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美好温顺的午后时光,微风徐徐吹来,海面微微荡漾,时间在万物中穿梭流淌。峭壁之下,盗跖不知何时已坐到了白凤身边,俩人靠坐在树下,一个闭着眼睛,呼吸十分均匀,另一个歪着脖子,倚在人肩上睡得四仰八叉。
不远处外,庖丁将已经接完血的铜盆全部移到一边,长长的厨案前放着一只硕大的猪脑袋,脑袋前点了三根香,此时正好燃尽。
庖丁拔出背上的杀猪刀,转身走回猪体之前,双臂猛然聚力,手运长刀,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游刃有余,偌大一只野猪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騞然肢解。在猪肉落地之前,庖丁提刀而立,回手拉起了支架,按序将各个部位分开挂起,转身又从桌案上换了两把剔刀,左右开弓,刀气重新盘于刃上,从东往西循着肌肉纹理依次百十刀下去,不同部位筋骨分离,剔落的块肉逐一收于盆中,说是杀猪,旁人却连一丝杀气都没感觉到。整套动作完成的一声不响,浑然天成。
张良背手立在一旁,隔空看了一个时辰,见庖丁终于掏出搌布擦了擦刀刃,收刀回鞘,不禁喟然感叹:“解牛刀法,果然神乎其技。”
庖丁一听话音,扭头一看,“咦,张良先生?什么时候来的?”大铁锤抱臂立在一旁,无奈摇头道:“人都在你边上站了一个时辰了。”
庖丁听罢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张良合手拜问,庖丁连忙也先放下刀冲张良问好。
大铁锤抬头往盗跖他们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嗓门道:“丁胖子,你这放血剁肉弄了快一下午,天黑之前做得完吗?”
庖丁这厢拜完,重新拿起刀,扭头不屑地冲大铁锤“哼”了一声,抄起一块猪肉放到案上:“说了让你回去歇着,到饭点下来吃就是了,废话真多。”
说话之间肉已剁碎,各种调料往上面一洒,庖丁两手合握,一连串肉丸从他手里挤了出来。大铁锤摸摸下巴,话多归话多,不肯回去的理由倒真不是因为怀疑庖丁做饭的实力,眼看这胖子攒丸子的手速快赶上盗王数钱了,大铁锤咧嘴一笑,实在觉得看他做饭比回去歇着更有意思。
张良生于君子之家,自幼学的都是诗书礼乐,长这么大怕是头一回见人杀猪做饭,一时也觉得有趣。况且张良知庖丁一人可以包办儒家上下近千人的餐饮,对此早已好奇多时,眼下秉着学无长短师法贤良的态度,背手同大铁锤一起站在案边,两人四目专心致志的看庖丁做饭。
这种状况发生的原因其实很平常,随便谁都会偶然有兴致研究一下做菜的,庖丁攒完丸子切肉片,切完肉片腌猪肘,四条猪腿肉都处理完了,抬头看这俩人还闲闲的在一旁观摩,顿时心感无语,努努嘴让大铁锤把蒸鼎搬到火架上去,别在厨子面前碍事,张良不待人赶,自觉拜道:“丁掌柜如有需要,子房也可以帮忙打打下手。”
大铁锤松松胳膊,哈哈一笑,说“张良先生一个读书人,上赶着做这粗活干什么,你们夫子不是说……你们夫子怎么说来着?让你们离厨房远点?”
庖丁翻了个白眼,掰开两根大棒骨扔进过汤锅里,道:“人家说的是君子远庖厨。”
张良笑了笑,转身跟着大铁锤一同走到灶台旁边,口中只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说完把脱下外衣撂到一边,两手卷起袖子,帮着大铁锤一起把蒸鼎搬到了火上。
庖丁闻言一笑,扛着猪头和四只猪肘来到灶前,摇头感慨道:“呵呵……你们三个师兄弟念得还真是一本书。”
张良闻言不解,回头看向庖丁:“丁掌柜此言……”
“嗨,三当家别紧张,不是说你们坏话。”庖丁一边东西把分层放进蒸鼎,一边笑道:“我就是刚想起来,当年伏念先生为了请我为小圣贤庄准备饭食,抽空也没少帮我干活,有一次你二师兄也来了,两人卷起裤腿一块下地除草,我听你二师兄嘴里念得也是这句。”
张良从未听那二人说过这事,乍一听完都没反应过来,一边的大铁锤倒是听明白了,抬手拍拍张良肩膀,道:“这话我记住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们夫子是让你们多下地干活。”
庖丁点点头,说了句没错,盖上锅盖,蹲下又往灶里添了几根柴火。起身看看张良,又看看大铁锤,三人一起眨眨眼,最后全都笑了出来。
管他哪位夫子说了些什么,生火做饭,下地干活,老百姓的日子该过都是这么过。天下大事,没什么比人吃饱饭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