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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灵狐】等一艘亚特兰蒂斯的船/火灵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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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啦,爱格2014年10B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8-12-22 23:21回复
    02
    我与解忧姑妈只见过一次,就是那一次,她提到了亚特兰蒂斯,与一个男人。
    两年前,她破天荒回了国。除夕夜,一群人穿红着绿笑哄哄地拍照,唯有她披一条珠灰色开司米披肩,慵懒地倚在揺椅上,微笑地看着众人,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原本就生分,她又不爱说话,于是我们更生分了。她也觉得无趣,端着高脚杯靠在大门边,一口一口啜着,不期然望见坐在门廊的我,笑了:“小朋友太多,一时记不住你们的名字,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凌罗。”
    青石板上积着一层薄雪,我用食指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给她看。“尼罗河的罗。”她颔首,又问:“怎么不跟兄弟姐妹玩去?”“没意思。”我很酷地说。这个年纪最容易与世不容,看不起所有人。长辈忙着比较车与房,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成功,我觉得他们俗。同龄人侃侃而谈青春期八卦,谁跟谁在一起,谁又跟谁分开,我觉得他们不仅俗而且蠢。
    她见我抱着iPad,问:“在看什么?”
    “《失落之城》。”
    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坐下来:“亚特兰蒂斯?”
    我也感到意外:“您知道?”
    话刚出口就觉得多余。她十几岁留学美国,主修历史,怎么会不知道这座沉没于大西洋底的神秘陆地。
    “亚特兰蒂斯,柏拉图笔下的理想国,爱因斯坦认为它是南极洲地壳位移产生,在哥伦布时代,人们相信它是古世界地图最重要的一部分—你更相信哪一种假说?”
    “我不拥护任何一派,我认为它是一块大陆,因为海啸沉入海底。”
    她一愣,忽然大笑。
    我纳闷:“怎么了?”
    她笑着摇头:“不解风情。”
    我明白了,脸红了红,犹自辩解:“可事实不正如此吗?人为什么总喜欢一厢情愿给原本简单的结果赋予种种复杂的原因呢?”先哲、科学家、探险家为它的沉没殚精竭虑,他们都承认是海啸,但又觉得这个原因太直截了当,配不上这块举世无双的陆地,于是他们发挥想象,觉得事情可能是这样,也可能是那样。
    何必呢?反正不管哪样,结局都一样。
    很多事情抽丝剥茧后真相残酷清晰,有趣的人胜在看不清真相只看见风景,无趣的人才会一眼看到终局,失去沿途千回百转的折磨与乐趣。
    我是个神烦神无趣的人,我知道。
    然而她缓缓道:“我认识一个人,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8-12-22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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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他叫江有汜。
      他们在赴美的飞机上相识。彼时女权主义风行,她谢绝男性帮忙,执拗地想凭一己之力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飞机颠簸摇晃,眼看箱子不稳就要掉下,忽然有双强壮的臂膀越过她的头顶,托了一把,箱子轻而易举入舱。
      她恼羞成怒,回头看,咦,这人好高,于是改为仰头,瞪他。
      他指了指箱子,无辜地一笑:“没帮你,我在帮它。”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长途旅行很苦闷,又没有别处可去,只能对视眼前人,看久了简直要看出感情来,所以留学生返校季的航班又被称为恋爱航班。江有汜是大热门,就连他座位旁的过道上都排着两三位姑娘,叽叽喳喳发表各种高见,只盼他能从书本里稍稍抬头,看到她们因为荷尔蒙而大泛红光的面但江有汜两耳不闻窗外事,津津有味地看着书,就好像那里头有美人如玉。更可气的是他身边坐着的那位女生,占尽天时地利却不懂利用,跟他比赛似的也埋头翻半晌,江有汜突然开口:“解忧,你叫解忧?”
      书皮上写有她的名字,他无意间瞥到。
      她说:“是的。”不甘示弱,她也看了看他的书,“你呢,你叫什么?”
      “江有汜。”
      “你是不是随母亲生活,她独自抚养你长大,她对举家团圆仍有期待?”
      他骇笑:“你是哪个门派的,是不是唇枪舌剑派的?”“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她娓娓道,“出自《诗经》,被丈夫遗弃的妇人说你走了,不带我一起,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他笑起来,说:“不,我家没有人读《诗经》。叫有汜是因为祖父喜欢汜水关三英战吕布的故事。”
      哎呀,闹笑话了。解忧脸红,咄咄逼人的气焰一下被浇灭,讪讪道:“抱歉。”
      她凡事都爱占上风,一点余地都不肯留给别人,她也不怕别人不喜欢她,这才是美人的青春,多么张扬。但在这个客客气气的江有汜面前,她头一次感到有些不自在。好在江有汜格外宽容,他说:“哪里,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江有汜’三个字有如此动听的来历。
      “动听?”难道不是怨恨,一边心碎一边绝望地期盼某头吗?
      “不,我欣赏这位妇人的生命力与幽默,像吃了败仗服气的小孩,跺一跺脚隔空喊话。”
      “你看人看事倒很别具一格。”
      “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大家都说我闷。”他又打量她手里的书,“《失落之城》,亚特兰蒂斯对吗?”
      “你知道?”她来了兴致,“柏拉图、爱因斯坦、哥伦布…你相信哪一种假说?”
      谁知他正色,说:“我不拥护任何一派,我认为它是一块大陆,因为海啸沉入海底。”
      她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苦笑,摊手:“你看,其实我是一个扫兴的人。”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8-12-22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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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
        我在酒店查收信息。同学纷纷要求发金字塔照片,大人则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小心。但少年人就是容易起叛逆心,多年前解忧姑妈一行尚能安然独闯,凭什么如今我就要左右护航,像个**儿似的。
        我决定溜出去玩。
        夜晚的金字塔有声光影表演,各国游客络绎不绝。我拍了张照发到微信群,大家纷纷失望。
        “怎么这样,五光十色好像马戏团似的。现场看也是一样吗?”“还不如白天。”我也埋怨,“跟国内的旅游景点没有两样,到处都是兜售纪念品的商贩,没想到他们也在景点前卖 EMade in Chinat的塑料制品。”
        同学哈哈大笑:“人间烟火,多接地气。”
        所幸带了解忧姑妈的手账出来。虽然过去多年,仍可当攻略使用,相比那些小清新游记,姑***记字字珠玑。她画了路线图,教我去哪里买地道、卫生的考谢利。它由米饭和空心粉制成,味道奇佳,但九成游客吃完会拉肚子,堪称具备魔性的路边摊美食。
        好不容易找到那家小馆子,摊主连比带画,熟练地从食客手里数走她要的埃镑。
        轮到我时,我比手画脚示意她数错了。
        “涨价了吗?”我翻出手账给她看,解忧姑妈画得很清楚,一份考谢利不过三埃镑。
        她突然停滞了一下,眼中陡然放出光彩,她冲我挥手,示意我跟她到铺子后头。
        我下意识后退,脑海里浮现无数拐卖小孩的画面,就差没拔腿狂奔。她见我倒退,竟上前拉我的手,手劲奇大,吓得我嗷嗷地惨叫:“Help!”
        她索性放开我,“噔噔噔”跑到后面,转眼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相框,不由分说塞到我手里,示意我看。
        我低头,霎时怔住,猛地拉住她的手,心脏都要跳出胸口
        “这是你吗?你认识她?是谁帮你们拍的这张照片?”
        彩色胶片纸上,年轻的解忧姑妈包着头纱,她露齿大笑,揽着一位跟她年龄相仿的姑娘。那姑娘有些羞涩,鼓起勇气看向镜头,手里攥着摘下的面纱。
        “你是…伊西丝?”我赶紧翻开手账,指着一串阿拉伯语。解忧姑妈写着:考谢利铺子家有位美丽的姑娘,名叫伊西丝。
        她拼命点头,对我开心地笑。
        那年伊西丝只是一个小心翼翼贴着墙走的普通女孩。广场上正在举行示威,一群美国学生热热闹闹加入,奔走疾呼女子应有权利选择是否戴面纱。解忧姑妈摩拳擦掌,江有汜一把拉住她。
        “女子蒙纱是他们的宗教信仰。”
        “我知道,但信仰归信仰,她们的身体与容颜,她们有权做主。”
        “凌解忧,你为什么总不肯听我的话?”
        “奇怪,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牙尖嘴利,看谁以后敢娶你。”他气得喟叹。
        “反正肯定不会是你。”她赌气,顺手拦住一个过路的少女。“江有汜,翻译给她听,问问她是否愿意摘下面纱拍照?”
        那位被莫名其妙拦下的女孩就是伊西丝。
        在她乏善可陈的一生里,这段奇遇至今色彩鲜明。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国女孩紧紧拉住她的手,叽里咕噜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她高大英俊的男伴一脸无奈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断断续续地说:“她说身体与容颜你有权自己做主,不好意思,我替她向你道歉,你可以不用理她…她又说美丽是天赋之礼,我们应该感到自豪而不是掩藏、羞愧,咳,我这朋友吧,她就这脾气,请不要见怪…”
        伊西丝静静听完,不再惊慌失措,她想了想,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她指着中国女孩手里的拍立得相机,好奇地问:“拍照?就是用它吗?”“对对对,你愿意,对吗?”女孩雀跃,一蹦三尺高,丢下背包揽过她。
        一个蒙面十多年的异邦女孩为此摘下面纱,对着镜头微笑。伊西丝用生硬的英文,缓慢地对我说:“这是我唯一的一张相片。感谢她。她非常勇敢。我一直留着这张照片,想起她跟他对我说过的话。我摘掉了面纱,参加夜校,学习英语。”
        她看着我,关切地问:“他们呢,他们没有与你一起来吗?”我顿时噎住。我该怎么告诉她解忧姑妈已不在人世,而勇敢如她,却至死都没有告诉江有汜她喜欢他?
        而我,我更糟,我至今还没有找到有关江有汜其人的蛛丝马迹,否则我一定要代她跟他说一声,嘿,江有汜,解忧姑妈喜欢你,你知道吗?我跟伊西丝告别。临别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我问她:“你刚刚说,他们?”
        不是他与她,而是他们。
        她笑道:“是他帮我们拍的照片,当场就好了,真神奇。可惜只有一张。把照片给我时,他说,她真好看,对吗?”
        伊西丝笑:“他不敢对她说,他是用阿拉伯语悄悄对我说的。”“某年某月某日,江有汜帮我与一名叫伊西丝的女孩拍照。我说把照片留给那女孩,于是江有汜借机跟她搭讪,可恶!”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8-12-22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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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
          向导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风尘里,还没走近就嚷嚷:“搬走了,搬走了。”
          “什么搬走了?”
          “那个撑船的努比亚人。”
          我大惊失色,跳起来:“怎么会这样,他不就住在尼罗河边上吗?”向导拍着手:“是啊,可早上再去已经不在,说是回老家了。”我松了口气:“那就去他老家找他。他老家在哪儿?”
          “赫尔格达城,小姐,我们要去红海边上找他。”
          汽车一路颠簸,厚厚的乌云堆积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卢克索的热气球在霞光下缓缓升起,守护在帝王谷前的门农神像静静伫立。最后车子停在贝都因人的村落,红砖垒砌的小房子错落在大漠中,不远处就是红海,静静镶嵌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好似一颗蓝宝石。
          走到一栋石头小房门口,向导停下脚步,说:“就是这里。”我愣住,我原以为这位努比亚人至少有些来头,我甚至设想了月夜下的尼罗河,坐在船上的姑妈为他画了一张画像,顺手撕下赠与他。多年以后他在报上看见律师刊登的寻物声明,翻出旧物,喜不自胜与我们取得联系。
          我想的故事那么美。
          怎会是眼前这位双目浑浊的老人,黝黑的面孔上有一道骇人的疤痕。听到脚步声,他喉间“咕噜”一声,被烟熏得呛咳起来。
          向导解释说:“是他的小儿子看到了寻物启事,找到我们。但老头不肯交出那样东西,说比生命还宝贵,说什么都不肯拿出来,一定请你亲自跑一趟。”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姑妈的这本手账写来写去不外乎吃喝玩乐,以及她暗恋江有汜的那点小心思,只是写到某年某月某日忽然断了篇,我记得她最后一篇日记写的是,时局紧张,广场上时有年轻人聚集,偶尔听到枪声,惊险刺激。
          我蹲下来,对他说:“您好,可否让我看一看那样东西?”努比亚老人的身体忽然一颤,他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向导翻译:“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我愕然地看向向导,他点了点头。我顿时明白,老人已分不清往昔与现实,他把我认成了解忧姑妈。
          我说:“是的,是我,我回来了。”
          两行浊泪从他眼眶涌出,泪水布满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突然双手合掌在额间,不住地叩首,喃喃道:“谢谢,谢谢,你终于来了他离开我们去往天堂前交给我的东西,我终于可以帮他给你了。”
          这下连向导也愣住了,他扶起老人,问:“大叔,你在说什么,他是谁?”
          老人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但满是褶皱甚至带着暗色不明污迹的纸。他在半空摸索,我连忙伸出手。
          他握住我的手,将那张纸郑重地放在我的掌心。
          向导的脸色倏然一变,他轻轻地对我说:“Blood。”
          那浸透了这张纸的暗色污渍,是血。
          曾经鲜红温热的血历经岁月,凝固在这张原本普通的白纸上,凝住了那行本该褪色的字。那字迹之所以触目惊心,是因为它一笔一画那样工整,那是江有汜的笔迹,原来解忧姑妈遗落的那张纸,在江有汜的手里。
          老人缓缓说:“是那个男孩来预订我的船,那天他很高兴,还给了我的小孙子巧克力,又与他玩了一会儿最后他问我,有没有表达爱意的船歌?”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8-12-22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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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时间如飞页“哗啦啦”翻到那一天,阳光晴好,尼罗河水静静流淌,一个男孩恳求船公为他唱一曲情歌。
            热情的努比亚人大笑:“小伙子,你有心仪的姑娘?待会儿她也来坐船?”
            那么大个子的他居然会脸红。
            努比亚人爽快地答应了,小孙子雀跃,打起手鼓
            不一会儿那女孩来了,他们三人对视,心照不宣地笑。男孩跟那女孩要了一张纸,她一脸狐疑却还是撕给了他。
            他悄悄跟船公说:“等你唱完歌,我就把我写的给她看。”船公说:“哎呀,你直接开口不就得了。”
            他笑了笑,不说话,将那张写好的纸郑重地放入怀里。
            小船摇摇晃晃起航,霞光铺满宽阔河面,鼓点欢快,老船公唱出第一个音符。
            枪炮声就在这时响起。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8-12-22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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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后来我终于找到关于那场动乱的报道。
              篇幅不大,只是这个动荡的国度里又一次不幸的动荡而已。人像蚂蚁似的无助,惊慌失措四处逃窜。解忧姑妈与她的同学比较幸运,他们在美国大使馆,同学一个个搭乘飞机回去了,只有她还留在那里。因为江有汜还没有回来。
              他把她送上岸时,又掉头要回去。她拉住他,恶狠狠地说,你走,你走还不带着我,你不带着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他出其意料地平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等我回来。
              炮弹在水面炸开,船翻了,水里岸上都乱成一锅粥,尖叫哭喊声漫天遍地,他要回去找那个受伤的船公与他的孙子。
              等我回来。这是江有汜对解忧姑妈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信以为真,等了几十年,等了一生。
              但他再没回来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江有汜与世上每一个失踪后被人遗忘的人一样,渐渐被淡忘。
              只有她还记着他。
              她始终记着他,因为他走了,他没有带着她。她赌咒说他总有一天会后悔。她相信会有这么一天,可能他被努比亚人救起,失去了记忆,多年以后终于想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无数个假设,就好像她相信亚特兰蒂斯有种种五光十色的传说一样。
              可是,亚特兰蒂斯早已沉没海底。
              她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个明知是绝望的希望,余生不再踏足埃及。她没有去找他,因为她不敢。
              因为她知道,当她找到他时,就是希望幻灭之际。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8-12-22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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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后来我带着那页纸去了美国,在解忧姑妈的墓碑前,把它郑重地归入手账。
                为什么人要在沙漠的机场等一艘亚特兰蒂斯的船?因为我们总要在无边无际无望的痛苦中,给自己编造一个假装幸福总会抵达的希望。你说这个希望那么渺茫荒唐,好像在沙漠等一艘船。
                可是你看,直到最后她终于还是等来了。
                江有汜在那张纸上写道:嘿,凌解忧,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8-12-22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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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篇是我爱上火灵狐的文,距离现在已经四年有余。终于翻到。纯手打~


                  IP属地:上海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8-12-22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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