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藏在寂静和黑暗中。
……这是第多少次了，我早已不记得。
——在窗帘紧闭的卧室里，对着冷光屏痛哭失声。

-
然后？然后我身后就多了个成天孤山孤山地喊的小毛团。
打本她要跟着，挖草她要跟着，就连我没事去汤池挂机泡个澡，她都要把脑袋埋在水下盯着我的裤衩子看。我忍无可忍，用一串感叹号和一个#201表达了我强烈的不满。
然而小毛团只站起来往前挪了一步，又啪唧坐在了池子里。
秋啾啾：孤山你别这样嘛，人家不可爱嘛。030
我回了他一个字。
滚。
这个漂亮匀称的字刚从聊天框蹦出去，我立刻就后悔了。人家小姑娘都这么卖萌了，我还这个态度对她，未免也太直了一点。
我连忙补上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水滚烫滚烫的，你别坐里头了。
对面发了一串语音过来。转文字是两个字，没事。
……生气了？我颤巍巍点开语音。
是个低沉沉的男声，还夹着笑意。似乎还隐约带着点东北口音……
得，不带这么欺骗人感情的。

-
秋啾啾一般打完一条陪我挂会儿机就下线了。他现实貌似很忙。
而九点到深更半夜，才是帮里的夜猫子们上线的时间。
也难怪秋啾啾以为我是个一个人守着一个死帮的可怜娃娃。
我打了个哈欠，操纵角色飞到跑商npc头顶的檐上打坐，等着亲友上线。
帮派驻地是我最喜欢的场景之一。一树树白花，一片片摇曳的竹枝。纵使感觉不到风的吹拂，视觉也能告诉我，这里在刮风。
日头西移，暮色沉沉。
天空从湛蓝转至藕粉，橘红霞光一瞬即逝。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我翻了翻背包，将曼殊灯挂在檐下，一盏一盏，映明了院落。
也算是个小习惯吧……我默念。
正当我发呆时，密聊亮起了一个小红点。
秋啾啾：孤山，陪我逛逛地图呗。
我回句，现在没空，自己逛去。
秋啾啾：不嘛qwq你在哪呀，我去找你啊。
我一凛，忙答：秋小朋友你省省吧，……，组我。
他说他听人讲金陵地底可以去到建筑里头，所以来求助我让我带他下去。我气不打一出来，问他，你看我很像闲着没事钻地的那种人？
秋啾啾：可不嘛。
……你赢了。
我是知道怎么去地底，……，我印象中这是个人尽皆知的bug，没想到还有小**不晓得。我从传送口传到金陵，跃到鸡鸣寺下。
金陵的孔明灯浮在夜空中，像一尾尾黑暗中潜游的金鱼。而大得失真的月亮，也不过是鱼嘴里咕噜噜升起的泡泡而已。我胡思乱想着，轻微的眩晕感一阵阵冲上来，又退潮似的落了下去。
又开始了。我没太在意，深吸一口气，问秋，你在哪。
秋啾啾：塔顶。
下一秒，一团白色呱唧掉在我身边。
这个小道长还能再蠢一点吗？
我蹙眉，忍住开红给他吹个炫酷发型的冲动，原地坐下开始给他接腿。
[当前]秋啾啾：孤山，我觉得你可以搞个金陵房产。
嗯？我记得，我以前好像也和谁这么说过。我看向列表里的单独分组，0/0的字样格外刺目。
我被删了……？
奇怪。……我好像，不太记得他id。
针刺感从太阳穴传开，我像走入了无限迷宫中，被漩涡和锁链禁锢双腿。我挣扎着，往远处微弱似尘埃的一点星光拼命伸手。
我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回味那一瞬的恐惧感。我不愿再多费神，转而回复起秋啾啾。
[当前]孤山不孤：嗯，可以考虑。你点跟随。

我切大轻功，朝酹江月方向拖动摇杆起三连跳接飞行，在越过围墙前点了坠地。随后转换朝向面对目标房屋，站定回复气力值。
[当前]秋啾啾：哇孤山你看！！！地底！！！
不似少林地底的狭窄沉闷，金陵地底空旷壮丽中透着虚无。这个位置，两侧是静止的水和漂浮的莲叶，正前是倒映的万家灯火。
像一面镜子。
气力回满后，我三连跳回地上，再切小轻功蹦上二楼，密聊回了秋啾啾一个喏。
他原地埋着古董，我默默在旁边打坐，顺便在帮频唠嗑。
帮主妖道长在分享厨房经验，两个云梦和她愉快地讨论着。我一边窥屏，一边密聊秋，问他，你会做饭吗。
秋啾啾：那当然会啦。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回复，这不是看帮里讨论着嘛。
秋啾啾：……？
秋啾啾：孤山……
秋啾啾：我直说了。
秋啾啾：我觉得这个帮派有问题。
秋啾啾：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就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吗？
我苦笑一下。
孤山不孤：我不知道。
秋啾啾：你跟我走，去我师兄帮里。我让他想办法。
孤山不孤：不行。要走请便，我不需要帮忙。
秋啾啾：孤山……唉。你别这样。
我切号下线，不再理会。
我又何尝不知道？我每晚在檐下挂上曼殊灯，引导他们——或说它们，回到这里。
他们顺应我的心意，沿着被水流冲碎的星点灯光逆流而上，我便备好茶酒佳肴，与他们把酒一叙。在帮派驻地的花阴树影下，虚也真的欢声笑语，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怎么能让他们再死去一次。
——那次帮派面基，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去了。

-
手机从我手中滑下，重重砸在地上。
我起身，椅脚划过地面，刺耳的嘎吱一响在耳畔炸响。屋里一片黑暗，我跌跌撞撞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直到指尖触到房门上冰凉的雕花。
我靠着门瘫坐在地上，将头埋在两膝间，用手臂环住，低声抽噎着。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心跳声肆无忌惮地充斥着耳道，我被挤压在黑暗中，动弹不得。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再次摸过手机，颤抖着打开锁屏，给秋啾啾发了一条消息。
孤山不孤：秋，别在凌晨五点去帮派驻地。
孤山不孤：千万不要。
秋啾啾：孤山，没事的，我在。
秋啾啾：不管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嘲笑。萍水相逢罢了，谈什么生死与共。这小家伙才同我认识几天，不过是一时热血冲头逞能罢了。
我从未期待过有谁能将我从深渊拉出。
在我最需要拉一把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冷眼观望，看着我一点一点往下沉沦，直到被无数双黑色的手拖下去，绞碎，吞噬。
哪怕鲜血溅在他们面门上，他们也不会眨眼。
现在这个秋啾啾，也只是想看看热闹而已。
孤山不孤：你别管我。
秋啾啾：你听我说，孤山。
秋啾啾：我接近你就是为了这事。
秋啾啾：我会帮你，真的。
秋啾啾：孤山，你不知道。……总之相信我，求你了。
屏幕上又弹出了组队申请。
我沉吟片刻，轻叹一声后，点下了同意。
秋啾啾：孤山，带我去帮派，从地下。
孤山不孤：……
孤山不孤：好。

我跃上屋顶，在空中坠地。屏幕上红色的身影定定地映在我眼中，几乎要灼伤双眼。我挪开视线，目光扫过悬在空中的一轮明月。圆月泛着一丝血色，占据了大半个天空。月的右边缘模糊在沉黑的天空中，圆弧不再顺滑，像被平切了一刀。
秋啾啾：天狗食月之象，只有我们看得见。得加紧。
孤山不孤：嗯。
我站在漆黑的一条界线上，从这里往下一跳，就是虚无。我向着传送点的方向，大轻功飞向目标地点。传送点的金色漩涡莹莹发光，像条张大了口展露獠牙的金色巨蟒。
——再前进一步。
秋啾啾解除跟随，轻轻起跳，先我一步踏入传送点。白团子和他背后的小车都消失在旋转的金色尘埃中。我深吸一口气，按住淹没在迷茫和慌张中的心脏，也走入了传送点。
过图界面加载格外缓慢，进度一格一格地向前推进。
场景画原本浮着云絮的碧天，此刻成为了黑夜。一盏盏颜色不一的曼殊灯照亮围桌而坐的人们，我耳畔似乎响起了熟悉的笑语宴宴。
……头痛。剧烈的头痛。
读条结束的一刹，画面中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他们盘里装着血淋淋的断肢和内脏。
……都是吃人的怪物，你们全部。

这个念头只在我脑中停留了一瞬。
秋啾啾：孤山山，开语音吧。
秋啾啾：你不说话也可以，你听我说。
我照他说的开了语音。
“那个……孤山，听得到吧。我不是什么道士，但我和你有些渊源，我这次也是准备好了一切才来的。你就当，……我是你亲友的亲友吧。我有必须救你的理由。你先别怪我……我知道你在这里，每晚都能见到帮里的大家，但你也知道，他们并不是……人。一天天重复曾经的时间，你真的觉得这样开心吗？我是不信。”
秋啾啾小心翼翼地说着，像是在注意我的情绪。
这样开心吗？
至少让我不那么难受。我揉了揉太阳穴，一步步向里走去。
“孤山，你情绪一定要稳定……不要激动，千万不能激动。”
“……我们要在这里，等到凌晨五点。”
[当前]秋啾啾： 秋啾啾 一把扛起 孤山不孤 就跑，嘴里喊着 这是我的～
“孤山，晚安。你休息一下，到时间我叫你。嗯……要不要秋小朋友唱个摇篮曲给你听呀？”
孤山不孤：闭嘴，晚安。
我注视着我身边的小毛团，和他背后的待明日。
……他好像认识我。但我……并不认识他。
可我能从他身上感觉到强烈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很难描述，不是一个倾盖如故可以概括的。秋很能给人安全感，但这片温暖柔软的皮毛中，似乎还隐着刀刃。我关闭屏幕，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出神，却毫无睡意。
我垂下眼睑，任回忆在脑中驰骋。
……任自己在深海下沉。
“好吧，你等着。”
“感动不？”
“我真恨不得再砍你一次。”
“阁下不必着急，我家振奋不久后自会嫁到阁下府上。”
……
孤山……不孤。

-
我一夜未眠，闭上双眼时，眼前总在回放些不太令人愉快的记忆片段。短短几个小时，煎熬得像是一个世纪。滴水声，卷闸门开合的噪音，砰砰的拍门声，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好像响在我耳边，又空洞洞地，像离我几万光年。
“孤山，四点五十了。”
秋啾啾小声说。
闻言我打开手机屏幕，咬着下唇划动视角，环视幽暗的场景。
风。
还在刮风……竹子弯下来，尖端几乎触及地面。落红纷飞，灯上，地面上，都覆了花瓣。在我的记忆中，帮派驻地的花，应是洁白似雪的。
可这一树一树的分明是扎眼的红。
树间隐约可见绳索悬挂，仔细一瞧能看见扭曲的身形。
耷拉着头，垂肩，笔直笔直地挂在树上的人形，定在风中，纹丝不动。
曼殊灯时亮时暗，也在风中疯狂打转，上下摆动，摇摇欲坠。
四点五十九。
“孤山，深呼吸。放松一点。……准备了。”

打个雪宗 回来一定更
说起来主角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咕山啊

左下角白色的小字跳了5:00，耳边的bgm乍停，风也随之而停。墙角竹枝立起，尖锐扎入雾霭中。花瓣却反常地浮上半空，一霎间，化为血沫落下。
“……孤山……！你上来，往下看！”
闻言，我拖动视角四望，发觉秋啾啾不知何时已轻功行至帮派驻地最高点——红地毯尽头那面墙上。我赶紧跟上，与他并肩而立。
——落回地面的血迹微微发着光，俯视之下，赫然是什么符咒的样子。
秋啾啾声音一沉，道：“招鬼咒。”
我将目光投向后院里那棵吊着尸体的树。
绳索纷纷断裂，树上的尸体砰地砸下来，它们缓缓爬起，僵硬地向帮派正中移动。
我深吸一口气。这些模型，都是我再熟悉……或者说，再亲切不过的，亲友们。
任务栏刷新了。
[帮派]第一夜·口舌之患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
谨言慎行。
“你看见任务了吧？第一夜……我们可能要在这地方待不止一晚上。先……静观其变吧。”

帮派驻地里，多出了几排桌子。
模型们围着桌子坐下时，已然不再是树上僵硬扭曲的尸体模样。他们和常人没有区别，脸上有着喜嗔哀忧，情绪也好，面容也好，都是饱满的。
桌上也摆着五光十色的佳肴好菜，油光盈盈，酒肉果蔬尽有。
[当前]千里外：孤山，下来一起吃呀。
[当前]沈朝暮：孤山，你在上面干嘛，快下来。
[当前]喵喵丶：下来呀。
……
我怔怔望着滚过的一串串熟悉的id，咬紧了牙关。
“孤山，开红，勾掉帮派保护。跟我下去，先别打。”秋啾啾低声道。
我照他说的做，落在桌旁。
当前频道里，他们唠起了再正常不过的日常，讨论着特技价格，起哄着帮里的小情侣——以及关系微妙的绑定们。我有些恍惚，手一晃，险些点下平a。
[当前]闻墨：孤山，你看看箱子。
奇怪。这个id……
很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就像秋啾啾给我的感觉一样。
这句话一晃而过，我四下查看，发现发言者是个一身千铃校服的云梦。未待我看清，云梦便消失在人群中，她原本的位置放着一只金宝箱。
打开会给你一只小香炉的那种？我心想着，滑动摇杆过去开了箱子。
里面是一把刀，放在了生活装备栏。
我长按图标，显示了道具名称。
“真相之刃”。

我按兵不动，在酒席中找地儿坐下，随后招呼秋啾啾坐在我身边，小窗和他讲了道具的事。
他连蹦带跳到我身旁，紧挨着我坐下。
[当前]醉还歌：宛宛，你又和若狸姐吵架啦？
[当前]宛似惊鸿：嗯。
[当前]醉还歌：宛宛，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前几天看见若狸姐和副帮走得很近，你要小心头顶啊。
[当前]宛似惊鸿：无所谓了。
[当前]宛似惊鸿：歌，你有情缘吗？
[当前]醉还歌：诶？没有啊……孤山说他没时间来着，拒绝我了QAQ。
[当前]宛似惊鸿：我们情缘吧。
[当前]醉还歌：这样不好吧……帮里人会说的。
[当前]宛似惊鸿：我们一起去别的帮派吧。
……又是他们。
秋啾啾带着几分刻意的惊讶道：“哟，***。”
我压着突然窜上来的怒意，打字回答。
孤山不孤：这俩后来去别的帮派了，因为这个我们多了个敌帮。那个帮突袭啊悬赏啊这些事都干出来了，就因为我们帮一个他们不顺眼的暗香去看了这俩人。
孤山不孤：他们硬要上升帮派矛盾。
孤山不孤：若狸和副帮也没有问题，我知道他们的为人。
“……孤山啊，你再把帮派保护打开。上，打他俩。”秋啾啾语调中夹着怒意，先前那点儿冷静荡然无存。我会意一笑，勾上帮派保护，对着醉还歌就是吹风接三连。
她没有反抗，木木地站在原地任我乱砍一阵，脸上带着扭曲怪异的笑容。
血条见底时，她也抽搐着倒在了血泊中。
任务又刷新了。
[帮派]第一夜·口舌之患
尖嘴利舌，搬弄是非者，应断舌为戒。
我看向那把刀。
……原来如此。
我切换生活装备状态，手握刀柄走到两人尸体旁。
——点下了割断键。
屏幕上的我蹲下来，从她大张的口中一点点割下鲜红的舌。
一瞬，天光乍破，场景重归原样。
飞鸽停落在我手上，我点开信件。
少侠亲启：
热身可愉快？
明日五点，驻地见。

-
秋啾啾在那头打了个哈欠，语调里已朦胧染着睡意：“孤山山——今晚的好戏算是落幕了。我再去睡会儿啊……不准打一条，要等人家哦。”他声音软下来，绵绵熨过耳畔。
我瞧他已困到极限，便也同他道了晚安。还没关闭语音，那边就响起了一起一伏规律的呼吸声。我怕关闭语音的提示音吵着他，只得继续挂着，靠着门小小地眯了一会儿，不觉中睡沉了。
无梦。
醒来时，我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嗯了一声。
耳机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行啊孤山，你知道不，醉还歌舌头真没了。”
……？
我忙打字回道：惊了啊。
“你没看新闻？喏，我给你念念。一女子深夜无故断舌，竟被鲜血活活呛死。醉还歌平时不是挺活跃的吗？今天不也没上线，大快人心啊。”
孤山不孤：诶亚……万一是巧合呢。
“哪有这么巧的是，你应该比我还相信这些玄乎的东西啊。八成就是醉还歌了。”
我嘴上连道可怕，唇梢却悄悄翘了起来。
——这可不是我想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