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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甜文作者溯痕的脑内小剧场
脑补一下赵景铄和沈清轩嗑瓜子:
赵景铄:你儿子真傻啊。
沈清轩:……
赵景铄:还是妖都这么傻。
沈清轩: ...... ...........可能吧。
赵景铄: 你怎么想的?
沈清轩:太傻了,我不要没人要了。
赵景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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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楼
2018-10-16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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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去梧州走水路最为便捷,登上船舶,顺着泗阳江水行舟三个日夜,便能抵达梧州码头。
沈珏带着小道士到了江边,正值晌午,江面上起了风,浑黄江水涌动着一下一下地拍打江岸。
身边的小道士望着滔滔江水,仿佛一下子软了腿,扒着沈珏的袖摆,哆嗦地不成人样:“沈公子,能不能不走水路?”
沈珏没有回答,反倒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淡淡青光闪烁了一下,弹开了那双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爪子,他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人久了,一天天、一年年的日子过下来,自然就长了些怪癖,譬如受不得旁人碰触,隔着衣物都觉得勉强。
他将他轻轻弹开,小道士没东西可抓,立时要瘫在地上,艰难站稳了腿,铮铮有词地替自己讲道理:“我叫狸奴,所以怕水。”
他细皮嫩肉的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也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一望便知是从不晓烦恼为何物的孩子,能肆无忌惮地贬低自己的师叔祖,也能把荒诞的理由理直气壮的喊出来。沈珏看着他,就像看到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个理直气壮地吆喝着“我还是个宝宝呢”敢爬到伊墨头上兴风作浪的小不点,仿佛倏忽一下,就面目全非起来。
从懵懂无知的孩童,一夜便通晓了世事繁杂,人情冷暖,心事重重的长大了——
那是金秋时节,沈园里的大树都开始落了叶,在秋风里纷扬着翻卷,任意飘荡,将整座园子铺了厚厚一层金黄。
他追着一只蛐蛐儿,一路窜进了小叔沈桢的院子。
他从未见过小叔,听阿爷说是去远方赴任多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院没有主人,厢房门上挂着一只只的冷清铜锁,逢年过节时,会有丫头取过钥匙开锁,将里面清扫一遍。
这院子里有一棵椿树,每年开春的时候,椿芽便成了餐桌上一道小菜。
它是沈园中唯一一株椿树,自它扎根在院中,沈桢院里其它花花草草便遭了灾,没两年便全军覆没。沈珏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猖獗的植物,根系扎入深土仍觉不足,贪婪的根系蛛网一样铺张,疯狂地蔓延着攫取养分,而后在每一个春天里,墙根下,缝隙中,有泥土的地方,都是它的新枝芽。
它的贪婪不仅是根须,枝干也是一样,从春到秋,灰白枝干笔直地往上长,一副恨天高的架势欲捅破苍穹。
连落叶都与旁的树不同,冬天将要到来时,园子里的其它树木,是温柔又忧伤地落下叶片,落得流连不舍沙沙轻唤;只有它,像是被谁摧残的狠了似的,大股大股枝条在一阵阵小风中,噼里啪啦地往下甩,半夜里也不歇,砸在地上像是闹了鬼。
阿爷每次都想伐掉它,又拿不定主意,据说这是小叔小时候亲手栽的。小小的沈珏想,若是小叔回家,发现自己院子里那么多花花草草,都被自己种的椿树逼死了,许会亲手砍了它罢。
他这会儿忙着抓蛐蛐儿,倒是没有想太多,连追带扑地终于在石缝里把那只蛐蛐掏到手,两只手捂着,慢慢,慢慢地打开一条缝隙,凑过去一看,唉,原来是个瘦条条的丑东西,白花了他这么多力气。气鼓鼓地双手一甩,把那吓坏了的虫子放了生。
带着一身脏兮兮的泥土草梗,他站在叶子快要落光的大椿树底下仰着脖子往上望,仰的太凶,后脑勺都要碰到脊梁,真是好高好高的树……
事情发生后,他一人独处时,总是回忆那一刻。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仿佛一只反刍的羔羊,将不详的征兆和结局无数次咀嚼,试图理清那一段无法挽回的光阴。
然而,他知道自己,那个小小的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想过,于是也就没了理由和推脱,只能无力地望着自己小小的背影,在时光的这边徒劳地伸着手,想要抓住他。
别去。他想,然后看着那个孩子兴奋地搓了搓手心,抱着树杆两脚一蹬,爬了上去。
他顺着高高的树杆灵巧地爬行,中途看到隔壁院子里正在洒扫的婢女,绿色的裙裾随着扫帚一摇一摇;看到隔壁的隔壁院子里开的灿烂的菊花,那盆“金枪托桂”在菊花丛里小小的模样,仿佛只是很平凡的花而已;看到阿爷院子里的荷塘被风吹过,荡开层层波纹,闪烁着金光,波光粼粼地耀眼,像是太阳掉进了荷塘;还有阿奶的木屋,灰溜溜的屋顶在梅园不起眼的小小一座。阿爹的楠木小楼略大些,院墙处长着几颗桂花树。阿爹说过,桂花自古便有“折桂”之意,沈家的嫡长子都住在这里,是个很好的寓意……
他爬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快,仔细打量着自己长大的沈园,这还是他头一回在这么高的地方,俯视着自己的家,便觉得先前熟悉的地方样样都新奇起来。
等他爬到最尖细的地方,再没有攀爬的路径时,他才停下来,发现自己抱着的细小枝干正在摇摇又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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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2018-10-17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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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沈公子!”
狸奴觉得这位俊美公子脑子怕是不大好使,不是走神就是发呆,很对不起那张脸,顶好看一个人,偏有个走神的毛病。
人都是这般,一旦发现了对方的缺陷,就不容易生起敬畏之心来。他也不管自己刚被人家嫌弃地弹开手,上去一把抓住沈珏的胳膊,使劲摇了摇:“沈公子莫要发呆了,你看看我,不走水路成么?”
沈珏回过神:“我看你活蹦乱跳好的很,怕什么水。”
说完一把提起他的后领,提溜起这自称是只猫的小道士,迈开大步,直接蹬上了船。
刚刚还胆气足足的小道士闭了嘴,被丢在摇摆的船舱里也没吭声,紧紧攥着木船的边沿,一张雪白小脸没了血色。
看他是真吓破了胆,沈珏和船老大交接完碎银,又把他重新提起来,笔直地走向了居室。
江上的客船并不大,最贵的居室也小的很,一张木桌两条长凳,配着两张床板,角落里还有一个净桶就是全部。
沈珏把小道士放在木凳上,关上了临江的窗户。小道士终于见不到江水,坐在凳子上依旧哆嗦了好一阵,才慢慢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的狸奴气湿了眼,他有一双猫儿眼,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笼上了薄薄水汽,望着别人时,常常叫人软了心肠。
可惜他这次遇上的不是人,半人半妖的沈公子,同样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几百年前就会这一手,且玩的比他还要熟稔三分。
冷漠的看他一眼,沈珏将背上行囊取下放在一旁,便去了窄小木床上盘腿打坐。
狸奴:“……”
好气,长这么大第一遭受委屈呢。
狸奴是个乳名,无父无母,还未足月便被人丢在道观门口。
观内道士开门发现他时,他赤条条的抱着一只大黄猫睡得正香。就这么,他和那只大黄猫一起入了道观,当初抱他回道观的小道士成了他的师兄。
他长到学舌的年纪,师兄逗他管那只越来越肥的橘猫叫娘,他从来都听师兄的话,就学会了对橘猫叫娘,自己也有了“狸奴”的乳名。
等发现大黄猫是只公猫的时候,喊娘也喊顺了口,拗不回来,便破罐子破摔的喊到今天。
这会儿狸奴生了气,也不理“好看的沈公子”,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自己先来三遍清心咒。
他还有个硬脾气,孤坐在凳子上默念心咒,肚子饿叫了也不吭声,沈珏已经入了定,也不曾在意。
一直到客船停靠在某个小镇的码头上,船工去岸边补充粮水,他才睁开眼。
已然过去一天一夜了。
小道士还是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仿佛成了木雕的人,只是脸色不大好,眼睑青了一圈。
沈珏看他可怜模样,终于想起这还是个刚入门的小道士,不似他快要将自己活成个老妖怪,连忙随手一指,小道士面前的桌上就摆上了一叠叠菜肴,不知是哪家酒楼的菜品,热气腾腾地泛着油光。
狸奴板着脸,不吃嗟来之食的哼了一鼻子,重又闭上眼睛。
沈珏也没说什么,起身打开门,离开了逼仄的居室。
他这一去时间便过的无比漫长,先前哪怕室内寂静,只要侧耳细听,好歹能听见自己以外的那道呼吸声。
眼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条凳上,关了窗的室内光线幽暗,仿佛变了一个世界。
狸奴倏地一下委屈起来,莫名红了眼眶。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许是每天给祖师爷们上香时都能看到挂着的那副画,看得多了,就以为画上也是个自家人。
直到这时候才猛地惊醒过来,哪来那么多“自家人”,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落差感不谓不大,以致伤心的红了眼。
而后自己抬起袖子,狠狠摁了两下眼角,便恢复了平静。
沈珏再次推门进来,桌上菜肴已经被吃了个干净,只剩几许油汤,小道士站在桌边,冲着他抬手作揖道谢。
他挥了挥手,空碟碗筷一并随着上面摆着的一锭小银元宝齐齐消失,去了该去的地方。
沈珏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栗。”
他随了师父姓,姓苏,唤栗。取了狸的谐音。
栗这种果子,一打眼像个刺球,刺球本身就是硬壳,剖开了刺球还是一层硬壳,只有再剖一次,才有中间甜甜的果实。沈珏看着小道士,觉得名字取的和他这个人倒是颇般配。
“乳名狸奴?”
“沈公子唤我阿栗就行。”他又行了个礼,带着些许腼腆:“乳名是家中师长唤的。”
倒是突然客气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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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楼
2018-10-17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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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了?”老夫人将怀里的小东西紧了紧,一手慢腾腾地抚着他后颈的皮毛,一边淡淡地道:“你啊,你的苦,还在后头。”
她的声音慈软,又浸着寒凉,是参透虚妄的漠然又悲悯,仿佛谶言落了地,千钧般砸起无数尘埃。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怀里咆哮不歇的小狼崽安静下来。
小东西仿佛死去一样无声无息地蜷缩着。
老夫人挑挑眉,轻哼了一声:“真是一家子,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而后她进了自己的厢房,抖落开叠好的铺盖,将她手里这团没用的东西塞进了被窝,只留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在枕上架着。
随手从衣柜里拽出一件里衣,老夫人扯了点白布,拭净手上的血迹,扎好了伤口。
转过身走到门前,拉开木门又停住了。她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搁在门边的条案上,回头冲着被子里那团毛球缓缓道:“歇着罢,阿奶替你出气。”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半脸在敞开的门前,另一半在门后阴影里,逆着光的侧影勾勒出她挺的笔直的娇小身形还有那高抬的下颌,而后常年冷淡的目光波澜不惊地从床帏扫过,扫过那惶惶然的狼头,扫过床头矮几,最后停在刚刚摆上的佛珠上。
她收回视线,离开昏暗的佛堂,一步迈进了秋日灿烂的阳光里。
木门轻轻阖上了,檀香缭绕的被窝,小小的狼崽瞪着紧闭的门扉。
他忍不住一遍遍地想,连只见过我两次的奶奶都护着我,你们这些天天陪着我、逗我玩了四年的人,怎么说打杀就要真的打死我呢?
他想不明白地红了眼,胸口疼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只好张着嘴,用力呼吸着。
平生头一回,他委屈的连呼吸都艰难,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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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楼
2018-10-17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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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梧州的沈家,沈珏不是第一次来,从前路过梧州,他也会远远望上一眼这些族谱上的子子孙孙们,见他们过的都好,没惹什么事,自然地生老病死着,便离开了。约莫妖怪活的时间长了,就天然学会了避开了凡人。究其原因,不外是从前见过的沈家几个小娃娃,下一次见到时或许已霜白发鬓,瘦成一把骨头地苟延残喘……
不如不见。
可惜这个道理,他后来才明白。
这世间很多道理,明白的时候往往都迟了些。便成了不合时宜的无用道理。
沈珏带着走苏栗走在逆流的人群里,夕阳时分,道路上大多是从梧州出城的人,担着空箩筐的小贩、步履匆匆的旅人、行商的车马,还有牛车上坐着荆钗布裙的妇人,妇人怀里拥着襁褓,里面偶尔伸出一只小小的拳头来,腿上还卧着一个娃娃,前方的汉子赶着牛车偶尔歪过头看她们一眼,便傻乎乎地笑很久。
苏栗从他们身旁走过,歪头看了眼牛车,走了几步,又扭过脖子往后看了眼远去的牛车。
沈珏欲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手刚伸出去,尚未碰到对方,又收了回来。
“走罢。”他说。
“喔。”
苏栗应了一声,快走两步,没有再回头看。
他走在沈珏身旁,隔着一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两人走的是北门,夕阳还未落山,道路两侧的夜市摊子便支起来了,于是没走多远,苏栗就被空气里香喷喷的小食味道勾住了腿,眼巴巴地望着一家糕点铺子揭开了蒸笼,浓郁的甜香水雾腾地飞了起来,直愣愣地往他鼻孔里钻。
苏栗:“这个……”他指了指,“我在别的地方没见过这种糕点。”
沈珏站在他身旁,神情奇异地软和了三分,“玉兰莲蓉糕,这是沈家的铺子。”
他取出一粒碎银,上前包了一份糕点,递给了苏栗,“趁热吃。”
苏栗忙忙道谢,感激的话不走心地说了两句,嘴里就塞上了热腾腾的糕点,微黄的糕点捏成了小小玉兰花的模样,泛着花香,捻在指尖恰好一口一个,一包也才六块糕点,他囫囵吞了四个。剩下最后两块托在掌心的荷叶上,这才回过神来委屈地看着沈珏:“怎么我还没吃就没了。”
又捻起一块,递到沈珏嘴边:“沈公子也用。”
熟悉的味道钻进了鼻孔,像是要钻进脑子里去,沈珏猛地往后退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苏栗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块糕点也成了洪水猛兽,还能把人吓跑。
站在原地两口吞了玉兰糕,他小跑着追了上去。这次凑的近了,挨着沈珏一个拳头的距离,小心地打量着他,见没什么异样,脑子一转找了个话题:
“沈公子,我看你总是拿出碎银,你银子很多吗?我下山的时候,师父只给我一小块银锭子,让我换铜钱,我到现在还没使完呢。”一边说他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钱袋,里面鼓囊囊的哗哗响,一听便是铜板。
又瞅了瞅沈珏背上的行囊,想起平时也不曾见他从包袱里取东西,就更加好奇了,“沈公子,你的银子都搁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你的钱袋?”
沈珏对这给点好颜色就要开染坊的小孩着实有些无奈,只好说:“我是妖。”看他不解,只好又解释:“我自有放银子的地方。”
苏栗想了想,自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大约是这道行高深妖精的怪癖,明明有放东西的地方,却还要背着一个破行囊。
沈珏见他眼睛总是往自己背囊上打量,又叹了口气:“我的银子在别处,每次用的时候,用术法移过来就行。”
小道士的注意力果然从行囊上移开了,好奇地问:“那你有多少银子?一百两?一千两?我晓得了,既然还要专门找地方放,想必有一万两那么多吧!”
沈珏本能地想说:“我有一个皇家内库。”
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没有说出口,转而含糊地应付道:“总之是很多银子。”
苏栗突然叹气,“当妖很赚银子么?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银子,我也想当个妖精。”
当妖自然是不赚银子的,沈珏想说,妖精用术法偷银子倒是容易,却怕欠因果,不问自取地拿了旁人的银子,将来都是要还回去的,还银子也罢了,怕是还要还别的。
斜了小道士一眼,沈珏决定闭紧自己的嘴,若是跟他说了,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这孩子下一句必然是——
“你怎么赚的银子?”
噫。他还没说呢,这句话还是问出来。
于是沈珏板起脸,回道:“睡一觉就有了。”
苏栗呆呆地张着嘴,一时理不清睡觉和银子能有甚瓜葛,是在讽刺他白日做梦么?
没在搭理他,沈珏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有点后悔自己多嘴,这才多大的孩子呢,跟他说这个。
自然地想起赵景铄来。想起和他在一起第七个年头,他的皇帝陛下不知哪儿犯了病,死活不愿意让他睡,给出许多条件,试图打动他们当年“一人一次”的铁口金牙。
那时候他还年少,少年人难免有轻狂浮浪的时候,看他别扭地不肯躺下,反倒有两分不同往日的可爱。于是调笑道:“行罢,我让你睡,你给我什么宝贝来换?”
赵景铄想了月余,最后这坐拥天下的人,提出睡一次给他一座内库。
他不太记得自己听到这个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了,许是有那么一丁点儿难受。这个人,说起来是天子,上天之子,天之下便是他,乃万万民的陛下。论起来所有的山川河流都是他的,而实际上也只有一座皇宫和自己的内库能看在眼里管在手中。
于是对着那双眼睛,他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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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楼
2018-10-19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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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气性大的皇帝,自知死期将至,忙着交接皇权,忙着替太子铺路,还要忙着在自己的陵墓里给他这么个半人半妖的没本事的东西布置一个一个的房间,里面汇聚着天下他能找到的所有珍宝,光彩夺目地盼着他来看一看。他将这一个个仓房摆出他能想到的最妥帖的模样,放着他这些年配过的剑,戴过的冠,穿过的甲,常歪在上面的梨花榻和替换的长靴与软鞋。
有满满一屋子的碎银,和足够他再穿百年的衣。
所有的一切,都正对着中间那具寂寥棺木。
它在那孤零零的寒酸墓室里躺着。
仿佛在说,你来看看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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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楼
2018-10-19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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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运有话说,因为贴吧比公众号进度晚三章,我为今天更新的第九章尖叫!!!太喜欢第九章的内容了!!沈珏景铄我喜欢你们啊!!!溯痕大大我喜欢你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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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楼
2018-10-19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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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文作者溯痕的脑内小剧场其三
沈珏:赵景铄,你是不是喜欢我?
赵景铄:你蠢成这样我还喜欢你?我怕不是个智障!
沈珏:哦,太好了,吓死我了。
赵景铄:……妈的我还是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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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楼
2018-10-19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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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沈珏蹲下身,伏在他不再有力的双腿上,脸颊贴着冰冷衮服上的龙纹,让那只手放在自己头上,他重复道:“你的一生,我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赵景铄闭上眼想了想:“你受不住的。”
“嗯?”
“苦。”
“那你想让我找吗?”
“想。”
“那我找你,好么?”
赵景铄看着他乌黑的发顶,白玉金缕冠束着那黑鸦鸦的长发。
别找了。赵景铄心说,朕不准你找。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这个没用的小妖精,最擅长的术法是搬运术,最大的本事是走在路上,顶多再会变幻模样,再没有别的本事了。
就算找到了,就算贴上来了,不过又一次红颜对白发,又一次生离或死别。
赵景铄想,你这么笨,这么弱,哪里受的住这样的苦。
可是,手中乌发又凉又热,在烛火里散着温柔的光,这个无数次把他气的说不出话的人伏在他的膝盖上,像是这几年,在他腿寒时变回原形给他捂暖的模样。
他的手哆嗦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时间到了。
赵景铄坐直了身体:“抬头。”他吩咐。
沈珏的手被人握住了,又干又瘦的手指,铁钳一样钳住了他,像是要把他骨头都捏碎。
“别忘了来找朕。”他说:“找到为止,嗯?”
沈珏望着他,眼里是浓雾弥漫的山野,白茫茫一片虚无。
“我们人类,总是死啊死个不停。”赵景铄一字一句地重复他先前说过的话:
“你们妖精,只好找啊找个不停。
然后,我的一生,你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你,来找朕。”
他看着这又笨又没用的妖精双眼渐渐回神,绽出微光。
“臣,遵旨。”沈珏反手握住那瘦到嶙峋的腕骨,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沙又哑地响起来:
“愿陛下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腕上的钳制逐渐放松,他老去的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而后唇角挽起,笑的年轻又好看,细细的长眉扬了起来,湿润的眼角像初绽的桃花,红红又艳艳,多情的眸子凝视着他,仿佛世上只有他,世上仅有他。
在看到桌案上的小食时,他望着热腾腾的瓷碗这样笑;睡醒时看到枕边雪莲时,他望着花朵这样笑;第一次被他带出宫,坐在高高的山顶上看到太阳升起时,他转过头,望着他这样笑;坐在他的背上,在田野荒原中奔跑时,他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脸侧这样笑;回到宫里,他拉着他走到榻前,解开发冠散开一头乌发时这样笑;
他生来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眼角会泛起红。
看起来像是在哭。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太监尖利的嗓子响了起来,伴着窗外大雪落地的沙沙声啜泣着,再次扯开嗓子:
“陛下殡天!”
门外“轰”地一声,炸开了无数哀嚎泣喊。
门内烛火明亮,烧着暖热的碳火,老去的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唇角挽起,眉眼轻阖,仿佛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一时醒不过来。
沈珏取过一旁搁置的冕冠,将它又轻又重地给赵景铄戴好。
十二旒贯玉晃来晃去,沈珏伸手挡在他额前,怕这些玉珠碰疼了他。
又替他整理好衣襟,捋平衮服,让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紧接着,他退到门前,拉开朱红木门。
外面大雪纷扬,太子领着两个孩子跪在最前端,身后是大臣们乌压压地在浩荡雪花里跪了一片。
那是沈珏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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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21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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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沈珏觉得,自己每次想起赵景铄这个人,都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仿佛那人离自己很远,远的多少往事都触动不了他,却又很近,近的这百年里,他总是时不时想起他。
赵景铄,赵景铄,赵景铄。
他一直这么唤他。
有时,他唤他:景铄。
嗓音压的很低,又沉又哑地紧紧贴着他的耳根,近到能数的清他耳廓上细小的绒毛,看见细细的红色血丝疯狂蔓延,在他唇边烫热起来。
他低低地唤:景铄。
景铄是他的表字,有盛美之意,他每次这样唤——舌叶轻轻卷起扫过上颚,嘴唇圈成一个小小的圆,湿热的气流从口中呼出,仿佛亲吻了一个美人。
又因美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便是亲吻繁盛浩大的美。
他的美人睡在棺木里。
他亲手抬着他入陵。
飘了数个日夜的大雪终于停了,阳光铺洒在雪地上,反出刺目的白。望上一会,眼睛便仿佛被毒虫蛰过,刺痛的叫人睁不开。
他在阳光里,看着墓门缓缓落下,将永恒的黑暗封在里面,将他的美人封在里面。
他的,繁盛、浩大的美,他的王。
从此便要安安静静地躺在黑暗里。
他并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许是见过太多死亡,从沈家的亲人开始,到阿爹一次次转世离别,死亡成了一个不得不走的过程,一段不得不去的旅途,成了他早已看开的现实。
因而他在墓前站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且再不曾回去看过他。
耳边是苏栗的叽叽喳喳。
沈珏斜睨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心血来潮带他走一趟沈家。
可真是聒噪。
实质上只是在脑子里聒噪的苏栗一脑门子疑惑,就是想不明白睡一觉就能得银子是怎么回事。
只好问:“沈公子,你莫不是在嘲讽我做白日梦?”
沈公子不理他。
苏栗继续问:“我听说有处叫青楼的地方,许是一座小楼,里面的女孩子睡一觉就有银子,莫非你也是在那里做工的?”
沈公子依旧不理他。
苏栗:“可是我听说,那个叫青楼的小楼里只有女孩子呢。”
沈公子叹了口气,望了眼对街近在眼前的沈家大门,终于开口了:“你可曾读书?”
苏栗:“读过啊,我念过许多经文。”
“史书可读过?”沈珏又问。
苏栗大约头一遭听这个名字,想了好一会,才摇摇头:“没读过。”
沈珏说:“等一会,你去找沈家借几本史书读。”
他满脑子都被“睡觉”和“银子”的关系绕满了,根本没空思考其他,直戳戳地问:“史书和你睡一觉就能赚银子有甚关系?”
沈珏:“你去翻一翻两百年前左右的史书,里面有个叫赵铭的皇帝,母家姓陈的那一位,他把自己几十座皇家内库,赠予他的大将军。”
苏栗呆了呆,灵光一现地将“赠予”和“睡觉”衔接上,终于反应过来,声音讷讷地问:“那个大将军,是姓沈么?”
沈珏面无表情地道:“是啊。”
他可比一般妖精出名多了,史官想替他们涂脂抹粉地遮掩一下,都无从下笔,只好用了“赠予”两字,简短带过。
倒是野史里,那些笔者们充分发挥了想象力,成篇累牍地描画了这位大将军如何狐媚惑主,如何欺上瞒下,又如何使了妖法,连哄带骗地赚了帝王几十座库房的金银珠宝。
他把自己活成了行走的史书,自然不用看别人编纂的历史,奈何也听过自己和赵景铄的两折戏,实在是避不开地陪柳延听过,接着无所事事的伊墨都学会了两句唱词,没事便当着他的面哼哼两句,气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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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24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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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还没来得及捋清这么个妖精背后的巨大来头,站在他身边的约莫五六岁大的小男孩,被门房称为“五少爷”的小少年猛地瞪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把沈珏看了看,然后跨过门槛跑了出去,动作快的像一道风。
小孩儿风一样冲上去抱住沈珏大腿,也不嫌人家黑袍子上的泥点,死命抱着晃了晃,激动的一时说不出话,瞎晃了几下也没把人晃动,脑子一转,“扑通”往下一跪,大喊:“老祖宗!”
孩童声音原本就清亮,兼他又急又激动,这一声喊的撕心裂肺,尖利的简直突破天际。
沈珏:“……”
苏栗:“……”
和尚:“……”
五少爷继续喊:“老祖宗,这秃驴想骗我去当和尚,我爹居然同意了!”
“秃驴”和尚:“……”
苏栗刚从尖叫声里反应过来,捻了捻手指一算,顿时跳起脚入了戏:“啥?你想骗我派掌门真人当和尚?你这秃驴果然不安好心!”
五少爷还在一旁给他加戏,嘹亮地喊:“老祖宗救我呀,我不想当小秃驴!”
苏栗:“你这贼秃还不报上师门,竟敢诓骗我派掌门真人,当我天机观的师兄弟们是死光了吗!”
“贼秃”和尚:“……”
一眨眼从大师到秃驴再到贼秃,沈珏有点想为这倒霉和尚叹气,连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长在陌生的脸上看起来都没先前那么厌烦了。他先把腿上的小孩撕开,一把提进怀里,又点了点苏栗的肩头,冲和尚挑眉道:“你要带走我的人,总要和我说一声,进去谈。”
昙薮面上纹丝不动,从秃驴到贼秃也没见他面皮多抽一下,闻声颔首,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老门房脸上满满都是见了鬼,缩着脖子,像个蔫头耷脑的鹌鹑,踮着脚尖一颠一颠跟在众人身后,就见那个一身黑袍的男子,单臂托着他家五少爷,在前院影壁前站了站。
忽地耳畔炸起一道雷鸣,一道低沉有力的磁性嗓音,仿佛劈进了脑海里:“沈氏十四代子孙沈珏,表字忍冬,今日归族,请沈家族人堂前一叙。”
一时间这偌大宅院,这亭台楼榭,荷塘柳叶,小桥流水,都仿佛静了声。
昙薮知道今日这位五少爷是带不走了,也没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来,白玉般的脸上一动未动,只是静静地凝望那黑衣人的背影,他托着孩童的姿势无比熟稔,仿佛早已做惯了这事。也不知道一个妖精,漫长生命里都曾经历过什么。
他很快将这一闪即逝的念头抛开了,跟在沈珏身后,一路走过漫长回廊,走过青砖大道,停在正厅里。
正厅极大,这些年沈家人在梧州繁衍生息,族人一年年的多起来,厅堂小了,大约都装不下。
沈珏把小孩放下,一掀袍摆,走到最上方的主位坐下。
他是半人半妖的不堪出生,却有过金娇玉养的童年,也同伊墨一样高高在上的在尘世游走,沈宅和老妖蛇养出他一身骨子里的矜贵底蕴。
后又执掌千军万马,有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骄奢光景,让他即便一身毫无纹饰的黑袍,漫不经心地坐在普通木椅上也仿佛盘龙拱绕地至尊至贵。
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他此时绷紧的肩背,斜放的手肘,微曲的指节,甚至散漫的神情,都仿若龙椅上的那个帝王。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大厅外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带来一阵阵喧哗跑动,有或大或小的细语,有或轻或重的私言。
而后这些声音全部静下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耄耋老者杵着拐杖带头走了进来,而后是中年的、青年的、胖的、瘦的……黑鸦鸦的人影自发地站好,跟在长者身后迈过门槛,踏进正厅。
接着是颤巍巍的一道声音:
“沈氏四十三代传人,不肖子孙沈凌,表字春野,携沈氏三百五十七口,拜见老祖宗!”
沈珏坐在主位上,望着下方或老或幼的一代代沈氏族人,听他们齐整整的一声“老祖宗”。
直到这时才突然地,真正意识到,时光就这么游走,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老妖怪父亲和阿爹沈清轩转世的柳延,去世一百一十年了;
他的赵景铄,他的繁盛浩大之美,在那黑洞洞的陵墓里,孤伶伶地躺了两百多年了;
他的阿爷和阿奶,他的许明世叔叔,还有那些或远或近遇过的人,全部都没有了。
这一霎那,一股无可言说的悲凉,直直地袭击而来,他的手指颤了颤,狠狠地闭了闭眼。
他几乎是一片荒凉地想:原来我已经四百多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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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03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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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沈家传统:有事开宴,大事开大宴,小事开小宴。
老祖宗回来了?三天流水宴开起来。
就连沈家的仆从,或有办不好的差事,却没有一个不会伺候宴席。
至于说,去开祠堂,和更老的祖宗们说说话之类的琐事,完全可以推倒后头去办——反正那些木头牌位们又不会自己长腿跑掉。
于是祠堂里的一层层的木牌们就被冷落了三天,三天三夜的流水宴摆在这座新砌的沈家园子里,没有楠木小楼,没有桂花飘香,有的只是一桌桌四散的宴席和醉的稀里糊涂的沈家人,是冲着“老祖宗”捻起兰花指,唱一出"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沈家人——他们没有请戏班子,自己浓墨重彩地扮上了。
沈珏坐在上席,一手掩着脸,前头抚琴的琴音尚未奏完,不知谁拉着一把胡琴插了进来,一个起调就把台上女装打扮的戏腔带跑了,跑出了几千里开外,听着是暂时是回不来。
台上的人居然还毫无所觉地唱着,追着那把放荡不羁的胡琴,很有些缠缠绵绵到天涯的味道。
沈珏简直都闹不清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受这些罪。
又看着台上甩开的水袖,和台下跟着水袖陶醉转圈的那几个沈家人,忍不住想:要是我爹还在,就你们,就你们这些玩意儿……
他在荒腔走板的唱腔里恨恨地想,要是沈清轩当族长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胡琴,不说台上的那个跟跑调的傻子,起码先把下面那个用胡琴捣乱人捆起来,丢到墙角去晾晾神。
沈清轩从来不喜诗词,说是文人骚客的满腹牢骚,再华美也无甚可读。他喜欢摆弄画卷,还喜欢把玩琴箫,偶尔摆开棋盘手谈,也会听小曲儿消遣时光——约是当了许多年的哑巴,对声音便格外着迷,因而格外挑剔。
他形容伊墨,说他有一把“沉沉的好嗓音”。
后来他成了柳延,伊墨也成了凡人,两人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拌了嘴。他被伊墨气极了,反倒被气笑:“我当年大约是昏了头,竟然觉得你嗓子好听。”
于是吵个不停的伊墨停了下来,轻轻眯起眼,眼尾眯出细小纹路:“夫君,现在不喜欢我了?”他故意将嗓音压到极低,低到仿佛胸腔里溢出的轰鸣,又从肺腑里带着九曲十八弯绕出嗓子,空气都被他的声音折磨出了波浪般的酥麻。
余怒未消的柳延傻傻杵在他面前,眼睛还瞪着,耳根已然红的要滴出血来。
……
沈珏不自觉地回过身,想要在背后看到那两人的身影,身后空荡荡,一无所有。
他很快收回视线,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而后撞上了昙薮的视线。
和尚大约是受不了这份闹腾,从开席到现在一直也未见过。直到这一刻,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身霜白僧衣,在重重林木的月光里,仿佛一缕孤魂。
沈珏见过无数鬼魂,那些含冤而死的,心愿未了的,或者纯粹就是不想走的,各种奇怪模样都有。毕竟走的路多了,什么稀奇事都能遇到。
这吵死妖精的沈家园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像“鬼”的影子,沈珏抓起手边的酒盅,不客气地直接砸了过去。
和尚侧过脸,青瓷小盅擦着他的脸落了地,里面的酒水却实实在在洒了他一脸。
可能和尚们都是好脾气,抑或昙薮先天没脾气,他一点也没要生气的意思,平静地拭了拭酒液,袖袍摆动着,绕过林木回廊,走到沈珏身边坐下。
沈珏偏过头,离他不远不近地道:“不论你想说什么,先拿条布,把你眼睛蒙上。”
昙薮:“为何?”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眼睛一模一样。”沈珏望着乱哄哄的前方,一字一字地道:“我看到你,就想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昙薮也目视前方,平静地问:“仇人?”
沈珏摇摇头。
“那或许我与他有缘。”昙薮说:“前生是他也未必,还要挖么?”
沈珏冷笑一声,心道你要是他,你若是他……早就认出来了,还用挖你的眼么?
他想说,我们妖精看人,从来看的不是一副皮囊。从头到尾,认识的,亲近的,不过是那一缕魂。
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哪怕走过黄泉碧落,哪怕营营苟且,哪怕变成朝生暮死的蜉蝣,看到那缕魂,自然就认得出来。
所以他在看到那双眼睛时,没有喊出那个名字。
因为他不是。
昙薮说:“只要你有合适的理由。”
后半句他没有说,只是转过脸,安静地望着沈珏。
一直不肯给他一个正脸的人终于转过头来了,五官仿佛都凝了霜,眼神里是抑不住的恼怒,死死盯着那双桃花眼,咬牙切齿地道:
“你再不遮眼,我便立刻挖了它。”
话音未落沈珏便知道自己失了控。
他从来也不是刻薄无理的人,便是当妖,几百年里也是个谦谦有礼的妖。沈清轩说,正因为你是妖,所以才更要修身养性,这世间人活着都艰难,况且是个妖。
他自从树上掉下来那回后,就很听阿爹的话,和所有富贵人家的孩童一样,小小年纪背那些诘屈聱牙的书长大,练出一手银钩铁画,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后又学了武艺,耍的起十八般兵器——他生怕自己不像个人,便囫囵吞枣地学了许多东西,只为将自己打扮的不像个妖精。
伊墨也从来不阻止他学这些,但不希望他为了当个人类去学这些,他说:妖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学了也无事,但妖终归是妖。
那时候他不懂伊墨的意思,几乎用了漫长的时间,孜孜不倦地把自己打理成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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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03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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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遇上赵景烁。
和赵景烁独处的时候,他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妖精。
因为他是妖精,所以可以带着他四处撒野;可以用妖精的本事带他看一看这属于他的山河万里;赵景烁因他是妖精,从不会因为权或利而防备他;
也因为他是妖精,可以轻易降服皇帝陛下。
或许他一辈子的无理、跋扈、刻薄,都用在这人身上了。
恣意的笑或闹,纵情的相拥或争吵,有时甚至会打起来。
赵景烁总是打不过他,又拿他没办法,只能自己生闷气。
等气消了,又招他来,继续受气。
兴许就是这个原因,他看到那双眼睛,便有礼不起来。
明知道这只是个无辜和尚,翻涌的情绪却管也管不住,仿佛那双眼睛成了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他心里那间名叫“嚣张跋扈”的屋子。
“你可以当没听见。”沈珏盯着他,决定让这间屋子敞开,放里面住着的怪兽出去。
他说:“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的眼睛。”
他说:“遮起来,或者,挖了它。”
略顿,他贴过去,离他耳朵极近的位置,“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昙薮一动未动,只有眼皮显而易见地跳了跳,顷尔低下头,撕下一截袖摆。
布帛撕裂的声音并不大,绷紧的空气里,却有些惊心动魄。
他低着头,将那截长布用双手捧着稳稳地盖在眼皮上,打了个结。
而后放下手,望向沈珏:“可以了?”
沈珏没有作声,他听见自己心里的野兽安静下来,重新回到屋里,屋门落了锁。
于是他连神情都恢复了往日淡泊模样,甚至伸手在昙薮的眼前,点了点那截布条,温和地道:“这样会好些。”
随着他的动作,昙薮眼皮上的布条闪过微光,布帛后面的眼睛再睁开时,已经能清楚看见景物。
昙薮点点头:“就这样罢。”又说:“多谢。”
沈珏也单手结扣,冲他行了礼:“麻烦大师了。”
这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昙薮忍不住抚了下额角的布帛,妖精里约莫也是有病的不轻的那种。
更鼓三响,沈家人已然醉的没了形状,瘫在地上的,倒在草丛里的,钻进桌底的……沈珏叹了口气,起身离席,走进内院。
沈家人自然给他准备了最大的院子,他没有推拒,反正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院子很大,有荷塘和凉亭,荷塘边垂柳的枝条像少女妩媚的长发垂落在水面,引的夜里睡不着的调皮鱼儿冷不丁跳上来,把它当食物衔一口。
昙薮也跟着进了院,他被安置在侧厢房,许是因为他是光头的“大师”罢,沈家人对这些东西很尊敬,游方道士与和尚在沈家总能得到很好的安置。
苏栗自然也住在这个院子里,不过小孩子贪睡,此时早就睡的人事不省。
沈珏进了自己的厢房,倒了铜壶里的凉水洗了把脸,烛火摇曳着,昏黄光线里水盆平静下来,他望着里面倒映的面孔。
他看了一会,手指动了动,盆里清澈水液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出来,悬浮在空中,逐渐朝四面铺开,形成一道流动的水幕。
薄薄水幕里倒映出一个人影,一袭黑袍收腰束腕,挽着发髻。
沈珏看了看水镜里自己的模样,而后转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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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03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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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回来时,身形矮了半寸,肩膀窄了些许,身上是一套朱红的便服,不曾束腰,便显得慵懒。
他微微歪了下头,水镜里的人也跟着歪了下头,还差了点闲散味道,于是沈珏抬手解开发髻,长发披散下来黑羽般铺在背后肩侧,愈发衬的红衣明媚。镜子里的人笑了一下,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赵景烁。”他终于把这个名字念出来,水幕里的人也动了动嘴唇,眼里捎上了疑惑:“我……我是不是待你不太好?”
水镜里的人自然不会说话。
他想起那一次,他看着赵景烁伏案批阅奏章,伏案时间长了,肩颈动弹一下便疼的呼出声。他在场嗤笑一声:“你费尽力气抢来个皇位,有没有想过这么累。”
赵景烁揉着脖子,说:“你不懂。”
他觉得自己懂,不过是权利的争夺而已,那东西又有什么意思,实在是人类无聊透顶给自己找的麻烦。
他怎么想就怎么说,说完了,赵景烁仍旧道:“你不懂。”
“嗯?”
“你是个妖精。”赵景烁说:“你不懂这些。”
他这样一说,沈珏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了,这些家国天下的事或许真的只有帝王才懂。而他能活很久,赵景烁为这个天下做的事,在他眼里不过转瞬即逝。
他去问伊墨,伊墨说他这是心虚,为皇位得来不正的心虚着,愈是心虚愈是要战战兢兢地把事情做好,想要搏个圣明君主的好名声,以抹平他干的事,借此证明给旁人看,虽然这个位置是抢来的,但只有他能做得这么好。
他觉得伊墨说的有理,便将伊墨的原话转述给赵景烁,把这人气的脸色发青,是愤怒的发青,并非被说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他经常将这人气的脸色发青,也不以为意,反而当着赵景烁的面,变幻成他的模样,说:
“不然明天我这样替你上朝,没人能看的出来,你看这天下离了你,照样好的很。”
赵景烁瞪着他,气的眼圈泛红,像是要吃人。
顷刻间他猛然站起,一把扫开桌上奏章,气势汹汹地朝他逼过去,伸手便撕开他一身繁复龙袍。
再然后,赵景烁就没有再动,微凉的手指触了触他的锁骨,低声问:“朕这里原来有两颗痣?”
“有。”沈珏回答他:“不信你自己看。”
于是赵景烁自己也扒开衣裳,拿了面镜子,果然在锁骨上找到那两粒浅褐色的小痣。
甩开镜子,赵景烁问:“还有哪里?”
沈珏转了个身,将里衣都扯了个精光,指着腰窝的地方说:“这里也有一粒,还有这里也有两粒。”他指着自己的脊背:“看见了吗?我要变成你,没人能看得出不同。”
赵景烁的声音低低的,在他背后道:“看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喜怒不定的帝王又突然生了气,恶狠狠地道:“给朕变回来!”
他变回了自己模样,被赶出了房。
从吃人到找痣再到被赶出门,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都想不通是为了甚。
想不明白就不想,他转身离开时,敏锐的听觉却听见室内传来的笑声,是捂在被窝里才能笑出的声音,又闷又沉。
笑了片刻,声音突而停下,转成长长,长长的一道叹息。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满脑子都是对这人善变的不满,索性半个月都没有再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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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楼
2018-11-03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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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珏站在水镜前,看着里面自己变化出来的赵景烁的模样。
他莫名地想起这件往事。
在这个沈家荒腔走板闹了一宿的深夜,迟了两百多年的时光,才倏然明白那时的赵景烁为何会笑出声——
原来知道自己记下了他身上每一处微小特征,赵景烁会那么开心。
他深深地望着水镜里的那个人,专注地描摹他的眼角眉梢,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份开心,需要他欢喜又隐秘地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才能悄悄地笑出声来。
又想象着,是怎样一份千回百转的心思,才能让他笑声未收,便转成长长地一声叹息。
而后,镜中的桃花眼泛起了红,湿润润的水光在眼底翻滚,丰满的嘴唇动了动,连那粒小小的唇珠都哆嗦起来。
镜子里的人嘴唇开阖着,沈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惊恐地颤抖——
“赵景烁,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个迟了两百多年的问题,问出口的瞬间他陡然脱了力,法术都无法维持地坐在地上,被冰冷的凉水泼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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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03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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