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无尽的谎言
本田菊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披上了一条毯子，上面残存着轻微的牡丹花香。
天已大亮，阳光从格子窗外投射进来。床上却没有王耀的影子，他是何时起床的已经无从知晓。
本田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身上的毯子取下来叠整齐放到南墙的暖炕上，看到门旁备着热水，于是先洗漱了一下，水温刚好合适。打开卧房的门，本田菊四下张望一番，还是没有发现王耀的影子，索性准备出去看看，刚出门就看到门旁站着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套浅杏色的新衣服。
“少夫人，您醒啦？小的是大少爷的使唤丫头银杏，这是新衣服，请您换上去上房给老爷夫人奉茶。”小丫鬟毕恭毕敬地说。
本田菊从来都没有被人这么恭敬地侍奉过，忙双手接过衣服，然后鞠躬答谢道：“让您费心了，在下随后就到。”
银杏见本田菊对她这么客气，用袖子掩住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夫人不必如此客气，不然夫人要责备的，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尽管吩咐银杏。”
本田菊木讷地点了点头，这王家大宅规矩应该是不少，他以后还是必须要小心谨慎地应对。
“那……少夫人先更衣，银杏在门外候着。”说完，银杏就退到了门外，等候本田菊更衣。
本田菊换好衣服出来，看到银杏正站在竹园旁的石凳边和另一个小丫鬟窃窃私语有说有笑，看到他出来两人慌忙停了下来，不再言语。
跟着银杏往上房走的时候，本田菊向她打听了王耀去了哪里，从银杏嘴里得知王耀一早就起来了，然后就跑到上房去了。看来给他盖毯子的人真的是王耀，本田菊会心一笑，至少从一晚的相处看来这个小少爷心肠不坏。
上房，老爷和夫人已经坐在正座上等着本田菊奉茶，王耀则紧紧挨着母亲，看着本田菊倒茶，下跪，奉茶。
本田菊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两人都很满意，而且最主要的是自家宝贝儿子喜欢，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时，王黯带着一个相貌英武穿着贵气的突厥男人走了进来，两人一路还在讨论着什么，不过说的都是胡人的语言，没人听得懂。
客人是来和王家谈生意的，之前王员外得知突厥人的羊毡冬天铺在暖炕上保暖效果要比棉被好很多，突厥商人也有意通过王家把这种东西卖到中原来。

本田菊趁机向老爷和夫人请求回去看望父亲，夫人给了他半天时间，让他快去快回。本田菊向二人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就要退下了，经过突厥男人身边时他明显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扫到了他身上，也许是昨晚合卺酒让自己情潮汹涌，味道还没散去，对方又是露君，对这个气味应是异常敏感，他双颊一阵发烫，面红耳赤地加快了脚步。
幽篁苑卧房内，本田菊换上了自己原先朴素的学生服，然后小心地把那四百两银票揣进了怀里，打开卧房门的一瞬间，他看到王耀正埋头坐在客厅里的茶几上，魂不守舍地摆动着踢着双脚。
王耀听说本田菊要回家一趟，从上房到幽篁苑小心翼翼地跟了一路，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本田菊过去问的时候他又会避开。
“耀君，在下要走了。”本田菊微笑着给王耀整理了一下他有些凌乱的鬓发。
王耀迟钝地抬起头来木讷地点了一下头，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落寞。直到本田菊转身离开片刻后，他才跳下桌子一路追出了大门，但是街上早已看不到本田菊的影子。
本田菊先去医馆把四百两银票给了柜上的伙计，伙计还不知道他们东家少爷新娶的少夫人就是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少年，所以对票根上王家的落款十分好奇，悄悄遣了另一个小伙计拿着银票去王家的吉祥钱庄打听一下，因为他怎么看一身穷酸相的本田菊也不像能拿出这么多银两的人，万一是他偷来的可就麻烦了。当那个小伙计气喘吁吁从钱庄跑回来把事情悄悄告诉了他之后，他才放心地带本田菊去见了大夫。
从医馆里出来，本田菊抱着两纸袋的名贵药材如释重负地露出一个微笑，有了这些，父亲的病一定能好起来的。没有多远，本田菊听到医馆的掌柜叫住了他。
“阿菊，这个你拿回去吧。”掌柜把四百两银票还给了他，“既然你现在是我们东家少夫人，就是自家人了，哪有从自己家里拿东西还给钱的道理？以后需要什么药材知会我一声就行了。”
本田菊愣了一下，然后把银票重新推了回去，“您拿着吧，在下不能这么做，嫁进王家在下只是为了给父亲筹钱治病，不能再平白无故拿人家的东西了。”然后转身离开了。
掌柜显然对本田菊的话有些不太明白，但他认为这个银票自己也不能拿着，于是把柜上的事情交代了一番，自己直奔如意赌场找二少爷王濠镜去了。
回到熟悉的巷子，一群坐在自家门前晒太阳的大叔大婶都围过来问本田菊为什么没考上。

“父亲，我……我这几个月可能要去城外的鸿儒书院借读了，因为下次吏部会在那里考核，因为离得太远，所以以后可能要几天才回来看您一次。”这是长这么大以来本田菊第一次跟父亲撒谎，而且几乎是弥天大谎了，他不敢想象被父亲戳穿的话会是怎样的后果。
因为本田菊从来都没有撒过谎，加上之前鸿儒书院的秦院士就因为本田菊品学兼优想用免除学费拉他过去就读但因为离家太远没去的缘故，所以本田岩一对此也深信不疑，甚至对此很高兴，说：“你放心去，不要担心我，我自己应付得来。”
本田菊心虚地低下了头，内疚地说：“一有空我就会回来看您的，最多两天。”
本田岩一伸出手温柔地掸去了本田菊肩上因搬柴而留下的污痕，“那太耽误你读书了，我没什么事的，你好好读书。”
本田菊轻轻握住父亲枯瘦的手，露出一个微笑。

有——没——有——人——回——复——我——下？没——有——人——的——话——我——今——天——就——不——搬——了……

六. 菊的生辰
云醫蔽月，竹影婆娑。幽篁苑内灯火通明，银杏端了一盆温水走了进去。
王耀还没从恐惧中醒过神来，边哭边站在床边看着迟迟没有醒来的本田菊，“菊……呜……听说玄君都很……很脆弱……菊不要死……呜呜……”
好在经大夫诊断，发现本田菊除了额头那处淤青外，其余几处均是皮外伤，昏迷的原因多半是惊悸所致，所以给他施了针。
“好啦，大哥别哭了。”王梅梅扶着王耀的肩膀安慰他说：“他一定会醒过来的，我们先出去，不要打扰他休息好不好？”
王耀不肯跟她一起出去，仍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不省人事的本田菊，“我不走……我要等……等着菊醒过来。”
王梅梅叹息着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走了出去，看到屋里除了父母家人外，还有来督办这件事的衙差捕头，其中一个她看着十分眼熟，很快就想起了他正是五年前自己和王耀遭遇绑票王耀坠下悬崖时，带人搜救的陈捕头。
不一会儿，听说生意伙伴被五花大绑扭送官府，在外面喝花酒的王黯也急匆匆赶了回来，身上还带着宿醉留下的薄薄酒气。看到两位长辈都在，特别是王夫人面色凝重地坐在堂屋内，王黯觉得自己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紧张地过去打了个照面，“伯父伯母……”
陈捕头将从突厥人那里搜到的过所和文牒拿在手里反复查看，手续都是符合规定的，由于现在朝廷鼓励本国商人与胡人做生意，所以现在对胡人尤为宽容。考虑到真的闹到官府那里去无非是把犯事的人关三个月就放出来了，所以陈捕头的意见是私了。
王梅梅对这个提议深表不满，柳眉一挑，“这种人关他一辈子都嫌少，私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陈捕头见王梅梅对这个提议深感不满，他并没有显示出太多的意外，索性开始和她讲了讲其中的利害关系。律法规定，异族露君作乱一律收监三月，罚银百两，然后逐出国都。而且这个突厥人的父亲是突厥巨贾，在胡商中颇有威信，若能卖他一个人情，以后王家在关外的生意也能顺利不少。再者，事关本田菊的清誉，只怕传出去会让他乃至整个王家蒙羞。
王梅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让人憋屈的事，她心有不甘地踹了一脚门槛，从门后拿过门闩在手里掂了掂，“私了可以，本小姐这就去打断他的两条狗腿。律法不管，我管，关外生意不做了也不能让我大哥吃瘪。”说罢抡起门闩就要打突厥人。
突厥人吓得连连躲闪，但因为被官兵押着，动作受限，根本无法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王梅梅几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