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毫无疑问,又是一个“此路不通”。
满心地期待着青行灯破茧后能变回原来的样貌,然而事与愿违,在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恍恍惚惚地走下山,一阵冷风迎面吹来,这才稍稍清醒过来。忽觉肩膀上没有了沉甸甸的压力,扭头一看,大惊失色,“青行灯!”
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回跑,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四处找寻那只大青蛙的身影。找到了!她和虫师待在一起,似乎正在谈些什么。
走近时,她们二人的交谈一进入了尾声。青行灯向虫师颔首致意,挥手道别。虫师也微笑着摆手。可妖刀姬注意到,她的眼角上有点点未干的泪痕。
“你对虫师说了什么?”离开神社后,确认已经不在虫师的视野范围内,妖刀姬不悦地问。
“没什么啊。”青行灯的话听上去轻松而愉悦,“几句闲话而已。顺便一提,你现在很凶。”
凶?妖刀姬忙做出调整,轻咳一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严肃。“只是有些好奇。”
青行灯假笑了一声,很显然不认为妖刀姬仅仅是在好奇。“只是问了问她的过往,你不用这么紧张。想变得美丽的飞虫在蜕变后却再也没见过那过温暖过她的神,多么催人泪下的故事啊。”
她又收集到了一个好故事,难怪有这样的好心情。
“可是,你这样做岂不是戳到了她的伤心之处?”妖刀姬不安道。
青行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将过去的伤口捂在黑暗中只会令其继续溃烂。”
“那你说,要怎样才能治好?”
“拿出来,拿到阳光底下晒一晒。无论是多么难以释怀的事情,说出来,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好转哦!”
“歪理。”妖刀姬嘟囔道。
即使收到了否定的评价,青行灯也完全没有生气。她很快将话题转往了另一件事上。“你这样在意虫师的事,莫非你和她是朋友?”
妖刀姬含糊地回答,“算是吧。”
“感觉你没有多少朋友。”
“是。”妖刀姬不否认这一点。
“为什么?是和那把刀有关吗?”
青行灯利落地抛出这一问题。刀,她又提到了那把刀。金黄的长刀,削铁如泥,杀人更是轻而易举。刀刃锋利,刀身光滑如镜,昔日的血迹早已洗净,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现在的它看起来缄默而谨慎,像是已经把往事忘得干干净净,无论是至高无上的荣光或是罄竹难书的罪行都与它无关。
妖刀姬默认了。
“我趁乱逃了出来,但还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以及这把刀。我很害怕,我分不清靠近我的人是怀有什么样的目的。每当这种时候,刀就会替我做出回答。所以我——”
“不是你的错。”
“谢谢。我也是在那时候遇到的虫师。很幸运,那时她还是只小飞虫,因为体积太小,可以躲开了刀的砍击。她察觉出了我的异样,冒着风险等我清醒,在我逐渐平静下来后,和我说了许多。”
“所以她能和你做成朋友,就是因为你伤不到她。”
妖刀姬的眼睛望向地平线,又想起了那段痛苦的记忆,她接着说了下去,“那实在是太可怕了。被夺去意识,被强迫着冲入人群中,不由自主地挥刀砍向眼前的人。不仅仅是人,还有妖怪,不论是人是妖,只要挡在面前的,一律杀掉。那个阴阳师,他和邪神做了交换,他们有一个更邪恶的计划。邪神喜欢樱花,阴阳师就在源家的领地中种了一大片樱花树。那片树林现在已经不在了。有一天,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阴阳师对我的控制很明显削弱了,也许是他的力量收到了冲击。我趁着他受伤,逃离了源氏的府邸。临走前,我用这把长刀,砍断了所有的樱花树。”
“相信邪神一定会很惊喜。”青行灯强行玩笑道,试图调节这沉重的气氛。
妖刀姬无力地笑笑。她手抚长刀,神情落寞。青行灯举起前爪,小小的青蛙脚蹼搭在妖刀姬的右手上。青行灯想握住妖刀姬的手,想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没关系,有人正在陪着你。可她没能做到。青蛙绕着黯然妖刀姬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去给她一点安慰。
这一刻青行灯的心中充满了懊恼,她对自己的青蛙身体满是怨言,这是她受到诅咒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催生出变回人形的愿望。
如果没有变成青蛙就好了。
如果是原来的我,就可以拉过她冰凉的手,在寒风中握紧。
就可以揽过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吧,将额头抵在我的肩上。在我的怀抱中,想做什么都可以。
甚至可以吻一吻她的嘴唇。这么多年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温柔地吻过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吧?陪在身边的只有一把妖刀。有没有人关心过你的苦痛,分担你的哀愁?
青行灯沉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身体。青行灯愕然抬头,看见妖刀姬正静静地看着她。她对着青行灯,轻轻地笑了。
“你说的是对的。”
青行灯不解。
“说出来之后,果然舒服了许多。”妖刀姬长舒了一口气,先前的忧郁一扫而光,换上了轻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