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索现在的态度，对这个洛老师有那么点转变了。
那堂课之后，洛老师自然是重新回去好好备了课——对于一个精通古诗词的小崽子来说，光凭几句噫吁嚱自然是哄不过去了。就在洛老师备课的空档，壹索拿着钢笔，在自己的数学课本上写下了那句“永不倒下，永不放弃，永不叛离”。
无名情怀总是诗——他突然有点害怕被洛老师看到——尽管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还是被萝铃看到了。
然而这个神经比钢管还粗的老师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而是成功地避开了重点：“喂，为什么要把这句话写在你的数学课本上？”
壹索歪歪脑袋，等着她说下半句。
“——我这句话说得这么有哲理，干嘛要写在数学课本这种恶心人的东西上？”
壹索抑制住翻白眼这种有损教养的行为，心里那点莫名的东西瞬间烟消云散，直接转开了话题：“今天你要教什么？”
萝铃神秘兮兮一笑：“听说过庄子吗？”
壹索颔首，表示知道。
“那你知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壹索其实知道——《逍遥游》是名篇，也算是庄子的作品里很出彩的了。但他突然想装个傻，看看这位洛老师会怎么教。
迎上壹索迷茫的目光，萝铃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道：“下一句是‘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
“然后是——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两个烧烤架，一个秘制，一个微辣。”
“嗤。”
壹索没忍住，还是轻笑了出来，慌忙抬头看她时，正好迎上萝铃那双微笑的眼。
就是那一刻，有个恍惚的念头就在脑袋里生根发芽了——她笑起来真好看，就像好天气一样。
如果能和这样的人一直在一起，以后的日子，一定都是阳光明媚的吧。
----TBC---

转眼四月过去，稍见初夏端倪的五月在阵阵带热的微风中如期而至。萧龙星球的政局仍在僵冷中，似乎还有些恶化的趋势。行弋和墨勒整日忙得找不着北，原本准备来找壹索玩的利夏都被命令待在家里不得外出，搞得萝铃也有些失落。
温柔如水的利夏哥哥在年少时，一定也是软软糯糯的吧？
“壹索，你和利夏是好朋友吗？”
那日，壹索正一心一意地趴在桌上填萝铃给他出的成语填字游戏，认真得有点没听清楚她刚说了什么：“什么夏？”
“利夏。”萝铃放下书，重复了一遍，“就是那个原本要来找你玩的小朋友。”
壹索哦了一声，淡淡的：“嗯，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吧？你这个傲娇鬼，明明就很要好——
萝铃眯眯眼，突然奇想：“那你觉得，你和我的关系如何？”
壹索填字的动作一顿，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看她，半晌才含糊地说：“一般，就那么回事。”
“什么叫就那么回事——”萝铃皱眉，却被他打断。壹索终于抬起了头，却没有像平常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而是把那张填字表递给她，朝着某个方格扬扬下巴：“有个空我不会填。”
萝铃截住了话头，把注意力挪到了他不会的那个成语——“这里该填‘凤凰于飞’”
“凤凰？”壹索不自觉歪歪脑袋，“是那神话里的鸟吗？”
“嗯，很好看的一种鸟。”萝铃点点头，目光落在他填的表格上——壹索很聪明，这上面的题不算简单，但他都大致能填对，便顺口问了句，“你知道这成语什么意思吗？”
“是说凤凰飞的很高？”
“不其实是指夫妻和睦恩爱——”
“夫妻？”
萝铃觉得自己好像把壹索给带进了某个不太适合他了解的话题，原本想草草盖过去或者转移话题，却被他轻轻地拽住了一边袖子：“什么才算是夫妻？是——是我父母这种关系吗？”
萝铃点点头，也不想再遮遮掩掩——这原本也没什么少儿不宜的：“夫妻，是一起生活的两个人，但又不仅仅是一起生活。就像我和你，虽然每天一起吃早饭看书没事还能在草坪上转两圈，但是我们不算是夫妻——”
“那我们怎样才能算夫妻呢？”壹索颇有些刨根问底的架势。
萝铃：......
“呃，其实......我也不太知道......但我们现在不是夫妻。成为夫妻是很慎重很慎重的事，要好好地思考，认真地决定，并且富有责任心......”
壹索歪歪脑袋，等着她继续说。
萝铃：我TM到底在给壹索说些啥啊啊啊啊啊啊

当日下午，为了表扬壹索在填字游戏上的出色表现，萝铃在青阳山庄找了副烧烤架，又搜罗了一堆食材，在得到行弋和管家的同意后，带着壹索去巨人山上进行了一次晚春游。
晚春初夏的巨人山已是郁郁葱葱，参天的大树下处处皆是阴凉，往柔嫩的小草上一躺便觉得骨子都快酥了。萝铃带着壹索找了处舒服的地方，三下五除二搭好架子之后便开始了浩浩荡荡的烧烤行动。
“你这是第一次春游还是第一次吃烧烤？”萝铃用余光瞥见壹索环顾四周，正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当然，壹索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奋情绪，但光凭着他有些轻快的步伐，便看得出这孩子心情挺不错。
“都不是。”
学校每年都会组织春游，没什么稀奇的；至于烧烤——虽然不是什么健康食品，但壹索有时想吃也会有人做给他吃。只是他不太受得了那股油烟的味道，所以倒没同龄人那么偏爱这种食物。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这么高兴，这种莫名其妙的雀跃......
萝铃哦了一声，也没继续问，埋着头熟练地拿起小刷子往烤肉上刷孜然酱。壹索就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就像盯着一张颜色很好看的画一样，没有一刻是挪开了眼的。
像是有些不习惯这种无声的凝视，萝铃干巴巴地开了口：“你要吃辣椒吗？”
壹索嗯了一声，毫无铺垫地问道：“你是地球来的吗？”
萝铃动作一顿，扭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正面回答，倒是笑了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自地球的？”
“因为这颗星球上的人，不会对我这么好。”

不会对我这么好？
萝铃一怔，回忆了一下自己所做的一切——关了壹索的音乐机，没收了他的魔法书，在早饭的时候逼着他喝下最后半杯牛奶，早早就灭了他卧室里的灯，还布置了挺刁钻的填字游戏和周树人作品赏析的作业。
壹索平时都在被虐待吗？
不会吧，作为青阳山庄的小少爷，他的日子可以说是比这颗星球上的大多数孩子都过得好，可没人敢在行弋眼皮底下造次。就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壹索卧室里关上门偷偷进行的。
“我是说，”看出萝铃的疑惑，壹索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他们都当我是青阳壹索，只有你当我是壹索。”
萝铃心下一暖，伸出手揉了把他的脑袋：“我不是唯一对你好的人。在你慢慢长大的过程中，还会有更多的人，真心实意地对你——比我好百倍地对你。”
壹索下意识躲了一下她的手，可惜没躲开，便僵直地站在那里任她揉过来揉过去，硬生生扯回原来的话题：“所以你是不是地球来的？”
萝铃也不想隐瞒，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我不是你们这颗星球的。”
确切来说，我也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我迟早要离开，你也迟早要长大。
“那你会回家么？”壹索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大树，似乎是在打量里面的某一片树叶，只是随口问道。
“会啊，家里还有人等我呢。”萝铃把烤肉翻了个面，应道，“就像你如果哪天走丢了，你的爸爸也会很着急地找你等你一样，我的家人现在大概也在找我吧。”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萝铃正想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却在转头的一瞬间，看见壹索原本垂在两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死死地抓紧了身旁的一把小草。
鬼使神差地话锋一转：“我想留下来陪你，看你长大。”
那手指颤了颤，终于是松开了一些。
萝铃笑了一声，把已经烤好的肉串拿起来，闻了闻，然后递给仍在认真看树叶的壹索：“行了，小天鹅，能不能把你的脑袋往下压一压——尝尝我的手艺？”

壹索将自己的目光从那片无辜的树叶上收回来，重新看向萝铃。
他正要伸出手接过她递来的烧烤，却只觉耳边似有利风划过，他自觉来不及躲闪，就在那一瞬被萝铃一把摁住了后脑勺，天旋地转间就倒在了萝铃的身后。
白色的光芒在萝铃的手心凝聚，隐约绽放出凌厉的茉莉。突如其来的疾风吹得身边的树丛哗哗作响，尘土飞扬几近迷了壹索的眼，他勉强用一只手躺住不断击打在脸上的树叶，想要站起来。
“找个安全的地方，自己躲好。”萝铃沉下脸，低声道。
这是墨夷家族的气息.....为什么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萧龙星球的政局的确烂成一团，而一向走在云端不肯下来的墨夷家族自然不会趟这浑水......还是说，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壹索，而是我？
他们何时发现我了？！
刚才擦着壹索耳尖划过去的魔光在萝铃及时的出手下偏偏地撞上了他们身后的树，硬生生地在粗壮的树干上刻下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几乎快要贯穿整个树身。如果那魔光是端端正正地落在了壹索的身上——
萝铃不敢分神，连忙打断了这越来越远的猜想。
“刚才的魔光是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萝铃随口答道，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壹索这小子居然还站在自己身后！他是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吗？！萝铃被他弄得又惊又气，可眼下也不是训人的好场合，只好就着手心温热的魔光给他弄了个结界，像保护罩一样将这只小兽给严严实实地囚禁起来。
壹索也发现了洛老师耍的小伎俩，奈何对于结界魔法他还不甚了解，一时想出也出不去。
“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萝铃伸出手指，戳了戳结界，确认严实安全之后，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壹索叫住：“你不要走......”
萝铃离去的脚步一顿，笑了笑：“别担心，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壹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地开口道：“你现在用结界把我困在这里，你要是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不准咒我！我去去就回。”
萝铃笑着打了个响指，下一秒，在壹索所待的结界里，便单曲循环起了一曲悠扬悦耳的爵士乐——算是给他的安抚。壹索没心思去欣赏嘈杂恼人的爵士乐，目不转睛地看着洛老师转身走进那片树林里的背影，还是不自觉地磨了磨牙。

看着洛老师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壹索的一颗心算是真正地悬了起来。
下一秒，就在洛老师刚刚待过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毫无预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壹索的视线里，就好像他原本一直在那里，只是隐身了而已。
壹索警惕地挺直了背，死死地盯着那男人。
可惜那人尚且背对着他，目光似乎一直留在洛老师消失的树丛里。在已经有些炎热的五月，他穿着挺拔的墨蓝色衬衫，明媚的日光在他的背影边缘泊出一片清冷的色彩，流畅自然的线条在这片清冷里恰到好处地展开，像是洛老师的远山眉一样好看得舒服。
“冒冒失失。”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还有些熟悉，似乎是在点评洛老师刚才独自闯进树林的行为。
“你是谁？”壹索警惕地开口问道，努力地挺直了腰板。
眼前这个男人个子很高，比洛老师还高出一截——这让只有十岁的他有些吃力地仰望着。为了让自己的气势不要差太多，壹索只好竭尽所能地向前一步，表示自己并不畏惧。
那人终于转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壹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强装镇定地看着他，“还有，你和洛老师是什么关系？”
那人根本没有理会他软绵绵的质问——至少对于那人来说，这种奶声奶气的质问是软绵绵的。他似乎根本不关心眼前这个小男孩有一张和自己大致相像的脸的这件事，而是伸手触了触萝铃设下的结界。
年少的壹索本想下意识退后一步，却发现他根本没什么攻击性，甚至眉眼都是柔和的。
看样子眼前这个人是不会伤害洛老师的，也应该不会伤害自己。壹索稳了稳心神，抬头看他：“你把刚才那些想要袭击我们的坏人，都解决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眼前这个人的魔力，应该是相当强大的。如果等会真的打起来，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也不能让洛老师受到牵连......
“嗯。”那人简单地发出一个音节，又望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这才正式地把目光投向小壹索。为了方便自己更好地打量他，那人选择了半蹲的姿势，才勉强让两人的视线齐平。
两双一模一样的蓝色瞳孔，一个暗沉一个清澈，正式见了面。
“你刚才问我什么？”他似乎颇有耐心。
小壹索重复了一遍。
他直接跳过了前面那个话题，似乎对后面那个“你和洛老师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挺有兴趣。就在壹索直勾勾的凝视下，那人竟微微扯开了唇线，露出一个极淡极浅的笑：“夫妻。”

等到萝铃回来的时候，壹索还乖乖地在结界里等着她。
“怎么样？”壹索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作出一副有些担心的样子，望向她。
“嗯，都被人解决了，但不知道是谁。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萝铃收拾好东西，上前解开了壹索的保护罩，“被吓到了吧？别怕。”
“我没有被吓到。”壹索很平静地纠正她。
萝铃笑了笑，正想调侃他几句，却听到他状若无意地来了一句：“洛老师，能给我讲讲你的家里人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你随便讲讲就行了，比如你的爱人之类的......”
萝铃一头雾水地打断他：“我有跟你提过我的爱人吗？”
“你之前讲凤凰于飞这个成语的时候拿你自己举了例子的。”
“是吗？我没有提到我有男朋友或者丈夫之类的事吧，噢——你是不是偷偷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小说？”
“我没有。”壹索冷静地打断她，强势扭转话题，“所以你没有结婚？”
萝铃快要被他这副查户口的语气给问炸毛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当然没有！”
壹索哦了一声，压抑住快要上扬的嘴角。
“这段下坡路有点滑，你要不要我牵你？”萝铃打量了一下前面的路况，随口问道。
按平时壹索那个傲娇又别扭的性格来说，连让她摸个脑袋都抵触得不行，她原本也没打算牵他，只是出于关心问了一句。
没想到这时的壹索居然主动地伸出手让她拉住：“要。”
萝铃愣了愣，也没多想，就拉稳他的手：“注意可能踩空的碎石，要滑到了就拽紧我。”
就在两人身旁，刚才那个仿佛是在信口胡说的人，以隐身的姿态，两手插进兜里，不急不慢地走在这对师生旁边。那段下坡路对他来说似乎是小菜一碟，他熟悉得甚至不用看路都能走得稳稳当当。
像是什么护花使者一样，他一直都走在洛老师这一侧，听到两人对话的好笑处，也会淡淡的，勾起唇角。
------TBC------

“你觉得会是谁袭击我们？”待到师生二人一同回到壹索的卧室时，萝铃才舒出一口气，笑着问道，“又是谁救了我们？”
她原本也不指望只有十岁的壹索能答出什么，埋头收拾着桌面上杂乱的填字表格，倒是壹索略一思索，答道：“不大可能是魔族的政敌，倒像是墨夷家族。”
壹索知道墨夷家族！
萝铃有些惊讶地停下收拾书本的动作：“墨夷家族？”
他斜睨她：“难道你不是墨夷家族的人？”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墨夷家族的人？”萝铃当即蹙眉，觉得眼前的壹索越发让她摸不清套路了——方才在巨人山上他还问她是不是来自地球，这会儿又认为她是墨夷家族的人——这小孩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把算盘？
还是说，他只是在试探？
他想知道些什么？
“你的肩膀上，有茉莉花胎记。”壹索扬扬下巴，挑了眉毛。这种带着些许小骄傲的挑衅表情当然不会出现在成年壹索的脸上，便越发显得此刻此时的珍贵——可惜萝铃没心思欣赏。
他怎么会知道我有茉莉花胎记？他什么时候看过？这小孩.......萝铃气得磨磨牙——还有，他为什么会认为茉莉花胎记就是墨夷家族的象征？
关于墨夷家族，壹索了解多少？他又为什么，会去了解墨夷家族？
这一串串的疑问快要弄得萝铃抓狂，而壹索依然不过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试着给自己顺顺气，然后把已经收拾好的课本放回桌面，冷冷道：“壹索，你我是师生，我能告诉你的，只有知识——也许还包括一些小故事，但这些小故事里，不包括我的私事。”
那张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情绪波动的迹象，壹索的指尖颤了颤，语气却仍是淡淡的：“你不告诉我，是因为我只有十岁吗。”
萝铃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转身向外走去。
壹索张了张嘴，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

次日，利夏拜访，还带着一碟小点心。行弋告知萝铃今天不用再上课，算是给两人都放了一天假。萝铃就盘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漫不经心地练着魔法。
白色的柔和魔光在手心凝聚又散开，萝铃整个人仿若被白雾笼罩一般，朦朦胧胧间一时辨不清脸色的情绪。
“要是壹索在就好了。”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真是疯了，壹索不是就在楼下么？”
听说利夏今天也来了。
她坐在云雾里，想着昨天临走时壹索那副惊惶又强装镇定的样子，不自觉就来了个灵魂出窍。当灵魂状态的萝铃飘出来的时候，她还安慰自己：“我只是去看看小利夏长什么样......”
她飘飘悠悠来到壹索的房间，不出意外地看见两个小朋友正面对面地坐着，两人之间的小桌子上摆着小点心和牛奶杯，还有一盘迷你的国际象棋。
萝铃不知道十岁的壹索能不能看见自己，所以在进门的时候格外小心，确认了壹索的确是没有察觉这个房间里多出来一个灵魂后，才放心大胆地在这两个小朋友旁边坐下。
奇怪的是，他们面前的棋盘看上去是下到一半的样子，却没人再走下一步。
“壹索，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年幼的利夏扶了扶鼻梁上的小眼镜，关切地看着好朋友。
壹索默了片刻，面对利夏，还是说了出来：“新来了个中文老师，姓洛，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不安？
萝铃认真地听下去。
“为什么？”利夏也认真地询问道，“你以前的那些老师不都挺好的么。”
“这个老师不一样。”壹索握着牛奶杯的手紧了一些，抬眼看向利夏，“她不像个老师，我查过她，也确实不是。”

听到这话，利夏的五官都快被吓得飞出面部了，更别说当事人萝铃，差点掀了两个小朋友的桌子。
“这些信息要查到不难，也确实干净，所以我怀疑是她伪造的。”
萝铃：！！！
利夏倒没问壹索是通过什么渠道查到这些东西的，反而在看向壹索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稚嫩的责备：“你应该相信她的。既然能做你的老师，说明是经过行弋伯父精心筛选的，不会有什么差错。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安？”
壹索沉吟片刻，缓缓道：“她在剥夺我的独立性。”
嗯？小崽子？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我是怎么剥夺了你的独立性？难道我讲课的时候是把你绑在椅子上的吗？
利夏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你是想说，你觉得自己有点依赖她？”
壹索点点头。
萝铃有点发愣，同时又有点佩服利夏——利夏果然从小就厉害，像个人工翻译机一样，还翻译的是最难懂的一种语言——学名俗名皆为壹索体。
“她做了什么，让你会有这种感觉？”
“我也说不上来。”壹索捏起一块小点心，却迟迟没有塞进嘴里，“我昨天说了些话，让她生气了。我昨晚一直在想这事，没太睡好。”
“你觉得是你做错了吗？”利夏眨巴眨巴眼。
“我不知道。”壹索难得露出迷茫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很介意，不如跟她道个歉？”利夏想了想，真诚地看着他，“一直这样的话，你也会很难受的。”
壹索抿抿唇，没有说话。
利夏看出他的顾虑，露出一个阳光单纯的笑容：“你要是心里没把握，就把我当成你的洛老师——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就当是预先演习了？”

利夏在吃过午饭后就离开了青阳山庄，并且留下那碟精致可爱的小点心——“如果实在做不出什么好吃的，就把这个用来向洛老师道歉”。
他向壹索眨眨眼睛，然后钻进了萧龙派来的轿车里。
壹索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小车离去后卷起的阵阵尘土，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日下午，萝铃在自己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画壹索——成年的和未成年的。她的画工属于中等偏下那个档次，虽然说不上画得面目全非，但也绝对达不到栩栩如生的地步。铅笔在素描纸上文雅又疯癫地走走停停，一会儿是扭曲失真的背影或者侧面，一会儿又是灿烂到让人毛骨悚然的白茉莉。
画完一页，萝铃将画纸举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线欣赏片刻，然后对着满篇比牛鬼蛇神还狰狞的画像满意地嗯了一声。
一直隐身在侧的壹索：......
然后他看着她，认认真真地写下：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壹索一怔。
恰在此刻，门好像被人叩响，极轻极轻，且断断续续的，带着点调皮戏弄的意思。
萝铃蹙眉，连忙从自己的粉红泡泡里剥离出意识，有点做贼心虚地收好那堆画纸，然后颇有些疑惑地开了门。
咦，没有人？
“嘻嘻嘻。”奶声奶气的笑声从她的视线下方传来。
萝铃这才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大概两岁左右的孩子，蓝色瞳孔里的笑意璀璨而单纯，那眼仿若剔透夺目的蓝宝石一般，带着摄人心魄的吸引力。他的眼角微微有些上扬，颇有几分桃花的味道——像极了金格。
嗯——这是金格？！

“你叫什么名字呀？”
萝铃饶有兴趣地蹲下来，睁大了一双纯黑色的眼睛，冲他笑。
“金格。”他似乎一点也不怕生人，小小的手扶在萝铃卧室的门框上，“青阳金格。”
还真是金格！
萝铃轻轻地笑了一声，正想说话，就感觉一阵温热的触感从额头传来——金格伸出稚嫩的小手，颇有些好奇地抚上她光洁的额头，然后是眉骨，然后是鼻梁......
再下去就到嘴唇了，萝铃轻轻捏住他的手，笑道：“怎么摸我呀？”
“姐姐长得好看。”金格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果然，嘴甜是从小就有的毛病。
萝铃看惯了他平时的德行，此刻再看他这副干净单纯的模样，一时竟有点感慨，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极轻极轻地刮了刮他的鼻梁，带了几分宠溺的味道，逗得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怎么前几天没看见你？”萝铃想了想，将一些词语转化成易于理解的词汇，慢慢地念给他听。
“前几天，跟妈妈去看爸爸了。”金格眨眨眼睛，说话带着一股子小孩才有的鼻音，“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洛。”
“螺？你是田螺？”金格费解地看着她。
哎我不是......
“田姐姐。”金格笑眯眯地，弯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你好甜呀。”
萝铃：......
“你怎么知道她甜？”一个冷冰冰地声音从走廊传来，萝铃顿时觉得头都大了不止一圈——壹索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定定地看着和洛老师手牵手咯咯笑的金格，不露声色地又补了一句，“难道你尝过？”
别说萝铃了，就是隐身状态的壹索也有点绷不住。

看着壹索转身下楼，萝铃又有点心里不是滋味，开口唤住了他：“壹索，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壹索想起上午和利夏排练了半天的道歉，指尖一颤。
但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很冷静地：“没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背对着萝铃和金格，没人看见他有点难过地眨眨眼睛，努力让眼眶里盘旋打转的泪花回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如常。
萝铃牵着金格的手倏地一紧，弄得金格小声地呜了一声。
她连忙弯下腰去安慰委委屈屈的小金格，等到她再抬起眼时，壹索方才停留过的楼梯口已经空了，只留下他精心修剪又包装过的一束白色茉莉花。
萝铃一愣，松开金格，上前几步把那捧花抱起，一时鼻子有点发酸。
金格离不得她，也哒哒哒几步跑近，伸出小手摸了摸那束安静的茉莉花，抬起脑袋奶声奶气地跟萝铃撒娇：“我也想要。”
萝铃笑了笑，心口却被这笑扯得有点痛。
“我明天给你摘新的。这花是壹索哥哥送的，不可以给你哦。”
“可是这一束最好看......”
萝铃仿若没听见他的撒娇般抱起花，任那肆意的清冷芬芳溢满自己的鼻息，轻轻牵起金格，温声道：“不早了，你住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去。”
--------TBC-------

壹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个夜晚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就坐在书桌边，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中文小说，那些字却只是在眼前浮来飘去，进不到脑子里。
直到有人敲门。
“你别进来！”还未经过思考，他便喊出这句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尾音怎么会带了点颤抖，那种害怕又期待的情绪怎么会牢牢占据他的每一次呼吸。
可下一秒，门开了。
门外的不是洛老师——而是那天那个奇怪的，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下意识站起来，抹了抹转瞬即逝的眼泪，有些警惕地退后了一步：“你......”
那人不紧不慢地把门关好，先是慢悠悠地打量了一圈这房间的布局，才把目光放回到他的身上：“哭了？”
壹索噎了一下，硬生生压下鼻音：“没有。”
“没什么害羞的。”他淡淡地笑了笑，也不走近，似乎清楚知道这样做会让小壹索更抵触一般，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我也为她哭过。”
在找不到她的日子里，他也会一个人点燃一支烟，站在窗边，安静地看着漫天候鸟，湿润了眼角。
得不到的心爱之人，亲眼看着精心保护的易碎品独自走入黑暗，和遥遥无望的等待。
年幼的壹索一怔，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你到底是谁？”
“焦躁，怨恨，失望，愧疚。”他恍若未闻，一字一句地说，“这些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特别是对于你......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不让人知......但总要那么一个人，是值得你敞开心扉的。”
“哪怕她伤害过你，但你要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也许也需要时间去变得更成熟。”
他极浅地笑了笑，转身拉开门欲离去。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刚才在哭——小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