀了被子,自是冷得发颤,再加上手臂酸麻,稍稍一动便觉发抖。他心疼地将她小手捧住,又将自己的脸颊贴过去,说道:“你好好休息,若觉得累,便不必给我做饭了,来日还有机会的。”
      他将她按回枕上,重新掖好被角,俯身在她额心处轻轻一点,说道:“还有的是机会的。”


      IP属地:上海530楼2019-10-31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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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上海531楼2019-10-31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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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场之上,人声鼎沸,战旗飘扬。孙策身先士卒,引兵前行,不一会便满载而归,他年岁尚轻,意气风发,面容俊秀,身形矫健,不知引了多少世家瞩目。吴郡徐氏家族的子弟率先上前示好,几番攀谈之下,更是暗暗透露了与孙家联姻的意思。
          孙策翩然一笑,直言自己已然成家,倒是将几个弟弟推了出去,三弟孙翊骁悍果烈,性格行情最像他。徐家恰有个年方及笄的姑娘,刚毅机智,美貌过人,舞刀弄枪不在话下,更精于占卜之道。孙策当即与徐家定了亲事,又派人叫了孙翊过来,让徐家子弟相看妹婿,孙徐两家就此结为秦晋之好,同气连枝,荣损一体。
          见吴郡徐氏诚心归附,几个持观望态度的世家子弟也上前示好,更有几人求娶孙尚香。孙策暗自想了想自家小妹那闹腾的性子,他是来结亲,可不是来结仇的,便一一婉拒了这些人的要求。他也是疼爱自家妹妹的,哪里舍得她嫁到规矩森严的世家去受拘束?他心中早已有人选了。
          转眼间到了晌午,钱唐张氏子弟正与孙策闲聊攀谈,张氏子弟自恃为钱唐大族,钱唐县又是会稽郡重镇,开出的条件也颇为苛刻,一不能动张氏的地产,二不能动张氏的钱粮,三要在会稽郡扶助张氏,还要孙策娶张氏长女为正妻。一个个条件说下来,惹得孙策心头火起,且不说他与乔玥情谊深厚,绝非外人所间,单说前三个条件,他是要消除士族外患,不是将小患养成大患。
          与孙策谈条件的是张氏长房长子,名张明,他与孙策年纪相仿,也是早早担起了家族重任,他说话行事颇为老练,数次想要探听孙策部下虚实,都被孙策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二人身后跟着数骑随从,渐渐远离热闹的猎场中心,往密林深处行进,张明纵马快行几步,忽然向前放了支空箭,箭头钉入树干两寸之深,箭尾的羽毛摇摇颤颤。前方并没有猎物,张明忽然放箭,其意不可谓不深。张明向孙策说道:“我看中了前方的鹿,有些急于求成了。”
          孙策自然知道前方没有鹿,张明看中的是江东六郡。孙策笑道:“巧了,我也看中了这头鹿,你一人胜算太小,不如你我联手。”他亦是张弓搭箭,箭尖将张明的箭劈成两半。
          张明面色一震,旋即恢复过来,向孙策笑了笑,先是称赞他箭法高超、臂力强劲,又赞他胆识过人,箭矢横于面前尚不改颜色。孙策没再与他说客气话,索性直言而道:“我心中有底,自然不怕。其一,我随从人马是你数倍。”这是在震慑他,孙家掌控的兵马钱粮远非钱唐张氏可比;“其二,张氏一族派来与我谈判的人,不当是个眼界浅薄,看不透局势的人。”
          张明将孙策的话一一掂量过,昨日临行之前,父亲和几位长辈与他通宵夜谈,一位叔父直言:“孙策小儿,有何可惧?”当即被他父亲驳了回去,孙策年纪尚轻,朝气勃发,已据江东,更有图谋天下的雄心壮志,断不可能像以往的会稽郡守一般与世家妥协苟合,张氏一族若还想立足,要么疏散家财、削减势力,要么远远地离开江东的地盘。
          张明轻轻捏了捏一箭尾羽,他想不出,族中还有哪位兄弟能将羽箭劈成两半;他更想不出,张氏一族何来与孙家抗衡的资本。他方才赞过孙策胆识过人,现在细细一想,孙策根本不需要怕,孙策的后盾远非他张明可比。孙策方才说他“不当是眼界浅薄、看不透局势”,他也该看明白了,张氏一族若还想在钱唐立足,除了臣服,别无选择。
          张明即刻下马叩拜,说道:“张明方才口出狂言,还请明府恕罪。”他又不忘将责任推给旁人:“临行之前,家中叔祖三令五申,张明迫于孝道,不敢不从。”
          孙策并不点破,他不在意张明先前说过什么,也不在意先前的话是不是张明真心所言,他只需要张家的最终态度。孙策笑道:“四个条件,一个也没能谈妥,你回去之后可要受家族责难?”
          张明表态道:“张氏一族派我前来,已将阖族荣辱尽付予我,张氏一族愿为明府鞍前马后效力。”不待孙策再说什么,张明已翻身上马,说道:“明府既然看中了这头鹿,也看得起张明,便由张明为明府开道猎鹿。”
          孙策与张明二人飞马在前,聊得兴起,渐渐将随侍们甩在了身后,越往深处,树林越密,高高的树冠层将阳光遮去大半,一只赤狐从孙策面前飞快地跑过,皮毛鲜亮,红得挑不出一丝杂色。孙策大喜过望,冬日转眼便至,乔玥已为他备下了冬衣,他也要猎一只赤狐回去给她做个围脖,冰凉的北风不会顺着她的衣领灌进去,她可以暖暖和和地过一个冬天。孙策引弓飞箭,射中了赤狐的右前腿,它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张明正要再补一箭,却被孙策拦了下来:“用网兜,别伤了毛皮。”
          张明揽下了这个活,取出网兜追了过去,他追着赤狐跑了一会,终于将它抓进了网兜里,深林幽密,他转身时已望不见来时的路。他试着喊了孙策几声,杳杳的树林中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呼喊声。


          IP属地:上海534楼2019-11-02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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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郡徐氏、钱唐张氏……还剩下个最难啃的硬骨头,东阳恭氏,孙策本想再往密林深处走几步,安安静静地想些事情,却又忽然想起乔玥的叮嘱,便转向了来时的方向。忽然,密林之中探出了几支冷箭,锋利的箭尖划开冷凉的秋风,直直地向他射来。孙策刚一听见长箭破空之声,便觉脸颊一痛,一腔腥苦血水在口中化开,他还顾不得拔箭,受惊的马匹便疯了似的颠簸起来,几乎要将他飞甩下来。孙策紧紧地勒住马缰绳,重重地跌在地上,左肩摔得一阵酸麻,他飞快地从箭筒中取了三支羽箭,一并飞射出去,埋伏的三个黑衣人应声而倒,紧接着又有五六个黑衣人举枪而出。箭头淬了毒药,孙策眼前已有些昏花,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手边无刀无剑,只剩下个空荡荡的长弓。
            孙策举弓格开一人刺过来的兵刃,他左肩摔得酸痛不止,使不上力气,竟被长枪掀翻在地,眼见三四支明晃晃的枪刃要刺在他身上,他忍痛翻身而起,长弓一挥,将一人腿骨打断。枪刃转而纵劈而下,他高举起弓身抵挡,却将胸腹后背全都暴露给敌人。孙策借着挥弓的力道纵身跃起,顺势将一人的口鼻飞踢得溢出血来,紧绷的弓弦成了他杀敌最后的武器,他狠狠一绞,险将脖颈勒断。长枪自他背后突袭,孙策闪身避开,枪刃将他发冠挑落。孙策回身挥弓向那人重重打去,弓弦已断,弓身尽碎,他束起的长发也铺散开来,鲜血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又顺着脖颈将内衫染透……


            IP属地:上海535楼2019-11-02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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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陆 提灯山河
              日头西斜,天色渐暗,室内的光线早已昏沉下来了,重重灯树堆叠相间,险要将人眼晃花。
              几名近侍联手将孙策抬了回去,数名大夫、军医围在床榻前,这个施针、那个诊脉,另有几个清理创口。吴夫人看得心惊胆战,老身子骨早已撑不住了,乔玥侍奉在侧,既要担心孙策,又要担心吴夫人,整个人也已脆弱不堪。孙权和孙翊也已赶了过来,更有宫人抱来了襁褓里的孙绍。
              为首的大夫脸色一白,向吴夫人禀报道:“毒入肺腑,回天乏术。”
              乔玥心口一震,几乎要晕厥过去,他走的时候还是好好一个人,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好想推开他身前围着的重重数人,抱住他放声哭喊一阵,多少个午夜的梦里,他也是这样沉沉地睡着,听了她噩梦后的哭喊声,他总能醒过来……
              吴夫人示意几名宫人扶好乔玥,自己则是上前几步,问大夫道:“可有办法让我儿醒来?”
              几名大夫面面相觑,最终不得不给了个办法,以三寸长的银针刺入穴道,或许能让孙策硬生生地疼醒。乔玥眼睁睁地看着细长的银针刺入血肉之中,心疼得仿佛滴出血来,孙绍似也感受到了父母的苦楚,一声声啼哭连绵不止。
              孙策手指一颤,神魂却仿佛被禁锢在狭小的囚笼里,怎样也醒不过来。他觉得自己仿佛睡在一个布满牛毛细针的床榻上,锐利的针尖划开皮肉,刺向肌理最深处,他每一挣扎,细针却往皮肉里陷得更深……微弱的哭声从远方传来,他听得出来,这是他疼爱的绍儿,绍儿哭了,乔玥又在什么地方……
              乔玥,乔玥,乔玥……
              孙策手心猛地攥紧,乔玥只觉自己的心也被猛然揪了一把,她扑上前去,双手捧住孙策攥紧的拳头,心底的苦涩和担忧再也隐忍不住,一声声地呼唤道:“孙郎,你醒过来,你快醒过来……”
              乔玥一声声“孙郎”的呼喊掺着孙绍的哭声,一下接一下地叩击着坚固如铁的囚笼,重重撞击声在他耳畔回荡,他心底里亦有个喊着“乔玥”的声音,两下相击,仿佛一束阳光狠命地撕破乌云,细小的针眼终于汇成了摧枯拉朽的力量。孙策只觉神识刹那间回到了身体里,他猛然睁开眼睛,撞见她喜极而泣的笑颜。
              孙策费力地抬了抬手,撞伤、砍伤、扭伤交织缠扭在一起,乔玥理解他的心思,忙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手心里,她盈盈的眼泪柔抚过他裂开的伤口,千疼万疼,唯有这点细细的疼痛扎进了心里。
              孙策勉强开口,声音已是嘶哑难言:“你将绍儿抱去侧间,哄他别哭。”
              古往今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孙策要嘱托临终遗言,却先让自己的儿子避去侧间,吴夫人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儿子,又看了看抱着孙绍离去的乔玥,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如何能不心疼?
              年仅两月的孙绍还是个孩子,孙策已让乔玥将他抱去了侧间,分明是想传位于年长的弟弟,临场的重臣如何想不明白?孙策对自己的几个弟弟多有照顾,三弟孙翊性情最像他,同样的年少英气,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是纵马提鞍的快意少年郎……孙翊见孙策如此,扑于床前涕泣不止,连连责怪自己没有紧跟大哥。
              张昭看穿了孙策的心思,扶起孙翊,上前说道:“三公子骁悍果烈,英姿勃发,能承父兄遗风,威震江东。”
              孙策心中早已有了决断,孙翊性情与他最似,却也是兄弟中最性急的一个,无论是喜是怒,向来难以藏在心里。他能做镇守一方的将军,却做不得雄踞江东的霸主。孙策向孙权招了招手,接了宫人呈上的兵符,交到了他的手中。
              沉甸甸的兵符冰凉刺骨,孙权拒不敢受。孙策急火攻心,怒吼一声:“孙权听令!”卡在咽喉里的一口血痰掺着药酒咳了出来,眼中光芒,锐利似刀。宫人擦去孙策唇边沾染的血迹,他忍下伤口撕扯的疼痛,一字一句地说道:“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
              收服世家、均田于民、南抚山越、北方尽图……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从父兄手中接了江东的基业,终将会慢慢地从稚嫩走向成熟。孙策看着孙权接下兵符,他说了这么多话,已耗尽了沉睡以来攒下的所有力气,这个少年沉稳果敢,必能在此乱世大放异彩。
              而他的生命,却只能渐渐枯竭在期盼之中,像一盏摇摇曳曳的烛光,戛然熄灭在无边的黑暗里。


              IP属地:上海537楼2019-11-03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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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策再次醒来,是因为闻到了香甜的栗子味。就像一个在梦里迷路的孩子,闻嗅到家的味道,一步步走出迷雾,一点点挣开绳索,终于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地方。
                乔玥素手呈冰碗,白瓷小勺将芋儿栗子羹细细打碎,寂静的室内回荡着清脆的撞击声。孙策稍一睁眼,她即刻放下瓷碗,扶起孙策靠在抱枕上,柔声说道:“我与琦儿打了个赌,我赌你闻见栗子味,必能醒过来。”
                孙策重重地咳了两声,心肺俱碎,乔玥赶紧递上帕子接下一口血痰,他的呼吸声粗重而沉闷。孙策缓缓开口,嗓音沙哑:“我睡得很沉,有好几次觉得自己醒不过来了。”仿佛灵魂和身体渐渐地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渊涧,乔玥的声音是拉他上去的最后一根绳索。
                乔玥问道:“孙郎可想吃些东西了?”孙策想要点头,可口中腥重的残血和苦涩的药酒交杂在一起,他渐渐犹豫。乔玥递上一盅清水,说道:“你先漱口,吃些东西,我再为你换药棉。”
                他漱口吐出的血水浮了一层褐色药痂,乔玥向来怕这些血腥的画面,竟也胸口发闷,想跟着他吐一口。孙策轻轻揉了揉她的手,说道:“你转过去,不要看。”
                乔玥眼中含泪,摇头不止,她也不知自己还能与他再见多少面,又如何能将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拉远。孙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脸,安慰道:“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来照顾我,还是让我照顾你?”
                孙策缓缓漱完口,乔玥扶着他重新靠回抱枕上,舀出一勺柔细的芋儿栗子羹,轻轻吹凉,递至孙策唇边。芋儿和栗子的味道醇香浓厚,带着一丝丝甘甜,他舌尖却早已被药酒和残血浸得麻木了,尝什么都是苦涩的血腥味。孙策一口也咽不下去,将一小口芋儿栗子羹掺着血水吐了个干净。
                乔玥也慌了神,又是递水又是擦血,还要为他重新敷药棉。孙策拦下了她,说道:“扶我出去。”


                IP属地:上海538楼2019-11-03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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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季节的夜晚一片肃杀,青翠草茎上凝起一层薄霜,北风裹着细雨往面上扑了过来,他平素用惯的长枪还伫立在院里。忆及当年,他纵马提枪,平定六郡,俨然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挥一挥枪划破陈厚的乌云,新阳便在云海间浮起,他就是江东的太阳,所经行处,天晴云散,不知引得多少姑娘戛然失神。他由乔玥扶着向长枪缓缓走去,握紧枪杆,仿佛与陈年旧友执手言欢。孙策单手执枪四下挥舞,昔年的他,尚时年少,借住于周瑜家中时,常在院中持枪相斗,他一手枪花挑得行云流水,刹那之间便可点出梅花七瓣……
                  这一刻的孙策,却只觉得自己手臂僵冷,动作忽而凝滞,长枪沉沉地摔落,他也似被抽尽了全身力气,向乔玥身上歪了过去。她扶不住他,只好陪着他一起跌倒。北风呼啸而至,她再不是那个畏畏缩缩地躲在他身后取暖的小姑娘,乔玥抱紧了孙策,什么话也不必说,只要在这里静静地陪着他。
                  “乔玥……”孙策忽然紧紧攥住乔玥的衣袖,说道:“你去书房,将我柜中最下面一层的匣子取来。”
                  乔玥很快捧来了匣子,孙策一枪将锁芯挑开,取出丝缎包裹的一块碧绿翡翠,交于乔玥手中,说道:“这是我……自己的私兵。”
                  乔玥心口一震,险将翡翠失手跌碎,他既已将江东兵符交于孙权,又为何偏要再私下给她一块私兵的兵符。孙策将兵符硬硬地塞进乔玥手中,将她指节攥得发白,断断续续地嘱咐道:“大局为重,但是我不在的日子,你得保护好自己和绍儿。”


                  IP属地:上海539楼2019-11-03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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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的夜色越凝越重,乔玥扶着孙策一层层地登上角楼,宵禁过后,城中万家灯火皆熄,昏沉霭霭。乔玥手提一盏明灯,照亮了前方的青石阶,孙策接了她手里的明灯,扶住棱角起伏的墙缘,向楼下伸出手去。明灯高悬,映亮了楼下最近的酒家,他记得,他曾在这里喝过酒,店家老板上月刚得了个闺女,宝贝得不得了;他又向外伸了伸手,灯火摇摇曳曳,隐约能看见“桃李记”的招牌,这一家的醉蟹做得好吃极了,他前日还见过店家七岁的小儿子,身量尚小,却也攥紧拳头表示将来要入他麾下效力了;再往外,是甜点“一格酥”,他昨夜睡前还想着,今日回来的时候,要不要给乔玥带一盒这家的栗子糕。房影重重,闹市楼阁一眼望不到边,孙策记不太清,“一格酥”后面是冰酪还是火锅,他使劲向外伸了伸手,明灯已不能举得再远,却还是看不清后面店家的招牌。
                    灯火的明辉和他的目光终究只能停止在这里,无法前行,就像他的雄心壮志、宏图大略,终将在二十六岁的夜里熄灭。他的灯笼只能举到这么远了,他的光芒只能照耀到这里了,他拼了命地想往远方伸手,灯火越是向外漾溢,他目光触及的黑暗就越多。浓重的遗憾就像化不开的黑夜墨色,将他和他的灯笼牢牢地捆在角楼上。
                    孙策手腕一僵,灯火坠落,他亦顺着青石阶向下滚去,乔玥伸手想要拉住他,却被他带得一同向下翻滚。孙策将她紧紧地护在怀中,就像初遇时那样,用他宽厚的身躯和温暖的胸膛挡下所有向她席卷而来的伤害。他护她最后一程,只愿故事结束之时,亦能一如往昔。乔玥在他肩胛上连撞了数下,神识飞远,似乎也回到了初见的那一日,这一年以来的悲欢苦喜凝在两个时间点之间,骤然分,骤然合,像春日的飞花、夏日的蝉鸣、秋日的落叶、冬日的飘雪,刹那光景,惊艳绝生,却又像渺渺烟云般陡然散尽了。
                    孙策脸颊上缠的厚厚药纱摔散开来,露出一片鲜血淋漓的创口,他赶忙抬手将乔玥双眼盖住,艰难地从咽喉中挤出两字“别看”。她终于能反抗他的力气,使劲将他手掌掰开,眼中盈盈的泪水滚落,将他伤口的血痂化开。乔玥紧紧地抱住孙策,双唇紧紧地贴在他唇上,她尝到了如他一般的残血和药酒的味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爱。
                    她的吻甜得像一场梦,足够他沉溺其中,一觉不醒。


                    IP属地:上海540楼2019-11-03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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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玥陪着孙策静坐在避风的拐角处,他沉沉地枕在她肩上,双手合执。孙策忽然将她小手放开,说道:“人死了之后,手足皆僵,你这娇滴滴的绣花手,被我攥得疼了怎么好?”
                      乔玥却执意将他的手攥住,柔声说道:“我不会放开你。”她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如果当初,他没能从铁蹄下将她救出,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一瞬生,一瞬死,到底是哪个更痛一些……
                      孙策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说道:“娶你为妻,是我二十六年以来,经历过最好的事。”他的指尖在她掌心里轻轻一蹭,他继而说道:“你也不准后悔。”
                      “我从未后悔,也绝不后悔。”乔玥看了看东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柔声说道:“等天亮了,我便将给你备下的冬衣拿出来晒一晒,冬天过得暖和些才好。”
                      “你送了我一个赤狐围脖,总得亲手为我戴上。”
                      “秋上酿的柿饼已流霜了,甜丝丝的,像个小灯笼一样。”
                      “明年开春的时候,绍儿的衣裳又该短了,他这个年纪长得可快了。”
                      “你早给绍儿定下了周家的小丫头,明年的这个时候,可就能提早见到儿媳妇了。”
                      孙策听乔玥絮絮地说着,一年太远,一月太远,连一日也太远了。他将她一缕青丝绞在手中,缓缓吐露道:“我听娘说起过,她怀胎五月时,曾梦明月入怀。这个字是我的小名,弱冠之后,无人再叫,所以你不曾听过。”他送她“玥”字,既是将一生情思尽付予她,亦是表意,他的命会和她的命紧紧扭缠在一起,像一团解不开的麻线,用一年的时间,贯穿她余生无尽的岁月。
                      “你带着绍儿回富春去,在鹿尾山下长住数年,等他年及弱冠再回来。我离家之前,曾在山最高处种了一棵梧桐,二十年后,你和绍儿将树下埋的木匣挖出来,里面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乔玥连连点头,她已顾不得问他,离家之前不曾认识她,为何要给她留个木匣。二十年的时光太久,富春江可能会日渐宽阔,也可能会戛然断流,鹿尾山上的梧桐树,又是否会在这二十年蒙蒙细雨的冲刷中轰然倒塌……乔玥接了他递来的钥匙,小心地藏在怀中,又将他紧紧抱住。
                      孙策很想闭上眼睛,眼皮已沉得挣不开了,她温软的唇落在他眼睛上,东方一丝微弱的光亮落在他眼睛上……他缓缓说道:“日出的时候,你要叫醒我。”
                      乔玥从未有一刻这样期盼过天亮,东方日出之时,他便不必再提灯照山河,一卷如画的江东河山会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半轮红日从东方的朝霞里缓缓升起,乔玥使劲晃了孙策几下,连声喊他睁开眼睛,他已很累了,累得只能沉沉地应一声。她连连地揉着他僵冷的指尖,却无奈自己的掌心也跟着凉了下去。她手心忽然坠沉,他擎着手臂的力气散尽,带着她的手掌沉沉地压在衣带上。他的衣带有她亲手绣的五彩云纹,云纹伴着朝云在晨风里飘飘翻飞,她心爱的人,终究看不见这一切了。
                      日出月落,她余生黑夜里的光辉,也已随风散尽了。


                      IP属地:上海541楼2019-11-03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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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珞有话说】
                        这一章最初是叫“将星陨落”,后来临时起意改成了“提灯山河”,重点是想突出“提灯照山河,但是照不亮”的遗憾感。
                        这一章构思了很久,大修两次,小修了很多次,前两天晚上夜夜哭半宿,三点多才睡得着,写这一章的时候足足用完了半包纸巾,眼睛都哭红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出去吃个火锅庆祝一下,还是再找个没人的地方猫着哭一会。
                        有小伙伴说好久没看见乔琬了,下一章会是瑜乔主场,再下一章孙策还能在梦里和台词里活一会,然后上卷结束。
                        还有小伙伴担心虐瑜的时候会不会没有虐策的时候这么痛心,这一点可以跟大家保证,各有各的虐法,男主一定要用最好的虐法(顶锅盖逃.jpg)
                        不不不上一句话收回,女主才要用最好的虐法。


                        IP属地:上海542楼2019-11-03 1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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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柒 深宫兵变
                          周家的红绸挂了不过半月便换成了白皤,丧事当前,添丁的喜事也得延后再办。乔琬身子困乏,又不敢见风,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枕上歇息,府中的事情全交给了璇儿和亓泽盯着。
                          亓泽刚训完了两个做事不麻利的下人,还正是火气最盛的时候,一见到璇儿过来,立马将满腹的火气压了下来,迎上前去,问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璇儿说道:“夫人吩咐了,吴侯新丧,赏银暂不能发,三月之后再给双份的。小公子的满月也不能大办,阖府上下各发一份喜饼了事。”
                          亓泽应道:“我已照夫人的吩咐做事了。”
                          璇儿看了看亓泽,面色微红,小声问道:“旁人只有一份喜饼,我偷偷多做了个给你,你可看见了?”
                          他当然看见了,他揭开油纸时,看见圆圆的喜饼下还压着个人形的小面饼,外皮烤得焦黄香脆,还印着锦鲤睡莲的纹样,模样奇巧可爱,他细细一看,这才发觉这个面饼是照着他的模样捏的。亓泽说道:“我收到了,很好吃。”
                          “你……你把它吃了?”璇儿面上闪过巨大的惊异,又委委屈屈地从手边食盒里取出个照着自己模样捏的人来,说道:“可怜她形单影只了。”
                          亓泽面色一滞,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块油纸,小心翼翼地揭开,撕了条胳膊喂给她,解释道:“我还给你留了一半,一直揣在怀中,还没凉透。”
                          璇儿咬了咬唇,虽还有些生气,却也渐渐释怀,这个亓泽心性憨厚,脑子虽直,却是真心待她的。她微微抿唇浅笑,也从食盒中取出个照着自己模样捏的面饼,掰了一半分给他。烤饼外皮蓬松香甜,内里的馅料也是大有玄机,他的烤饼是豆沙馅的,醇香的红豆蒸熟去皮,再细细地碾成细沙,清润可口;她的烤饼是红果馅的,熟透的山楂酸甜相间,掺着桂花拌成甜酱,醇香怡人。吃烤饼时,鲜红和暗红色的酱料不慎沾到了手上,璇儿赶紧拿手帕为亓泽擦手,又用竹签将烤饼串起来喂他,轻声数落道:“这么大的人了,吃饭还得别人伺候着。”[1]
                          亓泽笑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难道不好?”


                          IP属地:上海548楼2019-11-05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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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琬盖了一件银狐皮斗篷,斜倚在枕上捧了一卷书,不过一会便觉手腕酸痛,双肩僵冷,此刻正好是午饭的点,璇儿提着食盒走进门来,又赶紧将房门掩好。
                            乔琬看了看璇儿,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便说道:“我吃不下东西,你们别费心了。”
                            璇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说道:“夫人可得先看看,再决定要不要吃。”她掀开食盒盖,浓浓的热辣香气扑了出来,璇儿捧出一碗乳白浓稠的汤羹,其中漂浮着几块诱人的鸡胸肉、牛肋条、羊嫩脂,胡椒掺着蓼汁的辛辣味提神开胃,一丝若有若无的醋酸味也勾着她的舌尖。乔琬忍不住尝了一口,食欲大开,馋得还想继续再吃下去。
                            璇儿解释道:“这是亓大哥的主意,他听说夫人食欲不振,便向我推荐了一道家乡菜,叫做……叫做‘糁’,先得敲断一整条牛大腿骨,直至露出骨髓,大火快煮、小火焖炖,熬够五个时辰,淀粉勾芡,再加肥瘦相间的肉条。夫人不爱吃芜菜,我便一点也没敢放。”
                            乔琬轻轻地抿了一口细嫩的羊脂,又酸又辣,一点也没觉得腻。璇儿又从食盒中捧出一碟马蹄烧饼来,平整的一面烤得焦黄香酥,轻轻一撕,皮瓤分离;浑圆的一面疏松多孔,雪白的芝麻仁浓香扑鼻。璇儿将马蹄烧饼掰成两半,大口朝下浸到汤羹里去,松软的空心吸足了又酸又辣的糁汤,烧饼自带一丝椒盐咸香,大嚼几口,说不出的舒畅快意。
                            璇儿从食盒最下层捧出一碟盐烀雪菜来,原本嫩绿的菜梗腌制半日、熬制一日,细盐渍出雪菜醇醇的香气来。雪菜梗切成细细的小碎沫儿,加几块肉一同包进圆鼓鼓的烧饼里去,油光细腻、色彩鲜艳,乔琬轻轻一咬,竟震掉了一手芝麻仁。[2]
                            胡椒和蓼汁很能发热,乔琬吃了半碗糁汤,便觉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来,热辣辛香将全身的筋络都疏通一番,只觉整个人都比先前熨帖几分,她打趣了璇儿几句,说她日后必有口福。乔琬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也顾不得自己月子里不能吹风受冷,便要起身去看看乔玥。璇儿赶紧拦了下来:“大小姐昨日刚派人传了口信,说二小姐身体虚弱,不宜出门,免得风寒入骨,落下病根。”
                            乔琬说道:“无妨,我穿得厚些。”
                            璇儿劝道:“大小姐还说了,灵前礼数太多,二小姐若是去了,必要叩拜,身子骨怕是吃不消。”
                            乔琬已挣扎着掀了斗篷,坐起身来,说道:“你别劝了,姐夫生前待我那般好,我总得去他灵前尽心。他最放不下的人还是姐姐,我得替他照顾姐姐。”


                            IP属地:上海549楼2019-11-05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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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玥一身重孝,眼泪也早已哭尽了,青丝掺白发,仅以一个简朴的檀木簪子轻轻绾起,双颊深深地陷了下去,显得颧骨更为高突。不过几日光景,她已将自己折磨得这般消瘦。
                              乔琬心口一疼,她猛然想起自己前几日做的关于周瑜的噩梦,不过是个梦,已叫她痛得心神俱碎了。乔琬上前将乔玥轻轻抱住,柔声劝她吃些东西,乔玥双眼直直地盯着牌位,整个人仿佛死了一半,说话时也是有气无力的:“我饮食一切照旧,不必担心。”
                              乔琬还想再劝几句,双膝已隐隐地痛了起来,地上太凉,冰冷的寒意顺着骨缝蔓延到全身,她身子一软,扑在乔玥身上,璇儿忙赶过来扶住她。
                              乔玥自然心疼乔琬,赶忙和璇儿一同将她扶到了内室里,将孙绍交到她怀中,说道:“外间风大,你在这里陪着绍儿,不要出去了。”乔玥又亲手给乔琬灌了个暖汤婆子敷在膝上,乔琬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红润,乔玥缓缓说道:“阖府上下茹素守孝,我只能派人送些温的甜豆乳给你,你晚上回去记得再吃些东西。”
                              孙绍年纪虽小,可连日以来府中蔓延开的悲伤气氛还是感染到了他,更何况父子连心,乔玥也顾不上管他。乔琬的银狐皮斗篷暖融融的,孙绍格外愿意往她怀里蹭,乔琬便顺势揉了揉他粉嫩的小脸,两个人渐渐熟络起来。
                              这幅场景落在乔玥眼中,仿佛托孤已成,于人间再无留恋,她轻飘飘地向外间走去,宽大的衣袖翻飞起来,仿佛随时能够乘风羽化。


                              IP属地:上海550楼2019-11-05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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