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候鸟每年都从北往南飞吧…… 他们要找一个温暖、有伴的地方度过冬天。飞禽尚知冷暖，何况是人。你不需要吗小巍？你是在冬天里过得太久，脑筋冻住了。”
“你需要吗？……需要就尽管去。无论你飞得多么高远，我总是护着你的。”

一、没文化是可悲的
八百里洞庭，古时候用来操练水军，后来还传说着娥皇女英坚贞不屈为先古圣贤舜帝殉葬的故事。
岳阳是个漂亮温柔，水域辽阔过疆土的好城市。
不过对赵云澜来说，他统共能知道的是这里出产过一篇“岳阳楼记”，如果你问他是谁写的，他可能告诉你是白居易。
万一你再问他岳阳楼记里写了啥，他可以摇头晃脑地背诵说：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再多一个字儿他都不知道了，就这几句还是凭着他超人的记忆力，从岳阳楼景区一个夕阳红老年团带队的导游姐姐那儿听过来的。
感谢导游姐姐长得貌美如花，不然他没法注意到她，并且听见她讲的话。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洞庭湖，赵云澜作为光荣的保护珍稀鸟类志愿者，他要去的地方是湿地保护区。
那个地方远离市区，赵云澜从火车站出来，觉得时间尚早，于是兜兜转转到了岳阳楼，远眺美丽的洞庭湖，吹着小风，闻着水气，才渐渐从十几个小时的夜车生活中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他掏手机叫了个车，开往遥远的东洞庭湖候鸟保护区管理局。
岳阳城本就不大，从市区到市郊，大概是40分钟的路程，小城市的出租车师傅习惯了起步价，碰到上郊区的大单异常兴奋，在司机微信群里扯着喉咙吼，说是个“上百的生意”。赵云澜被他带着浓重口音的嚷嚷逗得不行，一路都没能放下上翘的嘴角。
他是个瘦削利落的青年，仔细看眉目英俊，带着刀削般的帅气。只不过他对自己的这种好看仿佛不在意，坐了整夜的火车之后T恤短裤都皱成一把褶子，满下巴的胡子衬着一头乱发，彰显出人类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邋遢样子。
饶是这么着，司机大叔还是透过层峦叠嶂看透了赵云澜的本质：“帅哥，你从哪里来的？这个时候还没有鸟看，你们这些大城市的小青年不晓得整天想什么，不好好工作，到处乱跑。”
赵云澜咧着嘴巴笑：“是是是，小青年不靠谱。”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摸下巴，感觉到一阵一阵扎手心的浓密胡茬。窗外的景色逐渐开阔，仿佛只是车头拐个弯，他就到了世界的另一边。那些吵吵嚷嚷的公交车不见了，人群也忽然散落不见，甚至他熟悉的湖面也层层叠叠地铺上了沼泽和水草，荒芜的芦苇荡代替了可爱的荷花和莲蓬，一切的一切，都从文明的，变成了野生的。
谁知道出租车大叔又说他：“小青年要收拾干净，不要搞颓废。”
赵云澜从后视镜里跟大叔对了个眼，打着哈哈点头：“成成成，我下车就把脸刮了。”
出租车大叔认可地点头：“对的嘛。平时你这模样的客人都是冬天来，这怎么还来得越来越早了。”
大叔说的没错，候鸟，都是从入冬开始往南飞，飞到洞庭湿地的时间，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那是一种更荒芜、更野生的景象，所有的葱茏和荡漾都消失了，只剩下灰白色和深褐色的沼泽，以及总笼罩着水汽和薄雾的、漫长的天空。
赵云澜喜欢那样的隆冬，仿佛是再也熬不过去了，然后，忽然春暖花开。
他也是要冬天再来的，此刻他要去管理局的志愿者队伍里登记注册，然后再回去静候组织安排。这样的一种往返，几乎让他觉得，自己也好像一只跃跃欲飞的鸟。

管理局的干部都很热情，小镇人情温暖，总是给人带着三分强迫的好意，总之让你坐着你就不能站着，让你喝茶你就不许喝水，让你吃橘子你就不许抽烟。
接待他的是个姓林的副局长，让他在局促到几乎转不开身的小办公室坐下，还给他递了一纸杯冒着热气的花茶。
这是个明朗的9月，长江以南还热着，赵云澜后腰眼都在冒汗，满屋子找空调，发现有倒是有，但是年久到发黄变色，估计一年里也开不上几回。
林局长嗓门也是一样的大，操着和出租车大叔一样的口音嚷嚷：“带你们这一队的是小沈！今天可能来不了咯。昨天出了点抢险的事！小沈执夜勤！据说受了伤！今天要是碰不见！那就下次再说！给你他的电话号码！你们娃娃自己去加微信好朋友！”
赵云澜给他嚷嚷得直闭眼，把林局大人写在皱巴巴一个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摁进手机，接过厚厚的一摞登记表，找了半天找不到能放的地儿，就摊平了放在自己大腿上，弯着后背认真写起来。
他个子很高，深深弓起的腰背看上去瘦，挑着他皱巴巴看不出颜色的T恤，让林局莫名地看出了一点可怜的意味。
一念温柔的林局于是说：“这个小……小什么……小赵！中午吃饭了没有？！我这里有个招待所食堂！”
赵云澜窝着身体奋力写字，囔着鼻子回答：“不吃。我等会儿出去嗦粉。”
林局显然是没听清，心说完蛋这说话都有气无力了，只能再接再厉地吼：“小伙子要吃饱饭才有力气！等下我带你去……哎！小沈来了！小沈等下带这个小伙子去招待所食堂！知不知道？！”
赵云澜没听见回答，抬起头来四处找，才发现林局门口站了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悄无声息，连走过来推门的声音都没有，仿佛一条游魂似的。
那个人笔管条直地走进来，迈步也没动静，半天赵云澜才仿佛是听见，他宁静致远地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答应的声音也轻若鸿毛，让赵云澜觉得自己几乎是幻听了。
别说是幻听，那个人的样子，要不是活生生的带影子，赵云澜能觉得自己根本是产生幻觉了。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男人。
他穿白T恤，白得反着阳光 -- 从林局脏兮兮的玻璃里透进来的、带着霾的阳光，再经过房间里荡漾着陈旧灰尘的雾气，漫不经心地涂在来人的面目身体上，不知道为什么就透着一股子出淤泥而不染，仿佛整个时间都停住了。
赵云澜不曾了解过什么叫“惊艳”，仔细看觉得面前的青年也没打扮过，背包、裤子，跟自己的一样皱巴巴的很混乱，甚至于他神情看上去疲惫，眉清目秀里透着遥远的冷淡，低头看见赵云澜的时候也没笑。
他不笑不说话，赵云澜却没忍住，干吞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

然后他乱七八糟地站起来，伸出还捏着钢笔的手要跟人家客气：“那个……沈警官是不是，你好你好，赵云澜。”
跟这么不像人类的人握手，赵云澜不知道该怎么表情控制，总觉得自己笑得太大，牙好像露多了。
但是沈警官眉目如画地眯了眯眼睛，好脾气地伸手过来说：“你好，沈巍。”
他的手出人意料地温软。

二、小警察要吃火锅
招待所的小房间非常朴素，是简单的双人房，两张小小的硬板木头单人床，被单枕头一色雪白，旧旧的木头桌子放着烧水壶，还有两瓶捏起来很软的塑料瓶装矿泉水。
看着赵云澜把包往地上扔，沈巍抱歉道：“那个……我不知道这儿正在修理，你住的惯吗？要不我带你去市区。”
赵云澜奋力扒拉自己脑袋上的乱毛，看着沈巍说：“咦？沈警官这话说的，要说不习惯，也应该是观音菩萨不习惯吧？！嗯？我晚上睡觉打呼噜，你会拿棉被闷死我不。”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不会。你面善心软，手下一定留情。”
林局很不仗义，没告诉他招待所正在重新安装消防喷淋系统，把半栋楼都给封闭了，剩下的半栋楼要么太靠近电钻，要么已经住了人，就剩下一个单间给两个大男人挤，显得格外憋屈。
沈巍往床上一趴，没出声，也没再动弹。
赵云澜把东西乱七八糟地掏出来，其间问沈巍“有没有拖鞋、我内裤挂出来你介不介意”，后来进卫生间发现热水不热又嚷着问了一句，也没听见回答。洗冷水澡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又跟窗户自说自话地搏斗了一会儿，终于把那个几乎锈死的玻璃窗推开到合适的角度，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回头发现沈巍还趴着没动，也没吭过声。

距离管理局不远的地方，有个区卫生院，里面的基本条件跟招待所差不多，简单、朴素，但是看着实用，走进去光线昏暗，洋溢着浓重的来苏水味儿。
当赵云澜看见沈巍扒下白T恤，后背上横陈着一大片黄纱布、并且从里面渗出浓烈的血和人体组织液的时候，终于又站在医务室门口骂道：“我…… *。”
沈巍听见他来，竟然在他挤进来看热闹的同时，默默地把T恤双手举起，挡住了……前胸。
赵云澜差点又飚脏话，向天翻白眼之后教育他：“沈警官，沈政府，您这个伤都弄成这样了还不知道换药消炎啊，您这是想英年早逝还是以身殉职。”
沈巍不搭理他，大夫把黄纱布撕下去的时候他眼皮都不眨一下。倒是赵云澜连连倒吸冷气面色逐渐凝重，直到大夫把碘酒再往沈巍后背大面积泼洒的时候他终于安耐不住，把自己的手腕子递上去说：“那什么，人民警察，要不你咬着我吧。”
沈巍惨白着一张脸，日光灯的光线在他滚落的冷汗上打滑。他很认真地抬手捏了捏赵云澜的皮，嫌弃地翻个白眼，把他丢开。
赵云澜差点疯了：“怎么着您呐，您此刻还来得及嫌贫爱富？！”
沈巍不笑，给他换药的大夫乐了：“哎呦小同志，小沈同志很勇敢的！上次给散弹打了，一个一个挖都没皱过眉头，小场面呢。”
赵云澜掉着下巴点头：“啊……啊确实……确实……人民英雄都是医院的常客。”
他说得又认真又恍惚，沈巍看看他，忽然就笑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展颜一笑”。
不光是眼睛弯弯嘴角翘翘，是弯弯的眼睛里带着笑，翘翘的嘴巴抿一抿，终于没藏住整齐洁白的俩门牙。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整个日光灯的亮堂都焕发在他笑起来的面孔上了。
赵云澜弯下腰看他，叹口气：“沈同志，你疼得嘴唇儿都白了，您别笑了成吗？”
沈巍好脾气地收了笑，柔声道：“没事，擦点皮肉，不用怕。”
赵云澜看着大夫把沈巍逐渐裹成粽子，点头自语：“那…… 那确实……”
“确实”什么，他也不知道。总之沈巍打算随便吃颗退烧药，但是大夫不答应，给他挂了个消炎的吊瓶，让他“老实呆着”、“不许作妖”。

沈巍没办法，挺着后背坐在卫生院楼道的硬板凳上，笔管条直地好像一棵小白杨。
赵云澜左右看看不疾不徐的药液滴答，坐到沈巍旁边，又问：“难受吗？疼吗？”
沈巍叹气：“不疼，你转得我头晕。”
赵云澜赶快坐好，半分钟不到又问：“那……那你喝水吗？饿不饿？你说你真的是，你后背上那么大一片伤，怎么能吃辣的呢？这一定是要少盐少油无辣椒无酱油……”
沈巍终于问：“怎么还无酱油了？”
赵云澜说：“留疤啊！酱油什么的颜色重你吃了以后那些伤都留大印子你不知道吗？就你这玉体横陈的……弄一下子刺青算怎么回事儿啊……”
沈巍简直要被他气笑：“滚。什么玉体横陈。留疤怎么了。”
赵云澜说：“那当然不行啊！你什么时候看见观音菩萨脱了衣服一后背疤啊！”
沈巍被他吵糊涂了，竟然跟着他的脑回路：“不是，你怎么能看见菩萨脱衣服？”
赵云澜说：“那他不得睡觉么。睡觉的时候还得把手里那小水瓶儿放下。”
沈巍深深地叹口气：“赵云澜，观音菩萨放不放净瓶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放下他的紧箍咒，我一定偷过来，套你脑袋上。”
赵云澜凑上去问：“干嘛呀？我发型不好看嘛？”
沈巍说：“你只要淘气，我就念经，让你老实呆着。”
他这么说的时候，转过脸来看着赵云澜，雾气蒙蒙的眼睛含着笑和无奈。近看起来沈巍不那么年轻，他弯弯的眼角上有皱纹了，干干的，很累，有点缱绻的烟愁。
赵云澜心往下掉了一拍，发现自己四仰八叉地靠着墙叉着腿，沈巍却只能正襟危坐，赶快爬起来靠过去，拍拍自己的肩膀：“来来来，沈警官，你靠着我，靠着舒服点。”
沈巍笑：“不用，我不累。”
赵云澜想了想，转个身把后背给他：“嫌弃我肩膀……那你歪我后背上，我后背没那么多骨头。”
然后他耸耸双肩，乐呵呵地催促：“来呀！来呀来呀！别客气！”
沈巍沉默了半天，又听见赵云澜拉着长声儿说：“沈警官啊~~~~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高冷啊……”
他话音未落，感觉到后背一烫，沈巍歪着身体倒上来，嘴里反驳：“……哪有。”
赵云澜咧着嘴巴笑起来：“确实……确实没有，不高冷，不高冷哈，您现在是高热。”
的确是，沈巍一直到输完了消炎药，还是满身的火滚。
赵云澜给他拎着药口袋，架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一边叨叨：“沈警官，您怎么不知道退烧啊？一般人家打完针都立刻出身汗然后就凉快了！您是体质异于常人吗？那……那我给你吃点儿什么你能好啊？”
沈巍顿住脚步无语问苍天：“赵云澜，你闹得我脑仁子疼。”
赵云澜瞪他。
沈巍又抢自己的胳膊：“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
赵云澜嗤笑：“拉倒吧您，脚底下都拌蒜了还自己走。咱招待所食堂有白粥吗？不带辣椒那种？晚上给你打那个吃。”
沈巍立刻反驳：“不！我不吃那个！”
赵云澜被他的反应速度惊着了：“那你还想吃什么？！”
沈巍认真回答：“火锅。”
这回轮到赵云澜把白眼翻成僵尸：“沈警官，您领导没教过您吗，实事求是，艰苦朴素，一切行动听指挥。简单来说就是：不许作妖。”
沈巍想了想，叹口气。
他忽然叹息的样子很惆怅，惆怅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爬上摩托后座、被赵云澜扣上头盔。那个生无可恋的样子意外地有点乖，把赵云澜闹得没了主意。摩托飞出去之后半晌，赵云澜迎着风朝后座大声吼：“等下喝粥的时候！给你加点辣椒！”
后座没声音，沈巍的头盔硬邦邦的撞上来，应该是睡着了。
这家伙……还人民警察呢。还火场英雄呢。现在的人民警察都这么好玩了？
赵云澜乐呵呵地想，单手弯到后面搂着沈巍警官的腰，放慢了驾驶速度。

啊！？？？

妞儿~八楼狗带了！！！！

补上八楼...

哎哟喂～是我喜欢的调调～另外，黄桃你是放弃了是不是！

顶顶

dd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