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水河]
“因为人言可畏,也因为契机。”
陈致通终于收回了手,望着面前将问题看的这般通透的男人,不由笑了笑。
和聪明人说话是一件很舒服的事,能够事先把某些事敲定,永远比在关键时刻被人暗中捅了刀子好。
“天下之大,北至北疆,南至南秦,西临西岐,东望东晋,天崇王朝自号天朝,可历经千年风霜,这座外表光鲜的巨人内部早已千疮百孔,它的威严早已不是当年太祖在位时。”
“云族不复当初,天崇也已经不复当初。皇权二字,对这片天下早已是鞭长莫及。”
他将这个世道掰开揉碎,将那些淋淋血肉曝晒在阳光之下。身侧两人凝神倾听,一旁的红衣女子也面色微凝。
“至于十三年间的查探和天降异象这两个问题,可以算作同一件事。”
“其一,京城早就开始乱了,有些人想做一些事,可是缺少一个契机,那么陈家愿意成为这个契机。亦或者说,这十三年里,有某些人故意压着陈家的事,等着某一个时刻发难。可那个时候我们会成为被动,所以我要先出手,逼的他们必须把陈家这件事摆在头等,而不是当作背后的毒箭。”
“其二,若是在冰灯节上发生异象,皇室宗亲、满朝文武会看到,整个天下的民众也会看到。阁下可知道为何当今的京城,明明有一群聪明人,却让这座王朝这般破败?”
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竟罕见的露出一抹讥讽,解惑道:“因为他们忘了一件事,乱世可用谋术,治世只能用国策。一群自诩聪明却只知勾心斗角的家伙,真以为大权在握就能高枕无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得民心,一张又冷又硬的椅子,就算摆到九天之上也只不过是张椅子。”
“钦天监早先有乱世之像泄露出宫,便是某些人故意将这件事泄露出来,那么在冰灯会上,在象征王朝祈福的冰火壁上,在一些等着契机的人面前,天下人眼皮底下,发生出这种异象——”
年轻师爷突然开始咳嗽,喘气粗重,如同要把所有冰冷的空气都吸入肺腑。
但他笑了起来:“那么衣着光鲜的王公贵族们,会像抢屎吃的狗一样,争先恐后的将这件事无限放大,直至……查个水落石出,在当年判了这桩冤案的人脸上,狠狠抽一个嘴巴。”
风雪狂啸且冰冷。
却冷不过青衫年轻人眼底的光。
远处持弓的精瘦男子不似站在师爷身旁的两个人听得清晰,可他却清楚的知道陈致通在说什么。
他的这个兄弟曾不止一次说过某些堪称诛心的言语,也知道他心底埋着多少的恨与毒,即便他已经放下,可是心底终归是忍不住想恢复陈家的名声吧?
他挥手让漫山遍野的金陵盗退下,却忍不住想某些事。
那年冬,大雪一如今日。
破旧木屋里,火炉映着二人的面孔明灭不定。那时的陈致通同他道:“我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人,骨头缝里都浸着毒,大哥不忍心做的事我来做,那些当权者不敢揭下的面具……由我来揭。”
毒士陈致通,十三年复仇,哪还有陈家风骨?
如今放弃,不过是病入膏肓。
不过是求死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