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澜闭着眼睛，心潮翻涌，他终于知道了沈巍为什么要让他记住他最好的样子，为什么要叫他只为自己想，只做赵云澜！他终于理解了根植在沈巍骨子里的那份轻贱的自我认知、想拥有却难以宣之于口的自卑与惶恐；他为他卸下了黑袍，现在又为他撕去了“神”的外衣，他把自己血淋淋的剖开，不堪地呈现在他面前，然后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他来审判与取舍，只是为了让他知道他才是那个凌驾于他之上的“神”，他可以毫无顾念地接受他任何形式的牺牲与祭奉，且理所应当！这是何等霸道的执念？从小鬼王到斩魂使，沈巍的爱，如同尘封在万丈冰岩之下的绝境奇花，在经年不衰的固守与等待中，绽放得一尘不染！
昆仑又如何？大荒山圣又如何？鬼煞又如何？暴虐狠戾又如何？过去了也好，过不去也罢，赵云澜现在只有心痛，有多痛就有多勇敢！他在沈巍的怀里睁开眼，对上了他墨色朦胧的泪眼。
“云……”沈巍哽噎着叫他的名字，只吐出了一个字，就惊醒般地突然闭口抽身站了起来。
“呃……”赵云澜被他猛然放开，头一磕地，随即装死给他看。
沈巍背对着他，却没有回头、也没有迈步。
赵云澜听不到动静，赶紧自己“回生”。他直起身盘腿而坐：“去哪儿啊？”
沈巍依然背对着他，赵云澜“没好气”地说：“回来！”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历，我根本不是什么神，我只是……只是……我不配……”
“什么配不配的？”赵云澜语气轻巧，完全不搭沈巍此刻的沉重：“我还叫不动你了？还是要我过来请你？”
沈巍低头顿了顿，僵硬地转过身，眼神却没有落到赵云澜的身上。
赵云澜摸了摸自己的头，露出了一副吃痛的神情：“头疼啊！头疼！我站不起来啊！你还不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沈巍听他说有话要问，咬咬牙，埋头走到他近前，又似乎不习惯被他“仰望”，只得和他一般坐了下去。
“今天你可是放大招了啊，想谋杀亲夫啊？”赵云澜依然敲敲打打着自己的头，呲牙咧嘴地说：“好了！现在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
沈巍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抬头正视着赵云澜，目光沉静、从容不哀：“从来不是我救了你，我的命本就是你给的，我对你痴心妄想，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必理会，我会好自为之。”
赵云澜一直认为沈巍是一朵奇葩，现在看来，他还是一朵**的奇葩。他终于放下不安份的手，脸色沉了下来：“哦？那你要怎么个好自为之？”
“我不会再让你看到我，让你——恶心！”

“恶心？”赵云澜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人是多不把自己当个“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昆仑’给你真心的时候嫌你恶心了吗？”
“那……不一样！”沈巍被他问得有些恍神。
“什么不一样？”
“你那时候，知道我是谁，可‘赵云澜’不知道，我——欺骗了你的感情！”
“有道理啊！”赵云澜拖着长音“感叹”着，心里直呼又被他打败了：“可是我恶不恶心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因为……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沈巍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开始甩头，他不光觉得自己恶心，还觉得自己恬不知耻，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赖着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拖延时间？现在他应该再也不会被所谓的救命之恩困扰了，可他终究是个凡人，就算他敬畏鬼神，也不可能对他这样的存在生出感情，他还在期待什么？他忽地站起身，神力迅发抵制住了晕眩，下一刻就想马上从赵云澜的身边逃走……
赵云澜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一切，随着他站起身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小巍……”
“别叫我，别叫我，你放手……我……我不干净，我会弄脏你……不，不，我已经弄脏了你……”沈巍不知所措地胡言乱语，想用神力挣脱他的钳制，又怕伤到他，全身都在使劲，和自己使劲！

“你闭嘴！”
赵云澜突然大声喝止他，仿佛他此刻也灌满了神力，奋勇地想抽他，想把他抽晕、又想把他抽醒，但心里却在疼他，听不得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最后愤怒地把他一甩，又用身体推着他贴到了墙上，像个放荡耍狠的老流氓，生掰硬扭着他的双手强行压在了头顶上方，屈起一条腿用膝盖抵进沈巍的胯下，毫不怜惜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沈巍一声不吭地想要任他予取予求，被他暴力对待反而使他觉得心安。
赵云澜咬着不动，沈巍的嘴角渗出了一丝红线，血腥气夹杂在粗暴热辣的鼻息中，令他有一刹那被激发了食肉动物的本性，萌生了想就此把赵云澜吞食殆尽的、一闪而过的念头，一旦撕去了伪装，就再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为了得到这个人，他终究还是个什么都做的出的狠人？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好像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又要如何收场。
突然，赵云澜屁股一阵酥麻，强震的手机横空传出了沈巍的声音：“我是你的，整颗心都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铃声停止之后，赵云澜终于松开了沈巍的嘴唇，抵着他的鼻尖轻柔地开口：“说话算话吗？”
“……”

“你说过只要我还要你，你就不会离开我！”赵云澜微微撑开脸，看着沈巍的眼睛，清晰地顿着重音接着说：“我就问你说话算话吗？”
沈巍眸若沉潭，可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可怜的期冀：“你……还要我？”
“要！”赵云澜无比坚定：“就像赵云澜要沈巍那样地要——听清楚了吗？听明白了吗？”
沈巍一动不动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大脸，又仿佛没有在看，而是在艰难地想些什么，又或是在等待自己战胜自己——披荆斩棘、破囚而出！
赵云澜完全地松开了他，转而轻轻地把他拥进了怀里，头倚靠着沈巍的肩膀，俯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说：“小巍，说话要算话，不许走……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头疼！”
被洪荒记忆“轰炸”得四分五裂的赵云澜真的头疼，而且是头痛欲裂！他还想牢牢抓住怀里的人，他还不敢就这么松开他，可说完这句“我头疼”后，所有的意识已然抽离……沈巍把他抱到床上，用神力为他缓释了许久，最后扣住了他的左手手腕——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眼中的世界，他望向前方的虚空，目光炯炯、星芒如沸，如同十万大山加身的小鬼王，望着巍巍昆仑山脉、如同千丈幽冥压肩的斩魂使，望着渊渊无尽轮回……赤焰夺目激射，却艳不过那失去血色的唇瓣间喷涌的鲜红！

明天最后一虐！！！

爷来了，爷在！

第五十四章 我在
赵云澜安稳地睡过了一晚，醒来神清气爽、耳聪目明、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他翻身下床第一时间寻找沈巍，脸色因为扑鼻的血腥气已瞬间转为煞白，他脚一落地就看到了触目惊心的血迹，不是一滴两滴，而是大滩大滩地一路延伸，他急速冲向血迹的终点——沈巍就躺在洗手池旁冰凉湿漉的地上，周身斑驳狼狈，脸上却极其干净，显然他倒地之前替自己做了清理。
“不要……”一声脆响，赵云澜已双膝着地，俯身贴着沈巍的前胸轻轻地“捧”起他，语不成声：“发生了什么……宝贝，别睡，宝贝……”
沈巍的身体在他怀里冷得像一块冰、软得像一滩泥，赵云澜抱着他如临深渊，然而只几秒钟，所有的惊慌与恐惧就像叫嚣而过的山风，全部敛进了他的呼吸。他面容骤紧，意识到此刻怕是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他了，便快速打横抱起沈巍放到卧床上，他这一次换衣服的动作轻巧又利落，捂好了被褥就拨通了司空越的电话，神智异常清明、语速极快地只说了一句话：“吐血，昏迷，你明白我说什么，快！”举着电话毫不耽搁，冲进橱房接了满满一盆热水回来帮沈巍擦身，他神色凝重却温柔沉稳，掐穴的手势娴熟干练……
司空越用赵云澜给他的备用锁匙进了门，两人只招呼示意便各行其事，赵云澜在他另一侧翻身上床，一只手伸进被褥里握住了沈巍的手，微微使力，他闭口不言双目却紧紧盯随着司空越的每一个举动，领悟其意义，耐心地屏气等待着。

“守着他！”司空越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人却已经起身往门口走去：“我很快回来！”
赵云澜眼看着司空越疾步离开，脑袋翁翁作响。难道仅仅是昨天，为了让他获取洪荒记忆使用神力所致吗？他直觉这次发作不寻常，光是一边吐血一边还要赶去洗手间就很不寻常，他几乎都不敢想他吐了多少血！赵云澜看着沈巍惨白到发灰的脸，五内如焚、痛到窒息！
司空越确如他所说，很快就回来了，空手出门空手而回，仿佛他只是出去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只是间隔了一通电话的时间？
赵云澜没有吱声，用眼神等待着他自己开口。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唤醒他，那个人非你莫属，赵云澜！”司空越毫不闪避地、镇定地说。
赵云澜心如明镜，这个人，每次沈巍受伤，他毫无例外地随传随到，他不仅仅有一技专长，还通晓各种医理、手法；他对沈巍几乎是超越认知常理地了如指掌，却从未多问过一句；“非你莫属”四个字，显然已经亮出了他的身份和他所知道的秘密。赵云澜相信他是个医生，但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他不再看他，回头转向沈巍，用指腹轻轻抚触着他的发际——
“有什么是你能做我却不能做的？什么时候必须要送医？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司空越：“我能做的你都可以学；严重的外伤最好就医，家里备一套输氧设备用于急救，再视情况送医，至少可以让他少受几分罪；发作时的症状和严重程度不可预料，但经验会告诉你怎么帮他、减轻他的痛苦……”
赵云澜聚精会神、一字不落地听着他说每一个字，脸依然对着沈巍。
司空越坦然接话：“你可以相信我、依靠我、随时找到我，除了不能代替你，我还可以向你保证：沈巍身边永远不缺我这样的人！”
赵云澜：“我没有不信你，但我还想知道你是在拿什么向我保证？”
司空越在几秒钟的禁声后回答说：“我有一个老师，他是炎族后裔！”
这一句话说明了一切，印证了赵云澜的猜想，司空越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至少对沈巍而言，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无须多言，他已欣慰和感恩！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沾因果的！斩魂使陷于凡身，遭受人间疾苦，比任何人都艰难地活着，但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更因为自己种下的善因得到了善果和应有的眷顾，一切都是天道运转中不可预知的契机！

赵云澜此时才慢慢起身，站到了司空越的面前，他点了点头表示出了完全的信任和了然，但神色依然没有半点放松：“小巍，现在是什么情况？”
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避讳，司空越的话完全切中“病因”：“深昏迷！你可以理解为激烈或强迫性的能量波动造成的反噬！”
赵云澜不可见地痛苦地作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但他把跳出口的心脏摁回了胸腔：“我明白了，我会——唤醒他的！”
司空越仿佛松了一口气，或者是因为赵云澜此时的镇定：“我毫不怀疑……”
之后，沈巍身边就没有断过人，即使赵云澜离家，司空越也会赶来照看沈巍；赵云澜全天在家，他也会固定时间过来做他该做的事，他们畅所欲言、彼此信赖，在这个煎熬的等待中，司空越无条件地扮演了一个全能医者的角色，为了沈巍、也为了给赵云澜多一份支撑和心理上的疏慰。
赵云澜两点一直线，他每天精力充沛，处事比任何时候都精干果决，他不光感官敏锐、睹微知著，所怀“技能”更是驾驭得得心应手、如有神助！在不耽误工作的同时，他最大限度地把时间留给了自己、留给了沈巍，只要是他能做到的，无不事必躬亲！

每天，当第一缕阳光透进房间，赵云澜都会精心为沈巍打理，然后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坐到窗前，有时只是贴着他的脸，静静地沐浴阳光；更多时候，会俯在他耳边讲诉他们之间的一切，时而柔情、时而松快、时而黯然神伤！晚间，赵云澜会帮沈巍做全身按摩、使尽浑身解术替他暖身子，然后搂着沈巍，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相偎着不厌其烦地叫他的名字，继续着未完的“故事”……
“如果没有昆仑的魂火，便不会有鬼王出世，如果小鬼王没有爱上昆仑，昆仑不会下轮回、小鬼王不会变成沈巍、更不会有赵云澜的存在！所以赵云澜爱上沈巍，是由因及果之爱、是宿命之爱、是不可逆之爱！沈巍，如果要我不爱你，除非时间倒流——盘古从未开天，昆仑从未化圣！”
“云澜！”
——阳光！爱人！新生！沈巍睁眼的时候，全世界都在他的呼吸里，美好、真实！
这一声“云澜”堪比天籁，怀里的人双眸潋艳、顾盼琉璃——他，回来了！
“我在，小巍！”
“我在”——我在听、我在看、我在等、我在爱着你……最平凡无奇的两个字是最不平凡的坚守，此刻是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终于码完啦，但巍澜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永远是新的开始！
坚持日更、决不弃坑——一诺即定、万事无阻，即便长夜孤灯独笔，吾往矣！
各种潜，求冒泡——谢谢大家一路陪伴！

番外 执此一人
赵云澜起得很早，睁眼就往外溢的精力必从热火朝天的一粥一饭开始。
沈巍醒了，他的凡身本就不及健康的寻常人，此番又是“大手笔”，恢复将养任重而道远。赵云澜极尽呵护、视他如珠如宝，比任何时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替他扛下了十万大山，而今他把他捧在手心、宠他上天，犹觉不够。
他变着花样给沈巍做早餐，健康的、好看的、美味的，饱含深情地费尽心思，只为让他多吃一口、喜欢看着他的好心情从这第一餐里鲜生鲜长……平凡而幸福！忙碌又温馨！
早餐上桌，沈巍已起身。此时正静静淡淡、清清爽爽地立在窗前，长垂的浅灰色丝质睡袍，虚扣着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身上，初生的朝阳描镀着劲秀的脸廓，他虽瘦减，却依然身形修挺，带着一丝静谧的飘逸，是说不出得养眼。
赵云澜虽已全然走进了他的世界，然而沈巍身上总有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隐秘气息，每看一眼，都让他忍不住要去揣摩他的心思，哪怕知道他并无所想，知道他只是习惯性地不吱声，知道他只是在阳光下静默地呼吸，他都为之心系。
“小巍！”
赵云澜有了昆仑的记忆，也知道了“巍”字的由来，只一声“小巍”便心生万般爱惜；他走近他，不由拒绝地又为他裹上了一袭厚实的盖衣，凑到他的肩头柔声道：“想什么不能先想想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