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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鼠猫王道】倾情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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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被他说得胸中一阵热又一阵涩,白玉堂看出他的心事,笑道:
“尝遍百千滋味,才不负人世一遭。我白玉堂磊落惯了,这回也扮一扮狐仙,来迷秉灯夜读春秋的展公子,新鲜有趣得很!”
一句戏言,展昭却听得心胸俱苦,轻声说道:“是我,委屈你了。”
白玉堂叹了口气:“猫儿,猫儿,何人能委屈得了我?你照顾好自己,就是顾念我了。”他双手捧住展昭的头,在展昭唇上印下一吻。
“猫儿,你的心愿,我时刻不忘。你明天要打的岸芷桥,大雨之后河水暴涨,敌有居高之便,你有仰攻之危。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展昭握紧白玉堂的手,点头。
白玉堂微笑,抱了一抱展昭,无声出门。
院门边的角落里,白寿影子似地戳着,还没有从二少爷复活的震惊中缓醒过来。
白玉堂过去,拍拍白寿肩膀:“寿哥,你捡了条命。你要不是在我死后交枪效忠他,我早就把你带去殉葬了。”
白寿差点跪下:“二少爷,您是要吓死人啊。那个死人,您从哪找来的,我一点不知道。”
白玉堂呵呵一笑:“白喜给我找的。是个悍匪,屠戮成性,丧心病狂,白喜看着像我,连你也没告诉,给我养了半年,预备脱壳。”
白寿缩了缩脖子,心想难怪我跟展少爷把尸体从头翻到脚,连胳膊腿上面伤疤的位置都跟二少爷一样。白喜这个笑面虎,果然没白承这个“喜”字。湘西赶尸人赶的尸体叫“喜神”,封神榜里纣王封的也是喜神,老人高寿无疾离世叫喜丧,娶亲时专克新娘的厉鬼叫喜煞。好好一个喜字,到了白喜这里,就是这么瘆得慌。
再咂摸咂摸二少爷话里的滋味,白寿倒有些不平起来:
“二少爷,您可不像屠戮成性丧心病狂的悍匪……”
白玉堂这次是真笑了:“寿哥,你是想说,我压根就是悍匪?”
白寿发现越描越黑,索性要跪下,被白玉堂一把扯住膀臂:“是也没错,白家都是杀星,你是杀星里挑出来的!从此以后我不是金华少帅,你们的粮饷都要靠我占山为王。去把亲兵点齐,走。”
滔滔汨罗江,奔流着满眼月光。
无人的江岸上,白家亲兵整齐列队。
一百人。
背对江水和月色,白玉堂昂然而立:
“列位跟白某出生入死,白某感念至深!但是有一句话,须得当面说清。无论南军出征结果如何,从现在起,白泽琰一切所为,一人担当,与白家无涉!各位愿意跟着我的,我领这份情义,一同提头征战!不愿跟着的,找白寿拿赏银,天高地阔,各奔前程!”
一片寂静,无人离开。
真正的杀神,都懂得沉默。在这一片寂静中,是山呼海应一般的灼热眼神:
战!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64楼2019-02-08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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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点,展昭遥望岸芷桥。
    这里是通往重镇昌宁的必经要隘,东面是陡峭起伏的山岗,敌军阵地设在山岗上。
    他掌握的情况和白玉堂说的一样,雨后涨水,岸芷河镇三面被洪水包围,在敌军阵地西面形成屏障。阵地旁流过的岸芷河水暴涨,奔出河道,又成为敌军阵地北面的屏障。
    唯一能抵达阵地的,只有一座被火力严密封锁的铁桥。
    阳光下,展昭黑眸笃定:
    “七团九团向四团右翼延伸,十团在十一团左翼布阵,独立三团在后布阵策应各方,全部火炮布防在正面阵地,备足三个弹药基数,全程覆盖岸芷山头、对面阵地、桥头堡、指挥部。”
    秋阳明灿如火,对岸桥头机枪的火舌比阳光更亮。直系军队居高临下,展昭仰攻十分困难,炮火纷飞,两军胶着。
    平城一战,直系已经对展昭闻风丧胆,有些地方甚至仅仅传檄而定,这里的抵抗却十分惊人。
    张龙在展昭身后小声惊呼:“军座,看!”
    展昭举起望远镜,对岸的情景如在眼前。
    激烈抵抗的直系军兵并不是心甘情愿。在射击火网背后,手持红绸鬼头大刀的督战队,凶神恶煞地死死盯住防线。哪里的官兵稍有松懈退缩,立刻人头落地!
    连同室操戈都算不上,这是毫不掩饰的困兽屠杀!
    展昭向旁边伸手:
    “德械步枪。”
    张龙小心翼翼地开口:“军座,四倍瞄准镜奇缺,只有一个,最远能瞄四百米,而且得是静风……咱们离那边,至少有一千二百米,三倍之数!”
    展昭的手没有放下:“所以,不用瞄准镜。”
    张龙惊呆。二百米外能保证精准度,就已经是神枪手,而最新式的德械步枪,射程虽然够远,可人的视力是有限的啊!
    但是军座的手伸在半空,坚定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张龙捧过步枪。
    白亮的阳光里,纷飞的炮火中,展昭据枪。
    他瞄准的,是对面桥头掩体工事后,大刀队首领头顶上方二十米的山石。
    风偏、风阻、重力,一切影响和改变弹道方向和弧长的因素,在展昭眼中、耳中、胸中渐渐汇拢,指向最有可能实现的那一点。
    炮火,机枪,掷弹,一切震耳欲聋的声音,渐渐在背景中远离,淡出,直到天地静寂。
    静寂的天地中央,是一双如冰的黑眸。
    扳机轻扣。
    几秒钟后,大刀队首领一头栽倒!
    对面顿时一阵混乱,在这片混乱里,南军的战线立刻向前推进。
    张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超出任何射击教程的一枪——完美的参照物超越射击!*
    一枪重创敌军士气,震碎敌将魂魄!
    展昭放下枪:
    “我军士气旺盛,但装备不良,勇于进攻,不长防御。直系增援部队不日可到,一旦抵达,我军将陷于腹背受敌之境。”
    他的朗利黑眸迸射出冷光:
    “速战速决!”
    昌宁城里,远程指挥战斗的赵珏,双眼通红。一日数电,东南援军仍然迟迟不到,理由十分简单:东南巡阅使白玉堂殉职。
    只有贴身卫队改编的一个旅,由夏至带着,及时赶到。
    傍晚时分,满脸硝烟血汗的夏至撞进指挥部,直直地跪在赵珏脚前,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帅,岸芷桥要守不住了!三十七个连长只剩下十五个,负责军务执法的大刀队长被敌方一枪毙命,其他人在火线上砍得刀都豁了!夏至无能!请大帅立刻拿我正法,振作军心!”
    赵珏无奈地看了看他,一声叹息。
    “杀你又有何用,去前线报国吧。”
    进攻持续到午夜,展昭发起全线夜袭。
    岸芷桥阵线,虽然在一点一点地被撕裂,然而反抗仍然十分强硬。
    满地纵横的鲜血,渐渐凝成塞上燕脂。
    展昭看着血流漂杵的岸芷河,沉默。
    胜利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然而,惨胜如败。
    这种惨,是手背受伤手心负痛的惨,是无胜无败无你无我的惨。更好的未来终会到来,然而这些已经死去的手足兄弟,再也看不到明天。
    可是,不战到最后一刻,仍然不会结束。虽然他内心十二万分地想结束。信号枪就在手边,一声令下,这场杀戮可以暂时停止,太多的人不用丧命。
    然而,山河破碎,不是炼石能补。
    炼的是,人命。
    突然,明月朗照的天幕上接连升起三颗白色信号弹,唯一没有被水环绕的横塘口方向,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发起猛烈进攻。夏至拼尽全力维持的防线瞬间大乱,溃兵如山倒一般,败向昌宁城!
    这队人马并不穷追,立刻收拢,隐入夜色。他们的首领,依然立马岸芷桥头,面向这边的展昭,持枪致意。
    雪白的骏马上,一身灿白的骑手,脸上的银色面具闪着清冷光辉。
    与其说他来杀人,不如说他来救人;与其说他来攻击,不如说他来解围!
    最关键的一把力,使在刀刃上,推转了乾坤,推停了杀戮,推活了多少人命,推开了岸芷山的大门!
    云雷琰扳指,在展昭胸口的暗袋里发烫。步云乘雷,手推乾坤,白家的徽记,白玉堂的一颗真心。
    在白玉堂身后,出现了四名骑兵,手持信号枪,向天持射。
    白色信号弹,接二连三地升起,和明月交相辉映,漫天璀璨。
    信号弹的节奏,是用展昭熟知的白家密码拼成的四个字:
    河山,在望。
    展昭鸣枪还礼:
    知己,承情。
    仅仅二十二个小时,岸芷桥拿下。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82楼2019-02-10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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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参照物超越射击,据网载,2017年6月在伊拉克北部,一名加拿大籍狙击手用参照物超越射击的方法裸眼击中一名3500米外(天啊我反复看了多次,三千五百米外啊)的恐怖分子。之所以是裸眼,是因为这种超远距离射击必须枪口向上偏,让子弹形成抛物线。所以瞄准镜完全失去作用。查资料的时候觉得三千五百米怎么可能,看完相关分析之后,觉得还算符合逻辑,引之,致敬。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85楼2019-02-10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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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军全线推进。
        沪浦线平汉线北攻,平绥线东攻,展昭沿平汉铁路直取北平,五月,兵抵南苑。
        一路上,无论是敌是友,都在传这位军座大人是惹不得的,虽然他稳重安静,谦和有礼,从不苛待士兵,可是这人的文韬武略深不可测,不仅能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还会驱使鬼神。只要他心念一动,就有白甲天神降临人世,擎雷掷电,无往不胜。
        这位白甲天神,此时正在北平南苑营地指挥帐里,坐在军座的帆布铁管小行军床上,支着一条腿,敞开一半上衣,口中咬着绷带,借着帐篷外面的月色,包扎流血的左肩。
        倒不是新伤,是半个月前的弹片划伤刚刚挣裂了。原本不想理会它,可是不停渗血,差点滴到猫儿床上。白玉堂爱干净,眼睛里看不得这样。
        而他心里,正盘算着另一件事。
        自从吞枪脱壳,金华老家再也没有和他联络过。直到今晨展昭驻军南苑,白玉堂才突然收到金华大帅的电报,只有一行:
        “大事既完,即日自缚回金华。”
        措辞前所未有的严厉。其实即使不严厉,白雪秋亲自来电,本身就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他立刻潜入城中去问白锦堂,结果被大哥兜头痛斥,之后直接拍给他一摞影印的口供:
        白玉堂扫了一眼名字:金华军用机场飞机调度白钺,机要秘书处绝密档案室司管白戟,自己没带进直系的总管白福白禄,礼王府通天窟戍卫长白辰,机宜处处长白巳,医卫营管带白卯。
        他顿时明白,东窗事,发得彻彻底底了。
        藏在胸中最深处的灭门令,激得心脏爆跳。
        金华大帅命令他即日启程,拖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极限。
        这些事他必须一手解决,不能让展昭参与。他难以想象展昭贸然出现在金华会被怎样对待,这个险,他绝不能冒。
        原本不想告诉展昭,但是展昭早晚会知道。毕竟这么久以来,见面的间隔最多不过十天。
        他临走前想再见展昭一面,就只是单纯地想看他一眼。
        毕竟,不知道再过多久方能回来。
        熟悉的脚步声在帐篷外面响起。
        白玉堂要收拾起来已经来不及,索性靠在行军床头上,望着从门外进来的展昭。
        他虽然敞着胸膛,绑着绷带,却仍是眉锋目锐,仿佛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出灼人的威压来。
        尽管月色不明,展昭仍然一眼看见了白玉堂肩膀上的伤。
        白玉堂看到展昭眼中的关切,一时间觉得整个帐篷都亮了。
        没等展昭开口询问,他主动解释:“小事,不是新伤。我来时顺便在你营地外围拔掉一个日本人刚安的暗站,切了两个头目,剩下四个残废的,放回去在同伙面前给我立立威。”他微笑的眼神挑向展昭,“白泽琰的卧榻,只给猫儿留着,岂容他人酣睡。”
        展昭几步到了床边,俯身察看伤处,又探探白玉堂的额头,凉丝丝的。于是拿起绷带,替他把没裹好的地方妥帖裹好。
        刚稍稍放下心来,就看见白玉堂皱了皱眉,似乎很疼的样子。
        展昭了然,了然之后又隐隐担忧。刀头度日的人,不会为这点小伤变色,白玉堂只是希望借此亲热一番罢了。
        他以前,很少这样的。
        展昭抚抚白玉堂的伤肩,温言询慰:“玉堂,很疼?”
        白玉堂欠欠肩膀:“猫儿,有点发冷……你有热水么,给我喝一口。”
        说着,手扶着床边,做出要起来的模样。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95楼2019-02-11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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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展昭妥贴地把他扶住,半扶半抱着,帮他坐直。刚刚在林间营地里巡行回来,展昭身上清新的草木气息沁入鼻端,闻着十分舒爽。
          白玉堂惬意地呼吸着展昭的气息,宽挺的肩膀抱习惯了展昭,如今被展昭揽着,格外心甜。正要借机发挥一下,忽然感觉到展昭怀里有什么东西。
          白玉堂伸手来掏,被展昭挡住。他更加好奇,执意要看。展昭顾及着他的伤,不和他动手,三下两下,就被他把手探进怀里。
          白玉堂手指触到那样东西,猛地停住。
          竟然是他的止痛药。
          展昭看白玉堂神色微变,歉疚地抚一抚他的手背:
          “我平日知道你来,都事先拿出来放别处。今天安营驻寨忙了些,是我疏忽了。”
          白玉堂一时间百感交集:展昭一直替他准备着药,却又不愿他内疚,丝毫不想让他知道。这一路上,自己陪着他攻城略地,只看他军务繁忙,原来他也为了自己,日夜牵挂。
          酸甜苦辣,汇成满腔殷殷热切,白玉堂望着展昭,把他的手拢住。
          温凉的触感,像初春的微雨,通过手心,润透心田。
          “猫儿,难为你如此用心。”
          展昭看白玉堂的眼神,让他整颗心几乎融化。
          “玉堂,我一直存着歉疚,我为你做的事太少。”
          白玉堂摇头:“我做的这些事不是单纯为你。即使不遇见你,国难当头,抛头洒血也是男儿本分,可是有了你,我心里总是踏实暖热的,再不落空。何用歉疚,我明白你待我的心,比我待你犹胜。你从不知道顾惜自己,却事事顾念着我。”
          展昭没有说话,心照不宣的时候言语是多余的。他抬起手,带着白玉堂的手一起放到唇边,轻轻贴了一下,眼睛看着白玉堂,意思是让他放手。
          白玉堂恋恋不舍地放开手,正在回味着手背上温温的触感。展昭把一个热热的茶杯送到他手里。
          白玉堂刚接过杯子,身侧一暖,展昭把肩膀递了过来。白玉堂顿时觉得春风拂面,手里还没喝的水也立刻甜了几分。
          他笑盈盈地靠着展昭的肩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发现是白水,更加满意:
          “猫儿,我给你那么多参茶,你都喝光了,甚好。我晚些时候再让白寿送来。”
          展昭扶了扶他,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一边微笑说道:“不劳费心,上次送来的我还没喝完。刚刚你说冷,先暖暖胃。我一会去帮你泡茶。”
          他向床头指了指,白玉堂看到背包里果然有个茶罐。拿起来看看,掂了一掂,眉目间有了不悦的神色。
          “这叫做没喝完?你根本没启封。”他一把扣住展昭手腕,向自己拉近,冷眉肃眼地威胁道,“猫儿,你这般不懂照顾自己,白爷是不是应该……”他压沉嗓音,“管管你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96楼2019-02-11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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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方才说冷,这会呼吸却暖。刚端过热茶杯的手掌,更是比平时烫了好几分,贴在展昭温凉的腕脉上,不知不觉中,竟然透出几分酥热来。
            看他存心用受伤一侧的臂膀来拉,展昭没有反抗,顺顺当当地被他拽到怀里,一臂揽住,在身上摸索起来。
            连月征战而越发清瘦的腰身,被武装带束着,格外笔挺。白玉堂抚摩了一阵,俯脸在展昭耳旁亲热地蹭了蹭:
            “你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该重重惩罚一顿。把衣服脱了,趴下。”
            展昭无奈地笑笑,指了指小行军床:“铁管细,甚是好拧。”
            白玉堂再也绷不住笑,不忍心再故意欺负展昭,拍一拍展昭肩背,利落地站起身来:
            “猫儿,我是来和你辞行的。金华易帜,老家叫我回去。易帜是你希望了很久的事,我去把事情料理妥帖,就立刻回来。”
            他居然还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和你回澄怀轩住一晚,好在来日方长。”
            展昭胸中发紧。金华即将易帜,昨天他就得到了消息,一颗心刚刚落地,今天白玉堂就要被传回老家。白玉堂有事,而且是大事,他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绝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叫我回去”能够交代的。
            展昭想说什么,终归没有开口。既不能挽留他,又不能立刻陪他去。金华白家,百年阀阅,绝不是等闲去处。见识过白家这群杀神,他不放心。
            白玉堂握起他的双肩,抵着额头,看着他的眼睛:“猫儿,我知道你担忧什么。我这次回家,先把路蹚平。你军务繁多,安安心心地办。横竖你已经抵达南苑,驻在城内的奉系就要撤离。进得北平,便是不世之功,离你的天下愿,也就更近一步了。我把白寿白喜留给你。你生性不愿求人,可这都是家里人,有事尽管吩咐。”
            他轻轻在展昭唇上吻了一下,又深深盯了他一眼:
            “保重,等我接你回金华。”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展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白玉堂!”
            白玉堂站住,回头。
            他看到展昭坚定地望着他,黑瞳闪亮,像是要把全部感情一眼倾尽:
            “这边事毕,我立刻去金华,你安心等我。”
            白玉堂笑:“那就要看,你我谁的速度更快了。”
            说完,他大步潇洒离开。
            展昭望着白玉堂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床边的电台忽然有了动静,是上峰发来的电文,明码:
            “暂不入北平。”
            耳边骤然回响起白玉堂刚才说的一句话,其重千钧:
            进得北平,便是不世之功。
            然而,功高,震主。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97楼2019-02-11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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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末的金华,浓荫绿树,明花照眼。
              白锦堂留在北平忙于政务交接,回来的只有白玉堂。
              白雪秋没有传见他,只命令护兵把他的手铐开了,让他乔装去办易帜典礼。
              白玉堂全力以赴,把易帜典礼办得十分盛大庄严。
              熟悉的旗帜终于在空中猎猎招展。白玉堂站在场外观瞻的人群里,透过墨镜,凝望着湛蓝天幕中的湛湛日光。
              展昭,这就是你的梦想,你的天下道,你交付性命的最重要的事。山河版图,又全了一片,我浙江金华。
              身后有人小心地碰碰他的肩臂。他不用想就知道是来拿他的白家护兵。
              护兵引着白玉堂回到金华白府,进了角门,才满脸赔笑地捧出一副手铐。
              “二少爷,委屈您一下,我们也是没办法……”
              白玉堂毫不在意地伸手,护兵小心翼翼地上了手铐,躬身让路:“二少爷,这边请。”
              他指的方向,不是大帅的住处,而是军机处旁边的审讯室。
              大帅选这里见面,是根本没有把他当儿子看了。
              白玉堂解嘲地笑了笑,跟着护兵进门。他对这里太熟悉,自小跟着父兄历练,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独当一面,审过不少杀人放火的大盗。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己倒成了自己家的阶下囚。
              他打量四周,一切如故。只有审讯桌后面的椅子,换成了白雪秋书房的太师椅。
              金华大帅的这个举动,让白玉堂觉得匪夷所思。不过白家人做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习惯了。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白雪秋从不先来。只有白卯站在审讯桌边。
              白玉堂询问地看了一眼白卯,白卯胆战心惊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槽骨里挤出来的:“白……白玉堂,大帅让您跪着等。”
              白卯叫他的名字,白玉堂并不奇怪。进了这间屋子的犯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直呼其名。可是白卯的语气,和吓得几乎不敢睁眼的表情,倒让白玉堂觉得颇为好笑:
              “既然到了这里,自然公事公办,我早就不是白家的二少爷。你拿出白家的胆气来,再叫我一声名字。”
              白卯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跪下:“小的,小的不敢!”
              白玉堂哈哈大笑:“白卯,你也知道这间屋子是用来干什么的,让你叫声名字尚且不敢,若让你动刑,你还要吓软了手脚,丢白家的脸不成?”
              白卯心里已经下跪了多少次,可是当着白玉堂,还是不敢错了规矩,浑身骨节硬梆梆,撑着他直直地戳在地上,满头大汗地回答:“我……是管监场治伤的……不,不管动,动……”
              竟然连一个刑字,也说不出来。
              白玉堂叹了口气,过来拍了拍白卯肩膀:“小卯,跟白禄说,换个人来,你不行。”
              白卯从来没被二少爷这么叫过,眼眶都红了,眼泪立刻就要掉下来,又不敢擦。
              幸好白玉堂不再看他,潇潇洒洒地扬开衣摆跪下,等着白雪秋来审问。
              白卯没有走,站在原地,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轻,因为稍微大声一点,就要露出哽咽的尾音。
              他说:“白玉堂,我要护着你。”
              白玉堂朝他轩眉一笑:“我是你能护的?莫为难自己,去吧。”
              白卯还是没有动。白玉堂也不再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在日影边缘偏过,两个小时过去了,白雪秋没有来。
              白玉堂纹丝不动地跪着,如同铜浇铁铸。
              太阳偏西,审讯室的门终于开了。
              进来的人,居然是白禄和一个书记员。
              门外站岗的护兵立刻把门关紧。
              书记员在记录桌边坐好,白禄径直走向审讯桌后白雪秋的太师椅,先向椅子敬个军礼,然后坐了下来,面向着白玉堂。
              白玉堂盯着白禄,眉宇间隐隐现了怒色。
              白禄果然经多见广,面对白玉堂的一双锐眸,丝毫没有惧色。
              “姓名?”
              看书记员提起了笔,白玉堂磨牙:
              “白玉堂。”
              ”籍贯?”
              “浙江金华。”
              “年龄?”
              白玉堂忍无可忍:“白禄,你来就是要问我这些?”
              白禄眼神都没闪一下:
              “白玉堂,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也清楚,这张椅子是大帅的。我只是个会说话的竹筒,你怎么往里倒,我怎么倒给大帅。倒完了,到外边,你拿枪毙了我,我要是眨一眨眼,都不配当白家人。但是,在这里,只有一句话,忠于职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专管用刑的白家总管。”
              白玉堂愠怒地瞪着白禄,瞪了一会,无奈地收了怒气,摇头笑道:
              “好,好。白禄,你说得对。白福管家务,白寿管征伐,白喜管来往,你就管用刑。可是,你敢往我身上用刑?”
              白禄面无表情:“这些话,你外边说,我跪着听。不过现在,是你跪着说,我坐着听。”
              白玉堂霍地起身,一把摔了书记员的纸笔:“少写这些废话,我要见大帅!”
              书记员求救地看着白禄,哆嗦得几乎要把自己藏进桌斗里。
              白禄丝毫不为所动:“大帅不想见你。你直接和我说,是一样的。”
              “白禄,你是故意的。”白玉堂一步迈到审讯桌前,戴着闪亮钢铐的手按上桌面,眼神凶寒,“我不是二少爷,但这不妨碍我宰了你。”
              白禄终于有了点闪烁的表情,说话之前先叹了口气:
              “大帅说,不见你。你有什么话可以记在审讯记录上,他有时间的时候会看。如果你非要直接见他,先领五十指挥鞭。”
              审讯桌边的白卯顿时一闭眼。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12楼2019-02-12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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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家的指挥鞭,韧性强,杀伤力大,以致于前端必须用皮套保护。拿掉皮套,露出的鞭梢有很长一段尖利如刀,只要三次抽打在同一部位,那里就会像刀割一般裂开。
                白玉堂不屑地笑了笑:“他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他说不见我——他以为这样就能不见我?”
                锁链哗啷一响,白玉堂挥掉上衣,向着屋角的刑架走了过去。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13楼2019-02-12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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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西沉,虽然是夏天,审讯室里也沁着凉气。
                  白玉堂站在刑架中间。
                  白禄走过来,要把白玉堂的手铐锁到刑架上,被白玉堂冷冷一眼扫得住了手。
                  白玉堂:“打。”
                  白卯在后面看着,几乎站不稳当。他并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白玉堂所带的十二地支,他排行第四,不是因为武艺拔群,而是因为医术高超。他是白家最擅长把控刑讯尺度的人,凡是审讯大案要案,都需要他在场。他知道行刑时的绑缚,用好了是种保护。身体不乱动,肌骨能放松,可以避免意外的伤害。
                  可是白玉堂四面空空地站在那里,摆明了是要结结实实地和指挥鞭硬抗,连一点能够卸力的地方都没有,连一点能够依靠的地方都没有!
                  白卯握拳,满把冷汗。
                  他听见白禄向刑具架走过去又走回来的脚步声,听见指挥鞭破开空气的尖锐声响,听见白玉堂极力控制的呼吸。他不忍看,但是格外敏锐的耳力仍然在他心里把一切描绘得一清二楚。
                  飞溅出来的血滴落在地上,落在墙上,从滚烫到凝固;指挥鞭尖锐前端割裂出来的伤口纵横网集,到皮开肉绽,到无处容刑。
                  终于,一切归于静寂。
                  白玉堂的头发已经湿透,冷汗掺着热汗,顺着眉宇脸颊淌下,聚在下颌,划过喉结,流过胸膛。
                  白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捧着药箱冲过来的,他整个视野里只有白玉堂的鞭伤。
                  一声手铐响,白玉堂抬手把他拦到一旁,一双冷亮的锐眸凶狠地盯向白禄:
                  “通报,我要见大帅!”
                  白禄立刻转身出门。
                  白卯打开药箱,白玉堂已经走回审讯桌前,重新跪下。
                  “白玉堂……”白卯声音颤抖,“你,你得上药……”
                  白玉堂本来不想说话,看白卯吓得这样,朝他笑了笑:“你以为,这就完了么?害怕的话,就出去罢,以白禄的为人,不会因为这个怪你。”
                  白卯捧着药箱,肩膀控制不住地悸栗。白玉堂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过来,我和你说句话。”
                  过了半个多小时,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橐橐的军靴声。
                  熟悉的脚步声,来自白雪秋的脚步声。
                  白玉堂发现自己的眼角有一丝丝泛热。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22楼2019-02-12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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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秋进来,似乎在门口有极短暂的停留。在那个位置上,能清楚地看到白玉堂背后的伤口。
                    锃亮的军靴,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审讯桌后。
                    白禄跟在他后面,捧着一条铜扣绞丝的武装皮带。
                    白玉堂看了看白禄手里的皮带,他认识,这是他成年以后,白雪秋用来惩罚他的戒具,轻易不用,只要用了,必然是他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白雪秋坐下,白玉堂抬头。
                    两双同样锋芒毕露的锐眼,目光对撞。
                    白雪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有怜惜,更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白玉堂,你知罪么?”
                    白玉堂倒是笑了笑:“大帅传我回来,自然是降什么罪,我就领什么罪。”
                    白雪秋向白禄打个手势。
                    白禄会意,来到白玉堂身后。
                    一声爆响,皮带在鞭伤遍布的背后抽出一道血印。
                    “降罪领罪,都是罪有应得。”白雪秋冷冷说道,“我问的是,你是否知罪。”
                    这一下实在不轻,白玉堂狠狠咬牙,缓过一口气:“白玉堂知罪。”
                    “讲。”
                    “未经请示,自作主张,放弃东南巡阅使之职,此罪一;私带亲兵,啸聚山林,行土寇草莽之事,此罪二;未曾守住礼王府,使暗流有机可乘,修改白家频率,此罪三。”
                    白雪秋并不满意,仍然在等他说下去。
                    白玉堂深深吸了口气:
                    “擅查密令,抗令不从,与张明,”他抬起眼睛,直视白雪秋,“与展昭,缔终生之约。”
                    一阵刀剜火烧似的疼痛返上来,他闭了一闭眼,没有说下去。
                    “此罪四。”白雪秋淡淡接道。
                    白玉堂睁开眼睛,极快地接口:“这一条,不是罪。我这次回来,可以请罪,可以领罪,但是该说清楚的,一分一毫也不能少!大帅问过我身边白家众人的口供,他们招得一清二楚,我是未经大帅允许,查了机要秘书处绝密档案,我是动用了军用机场的飞机,日夜兼程把张明的档案和灭门令送到北平又立刻送回,我独断专行,恣意妄为,无视军令,罪无可赦,万死难辞!但是大帅,我自问功可抵过。大帅要罚,我心甘情愿领受,领过之后,请还展昭一个公道!”
                    白雪秋眼神冷厉:“你和展昭之间所有的电文,我都看过。他是一个奇才。但是,你因此就想要和他,缔终生之约?”
                    “不是想要。”白玉堂毫不退让地顶住白雪秋的眼神,“是已经。”
                    白雪秋雪亮的目光扫过白玉堂前胸:“你的云雷琰呢?”
                    白玉堂伸手亮出扳指:“在这里。另一半,在他那里。”
                    酝酿着万钧雷霆的沉默,像铁砧一样从头顶压下。
                    不知沉默了多久,白雪秋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确实有功。”
                    一旁的白禄白卯顿时眼睛放亮。
                    但是白玉堂仍然低头跪着,毫无反应。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23楼2019-02-12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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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秋:“你为国为民所做之事,如果换成是我,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但你仍然罪无可赦。你的罪,叫做以身犯险,意乱情迷。”
                      白雪秋语音稍停,冰冷的目光仿佛要把白玉堂背后伤口流出的鲜血冻结:
                      “你初见他,就带回礼王府,不加拘束,把白家命脉拱手相送;你再见他,决然放弃控制直系兵权的机会,把白家的江山拱手相送;你现在又告诉我,你要彻底放弃白家的一切,把你的余生,和白家的未来,拱手相送?”
                      他向白禄示意。
                      白禄使劲咬着牙,横下心,重重一皮带,甩到白玉堂背上。
                      爆响。剧痛。
                      白玉堂眼里冒火,盯着白雪秋,喝道:
                      “侠是天下道,白家一向侠义处世,为何偏容不得他!我不管他是被灭门的张明,还是南侠展昭,或者是军长赵旃,就算他是一棵树一阵风一片云一只猫儿,只要是他,我就要护一辈子!”
                      又一声皮带的爆响。
                      白玉堂在剧痛中怒吼:
                      “他心里有天有地有众生,没有他自己!所以,我就是他的自己!我就要惜他重他陪他到底!他的天下道,我扛了!这天下,也包括咱们白家!”
                      皮带爆响,鲜血淋漓。
                      白玉堂:“他没有对不起白家!他由始至终都护着白家!灭门令,我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有一个怎样的家,能让白家去灭门!灭他门的若是别人,我会去直接灭了这人!大帅!你做出这种事,不配做我白玉堂的父亲!”
                      这次,皮带没有落下。
                      白雪秋从枪套里抽枪,甩到白玉堂面前。
                      冰冷的石地,冰冷的手枪,白雪秋冰冷的声音:
                      “放弃他,或者,杀了我。”
                      白玉堂根本没看枪,烈火一样的目光,直烧到白雪秋脸上:
                      “大帅,你一生铁血磊落,白玉堂不敢忤逆!但是我和展昭的事,没有余地!白家次子已经吞枪自尽,现在我是两世为人!你给我的,我还给你!白家易帜如此容易,是他的功劳苦劳!难为他还羡慕我有家,好一个家!我就有个这样的家!一个灭了他满门的白家!你还不了他的家!我去还他!”
                      白雪秋缓缓站起来,走到白玉堂身边,从白禄手里拿过皮带,重重一下,抽得白玉堂发不出声音。
                      又一下。
                      再一下。
                      皮带抽到审讯桌腿上,紫檀木的桌腿应声碎裂。
                      这是下了死手。
                      白玉堂看到裂开的桌腿,立刻翻身跃起,一手带过地上的枪,纵身跪到地中央。血顺着后背流下,他根本不管不顾,扳保险上膛,一枪轰断手铐锁链。
                      白禄白卯反射式地拔枪,但是拔了之后,又尴尬地不知道应该对准谁,相互看了一眼,讪讪地把枪悄悄收进怀里。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24楼2019-02-12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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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仍然双膝跪地,双手恭敬地捧着白雪秋的枪:
                        “我可以跪,但绝不认这样的罪!大帅要罚要打,白玉堂谨领。大帅要杀要废,断断不能!小棰则侍,大棰则走,我,白玉堂,绝不委身以待暴怒,杀身以陷大帅于不义!”
                        说完,把枪轻轻放下,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居然堂而皇之地走出门去了。
                        走廊里的白家亲兵,看见二少爷满身血迹,眉锋眼利,凶神恶煞一样地出来,哪个敢拦,都避之唯恐不及。
                        横竖这样的场面,年龄大一些的亲兵也见得不少,这次特别狠是不假,可是二少爷早已在外掌兵握权,也不是当年的弱冠少年了。
                        审讯室里的白禄白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拿眼角偷瞟着白雪秋。白禄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双手捧起白玉堂放在地上的枪,奉到白雪秋面前。
                        白雪秋接了枪,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
                        “小棰则侍?说得好。”他看了一眼白禄,“让他每天到这来领三十鞭,到他想明白为止。”
                        白禄行礼,紧紧闭上嘴。
                        白卯抱着药箱在发抖,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顺着脸爬下。
                        外面已经是明月东升。
                        白雪秋顺着回廊,进了后花园。
                        后花园最深处的小院,院内花木扶疏,院外重重把守。
                        白雪秋的贴身侍卫长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看到白雪秋来了,急忙行礼:
                        “大帅,展伯……去世了。”
                        白雪秋叹了口气:“按白家侍奉过三代的老家人的例,好好安葬。”
                        他进了小院,拐进最后面的静室。
                        幔帐低垂,只有床头留着一盏小灯。空气里有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暗暗流动。白雪秋轻轻关上窗,隔窗看看外面的兰草,把窗帘也放下。
                        他掀开幔帐,坐到床边。
                        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地睡着,眉目清俊,眼睫浓长。只是鬓边的黑发依稀有一两根泛白了。除此之外,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白雪秋小心翼翼地剪下他的一根白发,似乎这样就能留住时光。
                        “你睡了十四年了,华章。”
                        展华章安静地躺着,安静地听着,像无数次听他倾诉时一样。
                        “展家最后一位老家人,我也送走了。”白雪秋低声说,“我终于找到了展侄,他现在是名震四方的将领。可是我没有想到,玉堂自迷心性,会这样对待他。若说白家的基业,并没有什么不能给展家,但玉堂这样意乱情迷,是害了展侄终身。”
                        他轻轻地握住被底那只修长的手,“我相信你有一天会醒来,那个时候,我要怎样面对你的眼睛?”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25楼2019-02-12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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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回到白雪秋安排的住处,为示惩戒,这是一间护兵值夜住的小屋。
                          他弄开手铐,脱得一丝不挂进了浴间,站在淋浴喷头下。
                          想了想,打开冷水。
                          白府的地下泉水,四季冰寒,不亚于礼王府。白玉堂站在喷淋而下的冷水里,咬牙。
                          疼。
                          知道会很疼,但是直到冷水结结实实地淋在渗血的鞭伤上,才鲜明真切地感觉到有多疼。
                          可是对于展昭而言,这居然是镇痛的方式。
                          白玉堂闭上眼睛。
                          猫儿……我一定在你来之前,把一切处理妥贴。
                          外面有人敲门,敲了几下,看没人应声,犹犹豫豫地推门进来。
                          “二少爷?”
                          是白卯。
                          白玉堂拿过浴巾,草草擦了擦,往腰上一围,一手扯过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开门走出来,坐在单人木床上。
                          白卯背着药箱,捧着保温食盒,站在门边,一副不敢向前又不甘退后的模样。
                          白玉堂看看他,笑了笑:“过来吧。”
                          白卯小心地走过来,打开食盒,飘出一阵桂花香。
                          白玉堂顿时有些走神。
                          这是在澄怀轩给展昭吃过的桂花甜藕糯米粥,前一天晚上用过刑,第二天早上给他送来的早饭,补气去火安神。当时白玉堂以为这是体贴,现在同样一份摆在自己面前,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无比。
                          明明知道,接受他的照料,不过是为了继续受刑,猫儿当初是怎么喝下去的。
                          白玉堂拿起瓷勺,想喝一口,又心烦意乱地放下。
                          白卯揣度着白玉堂的心思:“二少爷,我这就换别的来。”
                          “不用。算了。”
                          白玉堂端起碗,一饮而尽。白卯看得两眼发直,如果不是他亲手盛的粥,他会以为白玉堂喝的是酒。
                          白卯收起碗,准备好药水刀剪,提心吊胆地和二少爷商量:
                          “二少爷,您得上药了。”他几乎说不下去,“大帅下令,每天……每天让您去领三十鞭,到您想明白为止。”
                          他以为二少爷听到这个怕人的消息,至少会愣一下,可是二少爷眼都没眨,一点头,旋身上床,把后背亮给了他。
                          二少爷满后背都是下不去手的伤,难过得白卯不敢正眼看。指挥鞭和铜头绞丝皮带搅出的裂口紫肿交错在一起,要彻底消毒,恐怕比打上去的时候还疼。
                          白卯低头翻药箱,好容易翻出一瓶二少爷专用的德国止痛药,屏着呼吸,紧紧地握在手里,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碎了,
                          真要是碎了,不要说他一个月的薪饷都赔不起,就是立刻再买,都没处买去。
                          白玉堂伏在枕头上,正出神想事,觉得白卯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偏头一看,目光撞上白卯手里的止痛药。
                          白卯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瞬间变得冰冷,定睛一看,二少爷的眼神几乎要把他的手连同药瓶一块冻结:
                          “拿走。”
                          白卯低声下气地商量:“二少爷,您伤得太重了,疼。”
                          “你疼还是我疼?”白玉堂不看白卯,眼睛盯着床栏,声音含怒,“就这么上。不吃!”
                          白卯不敢出声,不愿收药,又不忍心下手,一时间气氛竟然僵住了。
                          一只戴着白色指挥手套的手,从白卯身后伸过来,把药拿了过去。
                          “吃药。”
                          是命令的语气。
                          白玉堂一怔,白雪秋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竟然不知道。
                          白卯赶紧站起来行礼让座,白雪秋没有坐,站在床边,用拿枪的气势拿着药,指住白玉堂的太阳穴。
                          白玉堂余光瞥了一眼药瓶,淡淡说道:“大帅,打了就是为的要疼,打完再止疼,惩戒的意思,就大打折扣了。”
                          白雪秋也淡淡接道:“好好上药,就是为了明天能继续打。”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落到白玉堂耳膜上,搅起的往事轰地一声烧透了心。
                          他给猫儿上药,给猫儿吃根本没用的药,为了明天能继续打。
                          白玉堂狠狠压下心事,居然对白雪秋笑了笑:
                          “多谢大帅。”
                          他伸出手,把药接过来,猛地向外一摔。
                          门口站着的白禄,手疾眼快,一把抄住,好好一瓶贵比黄金的药,才没摔得粉身碎骨。
                          白雪秋一动不动地站着,空气凝止。
                          白卯根本不敢抬头看白雪秋的表情。
                          几秒钟后,凝止的空气被白雪秋一声威严的低喝劈开:
                          “铐起来!”
                          门口立刻进来白雪秋的四个贴身护兵,把白玉堂结结实实铐在了小木床上。
                          白雪秋一个眼神,护兵退出,顺便把战战兢兢的白卯也拉了出去。
                          白玉堂脸朝下铐着,手脚都动弹不得,浑身上下就只有腰上围了一条浴巾。这样一副模样惹怒了白雪秋,白玉堂自己也觉得是要吃亏了。
                          白雪秋解皮带,对折在手里一抻,啪地一声撞击,十分响亮。
                          却没有立刻打白玉堂。
                          他把皮带放到白玉堂枕边,把手套摘了下来。
                          白玉堂等着他重新拿起皮带,但是迟迟不来。
                          他等到的,是白雪秋在他背后伤痕上的轻轻一抚。
                          雷霆万钧的家法皮带没能抽出半点悔意,可这轻轻的一抚,险些抚热了白玉堂的眼眶。
                          “你不肯吃药,心里想的是他。”白雪秋的声音依然云淡风轻,“你在恨我,灭了他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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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堂不说话。
                            白雪秋拿起白卯准备好的湿润纱布,浸了药,敷到白玉堂背后的伤口上,动作非常轻柔,几乎没有痛感。
                            “我打你,其中一个原因,是你竟然以为金华白家会做出灭门的事来。”白雪秋微叹,“妇孺何罪,老弱何辜,江湖黑道尚且知道,祸不延妻拏。”
                            白玉堂转过脸来,惊讶地望着白雪秋。
                            白雪秋一边给他敷伤,一边平心静气地说道:
                            “十八年前,我在北平公干,遇到一伙行刺亲王的乱党。我带兵去把他们捉拿归案,其中一个秉绝世轻功,中枪之后居然还能逃走。我以为抓不到了,谁知回去之后,发现他撞进了我的住处。我很佩服他的骨气和身手,不择手段不惜代价,想让他为我所用。你想知道结果吗?”
                            白玉堂眼睛闪亮,胸中一阵血撞。
                            白雪秋叹了一声:“你做过同样的尝试,知道必定会失败。他的名字,叫展华章。”
                            “于是……”
                            “于是我放了他。后来我遇到仇家行刺,他出手相救,我和他结了金兰兄弟。他指剑设誓,要护我周全。这把剑,你进京卫戍的时候,我给了你。我期望有一天,华章的儿子能有机会认出这把剑,来金华找我。”
                            白玉堂闭上眼睛,清楚地听到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在澄怀轩,展昭果然认出了这把剑,但是他始终也没有对我说。
                            在我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保护我了;在我还在想怎样对他严刑逼供的时候,他已经双手把属于他的巨阙和承诺一起交给我了!
                            可是我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白雪秋的声音还在继续:
                            “再后来,华章在一次轰动朝野的暗杀中被捕,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他的双脚脚筋已经被挑断。折磨他的人声称,要看看这样他还能不能施展出燕子飞的轻功,把他……”
                            白雪秋的声音变得沉重而伤痛:“把他从三层楼上摔了下来,就摔在我面前。”
                            白玉堂怔怔地看着白雪秋。白雪秋换了一块纱布,叹息:
                            “他本来能全身而退,但是被同侪出卖。他们为了保命,把他的底细招得一点不剩。和我结拜的事,他守口如瓶,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把他带回白家,当夜签下十万火急的灭门令。金华白家要杀的人,无论黑道白道,都不敢再动。他原出身诗礼之家,有禁杀的祖训,因此他在江湖行侠,自称姓张,人称燕子华展,他的儿子叫张明。我亲自带人去抄他的家,把他家里人都带回白家,只有张明,我没有找到。后来有眼线发现张明逃上了开往日本的海船,从此再无音信。”
                            “那些挑了他脚筋的人,如今在哪里?”白玉堂眼底杀气隐隐。
                            白雪秋眼角逸出一线漠然的冷笑:“那夜在场的人一共七个,从九百八十刀,到一千二百刀不等,凤凰碎,颇为费事。”他叹息,“只可惜什么样的千刀万剐,也换不回他苏醒了。”
                            白玉堂深深地吸了口气:“苏醒……他还在世?”
                            白雪秋点头:“他从那夜以后,一直没有苏醒,在白家昏迷了十四年。”
                            白玉堂恳求地望着白雪秋:“请您准我去见他一面!”
                            白雪秋摇摇头,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见他?你有何颜面去见?你以何种身份去见?你和展昭不能在一起,并不因为同样是男人。我掌兵多年,知道什么是生死情重。但是,我和华章是兄弟,展昭是你的兄长,和锦堂一样的兄长,白家是你的家,也是他的家,你这样对待他,有悖人伦。”
                            白玉堂不说话,屈伸了一下手指,慢慢把浑身力量聚到手腕脚踝,发力。
                            咔嚓一声,四副镣铐将木床迸裂。
                            白雪秋坐在椅上,看着陡然暴起的儿子,甚至没有眨一眨眼。
                            白玉堂拖着镣铐,跪在白雪秋膝前,叩头。
                            “父亲,玉堂多谢您,护佑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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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了刚刚的通身叫力,伤口又流出血来。白雪秋伸手,把白玉堂揽过来,让他的头伏在自己膝上。
                              白玉堂像是绷紧的弓弦忽然放松,脸颊贴着白雪秋的腿,驯顺地垂下眼帘,半晌,抬起头,殷殷地望着白雪秋:
                              “父亲,白家不会伤展家的人,我就再没有不放心的地方了。在世人眼里,我早就是一个死人,本可以不回来,但是我知道,倘若我为他负了白家,他也会一生难安。我愿倾一腔赤诚,乞父亲成全。每天三十,未免太少,玉堂自请八十,逐日。”
                              白雪秋苦笑,一声父亲果然不是白叫,白玉堂拿自己当人质,狠狠地将了白雪秋一军。
                              但是,一将成名万骨枯,数十年疆场征伐,想要将住他的人,无一不是尸骨无存。
                              白雪秋抬起手,抚上白玉堂头顶。
                              “如你所愿。”
                              展昭驻军南苑,已经是第四天。
                              在这四天里,庞祖带的军队,奉命接收了北平城。
                              庞吉亲临北平,主持军务。白家易帜,原参议院的白锦堂仍暂任原职,交接后另行安排。
                              庞吉和白锦堂,都是巨阀出身,一武一文,一长一壮,一新一旧,引得众人瞩目,都在猜测,东风西风,哪边更硬。
                              张贴完榜文,安抚完民众,交接完公事,又要安排剿匪,团长以上军官,都被召入城内,参加完在司令部里举办的庆功会后,各自启程。
                              白锦堂亲自迎接,这班军官,英气勃勃者有,龙行虎步者有,冷峻肃杀者有,一个一个寒暄过去,也就快到了开始的时候。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展昭。
                              南苑营地的指挥帐里空无一人。只有电台在寂寞地亮着:
                              猫儿,白家从来都是你的家。
                              猫儿,我很好,勿念。
                              一遍一遍,无人接听。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143楼2019-02-14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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