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柯（一）
有些梦一旦做了便让人不愿醒来。这种梦或者是祈愿中的美好未来，或者是如执念般希望回归的过去。
唯有做这个梦时斋藤一才觉得安心。因为梦中，有那个在最清透的时光中拨乱了他心弦的冲田总司。
“一君，下次见面一起去赏樱吧。”第一次见面的临别前，男孩眨了眨左眼，笑着向另一个男孩邀约。
“嗯。”斋藤一早早就被教育过一诺千金，因此语气无比郑重。
冲田总司却被这语气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他看着一脸不知所以的斋藤一，觉得一直逗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孩子似乎不太好，于是强忍住笑，可语气中还是带出一丝笑意:“那，先再见了。”
斋藤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人这么想笑，但或许是为了礼貌，亦或许是被冲田总司感染，他也忍不住轻牵了下嘴角。
长相好看的男子小时候都会显出一种中性的清秀水灵，尤其是笑的时候会显得格外好看。冲田总司忍不住揉了揉斋藤一的头发，才转身跟着父母离开。
斋藤一从来没有这样和年龄相仿的孩子接触过，这个摸头的动作不由得让他记了好久。
以至于第二年两人再次见面，斋藤一总会有一种下一秒冲田总司就要来摸他头的错觉。
那天是一场晚宴，冲田总司和去年一样拉着斋藤一悄悄从大人堆里溜出去，这次两人来到一处落地窗前。
冲田总司明明也是年龄不大的孩子，说话却像个小大人:“今天没有月亮，这时候的星星是最好看的。他们太聒噪了，咱们在这看星星吧。”
斋藤一那时便知道，冲田总司和自己一样，是喜静的。
他于是站在冲田总司旁边，学着那人的样子凝视窗外的夜空。两人什么也不说，气氛却异常地融洽。
或许真正心灵相合的人，即使不刻意找话题，默默无言，也不会觉得尴尬。这点从他们小时候就被印证了。
冲田总司忽然喃喃道:“真舍不得啊。”
斋藤一转头看向他，冲田总司也正好转头向他笑着:“一君明年就上小学了吧，到那时候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斋藤一怔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接着“舍不得”的话题说而是转移了话题，但还是跟着认真点了下头。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冲田总司想。
于是，时隔一年，斋藤一又“如愿”被冲田总司摸了头。

南柯（二）
晚宴过后斋藤一才想起，他们似乎在去年约好再见面就去赏樱的。
或许是冲田总司忘了吧。
斋藤一遗憾的同时，又想起以后上学了可以经常见面，遗憾于是又换成了期待。
一个小孩子，心里是装不了多少东西的。正因如此，每一份期待都极其纯粹，极其珍贵。
因而，期待落空时也就愈发失落。
后来斋藤一正式入学。这所学校有个惯例，每年入学的新生在开学第一天上午都由年级稍高的学生带领着熟悉校园环境，因此校园里分外热闹。
斋藤一其实是心存侥幸的，万一负责他的学生正好就是冲田总司呢？可侥幸归侥幸，他也知道在这样人员庞杂的环境里正好遇见冲田总司的概率是极低的。他却没想到正走神，肩上的书包却被人一拽。斋藤一一惊，转头看到棕发绿眸的男孩对他眨了一下眼睛。他拍拍斋藤一的书包，视线落在他紧紧抓着书包带的手上，有些遗憾地笑着:“失手了啊，一君真警惕呢，本来是想帮你拿呢。”
惊喜的情感悄悄在心里炸成一朵烟花，绕是斋藤一并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也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冲田总司顺手摘下他的书包背在肩上，斋藤一本来不习惯自己能做的事还需要别人帮忙，但又不能拂了冲田总司的好意，也就任他帮自己背书包了。
校园环境对于斋藤一来说是新鲜的，可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冲田总司身上。冲田总司手里正摆弄着不知从哪揪来的草，感受到他的目光，便问道:“有什么事吗，一君?”
“我刚刚看到校规，上面说不允许破坏花草。”
“……”冲田总司的手指顿了顿，依旧编着手里的东西，“那种无聊的老师制定的无聊校规，不用在意。”
斋藤一本想再开口，可见冲田总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没有说什么。他看到前面是一栋木质的双层建筑，设计构造颇有艺术感。冲田总司介绍道:“那里就是社团活动中心了，等会儿我们进去，一君看看有没有想参加的社团。”说着将手里一直摆弄的东西递到斋藤一眼前:“可不可爱?”
手心里是一只草编的兔子，斋藤一惊讶他手巧的同时，下意识地点头:“嗯。”
冲田总司满意地一笑，顺手把草兔子丢进了路旁的垃圾箱。
斋藤一没想到他会这么扔掉，愣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冲田总司也许只是无聊随便编着玩的，便暂时将疑惑压在心里。
两人走到社团中心门口，冲田总司领着斋藤一走进去，按顺序一一向斋藤一介绍各个社团。
二人走到第二层，冲田总司看着一脸认真听他介绍各种社团的斋藤一，觉得这孩子很有未来的年级模范生的潜质，那种不知不觉流露出的严肃让他不禁笑出声:“一君不用那么紧张，这里没有你想象中那样管理严格，毕竟是学生课余放松的地方。”
像是要证明他的话似的，冲田总司拉着斋藤一走进旁边的美术社，拿了支铅笔和一张白纸，画了几朵樱花:“好不好看？”
因为家庭条件好，斋藤一早早就学过画画，他真心实意地点头:“好看。”
闻言，冲田总司点点头，将画拿起来:“走，去下一个社团看看。”两人往外走时，斋藤一注意到冲田总司顺手将画扔进了废纸篓。
走了一阵，斋藤一忍不住问:“为什么丢掉呢？”草编的兔子也好，画的樱花也好，在他看来都是不错的作品，他不理解冲田总司为什么那么随意地丢掉。
“嗯?”对于他的突然发问，冲田总司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勾起唇角，“一君喜欢?”
“……”斋藤一不太习惯直白地说出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过他更不习惯说谎，于是道:“喜欢。”
“喜欢啊……可是喜欢的东西，是留不长久的……”冲田总司一边走一边慢吞吞地说，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还不如……一开始就丢掉。”
喜欢的东西……一开始就丢掉吗?
可为什么，这样的你，还是会说出“真舍不得”那种话呢……

南柯（三）
从那时起斋藤一就意识到冲田总司的不同。这种不同本来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几乎察觉不到的，可斋藤一偏偏能察觉到，并且潜意识中很想多了解这个人一些。
可惜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能了解对方的机会。两人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但是年级不同，并不能经常见面。甚至有时候斋藤一会怀疑，冲田总司是故意不想与自己见面。比如一次运动会时他路过冲田总司的班级，正好与冲田总司的目光相对，而冲田总司的目光很自然地从斋藤一身上落到他身后的一棵树旁，似乎只是随意地一瞥，并未看见他。
但斋藤一相信，他明明就是看见自己了。
直到斋藤一三年级时，两人才有了更多的交集。
斋藤一参加了学校的剑道社，这是他三年来参加的第一个社团。他一开始便对这个社团活动抱有一种信仰般的热爱，更意想不到的是冲田总司也是这个社团的一员。
可没过几天，斋藤一不小心拉伤了右腿的韧带，症状不轻，只能和学校请假暂时在家里休养。他性格寡言少语，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不多，因此听到母亲说有朋友来看他时他是有些惊讶的。
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他刚想问母亲一句，冲田总司就走进了房间。
刚好就是他猜测的那个人。
“一，惊不惊喜?你和总司不是玩得很好吗。”斋藤母亲早就注意到两家人聚会时这两个孩子很合得来，她相信冲田总司的到来对于斋藤一来说一定是个惊喜。
“……嗯。”斋藤一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看到母亲一副了然的神情时，更有些不自在。好在她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离开了，轻轻关上房门留下两个孩子。
“一君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昨天没去社团，今天见你没来才知道这件事。”冲田总司的视线移向斋藤一打着石膏的右腿上，“听阿姨说，医生嘱咐要在家休养一个月?”
“嗯。”
斋藤一应了一声，便没有多说什么，冲田总司也没有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怎么……过来了?”斋藤一不擅长于找话题，想了半天，才开口问出一句。
“一君不愿意让我过来?”冲田总司狡猾地反问。
斋藤一顿了一下。说“不愿意”是在撒谎，说“愿意”又好像直白地表现多么希望他来看自己似的，于是换了个说辞:“谢谢你过来。”
他的声音还带着童声的稚嫩，偏又神情认真，冲田总司很努力才克制住摸他头的冲动，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两样东西:“这是你们班今天上课时讲的题目，我去你的班级帮你带过来了。至于这个——”
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件陶制品，做成了花瓶的形状，做工有些粗糙，一看就是出自初学者之手。“这是今天我在手工社做的，本来打算以后做得更好一些了再送给你，可是社长说以后不做这个了，就把今天这个送给你吧。记得一君画画很好，在上面填些图案应该会更顺眼些。”
斋藤一犹豫着接过花瓶，他想起了以前冲田总司把草兔子和画扔掉的事。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略有粗糙的瓶身，注意到冲田总司的手背上有一块青紫的痕迹。
“这个……应该上点药比较好。”他指了指那块痕迹。
冲田总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斋藤一在说什么，他眨眨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手背:“这个啊，不用管它，反正在剑道社里经常磕磕碰碰的。”
“还是上点药吧，不爱惜身体可不好。”斋藤一十分认真，“我家里有药，待会让妈妈拿过来一下。”
“喂，一君没有指责我不爱惜身体的资格吧，明明比我伤得还重。”冲田总司语气夸张地指了指斋藤一打着石膏的腿。
斋藤一脸有些红，憋了半天，才说:“我这是……意外。”
“这么说的话，我这个也算意外。”冲田总司不依不饶。
两人的交流多了，气氛也跟着渐渐融洽起来。
时间不早了，冲田总司婉拒了斋藤母亲请他留下吃饭的提议，便和斋藤一告别离开。
“明天见，一君。”
冲田总司说这句话时已经走远了，斋藤一没有听得太清楚。
他当时心里想的是，和这个人相处，真的很开心。

南柯（四）
第二日傍晚，冲田总司又来到了斋藤一家。
看着斋藤一惊讶的神色，冲田总司有点想笑。他故意道:“咦?阿姨没有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就每天放学都把一君班里讲的习题带过来吗?”
斋藤一意识到自己很遗憾不能去上课的想法被母亲发觉并告诉了冲田总司，不免有些懊恼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样太麻烦冲田总司了，他自认为和冲田总司的关系并不是特别熟。
“一君不用担心，我正好顺路。”冲田总司语气很轻松，他见斋藤一还是有些迟疑，便换了一种语气:“回家可是很没意思的，一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无聊吗?”
斋藤一在话语上说不过冲田总司，他看冲田总司似乎是很乐意的样子，虽然还是感到不自在，但也没再多说。
此后的一个月里，冲田总司每天都会过来一趟，有时还会给斋藤一讲一下不懂的内容。他比斋藤一大两个年级，斋藤一又聪明，讲解过程总是很顺利。
除此之外，两人相处时间愈久，愈能感觉到一种超乎寻常的默契。明明是外表性格毫无共同点的两个人，内里却十分相似。
“或许是同一个灵魂分裂出的两个个体也说不定。”冲田总司喃喃着，说出的是不太符合年龄的话语。
“嗯?”斋藤一没听清，转头看向冲田总司。
一个月后，斋藤一已经能缓慢行走了。正好是假期，冲田总司便提出一起去集市逛逛。
斋藤一很少去集市这种人员嘈杂的地方，不过这样和冲田总司走走倒也不错。为了顾及他的腿，两人走得很慢，阳光拉长了影子，热闹声中两人却维持了一种独有的宁静。
不必说什么，也不必想什么，这样静静地走着就很好。
远远地，两人听到前面似乎有争执的声音。再往前走了一段，才发现真的是有人在争执。
一位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的姑娘正哭着说“你算得一点都不准，你这个骗子”，另一位模样像个算卦先生，信誓旦旦地说“我算得一定准”。
从周围人的劝说中，两人大概了解，刚刚算卦先生非要拉着姑娘算卦，姑娘勉强让他算了一卦，结果算命先生说:“你将来会爱上一个残疾人，并且奋不顾身地嫁给他。”
姑娘看穿着打扮像是家境很好，应该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残疾人，而且不论是谁被强拉着算卦又算出这种结果来都会不快，有些人便安慰她:“算了，不用在意他的胡言乱语，他算得肯定不准。”算卦的却又不干了:“你怎么说话呢，我算得肯定准!”
冲田总司和斋藤一都不想凑热闹，本打算直接走过去，却没想到算卦的突然直直朝他们两个看过来。
冲田总司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想赶紧拉着斋藤一离开，又想到他的腿伤，犹豫间，只见算卦的先生指着他们两人，大声道:
“我算得一定准!就比如这两个孩子，将来就是一对情侣!”
众人的目光直直向冲田总司和斋藤一看过来，只看了一眼，便议论纷纷道:“这个就是瞎说了。”
“是啊，眼睛有问题吗，明明是两个男孩子，怎么可能成为情侣。”
“算卦哪有准的，我就从来不信这个。”
斋藤一还没反应过来这事怎么还和自己有关系了，一时愣在那里。冲田总司心里却莫名有些急躁，他拽拽斋藤一的衣袖:“走吧，一君。”硬是带他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了好远，斋藤一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他低头沉思了好久，终于抬起头，表情严肃地看向冲田总司:“总司，我们是情侣?”
冲田总司:“……”
斋藤一又问:“情侣是什么？”
冲田总司:“……”
他决定不要带坏小孩子，虽然他自己也是个孩子。
“情侣就是，关系十分特殊的，亲密的人。”冲田总司费力地解释，“我们……不叫情侣。”
“嗯。”斋藤一点头，心里莫名有点失落。
他和冲田总司……不算关系亲密的人吗?
他不明白了。

这个人太习惯于掩饰和转移话题。斋藤一真的很担心他。
斋藤一做了两碗面。他把面端上桌，冲田总司就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然后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斋藤一:“一君……你……没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斋藤一感到莫名其妙，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夹起一根自己碗里的面尝了尝。
没放盐。
果然一心两用是不行的。
斋藤一有些懊恼，可又不能直接和冲田总司说“我是一直想着你的事才忘了放盐”，只能去厨房取了些盐放进两只碗里。
冲田总司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
两人吃着面，冲田总司突然道:“一君。”
斋藤一看他。
“明年樱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赏樱吧。”
斋藤一想起几年前的那个约定，又看了一眼冲田总司，点头:“好。”
冲田总司轻轻笑了。
两人那时都没想到，这个约定，终究还是未能完成。

何夕（二）
Baio Schiller的五官比寻常的亚洲人更有立体感，他有一双蓝眼睛，让人想起朝阳映照过的爱琴海，那是一种令人向往的异域之美。一身深蓝色的中学校服，带着属于少年的青涩和朝气，脸上的表情透露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紧张。
斋藤一之前就了解到Baio Schiller的父亲是欧洲人，只不过从小就在日本居住，母亲则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
“斋藤哥哥!” Baio Schiller有些不好意思地递上一本书和一支笔，那本书是斋藤一两年前出版的，“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斋藤一接过书和笔，一笔一划地在扉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Baio Schiller，少年因为激动而双颊泛红:“谢谢！”
“不客气。”斋藤一露出几分笑意，他从口袋中拿出东西来递给少年，“送给你和你的朋友的。”
那是几枚小巧的木质挂件，雕刻成武士刀的形状。曾经为了静心，斋藤一学过一段时间的木雕， Baio Schiller表示对斋藤一雕刻的东西很有兴趣，他的朋友也很喜欢。
Baio Schiller十分惊喜地收下了礼物。
因为对方时间比较紧，斋藤一并没有和他呆太长时间。
他今天不用上班，也没有其他需要外出处理的事情，便准备回家。
到了住处，斋藤一远远地看见冲田总司正往楼道里走去，没走几步似乎是手机铃声响了，他停下来，接起了电话。
冲田总司偶尔会出门走走，斋藤一并不限制，也从没问过他出去做什么。距离比较远，斋藤一听不到冲田总司的谈话内容。他犹豫了一下，选择快步上前，临近冲田总司时又放轻了脚步声，闪身靠在楼道入口外听冲田总司的对话。
斋藤一没有偷听别人打电话的癖好，他只是下意识地试图获取更多关于冲田总司的信息，即使他并不情愿以这种手段提防冲田总司。
冲田总司一直没有开口，应该是在听那边的人说话。许久，他才道:“可是我必须……”
对方又说了几句，冲田总司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我当然知道那个期限，也明白耽误的后果是什么。可是在这之前，我必须要——”
像被谁按下了静止键，一切都安静下来。斋藤一甚至怀疑冲田总司是不是发现了自己才突然停下，却听到他的声音低下来，嗓音有些哑:“抱歉，我只能这样做。”
他挂了电话。
脚步声响起，冲田总司应该是迈步上了楼梯。
斋藤一长长出了一口气。
每次冲田总司情绪激动时，斋藤一也会跟着紧张起来，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他让自己镇定下来，仔细回忆刚刚听到冲田总司说的那几句话。
“期限”是什么？“必须要”怎样？斋藤一能肯定，冲田总司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情，但是又要在那个“期限”之前完成。到底是什么呢？
而且，这件事应该和自己有关。
你要做什么呢，冲田总司?

何夕（三）
警惕，并非出自本心的警惕，当斋藤一发觉这已经成为面对冲田总司的习惯时，他是感到悲哀的。
他从来不想如此对待冲田总司。
可是对于冲田总司的一言一行，斋藤一还是默不作声地窥视着，并且一件一件理智地剖析。
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的理智，又从未如此厌恶自己的理智。
冲田总司这几天里心情都不太好，只有前天出门了一次回来后有所改善，不过也只是短短的一两个小时。
这种“心情不好”当然也是斋藤一观察出来的。
斋藤一很在意冲田总司的心理状态，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冲田总司的病情。他注意到冲田总司的状态已经比过去好了很多，又想起那些印着外文的新药，猜测他应该是接近痊愈了。
这五年里，他应该是去好好接受治疗了吧。
每个月截稿日的临近都意味着加班，一整天都对着电脑审稿、改稿、同写手交流更是加重了身心双重的疲惫感。即使斋藤一身体素质很好，下班后也是颈椎酸痛、大脑混沌。
到了家，斋藤一习惯性地去卫生间洗手。他开了灯，推开门，一下子怔住了。
浴缸里放满了水，冲田总司躺在里面，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湿。要不是他颈部以上靠在浴缸外并且没有沾水的痕迹，斋藤一甚至怀疑……他要溺死自己。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心脏便像坠了一块石头般陡然一沉，斋藤一的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那份事故报告，那种穿透了时光生生烙下印记的绝望。
他几步走近。冲田总司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斋藤一确定他是睡着了，并没有生命危险，才稍稍放下心来。冲田总司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斋藤一闻到了附近淡淡的酒精味，他是喝醉了?
“总司。”斋藤一低声唤他。浴缸里的水已经凉了，这样一直泡在水里很容易感冒。
“一……君。”冲田总司渐渐醒转，意识还不太清醒，“面条记得……放盐。”
“……”斋藤一一时无语，随后他敏捷地向旁边一闪，同时水面“哗啦”一声响，冲田总司扑向斋藤一原来站着的位置。
冲田总司扑了个空，双手撑在浴缸沿上，眯眼看着斋藤一，如同肉食动物面对猎物时将要发动攻击一般。
衣服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浴缸外的地面上，冲田总司的眼睛有些红，他的眉头皱起，带着审问一般的语气道:“你……放盐了吗?”
斋藤一:“……”
斋藤一:“放了，你出来吧。”
他快步走出卫生间，从卧室里翻出一件未穿过的浴衣，又回来披在冲田总司身上:“你先把水擦干了，换件衣服，一直这样会生病的。”
冲田总司点头，他神智还不清楚，愣愣地问:“你呢?”
“我去给你煮醒酒汤。你换完了衣服在卧室等我。”
交待好了后，斋藤一去了厨房。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和。
即使并未表现出来，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刚刚的心情是惊恐的。
冲田总司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喝醉了，又穿着衣服躺进浴缸里的呢?
灯是斋藤一开的，浴缸里的水是凉的，不知道是由热转凉，还是一开始冲田总司放的就是凉水。
他就这样醉在一方冰凉的黑暗中。
之前确认冲田总司已经痊愈的想法几乎全部被推翻。虽然斋藤一希望这只是个意外，可是经验让他不能简简单单地将其判定为意外。
斋藤一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进冲田总司的房间。
房间里开着灯，冲田总司坐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
听到了斋藤一的脚步声，冲田总司转过身来，接过醒酒汤，低声道:“抱歉。”
斋藤一知道冲田总司已经清醒了。冲田总司将醒酒汤一饮而尽，随后沉默了。
见他没有解释自己行为的意思，斋藤一也没再问。如同那时候一样，斋藤一对他说了句“晚安”，转身出门。
“你这样，我会舍不得的。”低低的叹息，消散在斋藤一将要关门的动作中。
斋藤一的动作顿了顿。冲田总司坐在床上凝视着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斋藤一继续关门的动作，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如果没发生那些事，他会怎样，冲田总司会怎样，他们两个之间又会怎样？
斋藤一的头部隐隐作痛，而更痛的，是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

第六章 无拒（一）
冲田总司突然转学了。
毫无预兆，原本是连续几天放学斋藤一都没等到冲田总司，社团活动冲田总司也没有参加，向他的同学询问才知道他这几天都没有来上课，两个星期后，得来的是他转学的消息。
斋藤一平时很少和别人交流，那时却频频向冲田总司的同学们打听，勉强拼凑出了整件事的经过，大概是冲田总司的母亲突发了急病，连夜转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医疗设施更完备的医院治疗，正赶上他的父亲工作调动到了那座城市，于是干脆一家人搬到了那里，冲田总司也转去那边的学校了。
连再见都没有说，就这样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据冲田总司的同学说，他是来过学校一趟的，收拾了书本等各种杂物、办好了手续就离开了。
他没有去见斋藤一，没有告别，后来亦无联系。如同那段他故意躲他、无视他的时光。
斋藤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失望?难过?遗憾?抑或是其他?
他也无法责怪他，一切只能归结为世事无常。即使没有发生这些事，他和冲田总司就能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吗?他不能肯定。
这世间不变处，只有无常而已。
斋藤一从小就发觉自己的孤独，即使他用沉稳的外表掩饰这种孤独，在内心与外界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可他从来都知道，跟随自己一生的只会是孤独。
偏偏遇上了那个理解他孤独的、同样孤独的人。他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和那个人赌气、会不惧怕被那个人知道自己不同于同龄人的想法。他原本并未深究这意味着什么，却因为那人突然的离开与岁岁年年的时光沉淀、辅着连绵的思念做酒，某一天里突然醍醐灌顶:
他是喜欢他。
那一年斋藤一十三岁，也正是同年，他再次见到冲田总司。
那天工作很忙很少回家的父亲突然回到家里，身后跟着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少年。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他来，又似乎是怎样端详都认不出他来。
少年的身形颀长挺拔，将两人原本的身高差距拉开得更大。幼时的秀气蜕变成少年人的清隽，那双清透的碧色眸子也从记忆中苏醒过来。
可是斋藤一并不感到惊喜。
冲田总司小时候人缘很好，但只限于表面，进一步相处时隐隐会觉察出他的疏离感。如今这种疏离感仿佛洪水决堤，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不要靠近我。
斋藤一父亲给冲田总司安排了房间，冲田总司便一声不吭地拖着行李箱进去收拾东西。这段时间里斋藤一父亲向斋藤一简单介绍了情况:因为冲田总司父母去世，便把他接来了家里居住。
冲田总司父母去世的缘由斋藤一父亲并未细说，只是让斋藤一好好和冲田总司相处。
斋藤一木然地点头。
他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令他震惊的不是与冲田总司的突然相见，也不是冲田总司父母过世的消息，而是冲田总司的变化。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斋藤一走到冲田总司房间门前看他收拾东西，想开口说些话，却因为经年的分离带来的陌生感与不知所措而将话生生顿在喉咙里。这样想着不禁一步一步走近了，正从行李箱中取东西的冲田总司听见声音抬起头，斋藤一脚步一顿。
“总司。”他有些窘迫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冲田总司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依旧低头整理东西。
“……”斋藤一目光往旁边扫了扫，却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药瓶和压在下面的一张纸。
那是一张诊断书，冲田总司的。目光移向诊断结果，斋藤一的心登时一沉。他以前从书中看到过这种病。
他轻轻把诊断书和药瓶放回原处，离开了冲田总司的房间。
双向情感障碍。
这几个字充斥在他脑海，同诸多思绪一起纠缠不休。
这些年里，他经常会想起他。他母亲的病好了吗?他在新的学校还适应吗?有没有关系很好的朋友?
他认为他应当是明朗的，带着些少年意气，开心时脸上会带着恣意的笑，如同他梦里的那样。
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斋藤一又回想起几年前与他相处时他偶尔流露出的悲伤与不安。原来从那时便开始了吗?
一切都压抑得喘不过气。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无据（二）
“总司那孩子啊……人挺不错的，有礼貌。就是……冲田夫人好像身体不太好，不常出门，还经常发脾气摔东西什么的……”
“有一回我看见那孩子手背和胳膊上都有青印，好像是被他妈妈打的……”
“冲田先生倒是很关心他妻子的，什么活儿都是亲自做。”
冲田总司邻居的话还萦绕在耳边，斋藤一皱眉，叹了口气。
冲田总司搬来斋藤一家里已经一个星期了，这期间里，他没有对斋藤一说一个字。两人如同运行于不同轨道的行星，可以相见，却毫无交集。
一开始，斋藤一同他说话时他还会看斋藤一一眼，后来干脆装作没听见，连眼神都不曾停留一瞬。斋藤一父亲安排冲田总司进了斋藤一就读的学校，斋藤一亲眼见到，冲田总司和同学聊天时是情绪饱满神采奕奕的。
他又想到冲田总司的病，双向情感障碍。
不论是出于病情症状还是真实想法，他到底是把沉默的一面留给了自己。
斋藤一毫无办法，只能趁周末的时候去了一趟冲田总司搬家之前住过的地方。他不觉得冲田总司如今的表现仅仅是因为双亲意外去世，他希望向冲田总司的邻居们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邻居的话让斋藤一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惊讶是由于他见过冲田总司的母亲几次，印象中她是很温和的人，言谈举止亦从容得体；理所当然则是他回忆起之前冲田总司不愿意回家的表现，证明他家庭中一些事情会让他不满。
斋藤一深深叹了口气。冲田总司真的太善于伪装，那些细微的画面此刻一帧一帧放映在脑海，他竟然从未去深究。可是……深究又如何呢。冲田总司不愿让自己知道的事情，自己怎能知道。
也许……他愿意呢。
斋藤一不敢细想。这个“也许”包含了太多可能。他自认为对冲田总司的了解比别人更多一些，如果有谁能阻止冲田总司变成如今的样子，那个人很大可能会是自己。可是正因为自己的侥幸，连“也许”都没资格说。
有凉意落在肩上，是下雨了。
斋藤一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一瞬间恍惚了。又是太阳雨啊。
他没有带伞，便加快了步伐往家走，却没想到雨势越来越大，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埋进乌云之后。他不想全身淋个湿透，于是走进了路旁一家商店临时避雨。
商店里人很多，很大一部分都是临时避雨的路人。为了打发时间，人们顺便在店里挑选商品，一时十分热闹。斋藤一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找到一处角落，正好能透过商店的玻璃看到马路对面。
对面是一所大学，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进入，有的打着伞，有的没有伞，却无一例外都是步伐急匆匆的。
陆续有路人从商店外跑过，有的用手里的东西挡在头顶用来遮雨。眨眼间，竟不知跑过去几个人。
斋藤一将纷飞的思绪拉回，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碧色的眸子。
灰暗的天色下那人的眸色也显得比平时更深，仿佛一丝光也投不进去，乍一看会觉得阴沉。
雨水顺着玻璃淌下，隔着玻璃看，玻璃外的人眼中也如同流下了泪，瞬间万物化为飞灰，天地间再无声息，连呼吸也被扼在喉咙里。
是冲田总司先移开了目光，他收起手里的伞，先在商店门外跺了跺脚防止泥水被带进来，才推开了商店的门，径直走进来。
他在斋藤一旁边停下，并不说什么，沉默地看向外面。
马路对面有一对情侣正往学校里面走，男生打着一把伞，伞不大，他将伞的大半倾向女生，自己半边身子淋得湿透。
冲田总司突然开口:“我父母就是在这所大学认识的。”
斋藤一等他说下去，他却突兀地转换了话题:“你刚刚去了我家那里吧。”
他语气很笃定，斋藤一也无法隐瞒，只能点头:“是。”
“不必再管我的事了。那些都和你无关，从此只当我从来没出现过就好。”
“还是……你觉得我现在可怜到那种地步了吗？”
冲田总司的语气带着些嘲讽，却也不知是在讽谁。
斋藤一定定地看着他，冷静地道:“我并非怜悯你，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答案，哪有什么答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如今的我让你失望，那抱歉，我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人，只是如今不屑于伪装了而已。”冲田总司前进一步，声音骤然放低，“也希望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说完，他握紧了伞柄，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撑开伞向远处走去。
一切都发生得极快，斋藤一来不及反应，已经不见了冲田总司的身影。
一切都消弭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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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绐言（一）
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拨打冲田总司的电话，然而传来的依旧是提示暂时无法接通的冷冰冰的机械音。
斋藤一长叹了一口气，挂断了通话。他将手机放在书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眉头紧锁。
冲田总司已经整整三周没有任何音讯了。然而他竟今天才意识到这点。
最初他以为冲田总司又是像以前那样故意制造时间差不与他接触，之后无意间听父母提起冲田总司是去临县参加数学竞赛的集训了。他的数学成绩一向很好，平时也经常去各地参加竞赛，一去就是很长时间，因此斋藤一也便没有多想。结果今天参加社团活动时遇到了冲田总司的同班同学，才知道最近根本没有什么数学竞赛，冲田总司在老师那里请的是病假。斋藤一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向平时与冲田总司接触较多的人打听，同时也尝试联系冲田总司，这才发现，他这三周简直就是凭空消失了。
斋藤一决定和父母联系告知这些情况。他拿起手机，正要拨号时，视线无意间扫到了对面的房间。
那是冲田总司的房间。
斋藤一突然想去他的房间里看看。
并不是单纯的好奇，如同那些日子里去山上偷窥他一样，更多的是手足无措的担心。冲田总司如同一个密封的罐子，无法从正面交流中打开任何缝隙，斋藤一只能尝试从边边角角处去挖掘——可是即使发现了什么又如何？他发现了他的母亲似乎有暴力倾向，他发现他在山上那所废弃的房子里做着诡异的事情，他想起他时而神采奕奕又时而消沉低落，想起他在雨中消弭的背影……
可是斋藤一毫无办法。
他一向是个理性的人，也没有非常剧烈的情感波动。可是这次冲田总司的失踪像一块巨石突然砸中了头颅，他茫然了片刻，随后便是剧烈到近乎无法承受、最后直至麻木的疼痛。堆积的回忆劈头砸下来，他开始近乎偏执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可奈何。
他一手按在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阵阵的钝痛感，另一手推开了冲田总司房间的门——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站在这里了。
房间干净整洁，如同冲田总司来这里的第一天时他看到的那样。他走进去，下意识地往书桌上看过去——上面没放着药。
他不放心地又往四处看了看，都没有药瓶的踪影，总归是稍稍放下心来——冲田总司带走了药，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
他没有去翻看冲田总司的东西，总归偷看别人隐私的行为是令人不齿的，斋藤一也并没有这种癖好。而且他和冲田总司的关系——
斋藤一的思绪在这里停滞住了。
他和冲田总司现在算什么关系呢？朋友?也许只是他这样一厢情愿地认为，冲田总司呢？
按捺下思绪，斋藤一的目光落在冲田总司的书桌上。
那里贴在一张便签，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寻找药瓶上，刚刚发现这张不起眼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不要来找我。
斋藤一有一种自己的行为被提前预知的感觉，仿佛冲田总司早就知道他会来自己的房间看到这张便签。这是巧合吗？他的意思是，这次不要去找他吗……
他不知道这张根本没有前因后果只是突兀的一句话的便签可以代表什么。如果只是冲田总司随手写的，根本和他这次失踪没有什么联系呢？
可是书桌上的东西都靠墙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有那张便签单独放在中央，像是特意要给谁看似的。
他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才不让人去找他?
斋藤一还是决定告知父母。虽然冲田总司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可放任一个病人独自在外这么久，实在是很危险。
他拿起手机，一则新闻事故报告映入眼帘。
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温度，他手指冰凉，使劲搓了搓手指，用力点了屏幕好几次才点进那则新闻，因为紧张而眼前一片模糊，恍惚中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十五岁少年”、“双相情感障碍”、“投湖”、“溺水”。
虽然为了保护当事人隐私而隐去了姓名，可是其中涉及的一些信息都基本和冲田总司吻合。
斋藤一的脑子里如同开进了一列火车，耳边充斥着“呜呜”的声响，头痛更加剧烈，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得不先坐下来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从小就会偶发头痛症，只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好，可这一次，头脑却始终是乱的。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给父母打电话，又确认了事故的当事人确实是冲田总司；也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买票坐上车去临市的医院。平时条分缕析的东西此刻都像浆糊一样团在一起，混乱不堪。焦急、担忧、懊恼、悔恨……这些都形成了一个集团，压得他无法喘息。

他终于到达了医院，得知冲田总司已经脱离了危险，转入了普通病房，这才安心了些。他扶住楼梯的栏杆，等待心跳呼吸平稳下来，这才发觉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明明是夏天，他却在燥热中感到一阵阵的凉意，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是……斋藤君?”
听见身边传来少年的声音，斋藤一转头一看，认出那是藤堂平助，身后跟着雪村千鹤。他们两个和他是同一年级，但不同班，据说以前和冲田总司做过邻居，斋藤一与他们相识但不熟。
他们两个自小便与冲田总司关系很好，这次也是得知消息过来看望他的。
“他已经醒了，现在状态还不错。”
得知了冲田总司目前的状况并再次确认了病房的位置，斋藤一道了谢，刚要走上楼梯，却被千鹤拦住了:“斋藤君——”
斋藤一回头，千鹤犹豫地看着他:“冲田他……”她转头看向平助。
斋藤一察觉到了什么，问道:“他……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
“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只是……”平助说话磕磕绊绊，似乎是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述。
“只是……?”
“只是，他……他好像……”平助犹豫地看了一眼千鹤，随后硬着头皮对斋藤一说，“他好像……并不想见你。”
斋藤一顿住了。
两人看到他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慌忙手忙脚乱地解释:“也许他是心情不好胡乱说的，他一定知道你是很关心他的……或者他是有什么误会……要不然我们和你一起去和他说，把误会解开……”
斋藤一叹了口气，摇头:“谢谢，不用了。”
他突然感到很累。
果然如他想的那样，冲田总司……或许很讨厌他。
连朋友都不是吗?见都不想见他吗?
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呢？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直认为很懂他，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可是在对方心里，他只是一厢情愿，根本算不得什么。
头又开始钝痛，整个世界都扭曲成光怪陆离的一张网，只有他被隔离在网之外，一切都与他失去了联系。
由此，不论多少年过去，他都害怕梦见这件事，回到那个茫然苦痛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