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瑟西常常会做梦。当然，这对于魔法师来说无疑是一个优点，强大而活跃的意念力往往能够更好地操控周围的元素来行使奇迹。但糟糕的是，长久以来她的梦境常常充斥着那些难缠的回忆让她备受折磨，哪怕她早已将自己伪装的足够强大，但梦中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无助、孤独无不让她在深夜中惊醒，在狭小的床帘内发愣好一阵才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后来还是她以前的一个专研梦境黑魔法的朋友建议她睡前饮用些掺了灯芯草的蜂蜜酒，这种情况才算是有所好转，却并未彻底根除。是的，她又做梦了。无尽的寒冷，赤着脚，穿着单薄的衣服在薄雪中浆洗衣服，就跟她小时候一样，同样的苦难与绝望，哪怕已经距离她如此遥远，那份当时的感觉也让她难以摆脱。
不知什么时候，梦境发生了变化，周围似乎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冷了，梦境之中的雪仿佛也有了消融之势，皮肤感知到的不再是刺骨的疼痛，而是绵软的温暖......
瑟西睁开眼睛，宽阔而空荡的天花板让她倍感不适。对她来说，学院内四面用粗呢布料围得严严实实的狭小床榻才更有安全感。她踉跄着坐起来，只觉浑身酥软，胳膊上的伤透过洁白的纱布还隐隐能看到些许红色，显然伤口已经好了大半，而纱布也是勤换过的。躺了这么久，一下子直起身倒让瑟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花了有一段时间才终于理清了思路：她本该离开的，但RK拦下了她，那么她现在应该还在RK的飞艇上。
这个房间，瑟西之前从未来过，不过心里也猜到了这大约就是他的卧室。这个房间比飞艇内的其他房间整洁不少，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打扫。除了必要的大件家具和一些书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物什摆设，房间内灯光昏暗，冷色调的灯光透过天花板四边微弱地起着照明作用。
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也就几秒的时间，宝石便破门而入，如同被掷出的皮球扑进了瑟西的怀中。“Bibo！BiboBibo！”
瑟西摸了摸宝石。“你的拉姆跟你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它突然就躁动来起来，看来是感应到你已经醒了。”RK紧随其后走进了房间，手里拿着一盘黄油面包走到床边，“感觉怎么样？我猜你昏迷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可惜现在厨房里只有这些现成的食物。”
瑟西感激地笑了笑，接过对方手中的盘子：“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便狼吞虎咽了起来，随着身体机能的复苏，她的胃在就开始向她敲响饥饿的警钟了。
RK静静地盯了她片刻，问道：“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瑟西刚涂了药之后，最严重的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差点让赫然出现的冰霜吞噬，魔法药剂的副作用着实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一向肆意洒脱的他对药剂的副作用紧张的要命。
瑟西一边咀嚼着黄油面包一边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字：“没死......问题不大。”
“你还真是心大啊。你昏迷的这几天，这个小东西可折腾的够呛。”RK优雅地坐在了不远处的一把扶手椅上，指了指被褥上卧着的宝石，宝石显然明白这家伙没说自己什么好话，冷冷地盯着他同时还发出了警告的呜咽。
瑟西的脸上流露出温和与歉意，缓缓道：“抱歉，看来我终究还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你用不着道歉。都是为了帮我拿到卷轴，才让你受了伤。我照顾你，也是理所当然的。”RK故意装作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不，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帮你破解封印，报酬是星辰之渊和那个手稿本。封印的反噬，原本就是我大意所致，你......并不用为我做这些的。”
RK抽了抽嘴角，心中莫名地燃起一股烦躁，硬要说的话，就是对这块捂不热的冷石头这一番一本正经的话气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家伙，也太斤斤计较了吧？！明明自己都只剩下少半条命了还一副死也不愿意接受他人帮助的样子！那种情况我怎么可能彻底丢开你不管，难道我就不能以朋友的名义帮助你吗！”这一番话出口，连RK自己都楞了一下。朋友？想不到他堂堂摩尔庄园史上最伟大的怪盗，向来独来独往，孤身一人的他，居然也会有一天亲口承认某个人是自己的朋友。但RK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女孩与自己有着诸多的相似之处，也正因如此，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向她倾诉得更多，或许......这就是孤独太久的本能吧。
......多一个谈得来的朋友，应该不会成为坏事吧。
瑟西沉默了片刻，虽然这样想很消极，但她的第一反应确实是“这家伙又想搞什么鬼”。毕竟“朋友”这样的存在，在她的人生中已经死去了太久了。贫瘠的土地，森严冷酷的学院氛围，大家都只想着自己要怎么活下去，要怎么免于受到他人的算计与伤害，在这样的环境中是很难有“朋友”这样的存在的。而RK，虽说有着和自己类似的执念和倔强，但他的灵魂不像自己那样早已被残酷与绝望吞噬，他的心中，还是有着被深深埋藏的阳光与希望的。他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真心想要和自己成为朋友的。
这样真挚的情感，不该辜负第二次。
“抱歉......我这个人，总是不太擅长结交朋友呢。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做好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尽可能不要牵连到无关紧要的人或是被无关紧要的人牵连......不过人想要完全的撇清自己，跟周围的一切划清界限，终究还是不可能的吧。”瑟西看向RK，前所未有地露出了坦然真诚的笑容。
“能在这里结识你，我真的，非常高兴呢。”
RK沉默地站起身，走到瑟西身边，良久，突然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趁少女猝不及防捏了捏那苍白的脸颊：“哈，想不到你这张冰块似的脸笑起来居然也挺好看的嘛！冷若冰霜的黑魔法师居然也会说出这样肉麻的话吗？”
瑟西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对方的手，回了对方一个“友善”的笑容：“呵呵，怪盗先生不是也是大嚷着宣布‘想要让我成为朋友’这样的话吗？”
“我哪里有那么说？！”
“反正都是一个意思不是吗？”
RK一时竟被怼得哑口无言。论语言的挑衅艺术，他自认为整个庄园里无人能够赶超他，就连一向沉稳冷静的瑞琪团长都被他拿话激得炸毛过。如此针锋相对，当仁不让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这样，也很有趣呢。
“你......还真是精明得跟狐狸一样啊。”
“承蒙夸奖，彼此彼此。”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瑟西索性就留在了RK的飞艇上进行休养，她回复的很快，只是在RK看来，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对于黑魔法师来说，施展法术总会耗费体内的魔力与精神力量，所以睡眠是补充魔力，恢复精神的最好方法。清醒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专注于阅读贝林格的笔记本和摆弄各种稀奇古怪的魔法小玩意儿，而RK则更专注于自己的发明和研究上次夺回来的卷轴，二人各干各的，互不打扰，倒也和谐。就连宝石和鲁比也终于可喜可贺地签订了停战协议，愿意合作帮他们的主人整理东西，准备一日三餐了。
这天夜里，RK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的脖子，经过数天的努力，他在各种历史古籍之中终于找到了一点关于卷轴的文献。在鲁比的不断催促下，他终于决定离开堆满书籍文稿的桌子，走出房间散散心。不知不觉走到了飞艇的小露台上，不成想那里早已伫立着一个人影。
“真少见，通常这个时候，你不是在睡觉么？”RK走过去，凉爽的风呼啸而过，掀动着少年的刘海和衣角。
“一直呆在闭塞的铁皮盒子里，出来吹吹风不是挺好的么。”瑟西回过头微笑道，手中拿着一团粉红色的东西，RK定睛一看，竟然是他之前送给她的那只粉色兔子玩偶，只是已经非常破旧了，而瑟西的另一只手正拿着银针和一团线，看来是正在修补那只残破不堪的玩偶。她显然察觉到了RK视线的方向，晃了晃手中的玩偶，“这个在魔法遗迹里被毁坏的很严重啊，我打算修补一下，继续做成傀儡玩偶的。”
“你就那么喜欢这个玩偶？”RK挑眉，对于瑟西这个向来无牵无挂的黑魔法师，对一只玩具竟充满了执念也是让他够意外的。不过，这种奇怪的感情这大约就和他费尽心思盗取来的各式名贵珠宝的心情一样吧。
瑟西将手中的东西随手放在了露台的小桌上，朝RK笑了笑：“大约......是为了实现小时候一直没能实现的小愿望吧。我以前，还挺希望能拥有这样一只玩偶的。”
飞艇周遭的云雾散开，柔和皎洁的月光泼洒在偌大的庄园中，将其染成美丽的银白色。这座被披上一层薄纱的建筑群灯火阑珊，仿佛孩童一般卧在富饶的大地母亲的怀抱中悄然睡着，哪怕只是远远的俯视，瑟西也能清晰地体会到这里和谐美好的氛围，有时她甚至觉得这种一切如此美好的环境在诱惑着她抛去仇恨、执念，甚至是花费十多年孜孜不倦的生活习惯；但有时她却又觉得自己离它如此遥远，面前的景象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场美好易碎的幻梦。
“真美啊......”瑟西凝视着眼前壮丽无比的景色，情不自禁的感叹道，“难怪，学院里的那些人总是对这里虎视眈眈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想来不会有人拒绝出生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吧。”
“看来，你的家乡不总是给你留下好的回忆吧。”RK走到瑟西身旁，双手依靠着栏杆，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闲聊。
瑟西莞尔一笑：“你似乎对我的过去和黑魔法之家相当有兴趣嘛。”
“我不过随便问问而已，再说你不是也从庄园的那些家伙口中打探到不少关于我的事情么？难道就不许我也问问你的？”
瑟西随手抓了一把飞艇旁的残云，白色的薄雾在她的指尖瞬间化为了细碎的结晶，如同彗星群般在指尖飞舞翻腾着。“哦？那么怪盗先生，想知道些什么呢？”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比如......”RK 故意拉长了语调，不知是在斟酌还是只是为了营造出戏剧化的效果，“你真的用黑魔法杀过人吗？”
指尖的冰晶突然化为粉末消散于空中，瑟西的神情僵持了片刻，但很快又春来冰释地恢复了轻松的神态：“原来你听到了啊，我跟那个一根筋骑士的对话。”
“稍微听到了一点。”
“你不会真的信了我随口胡诌的鬼话吧？”瑟西一手拄着下巴，一手缠弄着耳边棕色的卷发，调笑地看着RK，她已经准备好仔细欣赏面前人的表情变化了，令人失望的是，对方的神情除了敷衍的漫不经心再无其他值得令人品味的内容了。不过她今晚心情好的很，所以也不介意和这个......姑且算得上朋友的人多说一些。
“不过在黑魔法学院里，我的魔法有没有间接地害死过人，那就不好说了。按照学院的规定，入学的新生在三年后是有一次机会被有声望的大魔法师收为亲传弟子的机会的。当时的竞争很激烈，像我这样没有家世，举目无亲的穷学生，本来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但是在入学一年后，贝林格先生相中了我，破格让我提前成为他的亲传弟子，就因为这件事，我也失去了一些原本很重要的东西，而将我视为眼中钉的人就更多了，如果我不狠下心来，恐怕遭殃的就是我自己。”

瑟西继续说着，仿佛完全沉浸在了一个回忆的幻梦中。
“他教授我黑魔法，照顾我，本来很多大魔法师的弟子都少不得要忍受导师的一些古怪性格甚至是虐待，但贝林格先生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也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他是典型的学术派，非常专注于黑魔法本身的钻研和进步，所以院内的主导势力一直看不惯他。”瑟西拄着下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眶周围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先生去世的时候，学院内也不过是是象征性地走了个过场而已，根本没人愿意理会和深究先生死亡的真正原因。于管理层来说，他们终于在用黑魔法行龌龊之事时少了一个障碍；于学生来说，他们不过是少了一个可竞争的弟子名额。”
“所以你一个人跑出来，寻找他死亡的真正原因？”RK问道。
瑟西点了点头，双眸中闪烁着眷恋的光：“他带给我的这七年，是我一生都不会再有的，最幸福的时光。所以为了找出真相，为了替先生报仇，我愿意牺牲一切。自然派也好，黑魔法学院也好，只要是阻碍我的，我绝不会心慈手软。”瑟西突然抬头，神情严肃地看着RK,“哪怕是你，也一样。”
RK看着她，没错，强烈的执念，简直同他自己如出一辙。为了寻找到父母的下落，他从来不认为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也从来懒得去评判自己行为的对错。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样强烈的感情对面前这个女孩来说太过可怕，她已经经历了寒冬般的童年，好不容易有一段幸福的岁月能够安抚她，她不该再被这种疯狂的情感折磨，消耗自己的生命了。
但是，这样的劝解，谁都有权利说，唯独他，是绝对没有的吧。
明明都是在做一样的事情，又有什么资格评判彼此的对错呢？
瑟西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大约猜到了RK心中的担忧:虽然他一直在强调自己与摩尔庄园内的人划清界限，但他其实还是相当在意的。瑟西一转方才严肃至极的语气，笑着说：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为了自己的私心去牵及无辜。对不懂魔法的无辜者出手，这是为我们学术派所不齿的。”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太过纯粹的感情亦是极端，别被自己的执念蒙蔽了双眼。”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等等，”瑟西脸上的轻松笑容突然凝固，仿佛她的时间被静止了一般，就连RK一时间都以为是她的旧伤复发了，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但下一秒，少女的脸庞上霎时间绽放出了欣喜兴奋的神色，“纯粹的感情！纯粹的……天呐，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极少被用到的第八类介质！”
还没等RK问清缘由，瑟西便扑上来给了对方一个拥抱：“RK你真是个天才！”
“你先把话说清楚啊！”猛然被抱住的RK显然被吓了一跳，红着脸挣脱了瑟西的双臂，急忙转过身掩饰自己的窘态。
瑟西激动的情绪未减半分，她惊喜地解释道： “能将两股不同魔力相融合的介质通常有七类，但是我在镶嵌星辰之渊的时候忽略了一种最古老特殊的介质——纯粹的情感介质！这是几百年前的老法子，后来因为无法合理解释其中的原理和难以获得就被渐渐忽略了，但是这个方法值得一试！”
看着瑟西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RK强忍住笑意：“你的意思是可以利用我们的执念？”
“不行，”瑟西否定道，“因为一切情感、品质中所含有的杂质，其本质都是执念。所以这种精粹都不可能从你我身上提取……啧，因为人性本身就是复杂的，现实中这样的纯粹的素材实在是太难找了。”说罢，瑟西再次陷入了冥思苦想中，如果说从多个个体身上提取同一种情感或品质的话，再进行提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里的设备和环境恐怕都不允许。
一个念头从RK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纯粹的品质……我知道有一个人选。”
“你知道？”瑟西瞪大了眼睛。

RK带着瑟西来到了飞艇内的监控室，这里是他平日内监控庄园内各处动态的地方。无数的监控屏幕散发出来的惨白的光填满了原本昏暗的房间，屏幕上画面的快速闪动让瑟西厌恶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你们自然派的妖术？”瑟西疑惑地看着RK在操控台上熟练且地调节着一系列奇怪的机关，而那些仿佛能照到遥远地方影像的镜子则快速地切换着画面，这实在令瑟西惊讶万分。在黑魔法领域，魔法师可以通过对水晶球施法来看到几千米以外所发生的事情，但若是同时操控多颗水晶球，却也是相当耗费精神和法力的，但墙上这些古怪的“镜子”却可以轻松做到。
“不，这是科技。”RK回答道，但看到瑟西仍旧一副茫然的神情，他也懒得再做更多的解释。毕竟让一个钻研古老魔法的术士认知到科学技术会是一个相当艰难漫长的过程。“啊，找到了。”快速切换的屏幕终于停留在了一个特定的场景之中，那是一栋巨大的树屋，透过树影间的窗户，可以看到房间内一个天蓝色头发的小孩子正和自己的拉姆在沙发上跳来跳去，玩得不亦乐乎。
瑟西盯了屏幕片刻，终于想起这孩子原来是在宠物店帮过忙，好像是叫......摩乐乐来着？可再怎么看，他也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而已：天真、顽皮、精力充沛，还有点傻乎乎的。“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拥有纯粹品质的人？”瑟西怀疑RK根本就是在耍她。
“你可别小瞧了这孩子，”RK耐心地解释道，“他的体内，可使拥有着最纯粹的正义之力。这一点可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他的全部潜能还没有被彻底激发出来而已。不过......你确定正义的力量能够加持在你的黑魔法手杖上么？”
“品质的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纯度。”瑟西端详着画面中笑的没心没肺的傻小孩，无论怎么看，她都不觉得这个叫摩乐乐的普通小孩身上会有什么RK所说的纯粹的正义之力。但当下......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算了，姑且一试吧。”瑟西在精密的权衡之后终于如释负重般地叹了一口气，“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准备不少仪式的材料。对了，你要一起来么？”
“什么仪式？”RK眉头一皱，想不到黑魔法师拿取东西的过程居然如此繁杂，“先说好，你不会伤到人吧？”
瑟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心吧，好人先生！我们黑魔法的仪式可不都是充斥着鲜血和内脏的，虽然有一些是会啦......我说的是，”她故意做了一个戏剧化的停顿。
“能让我们通往那孩子的梦世界的，灵魂出窍的仪式。”
三天后。
关于科学与魔法的区别，RK已经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了。尤其是对于潜入别人的大脑这件事，之前为了寻找到父母的下落他也不是没干过，只不过他用的是催眠。不过催眠和魔法到底有没有关联呢？具瑟西说其实催眠也算是灵魂魔法大类中最基础的小技巧而已，究竟是超自然的力量还是脑电波的相互作用才使得他们仿佛进入了别人的思想，说到底也可能仅仅在于说法的不同而已。所以说是灵魂出窍，或许只不过是大脑神经带给自己的错觉，事实上没什么危险的。
但就在瑟西将一杯散发着植物和辛辣气味的不明液体递到自己手中时，RK表示他后悔了。
“这是引梦酒，就当做是药喝了吧，你绝对不会想知道这里面的成分的。”
好吧，收回前言，他是真的无法理解魔法当中的规律和原理，恐怕永远都不会。
“你确定这东西不会毒死人？”RK感觉自己拿着杯子都能感觉到杯中液体满满的恶意和危险。但看着瑟西眉头都不皱一下地一口灌了下去，也就勉为其难地喝了。
“现在，躺在地板上，放空自己的意识。”瑟西解释道。
RK躺在地板上，或许是刚才喝的东西的缘故，他只感觉自己的知觉迟钝了许多，就连坚硬粗糙的地板也不会让他的脊背感觉到疼痛了。他合上眼，耳边传来瑟西念诵咒语的声音，却仿佛风中的烟雾，愈发的模糊远去......

15
瑟西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灰色大理石天花板雕梁画栋，映着墙壁烛台上桔红色的火光分外美轮美奂。冷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柱子上匍匐的巨兽石雕所发出的古老冰冷的叹息。
这一切的一切，竟是如此熟悉。简直如同地狱。
瑟西猛的坐起来，身旁的RK也清醒了过来，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等等……那个，真的是RK?虽然深知在梦世界一切皆有可能，但瑟西还是被对方焕然一新的面孔吓了一跳。
面前的少年，仿佛比先前还要小了许多，且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长裤，俨然一副年轻贵族公子的气派。最引人夺目的，是那双深蓝色的眸子，澄澈深邃，仿佛油画肖像上栩栩如生的点睛之笔，流光溢彩。
“RK?”瑟西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猛然起身带来的眩晕感让她下意识地扶住了额头，这时她才发现不光是对方，就连自己身上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RK看向瑟西，眼眸之中的惊讶之色让瑟西一点也不意外。“瑟西？你怎么……这也是梦世界搞得鬼？”
瑟西怂了耸肩，环顾四周：“看来是有人故意将我们引入了这里，想通过我们的回忆来困住我们。”
“那这里是……”袭击，跌落，陌生的场景，过去的形象，RK似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里，是黑魔法学院，”瑟西看了看手上的深红色勾金蛇皮手套，又熟练地扶了扶头上错综精巧的学院式盘发，就好像这习惯她从未忘却一般，“……也是，我的梦境。”
梦境黑魔法，往往被人称为最卑鄙的黑魔法之一。梦境的白魔法可以带给人美梦与安睡，但黑魔法却截然相反：无情地挖掘他们的意识，粗暴地撕扯出他们最痛苦悲伤的回忆，疯狂地将这些记忆强行塞入梦境，形成的梦魇可以轻松碾碎脆弱无辜的灵魂，使其永远地化为梦世界的尘土。
看来，是个挺精巧的陷阱呢。不过，她太知道这个幕后黑手在盘算什么了。
“我们两个人的话，这里大约也会夹杂着你的记忆片段。”瑟西掸了掸院服上的灰尘，转身对RK正色道，“总之先往前走走吧。梦世界会自动地引导我们前往该去的地方的。你要记住，只要自己的心足够强大，这种玩弄人心智的法术就永远不可能伤害到你。”
是的，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那些过去的痛苦与悲伤，现在不过是记忆底端一文不值的东西。
但是话又说回来……瑟西看向长廊落地窗中自己的倒影。镜子中自己的容貌与现在差别不大，只是这身随着梦境变化的装扮让她分外在意。暗红色描金的长裙和黑色的围裙，蛋白石的胸针在领口闪闪发亮，褐色的长发被巧妙地编成辫子紧实地盘在头上。
这是一年级学生初阶甲等班特有的制服和发式。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套？
瑟西的脑海中隐约浮现了一个故人模糊的身影，以及那些被弃于记忆角落，永远无法挽回，更无法释怀的往事。
会是他么？
但很快，瑟西便放弃了这些纠缠她的思绪。对她来说，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吧。失去的，注定不会再回到自己手中，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有死死握住手中仅剩的部分。
无论是谁，都休想阻挡在自己的面前！

瑟西一边走一边谨慎地审视着四周，丝毫不敢有一丝懈怠。这里，是她曾经每日前往主教室的必经之路，到了深夜，狭长的影子孤零零地一直被拉到天花板上，就更显得阴森恐怖，仿佛那影子随时可能幻化成妖怪扑出墙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那时候每一个孤单的夜晚，年仅7岁的她都是在深夜里把头埋得深深的，硬着头皮，咬着牙快步小跑过去的，生怕身后突然出现什么可怖的怪物追上来,直到......后来，她成了贝林格先生的弟子，得到了重视，又颇受旁人的敬畏，那个时候，这样幼稚的恐惧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长廊两侧的大理石柱上，雕刻着各式妖冶狰狞的黑魔法植物，而顶端匍匐着的地狱三头犬，就更是令人心惊肉跳，只是有些细节之处与瑟西记忆中的有所不同：点缀在那些杀人的植物周围的，并非赤身裸体的妖精，而是奇形怪状却又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铜制齿轮。这大约是受到了RK的梦境的影响。
一群蜻蜓似的东西从空中降下，起初瑟西还相当警觉，但在察觉这些东西身上丝毫没有黑魔法的气息后，便也松了口气。再定睛一看，那些并非蜻蜓，而是一架架铁制的迷你飞机。这些并不是她梦中的东西，瑟西很清楚，但当她注意到RK眼神中的变化后，一切都明了了。
RK抬起手，轻轻拿住了一只飞过他身边的飞机，深蓝色的眼眸中闪烁出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色彩：那是对过去的追忆、无尽的哀婉与怀念。“这些......是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留给我的玩具......”
瑟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对于任何拥有父母的人来说，他们留给自己的东西无疑是承载了他们对父母无限爱意与温暖回忆的宝物吧？
良久，RK将“挣扎”的飞机再次随手丢回了空中。“......呵，真实讽刺。”他似乎颇为恼怒，快步朝前面走去，仿佛毅然决然地狠下心来要将这些带给他复杂思绪的幻象狠狠抛在脑后。
瑟西叹了口气。勾起深藏在心中的回忆，这是将人引向无尽梦魇的第一步，这样的试探不过是个破题，真正的文章恐怕还在后面呢。
瑟西正低头向着对策，突如其来的一阵喧闹声将她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在手中燃起一团火焰，但又马上发觉那不过是一群小孩子的幻影而已。
那些孩子不过八九岁的样子，都穿着黑魔法学院精致的院服，只是他们的身上佩戴的魔法配饰更加耀眼，就连皮鞋也被擦得闪闪发亮，他们的脸上无一不充斥着年幼时特有的傲慢与狂妄，与他们光鲜亮丽的打扮相较，倒是很相得益彰。
而被那群孔雀般花枝招展的孩子团团围住的，就是她自己。
“哼！贫民窟里爬上来的小**！也配跟我们坐在一个教室里？”为首的男孩子抬手便将小瑟西手中的一摞书打掉在地上。
“就是啊！死赖在这里白吃白住还要上赶着卖乖！你要是敢跟我们争弟子名额由你好看啊！”
“呵，什么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也强凑到这里惹人嫌！”
其他孩子一边附和一边推搡着小瑟西。虽然年仅7岁的小姑娘，又瘦又小，比周围的大孩子整整矮了一截，却并未流露出丝毫的畏惧之色。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硬生生地朝领头的孩子脸上就是一拳。
“臭丫头，你还敢打我！给我好好收拾她！”领头的孩子捂着自己的脸大声咆哮，一群孩子一拥而上，可小瑟西丝毫不畏惧，疯了似的跟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都给我住手！”一个年轻女老师的幻影赫然出现，那些孩子纷纷住了手。“瑟西！又是你在惹事！一个工读生，难道还学不会安分守己吗？！”
那群孩子嗤笑着一哄而散，唯独留下了小瑟西一人站在那里，但她死死咬着嘴唇，硬是没流露出一丝委屈难过的神色。她很清楚，对方一群孩子中有黑魔法世家的孩子，再不济也是家中开店铺的或是手艺师傅，论钱论权都要比她这个交不起一分学费的工读生强太多。老师的附炎趋势、看人下菜她早就习惯了。
“你就给我在这里罚站，好好地思过！”
偌大的走廊里，小女孩瘦弱矮小的身影更加显得脆弱，但她只是低着头铮铮地死盯着地面，硬是没流出一滴眼泪。
瑟西慢慢走到过去的自己身旁，指尖在触碰到小女孩头顶的瞬间，那幻影便消散了，如风如烟，仿佛从未出现在那里。
“瑟西......”RK看着瑟西轻颤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真见鬼！他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的，而这份痛苦的回忆，或许瑟西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看到，那么他安慰的话语就无异于火上浇油了。
RK还未想好该说些什么，瑟西却率先回头，平静地说道：“这里暂时没什么线索，继续往前走吧。”
平静的，仿佛那一切平常的不值一提，仿佛这点刺痛早就不足以唤醒她千疮百孔的内心。
二人继续前行。前方出现了拐角处，瑟西转身的瞬间，不经意地再次瞥了一眼那记忆的幻影出现过的地方。
那幻影又再次出现了。
而且还多了一个。
“你也是一个人吗？”
耳边突然传来的一声稚嫩的低语让瑟西顿时瞳孔收缩，她扶着墙猛地回头朝原先的长廊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么？”瑟西强装镇定地问RK，而RK只是摇了摇头。
瑟西皱着眉再次看了一眼那空旷悠长的走廊，痛苦地合上眼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巧合吗......”不知为何，随着对幕后黑手的猜测愈发清晰，一股强烈的恐惧与焦灼袭上心头，令她久久不能放下。她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记忆的把戏，潜伏在暗处的不会是他，绝不可能是他，梦境的黑魔法师有那么多，怎么也不可能那么巧合的，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和毫无根据的担忧。
但是，她不能。

走过转角，依旧是没什么新的发现，只有周围的环境发生着奇妙的变化。不知从哪一处开始，两侧充满了奇幻与恐怖色彩的石雕变成了交错复杂的齿轮与蒸汽管道的形状，空气之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RK皱了皱眉，看来这个梦境现在是打算玩弄他的记忆了么？他瞟了一眼身旁的瑟西，她似乎对刚才的幻影无动于衷，但眼底隐藏的那份动摇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可很快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RK想不明白，瑟西为何会在自己痛苦的过去面前波澜不惊，哪怕这份回忆早已在他这个外人面前一览无遗。
这份寒冬般的冷漠，哪怕是独自一人惯了的RK，都感觉到隐隐的不寒而栗。
大约又走了五分钟，走廊两侧开始凭空出现了数个门扉，有些是年代久远的木门，有些确实表面光滑冰冷的金属门，更多的则是二者风格夹杂在一起，仿佛从不同玩具上拆下的零件又被恶趣味地强行拼接在一起。
“终于打算做点什么了么……”瑟西自言自语了一句，对RK道，“我们分头检查一下这边的房间，不过千万别掉以轻心，一有不对劲就赶紧叫我。”
令瑟西失望的是，她检查的这些房间里面全部都是漆黑一片，这种情况通常被称为“梦境边缘”，即梦世界未修缮的漏洞。看来这个幕后黑手真是相当的不修边幅啊，瑟西腹诽，在黑魔法方面，她向来是完美主义者，贝林格先生的学术教诲和她生来的缜密严谨向来不允许她在自己的黑魔法上出这样明显的差错，哪怕这只是无伤大雅。
瑟西失望地关上了最后一道门，心中还对幕后者的真正目的而感到疑惑。“看来这里也没什么线索，RK……”她转过头，却并未看见人影，只看见一扇敞开的门。
“见鬼！”瑟西心中暗骂了一句，火速冲向半开的大门，她本想喊出声来，但眼前的景象却硬生生把那些担忧急躁的话语给怼了回去。
门的后面是一间昏暗的实验室，冷色调的微光之中，是看起来更加年幼的RK和一个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那深蓝色的头发和长长的风衣，以及标志性的蝴蝶眼镜，让瑟西无比熟悉。
“父亲，我……”
“我现在很忙，有什么事情等一会再说。”少年稚嫩的声音被硬生生打断，冷冰冰的回应让站在那里的少年缓缓低下了头，眼眸中尽是孤独与委屈的色彩。
而RK，就在自己少年幻影的后面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没有了以往用来遮住真面目的蝴蝶眼镜，RK眼中复杂的神色愈发清晰可见。有那么一瞬间，瑟西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忧愁无助的少年，与她以往认识的怪盗截然不同。哪怕是在童年时期被自己的父亲忽视，但他的眼中依旧是有着对父亲深切的思念。
这就是亲情么？瑟西心中琢磨着，哪怕身处何种境遇，哪怕过往的回忆从来都不那么美好，但是总有那么一星半点能够藏于心底，仿佛永远燃烧的火烛，一次又一次温暖人如同冰窟的内心。
啧，真令人羡慕啊。
瑟西见RK看得出神，便悄然离开了房间。她特别留意了一下，这个房间里没有半点黑魔法的痕迹，应该只是单纯的记忆残影而已。姑且就让他好好体会一下与父亲重逢的美好瞬间吧，哪怕只是梦境而已。
瑟西又来来回回地搜索了一遍周围的房间，确认了没有一丝线索，才再次回到了RK所在的房间。
可是当她推开房间的门时，里面早已变成了落满灰尘的储物室，实验室、幻影，连同RK，都一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呵，是打算逐个击破么……”瑟西自言自语道。走出房间，原本灰暗静谧的长廊一时间竟被血红色吞噬，长廊的尽头，无数不成人形的恶鬼连同凄惨的哀嚎、唾骂嫌弃的低语一并蜂群似的扑向了她。那是她记忆之中最为黑暗的部分。
瑟西眯起眼睛，宛如即将发动攻势的猫科动物。孤立、虐待、嫉恨、诽谤、不公，以及那些记忆深处鲜血淋漓的回忆，都无法再击垮现在的她。
“是时候，让你们再次回想起我的恐怖之处了。”
贯彻到底的冷酷决绝，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生存之道。

16.
瑟西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乐观的人。
瑟西很清楚，有的时候这样的想法只会显得自己很不知足，贪得无厌，毕竟旁人从来都没有义务去了解自己过往的痛苦，自怨自艾只是懦弱无能之人的表现。而与贝林格先生相处的7年，以及来到摩尔庄园又遇到了新的人与事，这些经历无不成为了她人生之中最为美好的回忆。
只是那些噩梦般的过往，从来都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模糊，从来没有。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这些痛苦的回忆还是会如同幽灵般如期而至，折磨着她千疮百孔的灵魂。而她就如同冷漠残酷的猛兽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恶心的回忆在梦境之中撕扯得支离破碎，最终只剩下血泊碎肢，断壁残垣。
她从没跟任何人袒露过这被她埋藏于内心深处最为黑暗、暴虐的一面。这是独属于她一人的，充满了仇恨的战争：唯有不断地否定过去、不断地杀死过去的自己，方能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瑟西单膝跪在一滩血迹之中，垂下的发丝因为染上了咸腥黏腻的液体而黏在了一块，她只感觉到眼前一片绯红，空气之中只剩下刺鼻的铁锈味，让人发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梦境中的黑魔法学院长廊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地黏稠腐败的恶鬼尸骸、一张张过去令她无比恐惧的狰狞面孔，以及一整片地狱般猩红的天空。
耳边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瑟西狠狠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也顾不得那些血液涂满自己的脸颊，她的手中紧握着影子形成的利刃，再次踉跄着站了起来。这里是梦境的世界，疲惫与虚弱不过是一时的错觉罢了，瑟西十分清楚这一点：只要她不断地斩杀，这群恶心的东西就永远别想将自己吞噬殆尽。
西边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抹无比庞大的身影，夹杂着无数的呻吟与金属的碰撞。瑟西眯起眼睛看了半天，虽说她早已无所畏惧，但逐渐清晰的影像还是令她心中一颤。
那是一个背着巨大橱柜的，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身躯，一步一步地爬向她，刀叉与瓷器碎片深深地刺入肉身，不断地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是你......是......你......”那怪物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伴随着沙哑得嗓音与来自地狱般骇人的绝望。
那是黑魔法噩梦的开始。
“呵......就只有这点货色么......”瑟西费力地将影刃从泥泞之中抽出，冲向面前比自己巨大四五倍的怪物，影刃的尖端，对准的是那移动肉块满是血丝的眼睛。
血色的尽头，残阳的彼岸。一名身着和服，带着白色狐狸面具的紫发少年静静地注视着这场永无直系似的厮杀。
“真令人失望。”少年头上一对墨色的狐耳微微抖动，他优雅地展开手中的白色纸扇，仿佛是受不了远处的暴力血腥，轻轻地遮住了鼻子，“我还以为你终于有点长进了呢。你就在这永恒的虚浮之中沉沦吧，瑟西......吾昔日的友人啊。”
“呼......呼......”瑟西喘息着，这一次她似乎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血色的残阳映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灿烂而妖冶。这是第几波恶鬼了？她早已记不清了，只要是出现在她眼前令她仇恨至极的事物，她都会疯狂地斩杀，这份癫狂与暴虐，令她的灵魂兴奋得颤抖不止。
瑟西一甩手，将沾满血色的影刃狠狠刺入大地：“妈的！就没有更能打的了吗？！”
一片死寂，瑟西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才猛然发现：她早已站在了恶鬼尸骸的最顶端，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尸山血海。
“见鬼......这些，都是我杀的么？”
不对。
一阵寒意从瑟西背后油然而生。
有什么地方，不对。
瑟西狠狠地晃了晃头想要理清思绪，可眼前阵阵残影令她更加的头晕目眩。“怎么回事......我杀这些东西是做什么......奇怪，脑子里明明兴奋到发狂，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种强烈的空虚感......”瑟西喃喃自语道，突然之间，一个疑问狠狠地敲击在了脑海之中，仿佛粗重的原木狠狠撞上钟楼的铜制巨钟，震耳欲聋。
“我......原本是要干什么来着？”

纯粹的正义之力，RK，梦魇蔷薇......
一连串的只言片语让瑟西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顶。她终于明白了这个梦境黑魔法师真正的意图：并不是要在梦境之中杀死他们，而是让他们永远地困于梦境之中。
但是......要怎么做到呢？瑟西一时间经发觉自己进入了镜腿两难的境地：逃跑时根本找不到幻境的出口，一直厮杀下去又只会丧失自我。
要怎么办？
瑟西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裙摆，口袋里一处坚硬的凸起令她愣了一愣。她不记得自己之前在这里放过什么东西，狐疑地拿出一看，竟是星辰之渊。
星辰之渊，魔法师的血泪，魔法备受迫害的时代的见证者。
瑟西嘴角上扬，是的，她终于明白了，走出这场噩梦的真正方法。
不计其数的恶鬼再次爬上高耸的尸骸，朝瑟西蜂拥而至。但这一次，瑟西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哪怕整个身体都被撕扯的体无完肤，不成人形，她也无动于衷。
过往之事，已成定局，重现之景，皆为虚妄。只有放弃逃避，无畏地将自己全然暴露于过往的伤痛之下，直面鲜血淋漓的现实，波澜不惊，方能真正击垮心魔，获得重生。
濒临死亡的疼痛与疯狂的尖啸戛然而止，瑟西睁开双眼，眼前唯有静谧柔和的蓝色海洋，而自己的身体就浸泡在这片温暖的海水之中，随着轻柔的海浪自由地浮动着。
她猛地从海水中站起来。身上的学院制服虽然全无血迹，但早已残破不堪，好在勉强还能蔽体，而原本精致的盘发也已经彻底松散了，瑟西索性将头发全部散开，随意地披在肩上。她拖着身上狼狈的裙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浅海之中一处小小的浅滩，天空漆黑如墨，却并无丁点海风，反而洋溢着一阵暖暖的空气。瑟西刚刚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沙滩，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瑟西！我终于找到你了。”是RK，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再次穿回了那一如既往的怪盗装束，只是同样的残破不堪。
瑟西刚想开口，却率先被RK狠狠地抱住，力道之大，仿佛害怕她再次从自己眼前消失一般，这让瑟西一时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RK？你在搞什......”瑟西一边问一边尝试着挣脱对方的怀抱，却再次被对方打断了话语。
“瑟西，刚才我们走散之后，我不小心踏入了你的记忆回廊之中。我知道，从小到大，你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但是现在，我愿意留在你身边，永远地保护你。”
瑟西挑眉，如果不是在梦境之中无法对身体造成实质性地伤害，她真的就会以为RK在哪里撞到了头把自己装傻了。
但看着RK严肃的神情，这种可能的可能性似乎又不是很大。
RK深情地注视着瑟西，一时间竟让瑟西感觉到分外地害羞：“有我在，你，已经不需要再被过去的痛苦折磨禁锢了。”
他再次温柔地抱住了瑟西。少年温暖的体温，结实的身躯，被紧紧拥抱着的触感，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恍惚之间，瑟西竟觉得自己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仿佛先前的那些厮杀与狂怒，一直以来寒冬般沉重冰冷的内心负担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云烟。
“你，已经自由了。”

一道影刃，宛如漆黑的精灵羽翼，从RK的身后喷薄而出。RK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他低下头，刺入身体的影刃周围是一片涟漪般荡漾开的血色，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冰冷至极的美丽面孔。
“瑟西......为......什么！”RK一连推后了好几步，终于捂住伤口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
瑟西的脸庞上扬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他可不会说出这么恶心肉麻的话。”说罢她缓缓朝RK逼近，手中的影刃一端落在她的影子上，一瞬间那把狰狞的武器尺寸有整整扩大了一倍。“那么，是你自己来，还是我亲手撕裂你这身可笑的伪装？”
“RK”的肢体开始疯狂地抽动，仿佛受到了恶灵的操纵，而他的脸孔也流露出了疯狂狰狞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而下一秒，那道具似的身体，连同静谧的星空与柔和的海水，都宛如镜子中的影像，一并破碎成了无数残影。
瑟西静静地欣赏着万千幻境的碎片如秋叶般随风而逝，喃喃自语道：“早跟你说了，少看那些三流言情小说，这种恶俗的桥段，只有**才会相信吧。”
海洋与星空的幻境之下，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光景。无数的樱花树宛如淡粉色的海洋，阵阵樱花飘飘而下，落入松软的泥土之中，一座赤红色的巨大鸟居赫然出现在面前，简直同那家伙以前跟她描述过的如出一辙，唯一不变的，是那片静谧深邃的天空，仿佛永远都不会被曙光染指的漆黑。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刻薄啊。”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响起，“我本还在想，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能够一念探出现实，乃至可以超越生死之人......呵，如果是你的话，我倒也不奇怪。”
瑟西转过身来，看着面前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狐面少年，最终露出了一丝苦笑：“好久不见，九尾玲音。不，应该是，学生会会长大人吧？”

Flag立下：明天不更新，我就是狗

17.
“你也是一个人吗？”
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年突然出现在7岁的阴郁少女面前，这样问道。
她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少年，别说那中二至极的狐狸面具，更别提那黑色的狐狸耳朵，单是看那一身同这里风格迥异，充满了东方大陆特点的素色长袍，整个黑魔法学院里就是屈指可数的。这样一个拖着奇装异服，走到哪里都引人议论纷纷的家伙，哪怕瑟西平日里对那些学生之间的八卦全无兴趣，一些只言片语也少不得会随着风飘入耳朵。
“你是九尾家的黑狐狸？”
虚无缥缈的回忆似乎还在脑海中飘荡着，瑟西抬眼再次看向面前的少年，他似乎同记忆之中的并无太大变化，单是消瘦了些。自从成为了贝林格先生的弟子后，自己就同他很少说话了，说是“分道扬镳”也不为过。只是后来依稀听说他做了弗兰契斯科的心腹，成为了新一任的学生会会长。
这样与自己命运擦肩而过的人，本该忘记的，毕竟二人的友谊也只有短短一年多不是吗？可眼前的人终于还是令瑟西认清了现实：当年发生的事情，终究是不可能因为时间的打磨而主见逝去的，它的棱角只会愈发的锋利，深深地刺入心脏。
“学院里......还好吗？”昔日的友人，后来的陌路者，再到今日的敌人，瑟西可一点都不相信面前的这家伙不远万里来到摩尔庄园又处心积虑地制造了这个梦境的陷阱只是为了单纯地和她叙叙旧。只是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千思万绪到了嘴边却还是变成了一句不冷不热的寒暄。
“一切如旧。”九尾玲音轻轻扇动着手中的白色纸扇，那巧妙的持扇手法和优雅从容得举止无论看几次都是让人看不够的，他的声音还是如涓涓细流那般柔和，只是这一次瑟西没法再听出来他话语中情绪微妙的变化了，“你擅自离开的时候，学院里还真是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不过现在一切已经处理好了......无论是人还是事。”
“弗兰契斯科主任还好么？”
“还是一如既往地痴迷于保持自己的青春美丽，虽说她自己也没剩多少韶光余韵了，可还是像个‘瘾君子’一样疯了似的往嘴里塞各种各样的魔法药剂。她那样强大的胃就算是误吃了玻璃容器应该也会很快消化掉吧。”说着九尾玲音又不怀好意地做了个鬼脸。
说到这里，二人便一同笑出声来。
“你不该跟她混在一起的。她那个人，向来心术不正。”从进入黑魔法学院开始，瑟西就很不喜欢这个学院主任，当时的九尾玲音也是，因此她后来听说了九尾玲音做了那个女人的心腹的时候，也颇感意外。弗兰契斯科是相当典型的激进派，对自然派深恶痛绝又嫉妒着自然派所拥有的富饶资源，这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就算是对待自己的同族也是同样的贪得无厌，不择手段，追随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们这样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十分周全能做到五分也就罢了。不像你，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能悄无声息地替自己挣得好出路，是不是？”
瑟西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这一切也都是在预料之中的，想来黑魔法学院里那么多人，弗兰契斯科单单派九尾玲音过来也别有用心。“我猜你大老远过来可不是为了跟我翻旧账的吧？”
纸扇“啪”的一声被收于手掌之中，九尾玲音头上的灰色狐耳飞快地抖动了两下，眉眼之间独属于狐狸的狡黠狠厉终于流露了出来。“不错。瑟西，你擅自离开黑魔法学院，盗取了学院内大量文献与黑魔法道具，按照裁决，你将被就地正法。”
“动手吧。”
晦暗的洪流与无数的蔷薇花藤从二人的身后爆发开来，猛兽似的扑向了对方，纠缠在一起，厮杀开来。深绿色的花藤宛如一条条扭动的毒蛇，一波接着一波地在瑟西面前想要扑杀上来，最终又被吞噬进了黑暗之中。眼前的景象愈发的缭乱，瑟西索性合上了双眼，呼啸的风与来势汹汹的魔力波动拂过她的脸颊，一时间那些记忆之中的片段又重新无比真实地在眼前出现了。
“反正我们都是一个人，都不招人喜欢，不如一起做朋友吧。”
“瑟西，我们是朋友，对吧？”
“瑟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我想成为贝林格的弟子呢，虽然比我有天赋的人太多，但这一年拼一拼，总会有机会的。”
“能出人头地的话，母亲在家族里也会稍微好过些吧。”
“......你只想安静地把书念完吗？也太普通了吧......要当老师吗？那也很好啊。”
刺耳的爆炸声宣泄而来，伴随着藤蔓的破碎声与滚滚而来的魔法热浪。瑟西心中一紧，太大意了，这个时候分心最要命的。她抬手催动防御魔法，才勉强抵住了猛烈的冲击。
她环顾四周，梦魇蔷薇的花藤只增不减，宛如一片翻滚的绿色地毯盘踞在四周。这种魔法植物以人们梦魇之中的恐惧与绝望为养料，一两个被困于梦魇的人是无法滋养出如此繁多的梦魇蔷薇的。
看来九尾玲音用梦境控制的人数，并不少。
九尾玲音似乎看出了瑟西心中所想，一双狭长的凤眼微眯，冷笑道：“整个摩尔庄园里的人，都已经被我困在了梦魇中成为了梦魇蔷薇的养料，你是耗不过我的。”
瑟西皱眉：“学术派的规矩，你不该对无辜的普通人出手的。”
“是么？”九尾玲音不屑地摇了摇头，“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生，是新朋友么？”
瑟西没有搭话，但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油然而生。
九尾玲音轻轻抬手，交错缠绕的花藤逐渐松散，受困于花藤之中的是已经陷入昏迷的RK。
“这家伙估计也是被你不声不响地当垫背骗进来的吧？毕竟你向来擅长做这种事情，不是吗？”
瑟西烦躁地握紧了拳头：“你胡说八道够了没有......”
“闭嘴！！”九尾玲音大吼道，神情也愈发的狰狞了起来，“哈......想当初，我为了能够成为贝林格的弟子准备了那么久，结果直到突然公布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内定了是你！你根骨比我好，他选了你我不是不能接受。可你为什么直到最后也跟我只字未提这件事！”
瑟西移开了视线，依旧是沉默不语。
“最后，我还是从别人的讥讽当中得知了真相，你从头到尾将这件事情遮掩得严严实实，就是为了把我像傻子一样耍的团团转吗？！”
今朝的质问再度与昔日友谊的破碎交错在了一起，瑟西感觉到自己的脑子里就像有一把手术刀在横冲直撞，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是她的东西，她从来都不会退让的，只有那一次，她犹豫了。一边是意料之外的导师的青睐，一边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获得的友谊，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九尾玲音解释。
就是因为这份迷茫与犹豫，直到二人彻底决裂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对选择的弃权已经将她引向了最坏的结果。
“放了他。我欠你的，终究是我欠你的。这与其他人无关。”
在抉择面前犹豫不决，一味回避，就永远只会带来厄运。哪怕是错误的选择，也要比弃权好得多。
“动手吧，我不会躲。”
蔷薇花藤的箭矢直冲而下，对准的是少女的心脏。
瑟西咬紧牙关，等待着预料之中的疼痛，可随之而来的只有眼前的一阵昏暗。下一秒，无数的花藤在火光电石见化为了粉末，她才终于看清了面前将自己牢牢护于身后的少年。
“呵，对女孩子出手，可不是绅士所为。”

当了这么多天的狗嘿嘿嘿……主要是最近一直在构思接下来的剧情……太正经吧怕女主和RK发展太慢你们看着没意思，一味拘泥于两人的情感线吧剧情推动太慢又让人觉得拖拖拉拉又臭又长。唉，做人好难哦……

再立Flag：明天不更我是狗！！一定要更！更！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