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认识了一位先修外家，后入内家的F老师。之所以称老师，是因为他被我们单位聘请为特约格斗教练。我们单位领导一说起F老师的功夫，个个啧啧称奇，直挑大拇哥。仿佛如遇神人。我们中的许多同事说起他也是高山仰止，叹为观止的德性。我那时刚从工厂出来，孤陋寡闻的还不知本土有这样一位高人。  
在后来F老师的执教中，我们的确是亲眼目睹了他的精湛技艺和深厚功力。F老师绝不是我们单位以前聘请的那几位只能拿我们当傻子耍的讲手老师的水平，而是可以让我们中任意一位随意踢打摔拿，他都能轻松应付自如。尤其是他那一手漂亮的摔跌，真的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据一位曾经拿过地区（或者是省级，现在有点记不清了）散打冠军的朋友说，他曾经带着几位分别专攻拳击，散打，截拳道数载的高手去找F老师切磋过，没有任何一位能撑得住一个照面。  
接触了一段时间后，我们得知，他现任本土一位显赫人物的“特别助理”，说白了就是私人贴身保镖。他的许多学生都是在本土有点影响的人物，F门下可谓“谈笑有官贾，往来无贱民”。我们单位能请得动春风得意的他，实在是他给足了面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浮沉。次年，那位显赫加官进爵异地高就去了，满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美梦的F老师太缺乏对华夏官场劣根的了解了，怎末也没想到，自己连鸡犬都不如。更没想到那些以前天天管他一口一个师父，不带七分媚笑就不谦卑讨教的弟子们，也散得比猢狲还快。敢情那些爷们都是想打鬼借钟馗呀。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过去了，原本来自那位显赫赐予的不菲积蓄也在频繁“请些不三不四人，说些不疼不痒话，花些不明不白钱”的所谓排场中消耗殆尽了。F老师落魄了，潦倒了。如果F老师少年时读过《雅典的泰门》，估计就不至于跌这个大跟头了。  
说是不济了，但还是留下点救命玩意的。那位显赫曾在城郊一个自然村给他要了一块地，盖了几间房子，还分了几亩责任田。无依无靠了的他还不至于没有安身锥地。勤快点还是可以吃上饭的。

人要是不走运，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是年麦收，F老师因为与人争抢脱谷机的优先使用权而被人狂殴一顿。揍得不轻，差点破相。当我从朋友口中得知此讯时，我惊呆了，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狂殴他一顿的居然是一位不知武术为何物的普通村民。  
这一下糗大了，这一亩三分地他是不好待了。伤还未愈，F老师就离开本土了，据小道消息说，他去了邻市，给一家地下黑金矿巡场子看矿。据说那份工作很危险，对该矿有觊觎之心的另一些势力经常会持枪去抢“所有权”。受雇看矿的经常会有挨刀挨枪之虞。虽然危险，但收入很高。  
两年多以后，F老师回来了，在市区繁华地带开了一家百货店。我去看望他几次，他明知我喜欢武术，但绝口不提武术，就算我把话题往武术上引，他都会或轻巧或硬冷地截断。起初我以为，他曾经的被人遗弃和遭人痛殴在他心里留下了磨不去的阴影，一旦有人提及武术，会楸起他心里的痛。 没想到，我错了。  
随着我频繁地去他那里玩，我们俩的交情也有了很大突破。我偶尔请他出去喝点小酒，他不会拒绝了。有一天晚上请他吃烤肉，他喝的有点大了，话也多起来了。对我说：老弟，我知道你喜欢武术，只是你知道我为什麽压根不想和你谈武术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那次失手让你心里留下了阴影？  他说：不是！那件事尽管很让我丢人现眼，但这两年过去了，我也没什麽不痛快的了。现在，我倒是很感谢打我的那个人，他把我打醒了。这两年在外看场子，更是让我清醒了。  我问：清醒什麽了？   他说：这就是我不愿意跟你说的！你现在还在梦里，梦里还期望还有更多好梦，把一个正做好梦的人弄醒，其实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我没有追问，而是接着敬了他一杯，希望他能接着说下去，结果他一下子就有点扛不住脑袋了，摇摇晃晃地要俯在桌子上了。没办法，我只好打的送他回去。在的士上，他不断地嘟噜着：以后咱俩做个伴晨练一下。  
第二天早晨，我到了他说的那个地点，他很惊讶地问：你怎麽来了？  我说：你叫我来的！！  他说：我啥时候说了？  我说：昨晚在车上。 他微微有点尴尬，说：好吧，咱们各练各的。    
他整个早晨就在比划俩动作，一个多少有点象形意的马形，一个多少有点象形意的鲐（或骀或 鸟台）形，不停地进退转折着玩。

他喜欢抽烟，我那时兜里总是揣着档次比较高点的香烟。有一次我俩练完后，就蹲着聊了一会儿天，我给他点上一颗烟，然后问他：那天你说到不愿意把我从梦里弄醒，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说：你真的想知道吗？？只怕你知道了会失落，也许还会认为我胡说八道。 我说：不会的，您尽管说。 他深吸了一口，好像下了决心的样子，幽幽地说：其实，武术这玩意都是蒙人的，切磋交流和竞技比赛都很难真的彻底说明武术到底是否有效，那都不过是一种比较激烈的游戏。只有在红了眼打死仗的过程里你才能知道武术到底有没有用。  
我很惊讶地问：照您这麽说，武术就没必要练了吗？  他说：不是！只是得换个练法！ 我接着问：换个怎样的练法？  他打：这个倒是没有固定形式，只要能让你在打斗的进退起伏转闪中能全身顺流就行了。真的打起架来，你多年练就的一些技呀巧呀根本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就只有本能地打啦。这就像啥呢？就像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集资攒钱方式，但到了百货商店，所有人的消费方式都一样，拿钱换货。  
我有点不好理解，就问：那照你这麽说，一个人就该有一种练法了？ 他答：对呀！就像你赚钱的方式不同于我赚钱的方式一样啊！但到了百货大楼，咱俩的消费方式会有区别吗？  
我似乎觉得有点道理，但是还是很不甘心地问：那这样说来，历史上那些武林志士费尽心思创造出来的的门类繁多的武术财富就没用了吗？   他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算了，咱不说这个了。准知道说了你小子也不信！再给我来一根烟，还是这烟抽起来爽口。  
后来，我俩照常每早碰面，但关于那个话题，我们谁也没有再次提起。我俩偶尔也会狂打一番，每次我都被他打得狼狈不堪，但我还就是不相信他的话达数年之久。不光是我不信，就是在今天这个网络令人眼界大开的时代，也几乎很难有人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