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郑朗熊永远想不到自己和阿铁去逛了趟香江,回家就发现郑九妹和刘醒把婚事定了。
他和铁姐笑盈盈进门时,刘醒正在用纸巾轻轻地擦掉郑九妹脸上哭花的妆,而郑九妹就顶着这样狼狈的脸对两人说:“二叔,铁姐,我和阿醒要结婚了。”
进展之突兀,时机之莫名,画面之诡奇,令向来沉稳的熊二爷一个踉跄被门槛绊倒,好在铁姐眼疾手快把他往回拽。
奇怪的事情发生总有符合其逻辑的奇怪理由,郑朗熊在电光火石间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也是最符合逻辑的一个。
“刘醒你个扑街,搞大了九妹的肚子!”
刘醒一听这话腿都软|了,扑腾一声从椅子上跌下来,着急大喊:“熊爷你误会了!”
郑家新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最后还是终于平复了心情的郑九妹稳住了形势。
“哦,也就是说,是九妹你求的婚?”郑朗熊看着含羞的两人。
刘醒有些惭愧地看向郑九妹,郑九妹则面带羞意,点了点头。
郑朗熊给郑九妹竖了个大拇指,他没说什么,却仿佛从眼睛里蹦出了四个字:女中丈夫。
刘醒与郑九妹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婚约订立得匆忙,婚礼就不能这么马虎。虽然郑九妹本来的打算是只签个婚书,但郑朗熊和铁姐的兴致非常高,甚至是从电|话中得知此消息的阿森都异常兴|奋,说是要两天之内赶回香|港,郑九妹拗不过他们,刘醒顺从老人家的意思没有阻止,婚礼的事也就交给两位长辈去筹备了。
除去求婚时为情所动的瞬间,郑九妹还是那个强如坚石的九姑娘,她现在最关心的事是打通郑家在香|港的关系网,将刘醒送入警|察圈子也是为此铺垫。
“今|晚又要去应酬啊?”刘醒看着郑九妹从楼梯上款款而下,她烫了波浪式及肩长发,一身曳地抹胸黑色长裙,黑色手套遮住整个手肘,虽是一身暗沉的黑,唇上的大红色却衬得她风情万种,只是巧笑倩兮间,又因这通身的黑而有些落寞。
郑九妹缓缓走入这最后几层台阶,向刘醒伸手。
刘醒轻柔地捏住郑九妹的四指,引她走入平地。
“是蒋家的宴会,不知道为什么给郑家发了请帖,点名要我去。”郑九妹被刘醒扶着到沙发上坐上。
“蒋家?”刘醒听着不大对,“台|湾的那个?”
“听说在香|港的这一家是旁系。”郑九妹单手撑着沙发向刘醒凑近了些,她低声说,“现在在台|湾的那位,他祖父有位大伯,清朝道光年间从浙江跑到江苏经营米铺,生意越做越大,好像也是浙江|的这户蒋家人支持了那位的祖父弃农从商,在浙江搞起盐铺,这才有了后来的这位。”
刘醒皱着眉:“照这么说,这两个蒋家的关系也未必紧密。”
香|港现在的局势太混乱,新中|国虽然建立,但台|湾的政|府一直想要反攻,双方斗得厉害,刘醒不想郑九妹蹚这趟浑水。
郑九妹纠结地一撇嘴:“我也觉得这两家不会搅在一起,不过。”
郑九妹坐到刘醒的那张沙发上,她半个身|子几乎都贴着他,红|唇贴到了刘醒耳边。
本该是旖旎的动作,刘醒却因郑九妹的一句话登时冒下冷汗。
“有人看到毛人凤的旧部出入蒋家。”
刘醒猛地向后退开,双手抓着郑九妹的肩。
他神色极其严肃地质问她:“你从哪得到这消息的?”
郑九妹有些无辜地回答刘醒,一时似乎并未反应到刘醒的怒意。
“东泰在香|港各大家族中一直布有眼线……”
刘醒瞪着郑九妹看了许久,一句话都说不出。
郑九妹也任他抓着,她知道刘醒即使发|怒也不会伤害到自己。
片刻后刘醒果然放开了郑九妹。
“蒋家宴会几点。”刘醒抬手看向手表的指针。
郑九妹有些不敢确认,轻声追问:“没话说?”
刘醒看都不看郑九妹。
“没话说。”刘醒站起身,“你等我换身衣服,我跟你一起去。”
“喂!”郑九妹笑着站起身,她嗔怪到,“你都不问我同不同意吗!”
但她并非生气,她本就想刘醒陪伴自己。
刘醒捏着袖口走向大厅门外,走了两步又停住,他回头,叹了口气才对郑九妹说到:“听我的,我现在是你未婚夫。”
说罢他便转身而去,所以并没有看到郑九妹在他身后蹭地羞红了脸。
郑九妹捂着双颊,长长呼出一口气。
刘醒这人“狠“起来,实在太一击必中了。
郑九妹清楚这一点,却屡屡中招。
实在丢脸。
刘醒极其机灵,在游击队常被委派做卧底去接近目标,因此也备了一些能穿出场的衣服,而且男人的衣服就相对简单许多。刘醒选了一套也是通身黑色的西装,作为与郑九妹的搭配。
“哇!”郑九妹看着刘醒缓缓走来,水盈盈的双眸一亮,“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英俊。”
郑九妹知道刘醒并不能称之为英俊美男,但他望着她时如海般深邃的眼神,沉稳的气质,脸上挂着的淡淡微笑,让本人增添了连俊朗都无法比拟的魅力。
尽管如此郑九妹还是会为刘醒的任何一点小小改变而惊喜、而惊艳。
这夸赞让刘醒反而有些局促,他腼腆地笑了笑:“别笑话我了。”
郑九妹浅笑着摇了摇头,主动上前挽住刘醒的手。
蒋家这次宴会的名义是龙凤胎长孙百日宴,一胎则儿女双全,对蒋家人来说是一份大喜事,因此遍请宾客,到场的皆是如今在香|港颇有权|势的家族。
只是不知为何会请上刚在香|港落脚不久,甚至还未开始东山再起的郑家,还明确指出要见郑九妹。
“保密局的人……下手十分狠|毒……不要挂上关系。”刘醒在郑九妹耳边悄声说。
这在外人看来只是在浓情意蜜的“咬耳朵”。
郑九妹假装一脸娇|笑,她也凑到刘醒耳边说:“有没有发现那几个人一直看着的不是我,是你。”
从两人一入场,郑九妹便发现至少三个人紧盯着刘醒看,她知道那都是特工。
刘醒微愣,他一直紧张着郑九妹,反而没发现这些细节。
“我有什么好看的?”
郑九妹贴着刘醒的耳边坏笑:“你可是东江纵队副总指挥啊,醒哥。”
刘醒明白了郑九妹的意思。
像他刘醒这样的经历,忽然出现在蒋家的地盘里,确实是会引人注意。
但刘醒并不认为自己会被当成大目标,毕竟现在的他已没有多大用处,且置身事外。
“那些人无关紧要。”刘醒挽上郑九妹的腰侧,“还是先解决蒋家的人。”
刘醒带着郑九妹转了半圈,迎向一对携手而来的夫妇。
蒋家继承祖上产业,在香|港也是以米铺起家,到现在涉及米面、地产、船运多方多面,生意做得很大。蒋家的当家人是蒋元,他与刘醒年纪相仿,意气风发,据闻也极其富有商业头脑,郑九妹对刘醒说起其资料时颇为欣赏。
郑九妹看着来人,便笑着对刘醒说:“这就是蒋元和夫人蒋汪绍芬。”
刘醒笑笑,与郑九妹上前寒暄。
“承蒙蒋先生、蒋夫人厚爱,让郑家有幸来到小少爷、小小|姐的百日宴。”
蒋夫人似乎很喜欢郑九妹,她拉着郑九妹的手,主动攀谈起自己的孩子:“能请到九姑娘和醒哥莅临敬柴和敬琦和百日宴,也是我们蒋家的福气。”
此话一出,郑九妹和醒哥都有些惊。蒋家知道“九姑娘”的名号不奇怪,却又为何知道“醒哥”?
蒋元看出了两人的神色。
“这便是我们冒昧邀请九姑娘和醒哥的渊源,若不嫌弃,楼上请,有位故人在等着二位。”
刘醒与郑九妹对视一眼。
楼下歌舞热闹,楼上却颇为安静。
刘醒牵着郑九妹的手,两人在蒋元和汪绍芬的带领下来到二楼大厅。厅内只有一位老妇|人。
那妇|人六十多岁的样子,精气神韵却是犹存,举手投足间风情隽永,只是轻轻向几人扫来一眼,便可知年轻时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郑九妹却是惊呼:“付班主!”
原这位故人,是郑九妹的故人。
刘醒心中的大石放下。
人来,茶便被暖上。
郑九妹与老妇|人似是十分熟络,刘醒看郑九妹亲切地握着妇|人的手,便自觉坐到一旁安静等着两人叙旧,蒋元也识趣地陪他坐下,而汪绍芬在几人之中忙碌沏茶。
“付班主。”郑九妹一脸探究地望着老妇|人,“龚老板他……”
一听这名字,刘醒就知道郑九妹说的是龚啸山。刘醒的背一下子挺|直,他认真地听两人说话。
方才蒋元已向刘醒介绍,这位老妇|人原是广东一个粤剧班的班主,名叫付玉霞。
但也仅此而已,刘醒并不知道广州的粤剧班主怎会和上|海的黑|道大王扯上关系。
付玉霞微笑着,抬手轻|抚郑九妹的面颊,宛如一个慈爱的母亲。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这是他应得的结局。”
付玉霞缓缓转头,看向了刘醒。
刘醒诚恳地回望着付玉霞。
付玉霞轻笑,虽无人过问,她却缓缓道出了那段动人心魄的过往。
蒋元和汪绍芬似已得知全部,唯有刘醒细心听着,唯有刘醒展|露|出初次听闻的震撼。
付玉霞本是广州一个普通粤剧班的班主,领着一班如家人的戏|子在历|史的洪流中勉强生活。
然而国|家到了需要变革之时,戏班台柱方俊生意气风发,毅然投身革|命。方俊生协助革|命党刺杀清朝官|员,更亲自参与了当年的黄花岗起|义,可惜起|义失败,方俊生遭清军追击,无奈之下逃回戏班。
付玉霞也是此时才知道了方俊生的革|命之举,但她并未明|哲|保|身,而是将方俊生藏于戏班之中,躲过了初几次的搜|查。可不幸遭外人告密,粤剧班全体遭清军围剿逃亡,而方俊生不忍连累他人自首被杀。付玉霞艰难北上逃亡,在江南被龚啸山所救。
彼时龚啸山被军|队开除,正要北上寻求出路,却不顾危险将付玉霞藏在家中躲过追查。
不久后中|华民国宣告成|立,付玉霞终于恢复无罪之身。她本想回到广州,龚啸山却劝她随自己前往上|海,并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付玉霞本就是孑然一身,又念及龚啸山的救命之恩与多日的照顾之恩,两人便以天地为证,在江水边的一棵大树下定了终身。
可随后的发展出乎付玉霞预料。到了上|海之后,龚啸山展|露|出令人难以接受的狠|毒与疯狂,他不顾付玉霞的反|对投身黑|道,甚至将正气凛然的付玉霞软|禁家中,而他以恶臭流氓的身份在上|海滩正式出道。
更令付玉霞心死的是,当她十月怀胎却临盆难产,龚啸山却在外得罪了当地势力遭人追杀不知所踪。付玉霞艰难地生下了两人的女儿,却在隔天就带着孩子逃离龚家。
直到多年后,龚啸山已是青帮头|目,才动用势力找到了付玉霞。
那时她已回到广州并隐居乡下,可两人的女儿却不在她身边。龚啸山抓回付玉霞后百般追问,却只得到付玉霞一句“女儿已送给他人收养”的回答。
这成了“癫狗”龚啸山唯二的遗憾。
另一个遗憾是,他此生唯一所爱的付玉霞,从始至终都没有原谅他。
直到郑九妹的出现。
人|世|间总有许多巧合。
当郑九妹跟着郑朗熊前来龚家拜访,龚啸山一眼便觉得郑九妹的眉眼像极了付玉霞。他旁敲侧击又询问了郑九妹的年纪,郑九妹答得模糊,只说记事起就已被人拐卖,不能确定真正年纪,但差不离是多少多少岁。
龚啸山心下大颤,郑九妹竟与他那不知所踪的女儿年岁相仿,加之郑九妹幼时也是在广州乡下,龚啸山便认定了郑九妹便是自己那失踪的亲女儿,这才有了后来“龚啸山追求郑九妹”的绯闻,而当事双方出于各种目的都没有澄清。
“其实付班主早就知道我不是您女儿。”郑九妹轻笑着拉住付玉霞的手,“您逃离龚家时身|体虚弱,根本没办法将女儿一起带到广州,于是将她交给了在上|海相识的一个大户人家收养。”
付玉霞点点头。
“我一直都知道她在上|海,可为了不被啸山找到她,我从不敢联|系。”
“幸好那户人家在上|海很有名,我光是看报纸,就能知道她的消息。”
“她被照顾得很好。”
付玉霞很是欣慰地笑着。
“后来她就嫁来了香|港,啸山也走了,我便也找来了。”
郑九妹有些惊喜地看向了蒋元。
蒋元笑了笑,拉起了汪绍芬的手。
而汪绍芬双眼含泪。
“是的,绍芬其实应该姓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