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尚还安然沉睡于梦境,清晨的曙光却已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渗透进来。愈来愈剧烈的光线如同炙热的火焰点燃漆黑的夜幕,沿着天与地的交界之处逐渐蔓延。万道霞火在天际上层层铺陈,从黛紫交织晕染到金红,新的一天在这样的光辉之后缓缓来临。
——这是崭新的,却也是陈旧的。
夜晚已经过去,而幽冥还依然精力充沛,他终于将手中的日记翻到了有字迹的最后一页,他发现,自己居然对眼下正在看的这段刚刚才被露西塔记录下来的文字留有些许印象。而比起上次被酒精弄得混乱不堪的思维,目前尚还清醒的大脑显然更适合用来思考——
【xx年11月28日】
【今天,我六岁了,爸爸妈妈给我准备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摆着好多水果和奶油花朵,上面插着十根雕刻着流云花纹的蜡烛。】
【妈妈说,生日快乐,露西塔,恭喜你又大了一岁。】
【她为什么祝福露雅达呢?今天不也是她的生日么?
【不过,漆拉先生今天也来了……】
——该死,怎么上次我没有注意到日记里有提到漆拉?
【……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姐姐的事情,但是他还是不让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别的人。他说,这样做对露雅达和我都好,虽然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对的。既然这样对姐姐好,那我暂时还是什么也不说了。】
文字到这里就结束了,幽冥将本子合上,看着光滑的皮革封面沉思了片刻后,他站起身,将本子插回了《埃及记》与《希腊神话》中间。他站在书架前,面对着上面陈列着的或是崭新或是老旧的书籍,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漆拉之前就告诉过他他在这里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不会发生改变,但他此刻依旧感到了一丝难言的疲惫与沮丧。
为了两年来毫无音讯的那么一个人,自己就抛下了特蕾娅,抛下了正处在上升期的事业,甚至都不清楚这样颠覆现实的做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或者危害,就一意孤行地踏上这趟完全陌生的旅途……然而,直到现在,自己所想要的东西似乎还是那么遥远。
幽冥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是否出于理智,然而事实上他对于这趟旅程的最终目的都还没有真正明确,是为了弄清楚露雅达的过去?为了对她了解得更多一点?那她对自己来说又算是什么呢?一个优秀的同事?一个能将自己喜欢的角色出演得惟妙惟肖的女演员?如果单单如此,真的会让自己对她如此青睐有加吗……
“漆拉先生,你难得来做客,怎么这么早就要走啊?”窗外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各位看官须知,欧里亚斯府邸的大门和书房的窗户是同一朝向的,从窗户口往外看正好可以从侧边看见大门玄关那儿发生的事情。
欧里亚斯夫妇裹着羊绒睡袍站在大门口,可能因为晨起还没有及时梳洗的缘故,夫妻两人的头发都乱糟糟的,面容也倦怠颓唐,哪怕是明媚的阳光也不能让他们看上去更有气色一点。
然而在他们的对面,漆拉却和昨晚生日宴会上看起来一样得体优雅,他披肩的银发依旧柔软顺垂,穿着的黑色外套的领口袖口也整理得有条不紊。他精致的脸孔一尘不染,宛若从最澄澈的光芒中凝结出的精灵。
他看着自己的老朋友,微笑着答道:“最近我手上还是有几件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暂时就不多作打扰了。记得等露西塔小姐醒来后替我跟她说声再见。”
三个人又道别了几句后漆拉就转身朝花园外面走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幽冥看到漆拉在转身朝向窗子这里时似乎停顿了一下,幽冥不由得向旁边侧了侧身。
然而,他很快发现,随着漆拉的远去,书房里的一切都开始逐渐扭曲收缩起来,书架上摆放的上百本书籍劈头盖脸的砸落下来,脚下的地板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他在坠落,在无垠的虚空之中。
那面墨绿色的镜子从口袋里掉落出来,它悬浮着,在空间里不断膨胀,直到变成一整片闪烁着幽灵绿光的湖面,湖面上清晰地倒映出漆拉的面孔,准确来说是二十年后的漆拉的面孔——
“我们又见面了,幽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