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博雅终未再拒绝,随着二人来到树下。
胸口郁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博雅三位总不能披头散发地回家找人给自己绾发吧?一路行过去,路上这么显眼,定要被认出来,那就更丢人了……博雅脸上绿了一片,泄气地坐下来等待着侍女为他打理。
可今夜注定要理想很骨感,现实很丰满。
贺茂姬竟亲自拿过梳子为他梳发!
这下博雅清楚地看见那细白手指,修长细腻,轻微颤抖着的素手纤纤,和那人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要不是他太了解晴明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坦率的个性,他大概会以为这是晴明扮女子在逗他。
「姬君大人!」
他试图反抗,却已经迟了;衣香鬓影,罗袖摇摆之间,贺茂姬快速灵巧地将他的头发束起,又为他正正方方地戴上帽子。
美中不足是她手劲比他家中婢子略大了些。
「多谢姬君大人。请问……」
「请问,博雅大人的心上人是哪家的佳人呀?我家大人对博雅大人您今日可算是一见钟情,再者您又……这可让我们如何是好呢?」
「这……」
这问话果然奏效,成功转移走话题——毕竟我们这位忠厚老实的好汉子无意间轻薄了人家,是铁打不动的事实。源博雅大人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本想问问这位与晴明过分相似的姬君是否是安倍家的远亲,结果反被这一串半威胁半表白心意的话给锤倒在地不得翻身了。
「我们家主子愿前去与她一比高下。否则今夜真是委屈,不明不白到羞愤而死了。博雅大人,您难道忍心看着这样一位美人香消玉殒么?」
贺茂姬露出的半张容颜白皙如雪,乌黑云发插着结合了唐国风格的花钿金箔,玉质满天星点缀在如云的鬓发之间,颊不黛而朱,唇不点而丹,妩媚娇艳,风情万种,花纹富有艺术感的面具颇添了几分异域之美——不难想象面具下的脸着实是一个和晴明一样倾城绝色的美人。
可,再倾城,再绝色,不是他也不行。
即使未来他垂垂老矣,仍是博雅心头不会凋落的樱。
「姬君大人,那人在博雅心中无可替代。还请姬君莫再苦苦相逼。」
贺茂姬再次对侍女示意。
自打她遇见博雅,竟是只由仿佛会读心术一样的侍女代劳。想来,这位贺茂姬是有什么隐疾罢——
管这桃花怎么了,拒绝了再说。
「我家主人这便前去土御门拜访晴明大人。素闻您与晴明大人格外亲密,想来,他一定是知晓的……」
「姬君请留步!」
博雅忙拉住对方衣袖。
「恳请您不要告知晴明大人!」
「哦,那看来晴明大人也不知道了?您这样对自己的知音隐藏秘密,是不是不太厚道呀?晴明大人待您情深意重,毫无城府,日后知道了恐怕会与您产生隔阂……」
贺茂姬此时斜了侍女一眼,她才会意地住了嘴。侍女这话其实颇有些暧昧和不伦不类,然博雅此刻正在懊恼自己没把门的嘴巴,并没有意识到其间不妥。
「那么,姬君大人,我该如何做,您才不会告知晴明大人?」
「自然是博雅大人如实相告。我们将以贺茂世家之名起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侍女毅然决然地道。
博雅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过了好一会,他才艰难地开口了。
「那,还请您遵守约定。」
在这样的两难下,他选择放弃自己的矜持——如果晴明知道了,凭那人的性子大抵是不在意,或者是笑嘻嘻地撮合他和那位子虚乌有的「姬君」,但无论哪种都是无异于打破他对晴明的那份期冀——虽然他从未奢求过晴明也爱着他。
无论如何,请让我留一份幻想吧!
贺茂姬则微微点头,转过身举起手指做了个发誓的手势,一双和晴明几乎一模一样的茶褐色凤目定定看着博雅,示意他开口。
博雅低沉的声音在弥漫着衣香和烟火的空气中,温热地流淌着。
不知暖了谁的心,亦或带走了暖意。
「博雅心慕之人才能像樱花一样,总是永远不会凋谢的那一朵,而且越开越多。因为有他在,我才觉得这世间没那么恶劣……」
「他并非某位姬君,甚至看似并非这尘世之人。我每天和他一起赏花喝酒,听他谈我听不懂的咒;他是我此生唯一绚烂的花火……您可知晓?」
面前美人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了二人心知肚明的答案。只是那一双和晴明一样云淡风轻,平静慵懒的凤眼,忽然就泛上了些朦胧水雾。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明显努力控制着情绪波动。显然,她已经猜出了博雅话语里的主人公,此刻正眸光闪动,泪珠轻摇,这梨花带雨的样子直教博雅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像到让他有心碎欲裂的痛感。
面前的女子转了身高高仰起头脸,好半晌才复看向他。她已经恢复了平静,茶褐色的凤眸晕着浓郁的柔和温润,烟火的璀璨光芒似乎都落了进去。
所谓秋水剪瞳。
和晴明一样,美得光彩夺目。
「即使花火总要凐灭,甚至离开,可它的的确确已经深留在我心中了。」博雅抚上胸口,承诺般低语。「这足以照亮我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