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陆❀
洛阳城内，淮南王府。
“你还好意思走？来人，给我把这**关进后面佛堂里去，你就安安心心在里面给我儿忏悔一辈子吧！”
老太太冷声骂道，接过乐正绫手中的休书，抬起指甲，缓缓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如雪花般的碎屑满天飞舞，乐正绫心也凉了半截。
离淮南王去世已一月有余，她终于鼓起勇气向老太太呈上休书，想光明正大地出府，却未成想会落得这个结果。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您为何要让我忏悔？”乐正绫不服气地回道，眼眶泛红，委屈得几欲落下泪来。
“你还好意思说？”老太太嗤笑道，“你的父亲和兄长不是被你克死的？可怜我儿，偏偏被你这命硬的**迷了眼睛，说什么也要娶你……人呢！还不快来人，把这个碍眼的东西给我关后面去！”
一旁候着的家仆们虽心存不忍，但还是顺着老太太的意思前来架起乐正绫，硬拽着她往后院佛堂走去。
泪水在眼眶打了几个转，却被乐正绫硬生生给吞了下去，她颤着嗓子，回过头狠狠吼道：“我没有！”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拖走！”老太太听了她的话，气得将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扔，可怜刚温好的茶水，一霎时便流了一桌子。
乐正绫还是被强拖着到了后院的佛堂。还未进门，她就闻得一股腐朽发霉的气息，只见此处荒凉破败，杂草丛生，连鸟雀也不愿停留片刻，怕是已经荒废许久了。
家仆们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锁，将她扶了进去。
“夫人，实在对不住您，老太太的命令我们谁也不敢违背，现在她老人家正在气头上，或许等两天气消了，就会放您出来了。”其中一位家仆拱手陪着笑道。
乐正绫不理会他，只呆呆坐着，抬头望向屋内的窗子。
“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静静。”她开口道。
等人都散了，她起身，一只伶仃展翅的雪白蝴蝶从窗缝飞进来，扑朔着如薄纱般的透明翅膀，在屋子里辗转飞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她的手心。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是吗？”
那你，可否替我飞去她的身边？
乐正绫轻声叹道，手指微微一动，蝴蝶便又扇动着双翅飞远了。
洛阳城外。
言和对着铜镜点上最后一抹眼妆，妆色鲜红如血，远远望去，格外娇妍动人。
她一如往常般地带上面纱，抱起琵琶，出了房门朝客栈大厅走去。
“言姑娘你可算来了，我们几个等你很久了！”
刚下楼，就有一桌客人调笑着招她过来，她也毫不推脱，从容地坐在一旁，问道：“公子们今日想听些什么？”
“随便弹一首喜庆点的吧，这位最近得了女儿，天天缠着我们夸个不停，生怕我们不知道他家千金乖巧可爱！”
一位蓝袍公子指着另一位青衣公子笑道，那青衣公子瞬间便不好意思了，刚低着头缄起口，言和却柔声道：“这等好事，自然是要与友人多多分享的。想必在座各位听了也只会高兴，不会厌烦吧？”
“既然言姑娘都发话了，哎，老王，你以后可要多当着我们的面夸夸你家千金！我们可听不厌！”
语毕，饭桌上便轰地升起一片大笑，言和亦抿唇浅浅一笑。忽地，一只蝴蝶不知从何处轻盈地飞到她指尖，只见它双翅雪白如绸，又透亮似纱，它静静停在她指上，合起了翅膀，似在小憩。
阿绫……？
不知为何，言和一看见这只蝶，便想起了她。
她如今，是和它一样自由自在的吗？
言和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蝴蝶停留了一会儿，便又扑闪着翅膀飞远了。
空留一抹小小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叁拾柒❀
谷雨将至，花容清瘦，在满天的纷飞柳絮、暖香融醉中，已然是暮春时节了。
短短几个月内，北方蛮夷便在边境接连作乱挑衅，没了乐正家的朝廷只好匆匆派出新上任的将领，竟落得是节节败退，而东方伺机已久的叛军则趁虚而入，如此两两相逼，将中原围了个腹背受敌。
到如今，叛军距离洛阳城已不过五十里。
“言姑娘，他们马上就要攻进洛阳城了，你还在做什么？快些走吧！”
客栈内人已被遣散了大半，连老板娘也不得不打点好包袱准备回老家避一避了，可当周围的伙计们都在忙着收拾的时候，只有言和还是无动于衷，似乎丝毫不知这外边种种情况。
老板娘看了着急，只好亲自上阵来劝她，言和却不语，复又紧蹙起双眉望向城中，目光凝滞。
良久，她才轻声缓缓道：
“我不走。”
因为……她还在城里。
老板娘没想到她看上去真像是铁了心的，这下心中更急了：“姑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叛军来了咱们谁也抵不住，还是快些走吧！”
“放心，我不会留在客栈里，”言和转身一笑，神色凄切又坚定，“我要回洛阳城。”
“你……我，我没听错吧？叛军可就在城门外呐！城里的人忙着逃出来都逃不及呢，你要进城？言姑娘，别开玩笑了，我们走吧！啊？”老板娘激动地满头大汗，说罢就想伸手去拉言和一起走。
“谢谢这三年来您对我的照顾。”
言和挣脱开她的手，深深行了一礼，便迈开步子匆匆跑了出去。
此时，淮南王府。
乐正绫已被关了几个月了，眼见着日子渐渐转暖了，春天即将消逝了，她却还是无法脱身。
她也曾试过逃跑，可府内守卫森严，四周围墙高耸，就算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出去了，也会被家仆发现，逮个正着。
但是最近几天，她察觉到不对劲了。
府内明显较往日安静了许多，平常给她送饭的仆人也有好几天没来了。
她靠以前留着没吃的米糕和池塘的水勉强过了几日，但内心却是越发焦灼了。
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夫人。”
忽地，乐正绫听见有人撬开了佛堂院门的锁，她顾不上欣喜和惊讶，上前一探看，只见是她昔日的一位贴身侍女。
“夫人，北方蛮夷压境，从东边攻入的叛军已在洛阳城外了，府内的人几天前都散了，老太太也去避难了，您快些走吧。”
“……什么？”乐正绫惊得险些说不出话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侍女低眉应道：“奴不敢撒谎。夫人且快些走吧，奴已为您开了后门的锁。”
“你……为什么帮我？”
“曾经，奴的家人病重时，是您冒着被老夫人发现的危险放奴出府探亲，还给了奴一笔治病的银子，这份恩情，奴是永远不会忘的。”她微微一笑，望向乐正绫，“谢谢您。我们，有缘再会。”
说罢，侍女便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隐入后门不见了。
乐正绫还没从她最开始的话中缓过神来，只如行尸走肉般茫然地走着，走出了王府，一眼看见沿途凋敝的春花，折断的垂柳，街上人影惶惶，四处逃窜，老弱妇孺的哭声连接了整片长街，天近黄昏，晚霞弥散，绚烂迷离，显得与这座充斥着慌乱与悲戚的洛阳城格格不入。
想必叛军此时，已与洛阳城相距不过十里了吧。
她走着走着，一抬头，一眼便望见了昔日她与她初遇的潋花楼。
楼如今却不是昔日的楼了，往日这个时候，门口已聚满了寻芳而来的公子哥们，透过妃色的纱帐，隐隐可见大庭内男女们调笑取乐的身影，云香鬓影，花似娇容，连空气中都尽是暧昧的胭脂香。
可如今，这里只剩一片冷寂。

❀叁拾玖❀
言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乐正绫中箭昏死过去后，她抱着她还没走两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来人力气极大，言和一霎时就被撞倒在了地上，腿上也缓缓裂开一道狰狞的血口，脚踝亦是崴得生疼，但她的双手，却还紧紧抱着怀中的乐正绫。
怀中的少女阖着双眼，脸色惨白，灰白的唇旁还有稍许干涸的血迹，却隐隐可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言和望着她，双眼通红，已然哭不出泪来：“阿绫，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你说好的，要和我一起共度余生，还要回洛阳城开胭脂铺的，你可不能说谎啊……”
言和试图起身，脚上传来的剧痛却将她扯倒在地，她疼得额头直冒汗，想再一次尝试站起，可这次，连膝盖还未伸直，就又倒在了地上。
她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力。
街上的人潮仍旧熙攘，有人似乎看见了她们，但在眼中露出些许怜悯后，又重新低下头自顾自地赶起路，竟是没有一个人愿为她们停留片刻。
至于后来的事，言和也记不大清了，她只记得她当时似乎还抱着希望，试图向经过的人们求助，可喊到嗓音嘶哑，喉咙冒血，也没有任何人驻足。她自己终于也身心俱疲，晕了过去。
等睁开眼睛时，她就在这间客栈里了。
“呀，你醒了。”
木门微敞，一个娇柔窈窕的女子身影向她款款走来，来人一身茶色襦裙，妆容清浅却难掩姿色，言和眯着眼仔细认了认，方才大悟。
“是你？”
那娘子掩唇一笑：“是我。好久不见呀，言姑娘。”
言和道：“茶香，是你……救了我？”
名唤茶香的女子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我家官人先发现了你。”
那茶香，原本也是潋花楼的一位娘子，早在言和遇见乐正绫的前一年，她就被良人赎走，成了楼中众娘子羡慕的对象，连她的好友言和也不例外。
毕竟赎她的人，并不是什么买她来玩玩的富贵人家的公子，听说那人为了她不惜变卖家产，她亦是被他的真情感动，才甘愿跟他走。
“那你，可曾看见我当时怀中的那个姑娘？”言和仿佛抓到了希望，“她现在是不是也在这里？”
“嗯……你说的，可是那个身上中箭，唇旁还有一颗痣的姑娘？”茶香思索了一会儿，问道。
言和原本平寂的双眸瞬间闪出光来：“对对对，她、她在那儿？”
“这，言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你也知道，我官人和我最多也只能多带得下一个人，所以就……”茶香应道，“而且那个姑娘，我直说了吧，我们发现你们的时候，她似乎已经没气息了，所以我们就只将你带了出来。”
这一席话，对言和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她不相信。
那个总是一脸轻柔笑意的少女，那个只会为她羞红双颊，与她斗嘴斗气的少女……
“谢谢你，茶香。”
言和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满目的盈泽秋波此刻却只剩一潭死水。她起身走到窗边，抬眼望向远处已看不清模样的洛阳城，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日，人约黄昏，花灯如昼，她牵着她的手，沿街的温软暖香拂了满面，寥落星河箫咽处，月华光转放夜时，仿佛全世界，就只剩她们二人。
她还记得中秋那日，她轻抚她眉间寒霜，无言空相觑，暗火摇曳，错乱了掌心的纹理，她吻上她的唇，带着红花香气的口脂馥郁浓烈，微醺醉人，她取下她发间珠钗，褪下她的纱衣，一夜无眠。
记忆犹存，而佳人却不在。
她们等了三年，本以为能携手同归，从此再不必忧愁困苦，却没想到，这一切只是老天给她们开了个笑话罢了。
她宁愿一开始就不曾遇见她。若是没有遇见她，她此刻，或许正在洛阳城外望着空中的流云，幸福地靠在她的良人的怀里。
可是……
“阿和，无论怎样，都不要后悔与我的相遇。”
恍惚间，她竟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阿绫？
她猛地回头，可这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她与茶香，再无旁人。
“怎么了言姑娘，那位姑娘与你是何关系？”茶香见她神色恍惚，不禁问道。
良久，言和才缓过来，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启唇：
“她是我妻子。”

❀尾声（上）❀
在客栈里养了不出一月，言和腿上的伤便好了。茶香特意询问了她是否想与她同行，言和却只一笑，摇了摇头。
茶香也不多问，只在临别时叮嘱了一句“有缘再会”。
望着茶香与她官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言和知道，她也该去寻她家的娘子了。
她在各地游走，行踪不定，仅靠一把琵琶维生，只是每每弹奏完，她都要问客人一句，可否见过一位棕发红瞳、唇畔点痣的年轻姑娘。
如此，朝廷更迭，时光流转，岁月来回之间，已有十年。
洛阳城的柳巷里最近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听闻老板娘是从前这儿的花魁，模样清丽动人，身段娇柔窈窕，引得人们皆前来一探新鲜，只可惜这城中的旧人，却早已剩得不多了。
“今日小店刚新制了一款玫瑰膏子，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赏个脸来看看？”
沿街经过的姑娘嗅到了玫瑰的馨香，才回头一望，便被门前的老板娘瞧了个正着。
那姑娘拿帕子捂着脸，颇有些害羞，但还是禁不住这勾魂的香味，缓步跨过门口台阶进了店。
老板娘将膏子盒递与她手中，柔声笑道：“姑娘您运气真好，这调和用的清露呀，是我前几天趁着雨歇了才采的，玫瑰花瓣也是在西苑桥畔的园子里摘的，你且用簪子挑一点匀在脸上，双颊都是软红嫩香的。”
姑娘依言妆饰，果然妍丽非常，且又清香满颊。
她小声询问道：“果真是好物。不知卖多少文呀？”
“我瞧着姑娘与我投缘，不如就十文给你吧。”
姑娘付了钱，前脚刚要走，却又被那老板娘喊住了：“嗳，姑娘，且留步。不知我可否冒昧问你个问题？”
“无妨，问罢。”
“你……可曾见过一位与我年龄相近，比我稍矮几分，棕发红瞳、唇畔还有颗痣的姑娘？”
那姑娘想了想：“……唔，实在抱歉，我好像未曾见过你说的那位姑娘。”
话音落毕，老板娘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下去，却还是强撑起笑颜：“多谢姑娘。”
绿槐咽新蝉，薰风初惊弦，雨声撞入藕花处，清风明月送香来。
初夏清和的当晚，洛阳城内又飘起了绵绵细雨。
天色已暗，言和缓缓点起床边的红烛，透过摇曳的烛影，依稀可见窗外如练的月华洒落一地，细风袅袅，团扇玉柄微凉，身下的簟席硌得腰直疼。
每逢落雨的夜晚，她总会想起她。
记忆中的她，还是如从前那般笑着，纵使多年过去，容颜也未曾模糊半分。
她记得，她与她大婚那日，她们穿着各自为对方绣的喜服，粉面娇春，眉目含情，盈盈如月波流转，泽泽若涟漪翩翩，梅妆清雅，花钿娇媚，眉如远山，绛唇轻点，她放下为她画眉的青黛，她搁下为她点唇的口脂，执起合卺酒，浅浅一抿，相视一笑，含情脉脉间，明明没醉，空气中却溢满了暧昧微醺的暖香。
一个眼神，一句调笑。
一次邂逅，一生所幸。
每每一想起，她就觉得她们的初遇，仿佛似在昨天。

❀尾声（下）❀
言和从未思考过那个她深爱的少女是否已经消失在这世上了，她不敢想，亦不愿想。
她在红尘中飘零上十载，一路上看遍了连绵的战火，见了无数的陌生人，临别之时，她从未忘记过询问他们关于乐正绫的行踪。
可答案也从来都是否定。
她最终还是累了，但她还记得她与她的诺言，于是又回到了洛阳城，不惜出重金也要买下昔日潋花楼旁的这家店。
“如果洛阳城能回来的话，咱们就在潋花楼旁边开一家胭脂铺吧。”
“我们一定可以回来的，是吧？”
阿绫，我已经回来了，可你呢？
阿绫，胭脂铺很受欢迎，我最近忙得都没什么时间歇息，这样偌大的一家店，我一个人可管不过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帮帮我呀？
阿绫……
风雨潇潇，露染萱草，瘦尽灯花又一宵。
“谁？”
言和听着雨声，正欲入眠，门外却响起了细微的敲门声。
一声声扣在心上，不知为何，敲得她心慌得紧。
“来了来了。”
她穿上鞋袜，随意披了一件外衫便去开门，经过庭院时，却意外地发现庭中的海棠花竟悄悄开了，此刻花枝正在雨中摇曳着，不语婷婷，胭脂洗影，格外娇媚动人。
奇怪，最近明明不是海棠花的花期，为何忽地开花了？
言和没多细想，径直往门口走去。
她缓缓打开门，不知为何，方才开门之时，手心里竟微微发汗。
就好像……
门外是一名身着海棠红襦裙的女子，提着灯立于雨中，言和还未看清她的相貌，她却先开口了：
“实在抱歉，外面雨太大了，不知可否借宿一宿？”她抬起头，轻声笑道，“以及……这里是否，有位姓言的姑娘？”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面前提灯的姑娘正浅浅笑着，模样与十年前竟无半分差别。
言和以为自己在做梦。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她颤着声音道：“奴家便是。不知姑娘你，从何处而来？”
“说来好笑……只为与一人，相守终生而来。”
她唇畔的痣随着她的朱唇不停移动，棕红的眼眸里亦是溢满了清泪。
“不知言姑娘，可还记得？”
细雨迷蒙，院中海棠轻掩娇色，幽香浮动，房内烛影摇红，人影朦胧，皎皎月色清撒在花瓣上，夏风拂过，一夜好眠。
如此，最欢喜不过，最圆满不过。
-End-

还有几篇超甜的番外~等我作业写完了就开始肝（数学杀我）

❀番外•中秋（上）❀
风露微凉，夏日的燥热逐渐淡去，长空万里，云无留迹，桂香馥郁间，冷浸一天秋碧。光阴逝去，转眼又是一年中秋。
“阿和，今儿都中秋了，还开什么门啊？”
阳光熹微的清晨，内房中的乐正绫揉着惺忪的睡眼掀起珠帘，望着一大清早就在店内柜台上忙碌着的青碧身影，不由幽幽嗔道。
言和停下手头的活计，回首轻笑：“就是因为中秋节，所以才要开门呀。”
话音落毕，一位少妇模样的女子便轻踩莲步越过门槛，踏入了店内。
“你瞧，我说什么，”言和笑道，“客人这不就来了吗？”
那少妇一袭秋香色的褙子，模样清雅出尘，可脸上却微微泛着愁色。只见她径直走到言和跟前，道：“姑娘，你们这儿的老板呢？”
“奴家便是。”言和颔首，伏身行了个万福礼。
“呀，真不好意思，”少妇羞怯地拿帕子遮了遮脸，“我看你这么年轻，没想到……”
言和柔声道：“无妨。您来这里要看些什么？”
少妇一听她这话，更愁了，憋了好久，她才缓缓道：“是这样……我和我家官人成亲已有一年多了，他一直对我很好，也未曾另娶过妾，但是最近我明显感觉到他对我好像不似以前那么上心了，我在想是不是他看腻我了……”
“那您可要试试小店新制的桂花清露了，”言和寻出一枚雕花匣子，递在少妇的手心，“这桂花是我昨个儿在西苑桥畔新采的，浓香四溢，又清雅勾人，只需几滴便足以让您浑身都飘着这香气。而且这款清露也可涂在脸上，能滋补水润，精养容颜，最适合您这种天生丽质的娘子了。”
少妇循着她的话打开匣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瓷瓶，才刚旋开盖子，一股浓郁的桂香便散在空气间，香气虽烈，却又寒袅清冷，煞是好闻。
言和接过瓷瓶，在手心点了两点，轻柔地匀在少妇的左颊上：“您觉得怎样？您平常用的时候，需像我这样多抹几下，香气才会久渗不散。”
指腹传来的温暖与冰凉透骨的玉露交融，化作一池香馨，那少妇嗅着扑鼻的桂花香，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挺香的，看来是个好东西。”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子，道：“不用找了。”
“多谢。您慢走。”
“不，我才该谢……啊！”
或许是因为裙摆长了些，少妇一边回着话一边刚踏过门槛，便在门前的梯子上绊了一跤。
言和忙跑过去搀扶：“您没事吧？”
那少妇将手搭在她递来的手上，才刚起身，脚一歪便又倒在了言和的怀里：“呀，真不好意思，是我太不小心了，没事的。”
她在她怀中缓了一会儿，又站直了身子，起身欲走。
“您的脚真的可以走吗？要不我送送您吧。”
“真的没事，你太客气了，我家离这里不远，慢些走便到了。刚刚实在让你见笑了。”少妇颇有些害羞地笑笑。
“无妨，您慢走。祝您和您家官人恩爱长久。”言和只好目送着她远去的身影，见她走远了，才转身望了望珠帘内的乐正绫。
乐正绫却无视了她的目光，低头抿着鲜红的唇纸，心中思绪翻腾。

❀番外•中秋（下）❀
天色渐暗，月上柳梢，皎皎清辉衬得院中梧桐树影越发婆娑，风叶鸣廊，夜露凄恻，乐正绫独自在庭中坐罢，刚想起身，便与身后的人撞了个满怀。
“阿绫，想什么呢，神思恍惚的。”
言和还未站稳，乐正绫便从她怀中脱身，又赌气般地想从她身边走过，言和心里觉得奇怪，忙拉住了她的手腕：“嗳，别走啊。”
乐正绫咬着唇怒道：“放开。”
“怎么啦，心情不好吗？还是有什么事不开心？”言和不由分说将她揽入怀中，揉着她的发安抚道。
“你自己想！”乐正绫气鼓鼓地回道，说着便又想挣开她的怀抱。
言和仔细想了想，道：“是因为今儿个我一直在照料店铺，没和你在一起过节吗？实在不好意思……以后我绝对不会了，今后但凡有什么节日，都咱们两个人好好过，好不好？”
“不是这个，”乐正绫低着声音，“是……”
“是？”
“是……”
“是什么？”
“是……唔、好啦好啦我直说了啦！”
她抬起头，睁大双眼，格外认真地望向言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后，不能和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年轻漂亮的姑娘接触过于亲密！”她一边说，脸还一边泛起红潮，直直侵到耳根，似乎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很生好笑。
“……？”言和有些迷惑地挠挠头。
这又是刮的什么风？
望着言和一脸疑惑和无辜的模样，乐正绫也顾不得羞了：“今天早晨第一个进店的漂亮姑娘，你你你一看到她就移不开眼了，移不开眼也就罢了，你还亲自给她涂清露，亲自给她涂清露也就罢了，你还抱她！而且还抱了那么久，我在里面可都看到了！”
“……”言和望着她一股子醋意翻滚的模样，不禁失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你还好意思笑啊？”乐正绫委屈巴巴地抿起唇，“哎！哎！别笑啦，我说的话就有这么好笑吗……”
言和不禁笑道：“我‘抱’她，是因为她在门口那里摔了一跤，我去扶她的时候她站不稳，倒在我怀里罢了。我给她抹清露也是想告诉她该怎么涂，至于一直盯着她看……这我可真没有，不过，没看出来啊，阿绫你居然是个醋坛子。”
“谁谁谁谁是醋坛子啦！”
“哦？你要不是醋坛子，那这院里的醋味是哪儿来的呀？”言和又笑道。
乐正绫知道自己理亏，只觉得又羞又丢人，她只好故作气急败坏道：“我不管，反正你必须答应我，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好好好，答应你，我的小醋坛子绫，”言和在她的脸颊上落下浅浅一吻，“我以后，再也不和别的漂亮姑娘亲密接触，我呀，这辈子只抱你一个人，只亲你一个人。”
也只爱你一个人，只为你一个人移不开眼。
月华流转，清皎溢辉，碧空沉影，桂香缠绵，起舞徘徊风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乐正绫红着脸，扑进言和的怀中。
最好不过，眼前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