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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烟罗×花鸟卷 《独温酒》
外面的雪已经下了有半夜了。花鸟卷侧耳静静地听,从北风呼啸的间隙中,听到雪片落在地面的声音。
她今天会来吗?
是化作人形踏雪而来,还是以烟的本体,悄无声息地潜入?
无论哪一种,花鸟卷都很期待。她将油灯挑亮,把桌椅擦拭干净摆放整齐。再对着铜镜理好鬓发,细细打扮。抿唇一笑,镜中的自己容光焕发,明艳动人。
最后,温上一壶酒,待她来。
烟烟罗其实更喜欢喝冷酒,连天寒地冻的冬季也是如此。她总说冷酒清洌,别有滋味。花鸟卷是不信的,只当烟烟罗是信口胡诌,不留情面地笑话她懒,然后起身,亲自为她暖酒。
有无数的雪天是这样度过的。两个人围着一盏灯一壶酒,兴起时说笑两句,说得累了,就一起听外头的风雪声。
“那边的雪落得多一些。”烟烟罗晃了晃杯中的温酒,一饮而尽。
“你怎么知道的?”花鸟卷不以为然。
“听出来的。”她半真半假地答。
听到这里花鸟卷便知她又在胡说了,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又为她斟上一杯。
自那之后的每一个雪夜,花鸟卷不觉间都会留意雪落的声音,也许在内心深处她早已相信了烟烟罗说过的话。那个不知来处、不问归去的女人,端着一杆烟枪懒懒地卧在花鸟卷的对面,惬意地吞云吐雾。她夸花鸟卷的酒好,她说她走过许多的地方,只有这里的酒最醇最香。说着端起一杯酒就要往嘴里送,花鸟卷劈手拦下,“冷了。”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地下,可是这里的一方天地却是温暖而平静的。木炭烧得“噼啪”作响,灯火明亮,花鸟卷端来一壶温热的新酒,烟烟罗扬起脸冲她一笑,算是感谢了她的款待。三杯酒下肚,话匣子打开。花鸟卷常年居住在深山中,烟烟罗则不同,她是一缕烟,永远没有停驻的时候。烟烟罗一边喝着酒,一边向花鸟卷描绘深山外的充满烟火味的人世。一壶酒就要见底,两人微醺,烟烟罗迷离着一双眼,仍在絮絮地说:
“到了夏天的时候啊,会有烟火大会呢。烟花‘咻’地飞上了天,‘啪’地一声炸开。在那时,相爱的两个人就会这样——”
烟烟罗吻了上来。
没有细想,花鸟卷给出回应。
反正只是酒后的冲动罢了,彼此心知肚明,没有人会深究。
——果然,第二天她再来的时候,仿佛已经忘了这回事。
只有花鸟卷还记着,那个带着淡淡烟味的亲吻。


IP属地:安徽22楼2019-04-03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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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就忘了吧,日子仍是一天一天地过。她有时来的很勤,有时却仿佛人间蒸发。温热的酒慢慢冷掉,花鸟卷叹了口气,再一次将它放在火上,心头郁结着一层怨。可是不该怨她的啊,烟烟罗循着酒香而来,在花鸟卷醉倒时离去,她从未说过明天还会再来,她的来或去,都只是随性之举。
    她是一缕烟,自在来去,无处可寻。
    后来她真的没有再来。
    花鸟卷已记不清她们是为了什么吵起来,总之是一件小事。在此之前她们闹过很多次,但往往没过多久,一个笑一个眼神就足够冰释前嫌。而这次争执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之所以在她离开时不做挽留,是因为知道,一定会再回来。
    可是她没有。
    花鸟卷恶狠狠地想,等烟烟罗来了,一定要她低着头,痛哭流涕地给自己道歉,对不起花鸟卷,是我太偏执。
    过了一些日子,花鸟卷又软绵绵地想,等烟烟罗回来了,自己得和她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啊烟烟,是我任性了,你不要走。
    再后来,花鸟卷什么也不想了,只想她回来。
    烟烟罗没有再回来过。花鸟卷一个人温酒,一个人慢慢把酒喝完。醉眼朦胧中,看见那人端着一杆烟枪坐在她平时的位置上。
    花鸟卷收拾好行囊准备下山。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烟烟罗曾这样说过。可花鸟卷不觉得害怕,既然烟烟罗能在这样危险的地方行走自如,那么她也是可以的。她走过烟烟罗曾走过的路,向遇见的每一个路人比划着询问:你见过烟烟罗吗?她黑色头发,大概这么高,这么长。说话做事总惹得人徒生出一堆烦恼,偏偏又放不下。
    她没有打听到烟烟罗的消息,反倒是对近来的事了解了许多。八歧大蛇的怒火熊熊燃烧,没有人能逃离这场灾祸。世道艰难,生离死别变成了常事。恋人们约好了的见面,被生死阻断。
    花鸟卷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她没有找到烟烟罗,却遇到了阴阳师。花鸟卷答应了阴阳师的请求,在京都帮助平定八歧大蛇。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花鸟卷想,只要它在,烟烟罗回家的路终是不安全的,于是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当八歧大蛇的身躯化为灰烬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花鸟卷回到了深山中那个小小的、宁静可爱的房间。她依旧是每日温一壶酒,等一个人来。
    她也许是迷了路,也许是还在生气,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她忘了冬夜里一起喝酒的人吧。不过都没有关系,她说过,只有这里的酒最好。酒已经备好,只等一个对饮的人。想要陪你一直喝下去,喝到下半夜,喝到老。所有没有说出口的话,都融在亲手为你温的一壶酒里。若是醉了,就吻下去,深深地吻下去,将羞以启齿的爱意,用一种更为狂热的方式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
    “啪!”灯花爆出一声响,将花鸟卷惊醒。
    酒凉了。
    烟烟罗今天也没有来。


    IP属地:安徽23楼2019-04-03 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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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烟罗×花鸟卷 《赭羽、婚约、烟雾小鬼历险记》
      1.
      一根赭羽随春天的第一缕风而来,晃晃悠悠飘落在烟烟罗的掌上。食指缓缓划过光洁柔顺的羽毛,细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烟烟罗认不出这是哪只鸟儿丢了她的羽衣,这样长的一根,体型应该不小。在想象中,一只炫目的大鸟从天际飞来。
      烟烟罗将赭羽仔细地收起,开始期盼这只美丽的鸟儿能光顾她的庭院。说不定,是一只凤凰呢!传说之中的神兽,生于烈火之中,翱翔于九天之上,世人难得一见。这支赭羽也许就是它的尾羽之一,尾羽落,说明它就在这附近。
      它应该会来寻找他丢失的尾羽吧?想到这一点,烟烟罗再也坐不住板凳。她穿上围裙,用毛巾包裹住头发,手拿扫帚和抹布,从前院一直忙活到后院。不,还不够,远远不够,怎么能在这样一个脏乱的地方迎接凤凰。烟烟罗皱着眉头,点燃烟斗,一缕烟雾袅袅升起。烟雾小鬼带着她想传达的讯息,飘向了弟弟。
      2.
      “姐姐这是要见谁?”被迫穿上同款围裙的食发鬼问道。想到一头秀发上必然会或多或少地沾上灰尘,食发鬼心疼不已,但是看着窗明几净的屋子,又得到了些许安慰。
      “贵客。”烟烟罗坐在门槛上抽着烟斗,惬意地回答道,“你果然比我更擅长做这些事。”
      食发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这才是真正的由内而外的美丽啊!”
      烟烟罗开怀大笑,“真是我的好弟弟啊,姐姐要给你什么奖励呢?”
      食发鬼的目光在烟烟罗的家里巡视了一遭,突然眼睛一亮,发现了好东西。“姐姐手里的那根羽毛就很好,光泽柔亮,正适合用来装饰我美丽的头发啊!”
      “哎呀你竟然想要这个吗?”烟烟罗佯装苦恼,“可姐姐已经准备好要送你一件我穿久了的和服呢!虽然久了点但是真的很好看哦!”
      3.
      食发鬼自然不会接受一件女式和服,烟烟罗也当然不会把赭羽给他。姐姐的嘴,骗人的鬼。原本说好来帮忙打扫卫生,打扫的干净就有神秘奖励,可最后,还是忙活了半天后两手空空地回家。哼,下一次一定不会再信姐姐了!食发鬼幽怨地离开了。
      看着焕然一新的庭院,烟烟罗满意地送走弟弟,焚香沐浴,静候嘉宾。
      和煦的春风徐徐吹来,烟烟罗伸出手,第二根赭羽落在掌心。
      第三根落在门槛。
      第四根则是在花园的小径上。
      烟烟罗追了出去。晴空之下,漫天的赭羽随风而舞,像一场盛大的梦境。在纷飞的赭羽之间,是一团明亮的火球,火光中,现出大鸟的身影。羽翼拍打着空气,翩然降临。昂首鸣叫,顾盼生姿。
      猛地睁开眼,没有赭羽,没有大鸟。原来是等得太久,恍惚间打了个盹。
      伸手入怀,这才放下心来。还好还好,最初的那根赭羽还在。
      4.
      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赭羽的主人。
      第二天早早地就起床了,依旧是虔诚等待瑞兽的降临。如果能见到凤凰,是不是可以向她许几个愿呢?许什么愿好呢?就向凤凰求一些异域的烟草吧!如果还能附赠一支别致的烟枪那就更好啦!
      烟烟罗美滋滋地想着,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等。屋子烟雾缭绕,烟烟罗随手一搅,团成几只小鬼命它们打架。烟雾小鬼吱吱嗷嗷地叫,大张着嘴扑向另一只,“噗”地一声,两只合成了更为肥美的一只。
      烟烟罗不想再被动地等下去。她把赭羽搁到烟雾小鬼的头上,片刻间又犹豫了,把赭羽收回自己的衣袖中。这小鬼做事毛毛躁躁的,被它弄丢了可怎么办。
      烟烟罗一挥烟杆,正打在烟雾小鬼身上,小鬼像一只球一样飞出窗外。
      “去,问问以津真天,这一带最近有没有来一只赭色的飞鸟。在问出来之前不许回家。”
      5.
      “赭色的飞鸟吗?”
      以津真天躲在高高的树上,在脑内思索,“似乎没有见过呢!鸩,你有见过吗?”
      从枝叶间传来冷冷的一句“没有。”
      以津真天冲着烟雾小鬼抱歉地笑了笑,表示爱莫能助。烟雾小鬼的眉毛耷拉成了一个“八”的形状,想到离家前烟烟罗的威胁,“哇”地哭出了声。
      听见烟雾小鬼委委屈屈的哭声以津真天开始慌了,她顾不得许多,连忙从树上飞了下来,伸手安抚。边摸边想,这烟雾小鬼平时张牙舞爪看起来凶巴巴的,原来是个爱哭鬼啊,手感摸起来也很不错。以津真天忍俊不禁,而这让烟雾小鬼哭得更凶了。
      “问不到、就没法交代。主人、主人她又要踩我,把我踩成两半了!”
      真是太可怜了,以津真天摇头,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它能回去交差。
      一切源自一根赭色之羽。
      可这方圆百里,从来没见过赭色的鸟妖。
      以津真天抬起翅膀抖了抖,衰了的金羽被抖落在了脚边。蹲下身捡起一根捻在手中细细打量,长度似乎和烟雾小鬼形容的那根没差多少。可这金灿灿的颜色却是完全不同的。
      “你想把它染上赭色?”
      鸩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地面上,蹲在以津真天身旁一同看着这根金羽。
      以津真天点点头,她总能和自己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去。“拿着赭羽回去,说虽没问到凤凰的下落,但找到了新的线索。这样,你主人就不会为难你了吧?”
      “东边,”鸩为烟雾小鬼指出方向,“阴阳师的寮里新来了一位画妖,想要颜料的话,去找她帮帮忙吧!”
      “带上这根羽毛。”以津真天恋恋不舍地最后揉了一把烟雾小鬼,送上她的礼物。
      6.
      带着以津真天的羽毛,循着鸩的指示,烟雾小鬼踏上寻找画妖的路途。
      找到她不是一件难事。溜进阴阳师的院中,只见樱花树下站着一位面生的美人,只一眼便心神荡漾。这一定是那位从画中走出的妖怪了!烟雾小鬼铆足了劲,蹦蹦跳跳地往她脚边去了。
      画妖人美心也善,不禁没有赶走烟雾小鬼,还把它抱到膝上让它不要着急,慢慢地讲。于是烟雾小鬼便将这事原原本本地给她复述了一遍,从院中飘来的赭羽讲起,再到烟烟罗对凤凰的期待,最后是将金羽染色以蒙混过关的不得已之举。听完烟雾小鬼的讲述,点了点头,她一开口,就让烟雾小鬼喜得合不拢嘴巴。
      “我好像对这根赭羽有点印象哦!要不,你直接带我去见见你的主人吧?”
      7.
      “这小东西怎么还不回来......”烟烟罗一杆烟都吸完了还没见烟雾小鬼回来,忍不住嘟囔道,“难不成真信了我的话?”
      和食发鬼一样,都是些笨笨的家伙。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到门外有了响动。站起身去迎,没想到烟雾小鬼的身后还跟了个人,那姑娘的面貌好生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朝自己盈盈笑着,进来了就不客气地坐下来,这架势摆明了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
      不是善茬,烟烟罗暗暗皱眉。
      烟雾小鬼还在殷勤地给她端茶倒水,这是个**。烟烟罗一脚把它踢开,踢得它肚皮朝上在地上原地打滚。它翻过身时一缕金色映入烟烟罗的眼睛里,烟烟罗将其捡起,竟是一根纯金的羽毛。
      “咳!”
      来客显然不乐意被晾在一旁。烟烟罗转过身,虚情假意地笑道,“请问您今日来,是有何贵干?”
      那人听了这话,立马变了脸,掩住脸假惺惺地开始哭,“烟烟罗!你还说要娶我呢!”
      什么??!??!???!
      直到这时烟烟罗才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
      8.
      花鸟卷。
      烟烟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刚化妖,懵懵懂懂的一只小妖怪,奶声奶气的,遇到见多识广的烟烟罗,喜欢的不行,天天追在人家后头要听她的冒险。烟烟罗那时还年轻,见花鸟卷这样黏她,也觉得新奇,于是原本是随风飘荡的一缕烟,便因着一幅画驻留了下来。
      所谓的婚约也是那时许下的。花鸟卷抱着烟烟罗的胳膊说,烟烟啊,我有一身赭色的羽衣,那是画家赠予我的,可我现在还穿不了,还要再长高一些才行。烟烟罗就说好啊,卷卷穿上那一身,一定很好看。然后花鸟卷趴在烟烟罗的耳边,羞涩地小小声说,听闻嫁衣都是红色的,那等我长大了,就穿着那一身嫁给你好吗?烟烟罗也没当回事,大笑着说好好好,那我一定备好千金宅邸来娶你为妻。
      妖的成长速度是惊人的。只几个月的功夫,她就已长得亭亭玉立。在发现她已经从小姑娘长成一个大姑娘的那一天,烟烟罗是十分惊诧的,明明日日看着她,怎么之前就没发现她竟生得这样标致。那一天烟烟罗的心中萌生了一些特殊的情感,她的视线一碰到花鸟卷,心里就仿佛有一只小鹿在乱撞,若是花鸟卷冲着她一笑,那就完蛋了,千万只鹿撒开蹄子狂奔而过,把烟烟罗的理智带到天边带到最遥远的地方。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烟烟罗还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她还年轻,不想这么快就被牵绊住。
      于是她走了。
      一走就是很多年。
      直到觉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走得累了,该停下休息休息了,才找了个地方将自己安顿了下来——可惜这时的烟烟罗已经忘了,还有个小新娘子等着她去娶呢!
      9.
      赭色的羽毛是她的呼唤。
      虽没找到凤凰,但却寻到了更为珍贵的宝物。
      “刚刚是逗你玩的哦!”烟烟罗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昨夜夜观天象,知道今天你我二人要重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瞧,这座宅子的上上下下都已打扫干净,而我也准备好了给新娘子的新婚礼物——喏,金羽——怎么样,你满意吗?”
      “不满意!”花鸟卷极不高兴。
      烟烟罗低下头。这件事确实是她做错了,辜负了花鸟卷的一片真心,没得辩解。
      突然腮上一疼,回神一看,花鸟卷在扯着自己的脸蛋呢。
      “我得看看你今后的表现,”花鸟卷依旧伏在烟烟罗耳边说,只是这时的她说话,倒是比以往多了许多的成熟魅惑,“再好好考虑要不要嫁你呢!”
      行吧。
      漫漫追妻路,烟烟罗相信自己会乐在其中。
      那件赭色羽衣,总有一天,烟烟罗会亲手帮花鸟卷穿上它的。


      IP属地:安徽32楼2019-04-03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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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你就是我最珍惜的宝物哦,我会一直、一直守护你的。”
        百目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已经不指望少女会放她走了。“所以你就把我关在这?”
        她点了点头。
        “我的匣子里,藏着许多珍贵的东西。你看这个贝壳,我在遥远的海边捡到了她,多好看的纹理啊。送给你。还有这个人偶,她长得是不是很可爱?送给你。这是公主大人的梳子,我很喜欢这里镶的珍珠,拿去殉葬太可惜了,我就把它带回到了匣子里。现在,送给你。”
        少女从匣子里找出一件又一件宝贝,在手中爱抚一番后,塞到百目鬼的手上。可百目鬼只是接过来略略看了一眼,就放在了脚边。
        “干嘛都送给我啊?”
        “因为你是我最珍贵、最珍贵的宝物啊。”
        少女急急地解释道,她本以为百目鬼收到这些礼物很惊喜,可百目鬼只是随随便便地丢在了一边。是它们不够精致么?是礼物的数量还不够多么?为什么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连一丝笑也没有。为什么她看起来是那样的不耐烦。
        “它们,不合你心意?”
        那双好看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百目鬼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得到了一份不得了的喜欢。
        真是不幸啊。
        不过既然她有这份心意,那也不能浪费了。
        “喂,”她向少女勾了勾手指,“要我告诉你,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少女果然凑了过来。
        百目鬼伏在她耳朵旁,轻轻地笑了一笑。
        “我想要,你的一双眼睛。”
        7.
        她果然不舍得。
        不过这也正常。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任谁都会珍惜。
        百目鬼故作深沉地长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百目鬼’吗?”
        “你叫百目鬼?”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百目鬼收拾起那副难过的样子反诘道,“你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还管我叫最珍贵的宝物?”
        少女皱了皱眉,“我喜欢的是你,不是‘百目鬼’。”
        真是没办法和她交流。
        百目鬼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唉声叹气低眉顺眼地装作一副难过的模样。“世人都叫我百目鬼,但你可知,事实上,我并没有一百只眼睛。”
        “诶?”她愣了愣,继而手指一点一点地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
        “不用数了,九十九只。”百目鬼打断了她。
        “哦。”她眨了眨眼睛,依然不是很明白百目鬼想要说些什么。
        “唉——”百目鬼又是一阵长嘘短叹,而后锐利地盯着她的眼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徒有‘百目’之名。因此,我暗暗发誓,第一百只眼睛,我一定要取世间最好看的眼睛。”
        编的不错,百目鬼对自己的故事非常满意。
        “是我吗?”她的手掌覆上了自己的眼睛。
        “嗯,你的眼睛,很好看。”
        “你喜欢我的眼睛?”她问。
        “嗯,很喜欢。”
        “是不是我把眼睛交给你,你就会开心一点了?”
        “是这样。”百目鬼笑得眉眼弯弯。
        此时百目鬼忘了自己身处的困境,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匣外的少女。在她的手指间,能看见那双明黄色的眼睛。毫无疑问她在犹豫。
        既然我是你最珍贵的宝物,那么,就来证明一下吧。
        8.
        “噗。”
        百目鬼听到了闷闷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插入了血肉中。
        她抬头,只见鲜血从少女的指缝间溢出,在白净的脸上留下道道血痕。
        “呐,给你。”
        少女向百目鬼伸出手。摊开的手掌心上,是一对新鲜的、刚离体的眼球。
        百目鬼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地接过它们,可是她没有。
        那两只眼睛呆滞地躺在少女的手心,眼睛上附着的血液在空气中逐渐变得暗红变得粘稠,瞳孔中的光彩渐渐消散,最终呈现出死气沉沉的景象。
        那双眼睛,很不好看。
        百目鬼盯着少女脸上两个空洞洞的眼窝看了许久,嘴里恨恨地蹦出三个字:
        “拿回去。”
        少女微微挑眉,“啊?”
        “让你拿回去就拿回去,”百目鬼再也不想看见她手上的那滩血污。可少女倔强地不肯收手,百目鬼只好补充道,“你的眼睛不好看,我不想要了。”
        “哦……”少女讪讪地答话,这才将手里的眼球收回。
        她还想问如果不送眼睛,那该送点什么比较合适,但百目鬼已经默默地转身走到了匣子的最深处,怎么唤也不回头。
        9.
        百目鬼第一次觉得匣子里的黑暗不再那么令人焦虑。
        她闭上了她的九十九只眼睛,心中颇不平静。
        与其说是藏身在黑暗中,不如说是在躲那双好看眼睛的主人。
        明明很想要那双眼睛的啊。从看见的那一刻起,就喜欢得不得了。她会不想要那双眼睛吗?当然不会!想要,十分想要,想得发疯。
        可是偏偏是她的眼睛。
        那双好看的眼睛,似乎待在她的眼窝里,才算是真正的好看。
        她笑的时候,眼睛跟着变得愉悦;她安静的时候,眼睛也是一样的温婉可爱;当她切切看向百目鬼时,那双眼睛中满是旖旎,愈发的迷人。
        百目鬼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
        “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敲了敲匣子,可百目鬼并不想回答。
        “不要不理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委屈。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说完还真的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匣子哟,藏着珍宝无数。
        全部,全部是我的宝物……”
        10.
        她是什么时候停止说话的?百目鬼已经忘了,听着她轻声唱出的小曲,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概是怕打扰到百目鬼,她很久没打开匣子了。也许是一日,也许是两日,也可能是一周。
        匣中的世界暗无天日,连时间的流逝都无法计量。
        百目鬼已经习惯了黑暗中的生活。因为太过无聊,就开始用手掌探索这片小小天地。她用公主的梳子打理头发,她抱着人偶喃喃自语。她甚至找到了那日扔在地上的贝壳,只是遗憾这里太黑了,看不见贝壳上的纹理。
        她开始想念那双明黄色的眼睛。
        顺便想念一下眼睛的主人。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百目鬼侧耳细听匣子外传来的动静。
        嗯……听不出来。
        11.
        百目鬼没有想到她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她听着匣子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模模糊糊地甚至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念“急急如律令”的咒语。
        可别是遇上阴阳师了啊。
        百目鬼开始着急了,对周遭的黑暗生出厌恶,她要出去。
        向各个方向没命地冲撞着,只希望赶紧找到一个突破口。
        她确实冲出来了。匣子口张开,百目鬼一骨碌从里面滚了出来。
        失去了主人的妖力支持,现在的匣子只是个普通的匣子,这也是百目鬼能轻易从匣子中逃出来的原因。
        阴阳师已经离开了,只剩匣子的主人卧在不远处。
        一张张符咒贴在少女的额头和四肢上,符咒燃烧成一团火苗,点燃了少女的身体。
        等百目鬼跌跌撞撞地赶到少女身边时,她的肢体已燃烧得残缺不全。
        “你来啦?”
        那双好看的眼睛温柔地笑着,好似初见的时候。熟悉的笑容让百目鬼恍惚觉得这中间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对不起,没有为你找到一双美丽的眼睛。”她的嘴唇已烧去了半边,仍是颤抖着满是歉意地说道。
        “要不……还是收下我的眼睛吧?”
        在她灰飞烟灭之前,百目鬼冷着脸,挖出了那两只眼睛。
        12.
        将别人的眼睛放在胸前,凝神静思,就能看见那只眼睛曾经看见过的风景。
        百目鬼闭上眼睛。
        眼前是许多个自己。
        她看见自己躲在暗处探头探脑,眼睛绿得像头饿狼。
        她看见自己蹲在匣子旁,即使脸上堆满了笑容,也掩饰不了眼中的蠢蠢欲动。
        她看见了在匣子中的自己。周围的一众宝物都黯淡了,只有她,闪闪发光。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啊,好像从来没有问过。
        不过没关系,百目鬼喜欢的是她,而不是一个名字。
        “唉。”百目鬼结结实实地叹了口气。
        “我想要的、我想要——”
        想要什么呢?百目鬼的脑海中飞速掠过无数个画面。
        “想要听你把曲子唱完。”
        13.
        “真的吗?”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她的声音。
        在哪?在哪!
        百目鬼忙四下里张望寻找,却又听到了她嘻嘻笑到,“别找啦,我在你手里。”
        手里是她的眼睛。
        “我需要玩偶做身体,你帮我找一个来。”
        “把眼睛放回去就可以了吗!”
        “嗯。记住,要好看一点的哦。”
        “好。”
        14.
        京都中再也没听到过妖怪看穿眼睛、挖人眼睛的奇谈。
        但是娃娃们总哭自己的玩偶被妖怪偷走了。
        不知是真是假。
        15.
        百目鬼收集了许多人偶,比比画画,拼出了一个最完美的躯体。
        小心翼翼地将她的眼睛放进玩偶的眼眶中,平息静气,满心期待着人偶能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度秒如年。
        “啊……”人偶张开嘴巴,吐息,“我回来了。”
        时隔多日,那双眼睛复又焕发出光彩。
        16.
        “所以……你去挑衅安倍晴明,是想抢来他的眼睛?”
        “嗯,不过他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很多。”
        百目鬼回忆起那日见到的阴阳师。那日只关注着少女的伤势,没心思多看他。现在想起来,那是一双细长妖娆的双眸,确实很美。
        但百目鬼还是忍不住用指关节重重地叩在她额头上。“真是个笨蛋……”
        少女揉着额角痴痴一笑,不做争辩。
        17.
        三思过后,百目鬼还是割舍不下晴明的那双眼眸。
        “听着,我们应该这样做……”
        18.
        安倍晴明正招募有才能的妖怪做他的式神。
        他看向匣中少女,笑道,“怎么,要来找我复仇?”
        玩笑归玩笑,他慧眼如炬,不会不识百目鬼和匣中少女的能力。
        她们如愿签订了契约,成为晴明的式神。
        19.
        日子过得久了,其他式神们就渐渐发现:
        新来的两个妖怪看晴明的眼神总是不大对。
        她们躲在晴明的身后窃窃私语,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事情。她们看向晴明时眼睛总会激动得闪闪发亮。
        这个比喻也许不大恰当,但却意外的合适——简直就是看向猎物的眼神。
        20.
        晴明的眼睛今天也很好看。
        只是一天的时间仍是没找到机会下手。他的身边为什么总是围绕着那么多大妖怪?百目鬼和匣中少女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也不着急,还有明天嘛。
        明天,明天一定能夺走他的眼睛!
        【END】


        IP属地:安徽34楼2019-04-03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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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匣中少女×百目鬼 《无因之泪》
          1.
          一个人躺着的时候,眼泪不知为何就会慢慢沁出来,在眼窝中聚集,最后顺着眼角滑落,如同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情绪。它无声无息地滋长,占满了匣中少女独居的时间和空间。她无法思考,只能像一个落水的人一样,身不由己地被冰冷的水吞没。她静静地仰卧在榻上,右手不禁移到了胸口的位置。她摸不到自己的脉搏,却在想象假如有一颗心会是怎样,一颗鲜活的会跳动的心。可是她没有。眼中所见皆是一片灰暗,她翻了个身,眼泪无声滚落到怀中的布球上。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没有心脏,耳中却常有微弱的心跳声。为什么眼前的景物总是一片黯淡,即便是春天花开正盛时,也丝毫没有欣喜的心情。为什么每当左右无人时,就会抑制不住地流泪。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然而,对于哭泣的原因却是毫无头绪。眼睛仿佛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它要哭,匣中少女只能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下。食指沾了沾泪水送入口中,淡淡的咸味在舌尖扩散开。这种味道,有点熟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何时起,变得如此萎靡不振,郁郁寡欢?
          匣中少女不禁又一次想起那个举止奇怪的妖怪。
          她是背叛者,她背叛了源家,她该死。匣中少女忘不了她的眼睛,那些在她身边漂浮着的几十只眼睛。当匣中少女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些眼睛齐齐望向她,一刻也不离。即使寒刃已刺到眼前,她也仍是不作反抗,只直直地望着她,眼中竟泛出了点点泪光。
          “你要杀了我么?”她问道。
          匣中少女一愣,短刀猛地停在百目鬼的颈前,锋利的刀刃划开了她的皮肤,在她白皙的颈上割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是啊,百目鬼。”匣中少女嘻嘻笑道。她的笑声干瘪,完全是刻意为之。百目鬼的目光让她感到慌乱,匣中少女避开她的注视,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呀,真是没想到呢。能看透人心的大妖怪百目鬼,今天就要丧命于我手上了。”
          “你不记得我了。”百目鬼颤抖着叹息。她的嘴唇逐渐变得苍白,眼睛也慢慢失去了光彩。
          “我不认识你。”匣中少女恼道。这个妖怪在说什么胡话,这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又怎会记得。“我瞧你应该是认错了人吧!你长了那么多只眼睛,怎么都是瞎的?”
          不。不是的。见过的,一定见过的。
          “我没见过你。”匣中少女丢下冷冷的一句,手起刀落,那只纹样精美的小刀便精准地刺进了百目鬼的心脏。她倒下了,无力地瘫在地上,可那些眼睛,仍是定定地看着匣中少女。
          “你可以回去复命了,”百目鬼咳出一滩血,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忽然她抿唇一笑,“现在你可以把我收进匣子里了,开心么?”
          匣中少女不说话,蹲在一旁等着她气息断绝。
          “你会想起我的。”
          这是她留给匣中少女的最后一句话。
          百目鬼的胸口上斜插着一把刀,正是这把刀要了她的性命。刀柄上刻了源家的家徽,暗红的血液凝结其上。
          她杀死了百目鬼,不费吹灰之力便完成了任务。可是,胸上沉甸甸地仿佛压了块石头,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回去后她将短刀奉还,把自己在房间里关了几天,这才慢慢好了起来,只是自那之后眼睛便开始不由自主地流泪。匣中少女站在镜子前,镜中的人泪水涟涟,她顾不上拭去眼泪,脑中所想的,仍是那人在奄奄一息时断断续续所说的一句话:
          你会想起我的。
          “你说的没错,我想起你了。”匣中少女喃喃,“所以呢?”
          没有回应。只有镜中那个流着泪的自己,眼睛中流淌出悲伤。
          “喂,回答我啊。你为什么不反抗,不是妖力很高吗,为什么不和我一战,而是选择直接死在了我手上。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我们之前从未见过,可你却要装出对我很熟悉的样子,以为这样就会得到我的怜悯,以为你还有一线生机?呵,不会的,你这叛徒,即使我放了你,源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眼中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掉落。到底在哭什么?为谁而哭?这些疑问无人能答。
          匣中少女狠狠地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她打开宝匣,里面可都是她的宝物。小梳子,小贝壳,闪闪发亮,很是好看。匣子的最中间是一只布球,匣中少女将它取出,捧在手中看了一会,又将其高高抛起,接住,再抛,再接。你也是这样玩的吗?匣中少女心想。
          新一轮的退治来的很快。短刀又一次来到匣中少女手中,匣中少女将它放在鼻下闻了闻,隐隐觉得闻到她血液的气味。周围的将士们都已兴奋以来,对即将到来的战斗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可匣中少女却不,想到这些年来无止境的杀戮,她第一次生出了抵触的情绪。她取过了刀,便悄悄走到了门外,看着院子里将落的樱花,发出一声叹息。
          她死的时候,樱花才刚开。找到她的那座山里长着漫山遍野的樱花,如果她是久居在那里的话,应该每一年都会高高兴兴地赏樱吧。匣中少女还记得,初见她时,她站在花树后,枝节交错,远远地只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匣中少女朝百目鬼大叫,喂,你出来。她以为百目鬼会逃跑,可是她没有。百目鬼从树后饶了过来,一步步向她和她的刀走进,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好似见到故人的欣喜。一阵风过,淡粉的花瓣纷纷从枝头飞落,落在她的头发上。白发如雪,笑靥如花。她的每一只眼睛都在看着匣中少女,她开口,“你来了。”
          眼泪又涌了出来,“扑嗒”一声落在了衣襟上。这一次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匣中少女已清楚的感受到。这才是真正的哭泣吧,眼泪潸潸而下,鼻子酸胀发堵,肩头控制不住地抖动。匣中少女在凋谢的樱花树下痛哭失声,哭得丑态毕现,哭得酣畅淋漓。
          终于她哭得累了,转成了小声啜泣,像一场大雨到了尾声。耳中传来清晰有力的节奏声,“扑通,扑通”,匣中少女把手放在心口,在那里,找到了同样节奏的脉动。
          “我会想起你的。”
          她低声发誓。


          IP属地:安徽36楼2019-04-03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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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玉藻前就要回来了。虽然还远在数十里之外,但那强大的妖气却已影响到了百目鬼,让她隐隐感到不安。她要离开这里,带着匣中少女一起。百目鬼不愿再回到源家,也不能回去。她要走,走得远远的。她的手上已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可匣中少女不一样。她像白纸一样干净,纯净的眼神里没有欲望,没有野心。不能带她去找源赖光,百目鬼深知那个男人蛊惑人心的能力,三言两语就能挑起心中的欲念,让人心甘情愿为他所驱使。
            与其他被秘术所控制的妖怪不同,百目鬼是自愿入到源赖光的麾下。他微笑着说,所有美丽的眼睛,都会属于你。
            他没有骗百目鬼。这些年来,百目鬼确实收集到了许多好看的眼睛。她既然有看透人心的能力,源赖光在她面前索性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一次又一次的退治,源赖光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与此同时,百目鬼也拿到了自己心仪的眼球。这是双赢的事。
            可这样是错的。
            百目鬼清楚地知道。
            尽管常常告诉自己,这就是这世间的规矩,弱肉强食,就是这般的残酷。可她终究无法说服自己。在每一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夜晚,眼前总会浮现出亡者临死前惧怕又无可奈何的凄苦眼神。她无法原谅自己,却又无法断绝对眼睛的喜爱。手起刀落,心中一半是愧疚,一半是又取得一双眼睛的狂喜。
            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可这一次,百目鬼不想占为己有。她只想好好保护好这双眼睛。
            “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百目鬼带着她在山中定居下来。在这里,她搭建出一个小小的茅草屋,用栅栏围出一片院子。山腰上生长着漫山遍野的樱花树。住下来的时候是冬天,枝桠上光秃秃的,下了一场雪,雪积在枝头。百目鬼从树下走过,一不留神撞到了树枝,落了满头的雪。匣中少女走在后面瞧见了,“咯咯”笑弯了腰。百目鬼见她高兴,也跟着笑,全然不顾雪落进脖子里融化的寒冷。后来雪化春回,天气逐渐转暖,树上长出新叶,开出粉樱朵朵。一阵风吹过,樱花花瓣离开枝头,飘荡在风中,悠悠落下。匣中少女流连在林间,连声赞美这花吹雪的盛景。百目鬼远远地看着她,看她在樱雨中旋转起舞,嘴角漾起笑意。
            “我们来拍球吧!”她向匣中少女出声喊道。
            匣中少女闻声,兴冲冲地跑来,兴趣盎然地站在一旁看百目鬼一下一下地拍着布球。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错了,这已经二十九了。”
            “不管,”她嘟起嘴巴,“就是二十五。”
            “数错了还不承认,”百目鬼嗔道,忽然手臂一滞,“现在多少了?”
            “忘了……”
            百目鬼笑着把布球扔给匣中少女,然后用指关节在她额头轻轻一扣。“到你了。”
            两个人的生活平静而充实。百目鬼时常将匣中少女搂在怀里,取出一颗眼珠,一边回味这颗眼睛曾看见过的故事,一边将这故事转述给匣中少女。她常常是没有耐心听完的,听到一半,就歪倒在百目鬼怀中呼呼大睡。百目鬼也不恼,只小心把她挪到床上,把她手中的小玩意抽离开,将其整齐放置在她的匣子里。
            匣子里的每一件都是她的宝贝。也许是在初诞于世时便失去了最亲近的人的缘故,她对于身边的物什有着近乎疯狂的执念,她太害怕失去,只有把它们放在宝匣里才会安心。百目鬼明白这都是她的错。匣中少女也渐渐懂得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她开始明白羽衣和爱花是被人所害。当被问及爱花的死因时,百目鬼浑身一颤,差点站立不稳。她摇摇头,告诉匣中少女,她不知道,那一日她只是路过,举刀是误以为匣中少女会伤害她。
            “我不会伤害你的。”匣中少女环住百目鬼的腰,脑袋贴在百目鬼的胸脯上,“百目鬼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百目鬼拍拍她的后背。她暗自庆幸单纯的匣中少女没有看出她在撒谎。
            这样的安稳日子大概过了两年,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为她们的平静生活画上句号。
            百目鬼太熟悉这个人行动的风格了。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利刃直直向要害处刺去。这样凌厉的刀法,是源赖光最为青睐的,不仅自己如此,连手下也都要求这样做。这个妖怪来者不善,虽只是偶然碰见,可他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两年前的叛逃者,于是毫不犹豫地挥刀砍来。
            百目鬼先还不当回事,认为自己只需看清他心中所想的下一步便可轻松躲开。可她错了。当百目鬼望向他的胸膛,只看见空荡荡的一块,她心中一沉。这是被源赖光改造过的妖怪,他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从此便没了心。百目鬼能看透人心,可这人连心也没有,自然无从得知他的想法。
            没办法,只能咬咬牙凭着反应速度与他硬抗。在躲避的同时,想法子攻击。虽然百目鬼还算是个妖力高强的妖怪,可她毕竟已有两年没有真切地与人打过架,早已生疏了那些战斗技巧。在这场对决中,她渐渐地走向下风。
            不妙啊。百目鬼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她精疲力竭,动作越来越迟缓,几次都险些被那利刃伤到。
            “受死吧!”那人大吼道,手中的长刀狠狠的向百目鬼劈去。
            躲不开了。百目鬼绝望地判断到。不过,这也算是报应吧,她死而无怨。匣中少女应该还在屋子里睡觉,希望她不要醒来,不要被发现。想到她,百目鬼的眼角沁出一滴泪来。之后的路,就得她一个人走下去了。
            百目鬼闭上眼睛,可并没有等到那把刀砍在自己身上。她听见一声痛叫,睁开眼,发现竟是他被捅了一刀。百目鬼的视线越向他的身后,是匣中少女,她的双手紧握一把削苹果的小刀,小刀上血迹未干。人虽然害怕地瑟瑟发抖,可脸上却是不肯后退的决绝。
            “不许伤害她!”匣中少女警告道。可她的声音颤抖,无一点震慑力。
            “小兔崽子。”源赖光家的走狗恨恨地从嘴里吐出骂人的话。匣中少女没有捅中他的要害,他只受了些皮肉伤,被偷袭让他的怒火中烧,立即挥刀向匣中少女反扑了过来。
            “快躲开!!!”这一切发生地太快,百目鬼没办法挡在她身前,只能大喊一声,祈盼匣中少女不要受到伤害。
            “啊——”刀刃划过,扬起一片血花。匣中少女痛苦地大叫了一声,捂着眼睛跪坐在地上,小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这喜欢眼睛的怪物,那个小崽子的眼睛你应该很喜欢吧。”他冷笑道,“现在它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高不高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百目鬼愤愤地叫道。在那人洋洋自得时,她已暗中准备好一个威力极大的法术。百目鬼身边所有的妖瞳齐齐放射出紫色的瞳炎,灼得那人嗷嗷直叫。浑身是伤的他已奈何不了百目鬼,只能现行撤退。
            “你这叛徒,”临走前,他还不忘嘴上逞强,“我们定要让你痛不欲生。”
            百目鬼冷冷地目送他离开。他的身影刚一消失,百目鬼立即转身去察看匣中少女的情况。刀刃划过了她的眼睛,百目鬼为她拭去满脸的血污,可那两只好看的眼睛,却终是寻不回了。
            “他说你喜欢我的眼睛。”无力卧在榻上的匣中少女忽然拉住百目鬼的手,弱弱地问道。
            “是,我喜欢你的眼睛,”百目鬼答,“可我最爱的,还是你。”
            “是我多想了。”她满足地笑了笑,把手缩回被褥里。
            百目鬼默然,过了半晌,才苦涩地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不要这么说!百目鬼最好了,我不能看着你死。”
            百目鬼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除了今天的事,还有其他。也不仅仅是要对你说,这句话,要对许许多多人说。可他们也都已经听不见了。
            “我是不是不能再看见你了?”
            匣中少女委委屈屈地问道,百目鬼连忙把她抱住,“当然不是!我会让你再见光明的。”
            听着百目鬼安慰的话语,匣中少女安心了不少。百目鬼是不会骗她的,她说能做到,便一定能做到!她说明天就能给自己一双新的眼睛,那么在此之前,就先美美地睡一觉吧。匣中少女这样想着,渐渐遁入了梦乡。
            她是睡着了,百目鬼却还未睡。百目鬼独坐在油灯前,烛火摇曳,她的影子倒映在墙上,不住地摇晃,正如心中的万千思绪。终于她下定了决心,手指伸向左眼,“扑哧”一声,硬生生把左眼珠给挖了出来。新的两颗眼珠早已寻好,一颗放入鲜血淋漓的左眼眶中,另一颗与自己的左眼凑成一对,明天一早,就送给匣中少女。
            匣中少女对新的眼睛适应得很快,只是她很疑惑,为什么在见到百目鬼收藏的眼球时,耳边会出现缥缈的声音,眼前会浮现模糊的景象。
            “这是因为你的新眼睛可以看见这颗眼睛曾见过的景象。”
            “可是为什么看见的总是一团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那是你还不懂得诀窍。记住,要用心去看。勤加练习,你就能清楚地看见别人的过往了。”
            匣中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百目鬼嘱咐匣中少女要乖乖躺着,好好养伤。她觉得这样还不够,需得下山寻些补品和灵药来促使她的伤口愈合以及对新眼睛的适应。她太大意,忘了侵犯者说过的话,也未曾多想为什么那时他没有一刀结束掉匣中少女的性命。等百目鬼采齐了她所需要的物品,回到家中时,家里空无一人,匣中少女不知所踪。
            再见时,她已是属于源氏的兵器。
            “我不认识你。”她这样说道,将短刀刺进百目鬼的身体。
            “你会想起我的。”百目鬼微笑道。
            源赖光的咒术虽高明,可它仍有破绽。如果深深地爱着一个人,又岂会将她的爱人、她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完完全全地遗忘。一旦想起,这咒术便失了效。百目鬼曾带给匣中少女许多有趣的小玩意,而她最后给予匣中少女的礼物,便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
            匣中少女拭去左眼眶中的眼泪。她明白,现在流出的这些眼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欣喜。
            我记起你了。
            你说过的,要用心去看。现在我看见了。
            告诉我,你开心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眼泪肆意流淌。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事。


            IP属地:安徽38楼2019-04-03 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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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夜姬×追月神 《逐月华》
              1.
              “追月神大人啊,请您庇佑我,永远不要遇到妖怪。”
              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的小男孩挨了骂,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抽抽噎噎地哭泣,跪倒在神社前,学着大人的模样,双手合十向追月神祈祷。妈妈说不听话的小孩会被妖怪抓去吃掉,所以他祈祷自己永远都不会被妖怪发现,永远都不要成为妖怪的盘中餐。
              提及妖怪,他的脸上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妖怪可真是讨厌,”他喃喃道,忽然猛地抬头,似有所感,“追月神大人,您可以除尽世上的妖怪吗?您神通广大,一定可以的吧!”
              他没有得到神明大人的回应。傍晚时分的神社空寂无人,只有不远处的树梢上几只乌鸦哀哀地鸣叫着低回盘旋。他坐在台阶上自顾自地哭了一会,直到哭得累了,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眼眶中再也淌不出一滴眼泪。肚子在“咕咕”地叫唤,男孩望向天空中袅袅升腾的炊烟,认出了自家的是哪一簇。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也没顾得上和神明道个别,就匆匆忙忙地向山下跑去,他要回家。
              待他走后追月神才从隐蔽处走出来。除尽妖怪?她颇自嘲地笑了笑,那是不是得从先杀死自己开始呢?
              眺望山脚,男孩的身影渐渐化为跳动的黑点。追月神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找出了一个木御守,在背面刻上了一只仰望月亮的兔子的图案。这御守沾了她的妖气,若男孩时时带在身边,即使被其他妖怪捉住,也应该会给追月神一个面子,不伤他性命。
              能做的大概只有只有这些。
              接下来,就静静地等着天黑吧。等太阳西落,月亮升起,她便可以趁着夜色的掩护下,将人们的愿望一一满足。这家的姑娘想要花衣裳,那家的小孩想要拨浪鼓,村东头的老太太想要足够饱腹的米粮,村西头的老爷爷想要一床温暖的被褥。人们的祈愿她都有仔细地听,然后想方设法地满足,虽然无法凭空变出,但在百里之外京城富贾的仓库里,借几件总是没问题的。追月神轻轻地将东西放在檐下,悄无声息地离开,她仿佛已经看到次日人们醒来发现愿望已被满足时的惊喜。这样,他们就会对神社愈发相信,对追月神愈发感激。
              他们叫她神明大人。
              他们齐齐伏在神社前,虔诚而恭敬。
              追月神喜欢这种感觉。在这座神社里,她不再是那个可有可无、死了也无人知晓的弱小妖怪,而是追月神大人,无所不能的追月神大人。她被供奉在神社中,接受人们的敬仰,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似乎都快要忘记了,“神”这一字是否名符其实。
              暮色四合,一钩新月从东山后冉冉而升。山村人点不起油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此时大多已入眠,不似京中繁华,到了晚上也还是烛光高照灯火通明。追月神将御守放在了男孩家的窗台上,越过窗望着男孩的睡颜。他睡的并不踏实,小小的眉头紧皱着,脑袋微微地摇晃,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怕是做了个被妖怪追赶的梦。
              孤身一人回神社。万赖俱寂,新月的光辉温温柔柔地洒下,晚风穿过竹林,竹影摇晃。无论是人还是妖怪都不会不喜欢一个晴朗的夜晚,追月神惬意地抖了抖耳朵,脚步轻快。但转念想到男孩对妖怪的厌恶,心中生出一阵不快。
              忽然尾巴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那东西在追月神的尾巴上一蹬,便翻滚着落到了地上,待追月神转头去看,只看到一团毛球迈着短短的腿“窸窸窣窣”地钻进了竹林里。
              是只兔子。
              真是大胆,竟敢冒犯于我。虽是这样想着,追月神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怒意。她眼珠一转,想到自己的神社里那只小鼓无人敲响,不如把这只兔子捉回去训练训练。给兔子穿上小衣服,让它敲鼓,自己端坐在手工做出的月亮上——这样,是不是和传说中的辉夜公主有几分相似了?
              不好,兔子都快跑没影了。追月神也不慌,自信这世上没有她捉不住的兔子。兔子在竹林中穿梭,难免踩在落叶上。追月神立起了耳朵细细听,循着它跑动的细微声响在竹林里寻找,一步步逼近。
              就在前面了!
              追月神伸手欲拨开面前的一丛竹子,可这几株竹子长得相近又粗壮,追月神只得掰开一条缝抬腿跨过去,正懊恼着遇到这样的阻隔兔子又该跑远了,转头就发现兔子正一动不动地卧在竹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上。
              是觉得自己跑不掉了?可真是有自知之明。
              但是这片空地里除了兔子,怎么还有个孩子?
              兔子乖乖伏在女孩的脚边。她光洁的小腿露在了衣摆外,身着锦衣玉带,黑发披散在身旁,金玉相嵌的首饰松松地插在发髻中。夜深露重,女孩合衣睡在地上,清冷的月光洒遍她全身。这是谁家的小孩?追月神眉头一皱,蹲下身凑近了去看她的脸。她恬静的睡颜让追月神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将她吵醒。这张脸她从未见过,却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追月神托着下巴想了好久,把出入神社的每一个人都回忆了一遍,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她。
              也许是山脚下大户人家的小女儿吧。看她的穿戴,均是华贵之物,一眼便可看出都是些造价不菲的东西。她定是在山林里迷了路,走得筋疲力尽,才倒在这里呼呼大睡。追月神忽然喜上眉梢,心中冒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主意。她要把小女孩带回去,好好照顾,等她的父母来到神社祈求神明将她孩子送回时,她再把女孩送回去。这样一来,那两位贵人便会认为是这座神社有灵性,对神明感激涕零。作为回报,他们一定会捐赠财物,将神社修缮、扩建。如此一来,神社的名声会传得更广,也就会有更多的信徒来参拜了。
              简直完美。追月神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就把她带回去。可她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孩,突然有些踌躇。该怎么做呢?追月神一直独来独往,与人的身体接触等同于零。略一犹豫后,缓缓将手臂伸到她的颈后和膝下,再一使劲,就把她抱在了怀中。小女孩“唔”了一声,追月神神经一紧,所幸她只是歪了下头,靠在追月神的肩膀上,继续安稳地睡。追月神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舒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抱一个人类的孩子,两只胳膊僵硬地像木棍,不敢乱动,手掌松松地护在女孩身边,防止她滚下来。真是要命,追月神在心中暗暗叫苦。
              她心惊胆战地走完回去的路,兔子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月光照在常常的甬道上,如同一地银霜。常常的甬道上,只有这两人一兔。唯有一弯新月高悬于天边,一路相随。


              IP属地:安徽39楼2019-04-04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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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追月神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见冷清的月光挥洒在巍峨壮丽的宫殿之上。她推开沉重的宫门,偌大的宫殿中却寻不见一人。院中生着一颗高大的桂树,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风吹过,那树便如静默的雕塑一动不动。走进殿中,满目皆是奇珍异宝,在黑夜里幽幽地发光。它们被很随意地丢在桌子上、地下,扔得到处都是,足见主人是多么的不上心。
                这里为什么没有人。这里为什么这样冷。
                “你该回去了。”
                追月神听到一句像叹息一样轻的话语。
                追月神转过身,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那人落寞的身影模糊在月光中看不分明,巨大的圆月将她的身形衬得很小。她站在哪里,月亮就移到哪里。她逃不开月亮的包围。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回去。要回到哪里去。
                大大小小的问题在追月神的脑中直打转。这是何年,我在何地。追月神茫然,她环顾四周,除了月中的女子,不见旁人。那便只能问她了,追月神心想。她立在不远处,于是追月神向她走去。可是无论走出多少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好似从未减少过。追月神加快了步伐,甚至小跑了起来。她没有动过,却总也追不上,明明看起来离得很近,却又是遥不可及。
                不要往后退啊。追月神着急地喊道。这一着急,便从梦中醒了过来。
                追月神睁开眼。没有宫殿,没有月亮,更没有那个孤独的身影。天已大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纸,将屋子里照的一片明亮。追月神坐起身,惊觉自己竟是睡在地上,一回想,才想起昨夜带了一个小孩子回家的事。追月神把床铺让给了她,自己合衣在地上凑合了一夜,一边揉着酸痛的腰背肩膀,一边暗叹自己是不是好心得过头了。
                追月神把视线移向床。床上的被褥被整整齐齐地叠好,码在床头。追月神瞪大了眼睛,心中“咯噔”一下。糟糕,宝贝钱罐子哪去了?那可是用来修建神社的一大笔钱!这小孩若是跑了,她的计划可就全部泡汤了!
                追月神跳起来,急匆匆地就往外跑。刚一拉开门,就和门口的小人迎面撞上。她抬头望向追月神,“你醒啦?”
                追月神一愣,情况转变得太快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还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她时,小女孩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看你还在睡,就自己出来在外面散了会步。哦对了,小兔一直跟在我身后,它好乖啊,很可爱。”说到这里,她低头看着脚边的白兔扬起嘴角浅浅一笑。
                追月神僵硬地点了点头。该如何向她解释为什么被带到这里呢?用什么理由看起来比较正常,不会被她当作坏人呢?追月神苦思冥想。
                “嗯...那个...”小女孩吞吞吐吐道。追月神眉头一皱,这是要来诘问我了?
                “我有点饿。”终于她下定决心说道,小手捂在饿瘪的肚子上。说完后又难为情地低垂下头。
                呼,追月神暂时缓了一口气。想想也是,一个小孩子在深山里迷失了那么久,应该很饿了才对,难为她忍了那么久都没有叫醒追月神。追月神撸起袖子,“你等着哦。”
                一盘吃食很快端了过来。她又惊又喜,先是不顾一切地拿起一块饼张大嘴巴咬了一口,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偷瞧了一眼追月神,举起袖子掩住嘴开始斯斯文文地小口吃。果然是大家闺秀啊,这样小就学了这么多的规矩,追月神心想。她顺手把一路跟来的白兔抱到腿上,一边给它顺毛,一边等着女孩吃饱。
                “喂,你在这里,不害怕么?”看她吃的差不多了,追月神开口道。
                “唔?”她迷惑地微微歪头。
                “你不想回家?不想念自己的父母?还有,你一点也不好奇我是谁吗?”追月神连珠炮般接连问道。
                她捧着吃剩的小半块饼,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哪里回答,于是拣了最后一个问题问道:“你是谁?”
                “我是追月神。我守护着这方圆数十里的土地,山上的那座神社就是为我而建的。”追月神坐直了身体骄傲地回答,“以后,你直接叫我神明大人就好啦!”
                “好的,神明大人。”她乖巧地应。“那我呢,我是谁?”
                哈?
                她说话时追月神正在喝水,听到这话顿时被呛得直咳嗽。追月神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她是谁,追月神哪里知道她是谁。原本指望着她说出自己家的住址,然后趁夜往那宅中送去暗示的物件。可谁知,她竟把自己的来历忘得一干二净。
                “神明大人你怎么了?”
                小女孩体贴地上前来帮追月神拍着后背,而追月神却气急败坏地一把把她推开,看她跌坐在地上时,又后悔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
                追月神好容易才让这口气平息了下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没关系,追月神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她会慢慢想起来的,她的家人早晚会出现,扩建神社的钱财也会稳妥地捐来。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追月神还是不愿相信这一事实,“你的名字叫什么,是哪里的人,父母亲是做什么的,这些全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
                努力地回忆后仍是一无所得,记忆就像一张空空的白纸。她说她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待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人便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追月神。铺床叠被、穿衣梳发都只是习惯性的动作,等反应过来时,便已这样做了。至于是哪里学的,何时养成的习惯,则是一无所知。自己是谁,来自哪里,更是无从谈起。
                追月神强行牵扯起嘴角向女孩微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个虚假的笑容吓到了女孩。她飞速地摇晃脑袋,这坚决否认的态度令追月神心碎。
                “算了。”追月神泄气地趴在桌子上。
                “神明大人不高兴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追月神闷闷地“嗯”了一声。
                之后女孩好久没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追月神的胳膊被一只小拳头推了推。追月神听到她的稚嫩的声音:
                “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哦?
                “所以,神明大人,请开心一点,好吗?”


                IP属地:安徽40楼2019-04-04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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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她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追月神也不能总叫她“喂”。经过一秒钟的思考后,追月神决定喊她“阿夜”。
                  “我是在那个夜里捡到你的。”追月神悠悠地开腔,架势活像七老八十的老奶奶在和后辈讲起她刚出生时的情景,“那时我在逮兔子,兔子没逮住,反而看见了你。你躺在地上睡得正香,我心里一惊,觉得这样不行,夜里风凉,会把你冻着的。所以啊,就把你带了回来。想第二天就把你送回家,偏偏你又想不起家在哪,只好让你在这多住几天了。”
                  阿夜连连点头,满怀感激,“谢谢神明大人的照顾!”
                  追月神得意地一笑。小孩子就是好哄骗,随意编了段话她也信得真真的。她绝不会看出追月神的企图。
                  “我去喂小兔子啦!”
                  她对那只白兔尤其喜欢。
                  “去吧。”追月神挥挥手,目送着她挎着小篮子向院子里走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把她叫住,“对了!”
                  她回过头,“嗯?”
                  “我今晚要出去,”追月神叮嘱道,“你早早地睡觉,不要乱跑。”
                  她的脸上现出害怕的神色来。“一个人吗?”
                  追月神不由得变软了语气,“小兔会陪着你的。”
                  “神明大人要去做什么,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她恳切地请求,眼中满是期望,让追月神说不出拒绝的话。带着小孩子去挨家挨户为村民送去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这是追月神从未尝试过的事。
                  “我一定不会给你添乱的。”她举起右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似乎是有些不妥当。万一有不识相的豺狼虎豹闯进来,把兔子和她一并当作了夜宵,到那时便是哭也没有用了。追月神叹了口气,觉得还是把她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小麻烦精。
                  追月神嘴里小小声抱怨。
                  带上她,晚上会是什么样呢?
                  呵,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状况频出。
                  阿夜并不知道追月神的脑中正在上演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白兔的嘴巴开开合合,一棵青菜就消失在了它的口中。一根吃完再来一根,她蹲在兔子旁,看得津津有味。在她寄住在这里的几天里,白兔比起最初肥了一圈。
                  逗逗兔子,坐在檐下看看蚂蚁,睡个觉,发会呆,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月兔东升,追月神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感觉差不多是时候出发了。月似蛾眉,高空中不时飘过浮云,人间便随着云的踪迹而忽明忽暗。追月神背上大大的包袱,伸出手拉住阿夜,两个人一起走向山下。
                  “神明大人的包裹里装的是什么呀?”
                  “是......是人们的愿望。”
                  追月神本想说不过是些五花八门的生活用品,话到嘴边觉得这样说实在太普通,便改口换了个说法。
                  “原来愿望是这样小,一个包袱就能装下许多人的愿望。”
                  追月神为她童稚的想法“噗嗤”一笑。“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愿望啊。来到我的神社里向我许愿的人,大多住在山里,生活贫苦,想到最多的事便是今天要用什么来填饱一家人的肚子。他们许下的愿望很简单,一袋米面,几只鲜鱼,就能让他们欢喜得不得了。我们趁夜把这些东西放在人们的家门口,明天,就可以看见他们高高兴兴地来神社还愿了。”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是你的给予并不是长久之计,为什么他们不向你祈愿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呢?”
                  追月神的心被狠狠地一戳。她一撇嘴,“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想要好收成,到辉夜神社求去。”
                  “辉、夜,”阿夜脚步一滞,随后又小跑着跟了上来,“那是哪里?”
                  追月神的目光飘向东方,“它是这一片最大、有出名的神社。相传辉夜公主在飞向月亮之前,就住在那里,聆听人们的愿望,并一一将其实现。人人都说那里灵验,呵,我可不这样觉得,都是虚名罢了。”
                  “虚名吗?”
                  追月神不屑。“若是真的灵验,为何听不见民生的诉求。这几年灾祸频发,前年大旱,去年洪涝,今年则是蝗灾。这座小山里的山民有我的庇佑自是无事,而山外的百姓,境况可就没那么好了。即使这样她也还是神,还是被无数人顶礼膜拜着,明明无所作为,却还是尊享神明的名号。真是可笑。”
                  而我,追月神,致力于完成人们的心愿,为此整日奔波劳累,身份却还是人人厌恶的妖怪。只有在这弹丸之地可以骗一骗淳朴的村民,享受一下被尊敬被需要的感觉。这样一对比,真的很不公平。
                  “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神明。”阿夜评价道。
                  听见阿夜对辉夜姬的指责,追月神愤愤不平的情绪顿时平复了许多,她很高兴有人和自己一起讨厌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追月神亲密地搂住阿夜的肩头,加快了脚步。前面就是山民们聚居的村庄,这个压了她一路的沉重包袱,终于可以一点点减轻重量。
                  阿夜就像她所承诺的那样,果真没有给追月神添乱。一团糟的局面只限于追月神的想象中,事实上,阿夜一直在给她帮忙。她细致地挑出每一家需要的物品,递给追月神,由她把东西送去。在阿夜的帮助下,包袱很快空了下去,追月神满意地拍了拍手,拍去手上的灰尘。“干得不错哦!”她夸奖道。阿夜抬起头冲她笑了笑,“神明大人不嫌我就好。”
                  是时候回去了。追月神伸了个懒腰,把空包袱挎在肩头,招呼着阿夜往回走。转身时,一阵山风迎面吹来,丝丝凉意钻进追月神的肌体中,好冷,她心想。突然听见一旁的阿夜打了个喷嚏。追月神顺手脱下外衣,披在阿夜身上。阿夜“咦”了一声,不解地望向追月神。
                  “神明大人不冷么?”
                  “我是神明,当然不会感到寒冷。只有你这凡人会觉得冷。”
                  阿夜听话地把衣服拢了拢,追月神屈膝为她把外衣的第一颗扣子扣上。
                  “诶?”追月神忽然惊讶地叫了一声。
                  阿夜疑惑,看着追月神噙着手指迅速站起身。她把手指从嘴里拿开,皱着眉头,眼神迷离。
                  “我刚刚似乎觉得,你长高了?”
                  还未等阿夜回答,她又立马摇摇头否认道,“不可能不可能,许是我看错了。”
                  之后她便没有再去纠结这一问题。阿夜被追月神牵着手,走在林间的小道上。夜已深了,广袤的夜空下,是寂静的大地。所有的活物皆已入睡,只有穿行不断的风游荡在竹林间。风声不绝,竹影摇曳在脚下,天地间好似只有这两人还醒着,相伴着走在清冷的山路上。
                  “神明大人。”阿夜忽然出声喊道。
                  “嗯?”追月神懒懒地应。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的愿望吗?追月神的脑海中浮现出万人齐齐伏在神社台阶下的场景。
                  追月神当然不能将这些告诉她。她假意装作思考良久,这才轻笑着柔声说:
                  “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快快想起自己的身世,早日和家人团聚。”
                  阿夜听了,并没有追月神预想中的那样感动。她沉默地向前走了一段路,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忽而拽住追月神的袖口,凑到她的耳边说道:
                  “可我的愿望,是一直和神明大人住在一起啊。”


                  IP属地:安徽41楼2019-04-04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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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阿夜的家人一直没有找来,追月神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距离捡到她的那天,已经过去七八天了。她也没有想起更多的关于自己的事,名字是追月神给的,吃穿住都依赖着她的神明大人。追月神在暗中为她着急,她本人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每一天都高高兴兴地追随在追月神身后,怀里抱着大兔子,仿佛她的世界里有这些就足够。追月神白天时会悄悄潜进地主富户的仓库中“借”来钱粮,阿夜便在家中煮好饭菜,等她回家。她们会一起躲在小神社的屋顶上,听取人们许下的愿望。到了夜晚,就结伴去往山村中,将人们的愿望一一实现。
                    她不着痕迹地融入了追月神的生活。起先追月神还会时不时地感到烦躁,在心中埋怨她的家人竟对自己的小女儿这样不上心,走失了这么久也不着急,连个寻人的消息也没听到过。后来也渐渐习惯了,甚至在内心深处悄悄希望着阿夜迟一点再迟一点想起自己的身世。她早一天想起,便等同于早一天离开。
                    她说她想要和追月神一直住在一起,追月神只一笑置之。总有一天她会离开的,追月神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等她的记忆复原,她便会发现实在其实是简陋又无趣。阿夜会想起自己的名字,会回到她富丽堂皇的家中,她会站在与她的身份地位相符合的人的身边,而不是在乡野里,与一个虚假的神明、一个妖怪混在一起。
                    “神明大人。”她用她清澈的声音一声声喊道。
                    追月神望向她,如若不是阿夜的眼中映出头上那对兔耳,追月神可就要把她的呼喊当真了。
                    可追月神不是神。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妖怪,兔耳狼尾,哪会有一位神明长成这样。纵然她可以举起巨石,拔起参天的大树,飞上半空日行千里,她也不是神。那是妖的力量,在身体中翻腾奔涌。妖力来源于妖怪保全自己的本心,因此只能护全自己,不能直接地惠及他人,这是妖力与神力最本质的不同。神可以在干旱时呼风唤雨,可以在饥荒时期凭空变出珍馐美馔,神的力量为实现信徒的愿望而生,它强大,无所不能。
                    那是追月神毕生也不可能拥有的力量。
                    可是那又如何。即使实现的手段有所不同,可到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就好像那辉夜姬有自己的神社,她追月神也有,虽然规模不大。这样说来,我的力量和神并没有什么区别。追月神这样想到。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阿夜连连喊了好几声,追月神才回过神来,“你在想什么呢?”
                    追月神将她搂到怀里,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敷衍。”
                    阿夜乖顺地趴在追月神肩头,目光随着她毛茸茸的尾巴摆动而左右游移。忽然她被码放在墙角的麻袋所吸引,那露出袋口的半截圆管勾起了她的思绪。阿夜从追月神怀中挣脱,跑去墙角处把它从杂物中抽了出来。是一支玉笛。
                    “那是笛子。”追月神看阿夜将竹笛捧在手上,以为她不晓得这是何物,“是件乐器。怎么,你想学?”
                    阿夜不答,只沉默着用袖口擦去笛身上的灰尘。她将竹笛放在唇边,宛转悠扬的笛音响起,音韵清脆,悦耳动听。追月神听得痴了,眼前仿佛有万千的景象,她看见夜幕中的明月与星辰,看见月下的河流泛起粼粼波光。这是追月神第一次听见她的吹奏,吹的是乐谱上没有的曲子,可追月神却隐隐能想到接下来是什么调子,冥冥之中好似与它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追月神心中的旋律和阿夜的吹奏逐渐重合,丝丝入扣。
                    一曲罢,追月神才恍然,阿夜是大户人家的儿女,自然是精通音律的。追月神也会吹笛,可她只能保证吹得不跑调。刚刚阿夜吹奏的一曲,能听出她的水平远在追月神之上。想起方才甚至想用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来做她的师傅,追月神不禁脸红。
                    阿夜把笛子放下,望着怔怔的追月神浅浅一笑,脸颊上漾起两个梨涡,“神明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追月神强作镇定,生怕她看出自己的小心思,“你吹得很好听!”
                    她笑成了一朵花,“多谢神明大人的夸奖。”
                    那支玉笛被追月神大方地赠给了她,作为回报,阿夜为追月神又吹了一曲。这是一支满是惆怅的曲,笛音飘渺,使人不禁随着乐声陷入沉思。笛声渐低,最终归于一片寂静,而追月神却还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不能自拔。
                    在很久很久之前,也曾听见过这样好的笛声。
                    那时的自己甚至没能有一个人形,对那个时候的记忆也是十分模糊。但这清丽的笛音却深深地保留在记忆深处,追月神已忘了完整的曲调,也记不起吹笛者是何人。可她仍对这动人的笛声留有印象,为此固执地认为笛子是这世间最动听的乐器,闲暇时,也会照着曲谱吹上一段,只是很遗憾自己没有天赋,吹出的曲子总不如记忆中的那般动听。
                    “以后有空的时候,可以多吹几曲给我听么?”追月神问。
                    阿夜欣然答应。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远处的天空中遥遥传来“嗖嗖”的声响,很快,“啪”地一声炸开。烟火不合时宜地在暗淡的天幕中绽开,绚丽的色彩连成一片,一瞬地光亮后,化作暗红的火星四散坠落,在下落的过程中逐渐熄灭。唯有烟花爆开的声响回荡在山谷中,没有热闹的人声将它掩盖,显得空旷而寂寥。
                    “这是在做什么?”
                    “大概是提前试一下烟花吧,”追月神懒懒地回答,不难听出,烟火的声音来自辉夜神社,“再过些日子,就是秋日祭典了。”
                    “祭典?”阿夜的眼睛一亮,“在哪里?好玩吗?”
                    想起那个名字,追月神的心中便涌起一阵不悦。但是看着阿夜雀跃的样子,追月神选择忽视对那位神明的不满。“十五那天,在辉夜神社中举行。好不好玩,你去看看就知道啦。”
                    “辉夜神社......”
                    阿夜目光一沉,对这座神社似乎很在意。
                    追月神以为阿夜是在介意自己前几天夜里说过的关于辉夜姬的话。于是她拍了拍阿夜的肩头,“虽然,我是很不喜欢那里,不过也不是一点点都不愿接近的程度。你不用想太多哦!”
                    阿夜点了点头。
                    夜色渐浓。今天也和往常一样,通过看月亮的位置来决定什么时候出发。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时,往往会觉得山路漫长,怎么也走不到头。而身边多了一个人后,一边走一边说笑,不知不觉间,就已走完了那漫长的路程。她们从山中的飞鸟虫鱼,聊到山外的世故风情。追月神常常在心底感叹,阿夜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女儿,她的见识、想法,远比同龄的孩子成熟,有时她抛出的看法,引得追月神也陷入沉思。
                    不过她也仍然还是个孩子,胸怀一颗赤子之心,对许多的事物都充满好奇。走在回去的路上,她一只手拉着追月神,另一只手不停地指:神明大人这是什么,神明大人那是什么,它长得好奇怪,是做什么用的?追月神会耐心地一一为她解答。有时她也会提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追月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编个故事骗过她。
                    “神明大人,为什么今晚的月亮和昨天不一样?”
                    “因为月亮每一天都会变啊。之前是细细的,现在是半圆,到十五那天,就能变成一个完全的圆月啦!”
                    “是辉夜姬捣的乱吗?我知道,她住在月亮上。”
                    “说不定哦。”
                    “她住在月亮上的宫殿吗?”
                    “是啊!那是最奢华、最庞大的宫殿,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房间,每一个房间里都堆满了珠宝,由侍卫看守着。辉夜公主每天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仆人们有的给她穿衣,有的给她喂饭,她连动都不需要动。她整日地躺着,无聊了就命人搭起戏台子,一出接一出地唱。躺得太久,戏也听腻了,就叫人摆起宴席,把周围的朋友们都叫去吃。他们吃呀,喝呀,玩呀,闹呀,一场宴会能办三天三夜呢!”
                    “真的么?”阿夜抬头,望向高空中的半月,“可我觉得不是这样。”
                    “哦?那应该是什么样?”
                    “月亮上,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仆人,没有戏台子,没有宴会。只有她一个人。那里应该,很冷。”
                    阿夜的脸上现出悲哀的神色来,仿佛她就是那位孤独的公主。
                    追月神见不得她难过,忙打岔道,“这么会!她可是万众敬仰的神明,怎么会落得那样冷清。”
                    “可是你看这月光,这样冷,这样静。想必月亮上,也是一样。”
                    追月神无端地忆起之前的梦境,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回去的路上,两人再无话语。回到家中,早早地道了“晚安”,便脱衣睡觉。追月神劳累了一天,头挨上枕头后没多久,便遁入了梦乡。可阿夜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望向窗外的月亮,久久不能入睡,她起身下床,赤脚走到庭中。沐浴在月光下,心绪难平。她向白兔走去,出神地一下一下抚摸兔子光滑的皮毛。
                    “公主大人到现在还没恢复好么?”
                    低沉的男中音传入耳中。是谁!她惊觉地张望。
                    “果然啊......请您低头,我就在您的手掌下。”
                    低头,只见白兔用后腿立了起来。他行了个礼,兔嘴一张一合,可他说了什么,阿夜并没有听清。看着这只兔子,丢失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她一时站立不稳,往后一倾。等站稳时,已拾回了所有被遗忘的事。
                    “我已想起来了。”
                    ——我是辉夜姬。


                    IP属地:安徽43楼2019-04-08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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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我明白了。”追月神立在辉夜姬的面前,满脸的严肃。她怒气冲冲地把辉夜姬赶出了屋子,双手叉腰,眼中是醒悟出自己受了蒙骗后熊熊燃起的怒火,恶狠狠地瞪着辉夜姬。
                      兔子将军闻声连忙跑了来,听完追月神的下半句后,又松了口气,慢悠悠地回去继续吃草。
                      “你根本不是人类的小孩!你是只小妖怪!在我这里骗吃骗喝!我居然、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辉夜姬看着气鼓鼓的追月神,抬起头冲她咧嘴一笑。无论做错了什么事,只要这样笑一笑,追月神就不会再细究下去。
                      果然。追月神身子一扭,冷哼一声,没有进一步把她撵走。
                      从月亮上跌落,巨大的冲击力不仅让辉夜姬失去了记忆,更是封印住了体内的力量。落到地面上的辉夜姬变得与普通的凡人儿童无异,随她一同掉下月亮的兔子将军也变得不能开口说话,形似一只山里的野兔,纵然他还牢记着自己的职责,苦于只能发出“咕咕呜呜”的兔子叫声,他出不上一点力,只能期盼着辉夜姬自己慢慢恢复过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力量一点点地流回,辉夜姬的身体也在逐步长成原样。追月神总隐隐觉得这孩子的个子好似比昨天高,可她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察觉出不对的地方。直到今天追月神看见她的阿夜站在窗外,光线柔和地照在窗格中的侧脸上,她默默地想起过去阿夜踮着脚趴在窗台往里面偷看的样子。会有小孩子会在十来天里长高几十厘米吗?这惊人的成长速度让追月神彻底明白,住在自己家中的根本不是走失的富家小女,而是个满嘴谎言的小妖精。
                      可她的身边却没有一丝妖怪的气息。一定是因为化妖的时间太短,妖气稀薄,这才没有及时发现。追月神是这样想的。
                      只用了一会功夫,她便消了气。阿夜是人也好,是妖也好,追月神都愿意她留在身边。脱离了阿夜是人类儿童的认知后,追月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阿夜已悄然长成了少女的模样,虽然圆圆的脸蛋上还有着几分稚气,好似春日里枝头上待放的花苞。
                      阿夜以后一定是个美人。
                      不经意间冒出的想法,把追月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摇头,可这个念头不仅没有被摇出去,反而在脑袋里深深地扎了根。当追月神再去看阿夜时,总会控制不住地去细看她乌黑的长发,看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她秀挺的鼻子和小巧的嘴巴。她像一块浑然天成不经雕琢的美玉,一颦一笑皆是赏心悦目。
                      辉夜姬知道追月神在看她,可能她的心思都用在强调自己是位神明这件事上,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稍微掩饰一下。可辉夜姬没有声张,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只是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不为人知的弧度,坦然地在追月神的注视中继续做着手头上的事。
                      她还和从前一样,望着望着就开始发呆。在眼中映出一轮明月,尽管现在还是白天。
                      “您还不打算告诉她?”兔子将军问道。
                      辉夜姬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想看看,她几时能自己想起我。”
                      那只雨夜里捡到的奄奄一息的小怪物,已是可以守护一方水土的神明大人了,辉夜姬大感欣慰。她认真努力的样子,辉夜姬都看在了眼里,她对神明的嫉妒和不满,辉夜姬也能明白。追月神不记得辉夜姬,她昔日的主人,辉夜姬对此并不意外。妖的记忆往往始于化成人形之后。追月神被辉夜姬抚养在辉夜神社时一直都是兔首狼尾的模样,直到临飞上月亮前,才勉强修炼出了人身的雏形。住在月宫中的那段日子里她成功化出人形,可没过多久,便交由兔子将军送回了人间。
                      辉夜姬本也没指望追月神能认出她,她不过是想念那双眼睛。它总会静静地看向辉夜姬,目光纯净,眼中满是向往。在辉夜姬吹笛子的时候,在辉夜姬作法的时候,在辉夜姬遥望夜空的时候,追月神看着她,眼中似一泓清泉,倒映出一轮皎月。月即人,人即月。都说夜幕中的明月圣洁美好,无人知那只是个虚影,真正的月亮曾经来过人间,短暂地停留了一段时间,然后飞升去了月宫中。
                      可是在与追月神共处的这段日子里,辉夜姬愈发地相信,她对过去的生活是有印象的。追月神有时会望向月亮,若有所思,虽然嘴上说着最讨厌辉夜公主,可自己神社中的布置却是一应仿照着辉夜神社。尤其是当辉夜姬吹起玉笛时,追月神总会不自觉地微微皱起眉头,嘴唇紧闭,脸上现出困惑。辉夜姬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吹的每一首,选的都是从前她最喜欢听的那几曲。
                      这一晚她们依然结伴走在山路上。辉夜姬已完全恢复,现在的她和追月神差不多高。追月神对她的态度也出现了一些改变。从她察觉出阿夜已不是小孩子后,就再也没有拉过她的手。辉夜姬能感受到,追月神和她对话的语气不再像从前那般宠溺,变得客气,变得有距离。是不习惯么?还是什么原因?为什么追月神说话时总喜欢避开视线,为什么每每在辉夜姬靠近时后退躲开?而当辉夜姬目视前方专心走路时,她的目光又悄悄地落回辉夜姬身上。
                      “神明大人最近有些奇怪哦!”辉夜姬掩嘴一笑,说道。
                      “诶,有、有吗?”追月神慌了神,“哪里奇怪?”
                      “神明大人,总喜欢盯着我看。”
                      “你的错觉。”追月神以为自己说这句话时是高傲孤冷的形象,可惜事实情况与她的想象背道而驰。
                      辉夜姬强忍笑意,深深地埋下头,叹了口气,用沮丧的语气说道:“原来神明大人是不喜欢我的。”
                      “不!不是!”追月神忙解释,话音未落又觉得这样说似乎有歧义。想继续解释,可是找不出合适的词,脑子里乱成一团。思来想去,都是阿夜的错。
                      “一天到晚,说的什么奇怪的话!”追月神一巴掌拍在辉夜姬的后脑勺上。
                      她打的并不重。辉夜姬顺势抱住她的手,凑到了追月神耳边:
                      “可是我啊,最喜欢神明大人了!”


                      IP属地:安徽44楼2019-04-08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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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公主大人打算何时启程?”
                        在追月神外出的时间里,兔子将军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他垂下两只前爪,恭立在辉夜姬的身边。
                        辉夜姬挑眉,“若是我说不回去呢?”
                        兔子将军对她的言语并不感到意外。“您不会。”他平静地回答,语速平缓,却有着容不得人辩驳的力量。
                        辉夜姬望向东方的天空,那是黑夜开始的地方。浩瀚的天幕中有一轮淡淡的月,太阳的余晖还未完全消逝,盖过了月华。尽管只能看见一个银白的轮廓,辉夜姬却觉得自己的目光仿佛穿过了重重的云层,直达月亮表面,她能看见月宫的琉璃瓦泛着冷光,院落正中央的桂树叶片缓缓飘落,几只兔子倚着扫帚发呆,一派萧索。
                        “是啊,”辉夜姬闭上眼睛,仰面倒在地板上,“我会回去。”
                        她是月亮的守护者,是沉睡在月光中的人类的守护神。她离开,天上的月亮便只是一具空壳,月的光芒一日一日地暗淡。辉夜姬当然可以选择不回去,让月亮彻底地暗下去,直到消亡。桂树在树叶落尽后枯萎,白兔迷惘地游走在永无止境的黑夜中。
                        这些都是兔子将军曾告诫过她的话,当时的辉夜姬是不信的,只当他在危言耸听。而今看着月亮日渐惨淡,才知他说的话句句是真。
                        巨大的无力感将辉夜姬笼罩。她多希望她有铁石做的心肠,来无视这一切的发生,没有顾虑地逃走,然后随心所欲地生活。月宫清寒,辉夜姬常常想起人间的温暖。站在月亮上眺望地面,会看见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她有时会去想,在这其中能不能有一盏灯属于她。荒芜的月亮上总是一片寂静。风不经过这里,因为太远,兔子们也都安安静静的,低着头穿行在宫殿间。辉夜姬也不指望他们说话,兔子们一开口便是要讲作为一名公主一位神明应有的规矩,很是无趣。唯一能逗辉夜姬开心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清朗的笑声还留在耳畔,人却早早地离开。
                        那时候追月神已经病得很重了,可一见到辉夜姬,立即眼中一亮,满心的喜悦都融进一声“神明大人”中。辉夜姬握住她冰冷的手,脸上虽是笑盈盈的,心里却布满重重阴霾。她不该擅自把追月神带来月亮上,这里不是随便一个人来就能生存下去的地方。辉夜姬看着病榻上消瘦的追月神,满心的愧疚。辉夜姬盯着追月神的脸,目光凝重。她要细细地看,把追月神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在进屋之前就已和兔子将军谈妥,由他护送追月神回去。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记的差不多了,连一根头发丝的位置都清清楚楚地记着,眼睛一闭,就能在脑海中描摹出她的容颜。辉夜姬拿出一支玉笛,最后为她吹奏一曲。悠扬的乐曲声中,追月神眼皮愈来愈重,最后合上,香甜地睡去。她不知,自己即将离开月亮,离开她的神明。
                        她会好起来的。目送着追月神离开后,辉夜姬在心中宽慰道。
                        也不知她如今是否平安。当辉夜姬的心中第一万次冒出这个想法时,她决定回人间去看一看。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这个想法遭到了兔子将军的反对。辉夜姬听不下他的苦劝,执意要回人间。兔子们组成重重包围圈,试图将她拦下。可他们只是神明的侍从,自然不是主人的对手。混乱之中,包围圈出现一个缺口,辉夜姬看准时机冲了过去。这时一只兔子不顾一切地扑向她的脚下,辉夜姬被这只蠢兔子绊了一跤,传送回地面的法阵还未成形,辉夜姬就掉了进去。与她一同摔下月亮的还有尽职尽责的兔子将军。他拽着辉夜姬的衣角,一起来到人间。
                        “喂,我说,”辉夜姬揪了揪兔子将军的耳朵,“你是故意引来追月神的吧!”
                        兔子将军在月亮上是与人一样高的体型,可在地面上,就只与寻常兔子一般大小。他一边极力躲开辉夜姬的抚摸,一边回答着辉夜姬的问题:
                        “那时您神力全无,我也无法护您周全。而您毕竟是她的旧主,于情于理,她都该在这些天里侍奉您的左右。她也真是没有规矩,竟让您称呼她为神明?还指使您去洗衣煮饭,分派那些偷盗来的财物,这真的是——”兔子将军愤愤地摇了摇头。
                        辉夜姬放开了他的耳朵,把他丢得远远的,“管我还不够么?”
                        兔子将军还欲再辩,突然眼睛的余光看到远处一个身影正在走近,忙收敛了声音,伏在地上安静吃草。
                        辉夜姬察觉到他的转变,于是向门口望去。
                        是追月神回来了,罕见的两手空空。“真是倒霉。”她嘟囔着,一屁股坐在辉夜姬旁,脸上写满了沮丧。
                        “怎么了呀?”辉夜姬问候道。
                        “装了一袋子面饼,路上竟被一群猴子抢去!”她愤慨地控诉道,“真是该死!”
                        原来是这个原因。辉夜姬掩嘴偷笑,见追月神仍是愁眉不展,连忙安慰道:“不着急。也许猴子抢你的袋子只是好玩,而非为了里面的事物。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森林里找一找。”
                        追月神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本想说不要去,必定是找不回来的,但是看见阿夜自信满满的样子,叹了口气,决定任她一试。“你去吧。找不到就算了,正好能休息一晚。早些回来!不要走得太远!”
                        辉夜姬笑着一一答应,疾步走远。待走出追月神的视线后,她平摊开右手,一眨眼的功夫手上便凭空出现了一只布袋,拎起布袋晃了晃,空瘪的布袋瞬间装满。辉夜姬把沉甸甸的布袋挂在树上,自己倚着大树看天上的白云从北边飘到南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提着满满一袋的食物回去。
                        “找回来了!”辉夜姬把面饼放在桌子上。
                        桌子那头的追月神目瞪口呆。“厉害啊!”她感叹道。
                        辉夜姬微笑着看她眉开眼笑地数袋子里有几块饼,口中念念有词地计算着能给一家分几块。追月神大人的恩赐日日不断,今天也不例外。
                        单纯的她相信了辉夜姬的说辞,没有多想。
                        多想的是辉夜姬。她在想,当追月神认出自己的身份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面对着一个深深憎恶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吧。现在的追月神不认识曾经那个温柔给她梳毛的辉夜公主,她真情实感地记恨着碌碌无为却坐收名利的神明辉夜,即使后者与她从未谋面。自己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东西,辉夜姬却是生来就有,她当然意气难平。每每辉夜姬想到这些,就会暗叹造化弄人,神明这一身份,于追月神而言是奢望,于辉夜姬而言却是枷锁。
                        是夜,追月神欢欢喜喜地把事物给村民送去,幻想着未来的自己被供奉在一个规模宏阔的神社中,很是愉悦。心情大好的她没有注意到阿夜比之从前变得沉默了许多。
                        “明明都快月中了,月亮还是这样暗。”临睡前,追月神不经意间提了一句。。
                        “啊?是吗!”
                        快要入睡的辉夜姬听到这句话后睡意顿消。
                        她望向窗外那轮暗月。
                        然后她爬到追月神身边,不停地骚扰,强行让她睁开了眼睛。
                        “你的眼睛里有月亮。”辉夜姬盯着追月神说道。
                        追月神困得要命。她不以为意地一笑,“嗯嗯啊啊”地敷衍道,然后一边打哈欠一边把她从身上推开。
                        她重又睡着了。在梦里,她又一次见到那片银白的宫殿,满地寂寞的月光。


                        IP属地:安徽45楼2019-04-08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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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月神看着眼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千百种情绪在心中翻涌流动。她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她曾无数次想象过如果自己有一天遇见了辉夜姬,定要和她决战一场,好好地教训她一顿。她对着月亮在心中把辉夜姬的形象一点一点补全,列数出她的条条罪状,以此证明自己对她的厌恶完全是客观的、有道理的。
                          如今辉夜姬就站在她的面前。身着追月神为她挑选的和服,头上簪一朵追月神为她摘下的鲜花。她神情淡漠,全没有往日温柔可亲的气质,眼中似有千年的寒冰,她冷冷地看着追月神,等待她的回答。
                          “你——”
                          追月神一时气短,她急促地呼吸着,猛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怎么了?不想杀了我么?我死了,你便可以取代我的位置,真正成为他们的神明了。你不是很怨恨我么?现在就是机会啊。”
                          她冰冷的话语传入追月神的耳中,每一句都为追月神带来锥心的痛。她从未想过自己要杀掉辉夜姬,只是、只是想出一顿气罢了。她们本可亲密无间,如今,却要因为神妖之分而站在相对立的两边。
                          怨?恨?
                          当然会怨,怨苍天不公。这就是命运,不管好与坏,都得全盘接受,将不平和愤懑按捺在心里,将呐喊声收回。不甘又有何用,规则如此,无人能够改变。
                          可是却不会再恨了。自己咬牙切齿诅咒的对象,不过是一个虚影。当真正的辉夜姬站到她的面前时,脑海中那个不真实的形象也自然烟消云散了。
                          阿夜是辉夜姬,辉夜姬是阿夜。只这一条,她便没有理由去继续讨厌辉夜姬。
                          “对不起。”追月神小小声地道歉。
                          辉夜姬睁大了眼睛,“什么?”
                          “之前,说了你许多的坏话。”
                          辉夜姬一愣,继而笑了,眼中的寒冰融化成春水。悬而不决的事,最终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既然追月神已经放下心结,那她不必继续带着面具。
                          看见辉夜姬的表情正变得柔和,追月神心中一喜,携起她的手恳求道:
                          “你原谅我吧!也不要走!好不好?”
                          她的去留才是追月神真正关心的问题。
                          “你的心愿不就是希望我想起自己的身世,然后回家去吗?”辉夜姬调笑道。
                          “那你的心愿还是一直和我住一起呢!”听见自己的谎话被搬了出来,追月神恼羞成怒,没多想便脱口反击了回去。说完后才察觉出不对劲,羞红了脸。
                          此时的她还不明白辉夜姬的处境。
                          辉夜姬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她仰望着夜空,过了好久,才幽幽地开口。
                          “可我不属于这里啊。”
                          她与凄凉的月色融为一体,向追月神投来悲哀的目光。“就好像,你也不属于那里一样。”
                          一时间追月神如同被雷劈中,半晌不能动弹。电光石火间无数个记忆的片段重叠在一起,影影绰绰地将故人和往事呈现,模糊的印象逐渐变得清晰,回忆里那张怎么也看不清的脸最终具化为眼前人的模样。
                          明月与笛声,神社和信徒,年轻的神明与被驱逐的怪物。她们的羁绊早在百年前就已产生。
                          “我记得,是你救了我。”
                          头上长着一对兔耳,身后却是一条狼尾,这样奇特的样貌注定了追月神会被兔群排斥在外,尽管她从来不和其他兔子抢夺新鲜的草叶,身上没有一点狼的习性。流浪在外的追月神无依无靠,踩中猎人设下的捕兽夹也无人知道,若不是辉夜姬在山中经过时发现了她,追月神一定会在痛苦的伤口感染中死去。
                          “原来我所认识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
                          那时辉夜神社才刚刚建成,觉醒后的神明辉夜离开竹林,住在神社里,接受人们的奉拜。她一眼看出追月神与寻常兔子的不同,直觉告诉她,这只蜷缩成一团的小妖怪来日必有大成。于是她把追月神带回神社中喂养,医好了她的伤。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追月神的身体地康复,体内的妖力在她的引导之下日渐强盛。追月神慢慢地明白,自己不是兔子,并接受了妖怪的身份。在辉夜神社中,她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
                          “神明大人......”
                          追月神的聪敏让辉夜姬惊喜不已,她越来越喜欢这只懂事的小妖怪,日日把她带在身边。辉夜姬把追月神抱在怀中,站在阶梯之上俯视来参拜的众人。无人敢在神明面前造次,即使是千人同在的大场合,底下也是一片肃静,皆垂首恭立。这庄严的景象在追月神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是的,你从前就是这样叫我的。”辉夜姬道。
                          追月神的眼中盈出点点泪光,往日相处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她怎么能够将她的神明大人遗忘!她是那样好的神,白月光也不及她温柔。在人前,她是高贵不可接近的辉夜公主,而无人时,便会卸下防备,在追月神跟前展露真实的心声。她喜欢吹笛,笛声清远,如仙乐。她皱起眉头叹息,叹众生皆苦,神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幸而并不是丝毫不能改变,她抚着追月神说,等你以后化成人形,定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追月神恍然记起了自己的初心:想要和神明大人一样,为苦难中的人们带去福泽。
                          她一直都在追逐辉夜姬的脚步,虽然自己并没有发觉。无论是学习吹笛,还是帮助人们完成心愿,无形之中都是因为受到辉夜姬的影响。她就像天上那轮皎皎明月,温柔地陪伴每一个孤独的人度过漫漫长夜。追月神做不到那样的地步,但她会一直循着月光指引出的道路,无怨无悔地前行。
                          “真的要走吗?”追月神抹着眼泪哭道。
                          辉夜姬苦笑,“不然呢?玩忽职守,然后等着挨你的骂吗?”
                          “既然你不能留,那我便跟着你走!”
                          辉夜姬狠戳她的额头,鼻子一酸,“你是想再一次病得死去活来,让我再一次逼自己放你离开?”
                          追月神哭得说不出话来。她依在辉夜姬的肩头,痛哭失声。辉夜姬纵然看淡了世事,也抵不住她的哭声,脸颊上两行清泪落下。
                          辉夜姬的目光越过追月神,看见了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兔子将军。月亮居于中天,这是开启法阵的最好时机。
                          “你听我说,”辉夜姬埋在追月神的耳边轻声道。“不是我对近来人间的动乱坐视不理。神明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们能治天灾,但那是人祸,不可插手。也不要以为来到神社的就是诚信信奉你的人,他们的祈求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欲望是一个无底洞,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你若是不信,断七天你对村民的供给,看看他们的反应便会了解这一点。所以你也不需要太苛求自己,尽力而为即可。听明白了吗?”
                          追月神望着她,含泪点了点头。
                          辉夜姬笑,“好,那我便放心了。”
                          法阵已经准备就绪,兔子将军站在金光里,虽不出言催促,但辉夜姬知道,她留在人间的时间不多了。
                          追月神猛地把辉夜姬推开,向她摆手,“你去吧。”
                          辉夜姬向兔子将军走去,一步一回头,念念不舍。临走到法阵前,又快步折返回去,紧紧地将追月神抱住。
                          “再见。”
                          这是她留给追月神的最后一句话。
                          再见,我的神明大人。
                          ……
                          夜晚又至。追月神点亮一盏油灯,橘黄的火焰跳跃,灯光将整间居室照亮。
                          她会看见的。追月神坚信。
                          万家灯火璀璨。而今终于有一盏灯,属于她了。
                          【完】


                          IP属地:安徽49楼2019-04-18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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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雷雨将至。举目望向窗外,乌沉沉的雨云聚在孤城的正上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青行灯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烟味涌入胸腔,她还不习惯这种味道,被呛得连连咳嗽,稍稍平复后,青行灯移开视线向下看。实验室位于基地的最高一层,站在窗前,能将整座城市收入眼底。城墙在经历了千万次的爆炸后依然不倒,沉默地行使着自己的职责。以城墙为界,墙外是万里的荒原,每一寸土地上都浸染过战士的鲜血。墙内是人类最后的家园。各处都有着战火留下的痕迹,楼体上被炮弹炸开的缺口,像人的身体上丑陋的伤口。幸而战争已经结束,战后的重建工作正在联盟政府的领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运输车在地面上的道路飞驰,飞行器在天空中化出一道道弧线,器械的隆隆声与远处传来的雷声相混,在幸存者的耳中这不是令人心烦的噪音,而是昭示着新生的天籁。
                            雨点紧随在雷声其后。雨点拍打在玻璃窗上,很快便将窗景模糊。风雨暝晦,昏暗的室内只有青行灯夹在指尖的纸烟顶端亮着星点的火光。她没有将它放在唇间,听旁人说一烟能解千愁,现在试过再看,真是无稽之谈。青行灯出神地看着火星一点一点地后移,任由讨厌的烟雾将她包围。烟灰无声落下,落在了桌上,在文件纸上聚成一小堆。这份文件是午后送来的,自从送达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雨点又急又乱,顿时有不少在外的行人被淋成了落汤鸡。这场雨,以云团聚在空中已有好几天,而此时突然化雨,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这是老天的蓄谋已久,于地上的人,却是来了个措手不及。
                            风雨大作,不断有雨滴飞落在窗上,它们在玻璃上溅出各异的形状,最后,却都汇成了一股水流,顺着表面流下。
                            烟头的火猛地被按灭,“啪”地一声,青行灯打开了灯。她随手把燃了一半的纸烟丢进垃圾桶,拿起桌上的文件,在垃圾桶上方抖掉烟灰,然后再一次仔细地看。
                            这是联盟政府的决议。战争已经结束了,那么“它”也不必要继续存在了。从前,“它”的不稳定性带来的巨大破坏性,正是退敌所需要的,而如今情况已经不同了,无敌可杀,那么“它”的刀刃,别无选择,只会插在自己人的身上。
                            所以为了国民的安全,必须将其拆解。“它”是以举国之力制造出的最高科技体,若是随便一个技工来操作,恐怕会误触某一机关,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因此,拆解“它”,还须最了解“它”的人来执行。
                            作为“赤影妖刀姬”的设计师,青行灯责无旁贷。
                            看着文件最后联盟政府的落款,青行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她把文件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让那正义凛然的公章和签名与烟灰待在一起。
                            她从衣领中拽出挂着脖子上的一只小钥匙,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木质的盒子。钥匙插进锁眼,一扭,随着“咔”地一声轻响,锁打开了。
                            盒中都是一些旧物。发黄的研究手记,几只不再闪亮的耳饰,还有一些相片。青行灯打量着照片上的两人,目光变得柔和。但她要找的不是这些。拿开纸张和和相片,在最底下找到了那只贴着“memory”标记的小铁盒。打开铁盒,取出藏于其中的芯片,青行灯站起身,向操作台走去。
                            “它”正躺在冰冷的台上,身旁被各式的器械所包围,想要拆开这样复杂的机器,不是简简单单一把螺丝刀就能完成的。
                            “妖刀姬。”青行灯看着她,低声唤道。
                            自然是得不到回答的。处于休眠状态的人形机器人此刻仿佛故事中的睡美人,断绝了与外界信息的联系,毫无防备,任人摆布。在青行灯的设计下,赤影妖刀姬的肌体与人类没有太多的不同,只是比人类更强,更不易受伤。造出这样一尊肉体不是难事,难的是让她拥有人类的思想。那不是青行灯擅长的领域,幸而遇见了她——虽然又匆匆地走了。两人曾相约,要相守到天荒地老,然而计划还未完成一半,她便突发疾病,虽苦苦相抗,但还是没有撑过一年。凭着她留下的遗物,青行灯最终完成了这个约定。人人都知赤影妖刀姬是国家的顶级战力,却不知其中也有设计师的小小私心。
                            青行灯望着她的脸,那张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眉头微皱,嘴唇静抿,连平时也是这般地警备么?青行灯见过她在战场上杀人的模样,手握一把绯红的长刀,斩尽前路障碍,周身十米之内,无人敢再踏进一步。赤影妖刀姬是国家制造出的第一个类人型机器人,在此之后,又批量制造出了同样类型的兵人。只是妖刀姬留下的心智芯片只有一份,青行灯将她安放在赤影妖刀姬体内,自此赤影妖刀姬也有了与人类无异的智慧。而后来的机器人就只是一般的兵器了。战场上,它们听从赤影妖刀姬的命令,战争结束后,被判定为“危险品”的它们迅速被拆解成了一堆堆铁块。
                            到此为止了,青行灯心想。她的手伸向赤影妖刀姬,手掌拂过赤影妖刀姬的头发、脸颊,最后到了后脑勺。
                            没错,是这里。
                            手指略一使劲,“啪”地一声,弹出一块薄薄的闪烁着红光的芯片。青行灯毫不犹豫地将其拔下,赤影妖刀姬的表情顿时放松。那是联盟政府用于向赤影妖刀姬下达命令的,青行灯一扬手,芯片准确无误地落进了垃圾桶。
                            妖刀姬留下的芯片有两张,她给它们起了名字,一个叫“智”,储存她的思维方式,一个叫“心”,储存她的记忆和情感。这只是一个很粗略的分类,人类的大脑太过复杂,而她的研究也还是不能百分之百地弄清。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妖刀姬借助科技的力量将她的思想保留,只待来日青行灯做出一个足够完美的躯体。如果芯片能和机体契合,那也许会是妖刀姬某种意义上的重生。只依靠个人的力量无法制造出与人类相近的躯体,正巧,联盟政府迫切需要一位设计师来创造出惊人的战力,以扭转战争的败局。青行灯用上了“智”,原本打算等战争结束后,就让赤影妖刀姬脱离联盟政府的控制,那时再给她“心”,便可让妖刀姬回到身边。
                            是青行灯疏忽了。在她这里,赤影妖刀姬是一个人,而在那群官员的眼里,她只是一坨危险的废铁。
                            从铁盒中取出的芯片便是“心”。青行灯将其替换上,在与赤影妖刀姬接触的一瞬间,一排蓝光亮起。青行灯松了一口气。这是连接成功的标志。
                            她已拥有了完整的“心”“智”。赤影妖刀姬终于变成了妖刀姬。
                            妖刀姬悠悠醒转,她睁开眼,眼中满是迷茫。
                            欣喜的青行灯冷静了下来。也许是芯片和机体之间还没有成功匹配吧,她暗忖道。
                            “你是......”
                            “我是青行灯。不要害怕,我是你的朋友。”


                            IP属地:安徽54楼2019-05-12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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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离开实验室比想象中简单许多,用从前做实验留下的残骸装作拆解完毕的战争机器,再找出准备好的一身便装让妖刀姬换上,这个点大楼里没有多少人,从最顶层下去,除了在出门前被门口站岗的士兵拦下例行公事地多问了一句,但青行灯只需说这是我新招的助手,他便点了点头立即放行。
                              一把大伞撑开,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隔绝出一方小小天地,伞下的两人缄默地前行。妖刀姬还不太习惯与他人太多接近,她僵硬地缩着身子,行走的时候不自觉地往伞外偏移。可无论怎么偏,也偏不出那把伞。她往哪边伞也往哪边,撑伞的人十分心细,妖刀姬能感觉到,青行灯虽不说话似是只看着前路,但对于她的关注,却是时刻不落的。
                              风雨如晦,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雨声。鞋袜均已被地上的雨水溅湿,丝丝凉意顺着腿脚往上。走近路口,一阵冷风吹过,青行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猛地低下头的瞬间,耳中的雨声里似乎掺杂进了一些杂音。待再抬起头时,这刺耳的声响已近在声旁。只听妖刀姬疾呼“小心”,青行灯便被抱住,被抬起,再落地时,已远离了那辆在雨中疾驶、经过路口也不知道减速的货车。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见人没事,松了一口气,点火发动,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青行灯的满腔怒火正欲爆发,一抬头,正对上妖刀姬不无关心的眼。“没事吧?”她问。
                              青行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妖刀姬带着她一跃脱险。“没事。就是有点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雨伞已命丧车轮下,此时也不知被卷去了哪里,两人都已淋了一身的雨,所幸这里离青行灯的公寓不远。
                              “进来吧。”
                              “可以吗?”
                              青行灯为这不着边际的问题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可以不可以。”
                              她还是扶着门框,不知所措。青行灯太熟悉她的脾气了,于是不和她多说,一把拉了她进来,“嘭”地关上门。“不可以自己跑出去,”青行灯看着她严肃地说道,顿了顿,又换了一种伤感的语气,“不然,我会伤心的。”说完便偷瞧着妖刀姬那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的不安神情,心中暗笑,知道这傻瓜一定不会擅自走出这扇门。那么,也就不会被人发现,“赤影妖刀姬”还存活于世。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要换掉这身湿透的衣服。
                              青行灯找出干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正欲把毛巾递给妖刀姬,却发现她浑身上下正散发出白色的蒸汽烟雾,烘干了头发和身上的衣服。
                              “哇......”青行灯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副身体看起来还不赖。”
                              妖刀姬笑了笑,“是的。”
                              青行灯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你对你自己,能想起来多少?”
                              “唔......想不起来。”妖刀姬接过那杯水,把水杯握在手心,心神不宁道。
                              “没事的,慢慢来。”青行灯的手搭在妖刀姬的手背上,本来只是一个安抚的习惯性动作,但碰触到之后发现她的手暖乎乎的,一时舍不得挪开。
                              “你冷吗?”妖刀姬反转手掌,将青行灯的一双手拢在手心。
                              被她一问青行灯才想起来,刚淋了一身的雨还没收拾,妖刀姬自带烘干功能,自己可没有。青行灯拿着毛巾站起身,“我去洗个热水澡。”
                              “那我呢?”妖刀姬也紧跟着腾地站了起来。
                              青行灯扑哧一笑,“你想来的话,也可以啊。”
                              妖刀姬的头上瞬间冒出大量蒸汽,脸也变得通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青行灯随意地挥了挥手,“书架第二三层都是你以前爱看的书,饿了渴了去厨房翻翻。你不用这么紧张。”
                              妖刀姬稍稍安心,缓缓重又坐下。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妖刀姬一边小口小口地啜着杯子里凉掉的的花茶,一边开始打量起四周。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些必要的家具,主人似乎很忙,忙得顾不上多费心思来点缀一下家居生活。她甚至将工作与生活混淆,视野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书,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书,书架上整齐摆放的只是少数,更多的书散落在鞋柜上、餐桌上、地板上,书里夹着字纸,纸上写着复杂的演算法则。
                              不愧是这个国家最有成就的学者,妖刀姬心生赞许。
                              那么,我是谁呢?妖刀姬望着玻璃桌面,光滑的桌面上倒映出她的脸。
                              在青行灯的实验室里醒来,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心中唯一清楚的事,便是唯有青行灯一人可以依赖。这副身体有些奇怪,它似乎能做出许多常人无法做出的事,即使镜面中的自己外在长相与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可是内在的力量与能力,却是千差万别了。
                              “嘿!在想什么呢!”
                              妖刀姬一惊,手里的茶水险些没拿稳。青行灯已经洗完了澡换上一套松松垮垮的睡袍,顺滑的布料将她的躯体包裹,虽然系上了腰间的带子,但自颈下到胸口还是露出了大片的空白,领口下掩着深沟。
                              青行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她揉着眼睛嘟囔道,“你觉得累吗?不对,能量应该还很充足。也不需要洗澡,我记得给你写过自我清洁的程序。嗯,应该直接把衣服拿给你而不是放在浴室的......”
                              “我自己去换,你困了就去睡吧。”妖刀姬忙说。
                              “嗯,好,”青行灯点了点头,“地方小没有第二间卧室,就委屈你和我挤一挤吧。”
                              可实际上也不是很挤。
                              两米宽的床,两个人睡,绰绰有余。
                              挤,完全是因为某个人睡相太差。
                              说完“晚安”,关掉台灯,两个人各据一半,相安无事。可没过一会,妖刀姬就觉得有只胳膊搭在了她的身上。妖刀姬没敢动,怕惊醒了青行灯,她忘了许多事,包括身边这个人是多么得寸进尺。继手伸来之后,一只脚也落在妖刀姬腿上。手和脚渐渐收紧,妖刀姬慢慢被她抱入怀中。妖刀姬发现自己的后背正紧紧贴在身后人的胸上,这柔软的感觉让人不由得呼吸加速。然而更过分的事还在后面。妖刀姬正打算就这样将就睡一宿,可那只搭在身上的手却是十分不老实,她探入妖刀姬的衣间,手掌握住妖刀姬的一侧乳房,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揉捏。这感觉十分不好受,每一次用力都像是一只羽毛,力道虽轻,却轻易地将人撩拨起,心痒难耐。
                              正当那只手的指尖捻动妖刀姬的乳首时,妖刀姬忍无可忍。她抓住那只手,敏捷地翻身将罪魁祸首压在身下,“你是故意的,对吗?”


                              IP属地:安徽55楼2019-05-12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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