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做饭的速度比他杀人的速度慢上一点，当然，也就是一点。
当他把两个小碟端上桌之前，赤练对他的手艺也没抱多大期望，毕竟在她看来，要求卫庄会做饭就相当于要求将军会绣花，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所以当她看到桌子上的菜色时，很有些吃惊，他做了两道小菜，用的都是简单食材，一道茨菇鱼汤，一道九酿初藕。
藕有九孔，酿上不同的东西便是不同的滋味，赤练拿起筷子夹起雪白的藕片，仔仔细细地瞧上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卫庄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在藕里——她做了许多年公主，比君子还远庖厨。
“我只听说过有人吃饭吃饱，今日才知道，原来还有人看饭也能看饱。”卫庄在她对面坐下，丢了菜刀洗了手，重新抱回他的宝贝鲨齿。
赤练冲他做了个鬼脸，问起正事来：“你晚上去了那么久，都跟你师父说什么了？”
卫庄一脸正经地回答：“问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能收收心，回鬼谷定居。”
“然后？”
“看他下了一局棋。”
“下完棋呢？”
“被他骂了一通。”
“无缘无故，为什么骂你？”
“我说师伯放弃鬼谷绝学嫁了人，师父恼羞成怒，发发脾气。”卫庄想了想，又说：“不过这次师父的脾气着实大了些，也许他是……嫉妒。”
卫庄想，当年他们师徒三人名震江湖，使各路豪雄闻风丧胆，被黑白两道称为“鬼谷三光棍”，哪知如今，他不声不响就拐回来了个家室，师父表面上看着欢喜得不行，心中指不定有多嫉妒。

赤练听卫庄这么一通问牛答马，心里了然他是不想把真正的谈话内容告诉自己，于是她直接放弃了追问，开始为鬼谷子打抱不平。
“你没事干嘛老是戳师父的痛处呢？他一大把年纪了，想想怪不容易的。”
“那并非是师父的痛处，”卫庄轻声说。
他和师哥在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了，师父明明极擅长于掩盖情愫，但每当有人提起那个兵法谋略独步天下的女子时，他总是假装暴跳如雷，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依旧乐此不疲。
“他真正怕的，是所有人都忘记了钟离春。”
就算那个人早已成为王陵墓穴里的一具骸骨，死生不复相见，他也总想在这世上留下点属于她的痕迹。
钟亭，衣冠，墓碑，传说。
什么都好，只要能证明她在成为笼中之鸟、郁郁而终前，也曾以鬼谷弟子的身份飞扬跋扈地活过。
“永远被人惦念着，也是一种不死不灭。”
卫庄说着递给赤练一只碗，风轻云淡道：“别发呆，吃饭。”
赤练不知道在暗搓搓地想些什么，被卫庄一打断，应了一声，只好拿起筷子乖乖吃饭。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赤练优雅且不失风卷残云地吃光了藕、喝完了汤——她是真的饿。战局终了，她还不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嗯，圆滚滚的弧度，是怀胎三月的手感。
卫庄见她心满意足了，开始任劳任怨地收拾桌上碗碟，赤练想去帮他，结果手还没碰到碗沿就被男人给拿开了。
“不会做饭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洗碗。”卫庄眉目肃然地对她说。
赤练觉得这话听起来逻辑通顺，十分顺耳，于是连连点头称是。
哗哗的水声响起，卫庄背对她站着，微垂着头。
赤练用手支着脸，眼里倒映着卫庄如今的少年身姿，真要说起来，她对这个男人的背影其实比对他的脸还要熟悉。
那个背影，她用了一生去眺望。
在漫长的等待与希冀中，冰冷的决绝的，如今终于变成温情。
可她大抵是过惯了悲情苦日子，遇上这样的安宁与幸福竟然开始不安起来，生怕老天玩她，给她编织出了个五光十色的梦境，让爱她的人、她爱的人都在眼前、守在身边，就等着哪天她放松警惕，再一脚把她给踹醒。
赤练不敢去想，如果这个梦醒了的话，她该怎么办。

【第十二章】聚散流沙
“你一个人在笑什么？”
卫庄见赤练大半夜的不睡觉，骨碌碌地转着眼瞪着床顶，看得他都有点犯怵。
赤练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吓，差点没从床上给摔下来，“卫庄大人！你……你怎么在这？”
“我不来这我去哪？”卫庄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他从容地把鲨齿放在床头，从容地拍了拍赤练的屁股让她往里挪挪，然后从容地开始脱衣服。
“鬼谷太久没人住，只匆匆打扫出了两个房间，我总不能去和师父睡？”
赤练本来还想伸手捂住眼然后偷偷地瞄他，以显出自己十分矜持，这时听卫庄这么一说，她脸都涨红了，急道：“你说什么，你要睡师父？不行，你想都别想，你要睡睡我！”
卫庄一口气堵在胸口，脸都快绿了，“……我说和师父睡，我没说睡师父。”
赤练方才被玄姬的淫/邪笑容所感染，听见什么话都淫者见淫，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听岔了，顿时大窘不已。
卫庄解着腰带的手倒是微微一顿，他捕捉到了赤练刚才话里的重点，一时又好气又好笑道：“嗯？就这么着急？”
赤练仍旧窘迫，呵呵笑着摇头道：“我就说玩玩的，你大人不记小女子过，千万别当真。”
“说着玩玩？”卫庄幽深的眸子暗了下来，赤练见势不对，立即手脚麻溜地往床里逃，哪知卫庄比她更快，伸手便捉住了她的脚踝，硬是把她给拖出来捞进了臂弯里。
“赤练，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卫庄面上容色不改，一只手却按捺不住地摩挲上了赤练的腰肢。
赤练腰上那点软肉敏感得很，虽然被他摸得又痒又舒服，但仍旧不忘铁骨铮铮道：“我们在鬼谷呆了许久了，明天启程回韩国吧？我……我还挺想九哥的。”
九哥说好的给她准备了礼物，她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谁知就被这个男人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地给拐走了。
“很好，你还有时间想你九哥。”卫庄从她的脖颈里抬起头来，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赤练心里有点怕，但手里还极力提着自己的裙子不让卫庄给扯下来，继续讨价还价，“那你答应我啦？”
“我何时答应你了？”
“你不答应我那你就一个人睡去。”
“我不。”
“那我们就回韩国。”
“这里不好么？”卫庄突然极为认真地问她。
赤练一愣，幽幽叹道：“不是不好，怎么会不好呢，以前我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有朝一日，我们都能活到尘埃落定、封剑归隐的那一天。"
"但现在还不行，真的不行，韩国还有那么多人世纷扰摇摆不定，不说其他，如今光是我父王那一关就过不了，卫庄，你明明比我还清楚，不是吗？”
韩王平白无故地丢了掌上明珠，还是颗政治价值不菲的明珠，他不掘地三尺地把人找出来，才不会善罢甘休。
卫庄没说话，他这时的确不想把心里的计划告诉赤练——韩王他迟早是要杀的，并且如今看来，晚杀不如早杀。

"韩国灭亡的那一天，我会送你回鬼谷。"至于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卫庄没说。
赤练点头，"好，一言为定。"
她不是当初那个深藏深宫、没见过世面的红莲了，她知道自己曾无比憧憬过的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快意恩仇，只有鱼死网破，只有你死我活。
为战斗而生的灵魂，最终只能为生存而战斗。
赤练剑……没有就没有吧，她自己也想看看，在另一种人生里自己会活成何种面目。
——如果，真的会有另一种人生。

"韩兄，你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有归期。"
张良和韩非并肩站在后院檐下，韩国的七日大雪歇了，庭院里积起及膝厚的雪堆，在这片天寒地冻里没有一点要化去的迹象。
韩非看着司寇府里的仆人们上上下下忙个不停，笑说:"子房，今后我不在，你要是经书读不懂，就去桑海找我师父。"
"韩兄的师父，岂非就是稷下学宫那位名满七国的荀老夫子？"
"子房，你以后千万别当着老师的面说他老，"韩非身为直系师兄，连忙给涉世未深的张良传授经验，"老师只是看着少年老成，心态可比你我年轻。"
韩非经过多年观察，总结出来荀卿最爱结识些比他还小上几轮的忘年交，可见老师心理年龄应该老不到哪去，就是吃了长相的亏。
张良受了教，冲他这位成天打探师长隐私的师兄连连道谢。
"还有红莲，也不知这丫头到底野哪去了，我找了她这些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张良在韩非旁边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冷汗，心想这几天韩兄要出远门，只顾忙着跟朝廷交接司寇一职的大小事务，怕是没留意到连卫庄兄也消失好些天了。
"最近父王也不对劲，动辄便在宫里召见姬无夜，我走之后，韩国不知还要发生些什么事。"
韩非抬头望天，却只能望见挂在屋檐上摇摇欲坠的冰柱。
"韩兄，紫女姑娘那里，你……"张良一向能言善辩，此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
韩非一笑，"我跟她直说了啊，就算尚公子不开口，为了韩国，我也非去秦国不可。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若她遇见了更好的人……”
韩非说着说着，话锋骤然一顿，“不对，我当时好像没给她这个选项？我说我就是最好的人。”
张良：“……”
韩非无耻又羞涩地一笑，“反正紫女姑娘说了，岁月短人间长，有生之年，她会一直等我回来。”
张良听着有点羡慕，于是道：“韩兄，那你定要早点回来，虽说紫女姑娘能等，但红莲殿下可等不了，你看，卫庄兄的面相看着就很厉害，你若回来得太晚，别说满月酒，只怕你连自己小侄的尿布都换不上。”
“到时候韩兄你还能干什么呢？殿下那时已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你回来了，她都不一定能抽出空来接你，韩兄你到时只能孤苦伶仃地蹲在街头……啊，韩兄你要做甚！”
韩非已经撸起了袖子准备和张良肉搏一场，没想到张良聪明又敏捷，见势不好撒腿就跑。
韩非立马追上去，愤怒喊道：“子房！你***回来！小白眼狼，我都要走了你还不忘抓紧时机气我一场！！！"
檐上的积雪被他吼得直往下掉，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落了满院银尘如霜。

赤练回到宫中时，已近东方破晓时分。
她的小宫女还尽职尽责地在寝殿外守着夜，赤练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小宫女已经困得不行了，小脑袋一歪差点磕到廊柱上，好在赤练手疾眼快及时接住了她。
“公主……啊公主！你终于回来了！”小宫女虚摸了把眼泪，作势就要嗷嗷大哭。
赤练立马伸手捂住她嘴，问道：“这几天可有人来找我？”
小宫女“唔唔”两声，赤练于是松了些力，小宫女逃出赤练的魔掌，小鸡啄米般点头说：“有的！九公子来过！”
“除了九哥呢？我父王没发现我偷跑出宫了吧？”
小宫女又立马摇头：“没有，王上忙着过年办宴会呢，不曾问起过公主。”
赤练心里松了口气，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快大半个月了，她爹压根就没想起过她这个亲闺女，赤练还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行了，你退下吧，这个天冷成这样，别守了都回屋歇着去。”赤练摆摆手打发了众宫人，转身就往殿里走。
小宫女没敢就这么告退，在赤练身后提醒道：“公主，九公子给你送来了个礼物，他还说今年你的生辰怕是不能和你一起过了，权当是给公主你的生辰贺礼。”
生辰……再过几天，红莲就该十六了。
赤练走之前因为卫庄的关系和韩非拌过好几次嘴，韩非平时宠她护她，可真生起气来一点都不含糊，兄妹俩性子都犟，吵完架后谁也没理谁。
刚才听见宫人说韩非来找过她，赤练心里已经很有些愧疚了，决心明天就去见她哥哥，给他好好道个歉撒个娇，这时又得知韩非竟然还给她送来了贺礼，赤练好奇，即刻便跑进寝殿里去瞧。
韩非送来的盒子很大很显眼，正正方方地搁在她的妆台上，赤练还没走过去，却好像与韩非心有灵犀，预先就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似的。
她长吸一口气，抹了抹手心里的汗，这才掀开盒子——

方才的宫女一直跟在她身后，远远望见公主打开了礼盒，里面隐约间透出一抹鲜红的色泽。
红色的……是什么？
她大着胆子想上前仔细瞧瞧，却见公主原地怔忡片刻，而后竟抱着那盒子跌坐在地，蓦然间湿了眼眶。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小宫女被吓得不轻，急急忙忙地奔过去，想把赤练给扶起来。
“九哥……”赤练在地上腾挪几步，重心不稳地站了起来，“九哥，九哥在哪……司寇府，对，司寇府，我要去见他！”
精巧雅致的盒子从她手中滑下，重重掉落在地，里面的东西被半摔出来，这一次，小宫女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匹色泽瑰美的红缎。

“……嗯，行。”
韩非长吁口气，心想小丫头片子，还好你老哥我机智聪颖，总算是降住了你。
谁知红莲又朝他歪了歪头，嗫嚅着说：“可我还想要和三姐姐一样漂亮的嫁衣，我要是不听父王的话，他是不是就不给我这么好看的衣服了？”
韩非差点吐血身亡，他捂着自己尚且年幼单薄的胸口，气闷道：“父王不给你……他不给你，我！你哥我给你！”
“我在御织局看过，知道那衣裳是怎么做出来的，父王给三姐姐用的天蚕丝，九哥给你用冰蚕丝，父王给三姐姐用的豆蔻染色，九哥给你用焉支花染！这世上最好的、最美的，九哥统统都给你弄来。”
“红莲长大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只要九哥也觉得他好，你哥我拼着脑袋不要，也要说服父王让你和他在一起，然后……然后九哥给你做嫁衣，九嫂送你上花轿，红莲，说，你相不相信九哥！”
年幼无知的红莲被她哥说得一愣一愣的，忙不迭点头：“嗯嗯，相信！”
当时兄妹年少，说来俱是顽笑，可韩非，他都还记得。
冰蚕挽丝，焉支染色，看似冰凉，又触手生温，他送给她的红缎，是答应让她嫁给卫庄的嫁衣。

赤练赶到司寇府时，府里已是人去楼空。
韩非在朝无权无势，在野势单力薄，往来巴结的人寥寥无几，如今整个府邸一片空荡，更显得冷清破败。
赤练逮住门外两个呵欠连天的侍卫，焦急问道：“九公子他人呢？”
侍卫都没睡醒，眼睛半睁，“九公子？哦，你是说司寇大人，大人出使秦国去了啊，昨儿个下午就走了。”
出使。秦国。
短短四个字，足以让赤练在霎然间万念俱灰。
她的记忆在恢复，却总是不完整，她记得每个人的结局，却忘记了那些酿成苦果的起因。
宿命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她以为改变一段蛛丝、一处支节，就能改变一切。
可那些原来都这样微不足道，司命之神动动手指，就能把每一个人往注定要葬身的悬崖上推。
赤练心急起来反而愈发镇静，“昨天下午启程……韩国的车马不会在晚上赶路，九哥一定还没走远！”
司寇府的马厩里还有数匹马没被牵走，赤练挑了匹最精壮的出来，她翻身上马，夹紧马腹，马儿如离弦之箭般从司寇府中蹿出。
新郑乃一国王城，御道之上不得纵马疾驰，赤练这时早已将规矩方圆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地策马奔上了御道。
道上的行人惊恐不已，纷纷避让，疾驰的马蹄溅起长街残雪，雪花四起，扑簌飞扬。
不多时，她已经看到了新郑城门。
城楼上的守将们远远见到有人策马而来，洞开的城门难以立马关上，众守将只好气势汹汹地聚集上前，意欲拦下这纵马逞凶的狂徒。
赤练不打算和这些人多费唇舌，她牙关紧咬，缰绳勒紧，脚弓用尽全力踹上马腹——
烈马受惊腾空而起，从一众守将头顶飞跃而过，直接闯出了新郑城门。
为首的头将最先反应过来，怒吼着喊醒了还在怔神的一众戍卫。
“都他娘还傻愣着干什么！你！看什么看，就是你这个最蠢的，给老子回去禀报巡防禁军，有人纵马扰民、擅闯王城！让巡防军立即派兵过来，把刚才那个不长眼的恶棍给老子捉回来！”
“大哥，不是恶棍，刚才那个人好像是个姑娘？”
“对，是个姑娘，她的裙子打着我脸了。”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还是个漂亮姑娘！”
头将目瞪口呆，一气之下狠狠扯过其中某人的脖子，嚷道：“被人家裙子打脸了你还很自豪？啊？！！老子说她是恶棍那就是恶棍，谁家姑娘能有那么凶狠的表情，你，就是你！去给老子找匹马来，老子自己去追！”

新郑城外的积雪更厚，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
赤练一路快马加鞭，手掌被皮制的缰绳勒出深深血痕，凛冽的朔风割在脸上，吹得她的眼鼻生疼。
她没顾上这些微末的痛觉。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眼前绵延的群山与雪地上凌乱的车辙，将赤练逼得心急如焚。
“驾！”她用袖口擦了擦结着冰霜的湿润眉睫，高声驭马，朝着群山腹地奋不顾身地追去。

群山掩映之中，一队车马停驻了下来。
“行了，子房，就送到这里吧。”
韩非从马车侧帘中探出头来，对身后的绿衣少年挥了挥手。
“流沙诸事都托付给你们了，还有红莲那丫头……她年纪还小，你们要好好照顾她。”
这话是对张良说的，也不知韩非是忘了张良比红莲压根大不了多少，还是因为在他看来，红莲永远都还小。
张良骑着高头大马，闻言坚决摇头，“韩兄，不行的。流沙动乱、紫兰轩要重新修缮，紫女姑娘已经脱不开身了，我受她之托，一定要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到边境去。”
“子房，不用你送，”韩非伸手往四周雪色中一指，了然道：“我知道她放心不下，暗中安插了许多人手护送我，少你一个，不会有事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流沙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倒希望你能早点回去，也好帮帮她。”
张良还想再说些什么，韩非无奈扶额，长叹不已：“行啦，我就是去出个使，又不是不回来了，这么黏黏糊糊的你是个大姑娘吗？”
韩非心里本来不难受的，他最先是跟韩王与群臣辞行，彼时心里无甚波澜。
后来去了紫兰轩，紫女和子房都是最懂他的人，知道这次聘秦势在必行，紫女笑着说让他早点回来，否则来紫兰轩的达官贵人那么多，她指不定就看上谁了。
——她将所有的难过藏得那么好，他不敢去细想，更不敢去揭穿，只能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果然，她没有来送他。
幸好，她没有来送他。
否则……他怎么走得了？
还记得第一次离开韩国，是他十五岁那年，自己背了几卷书、揣着一份不敢对人言的宏图大志，要去齐鲁之地求学。
当时暮春刚过，新郑城外杨柳依依，来送他的也是子房——当然，还有红莲，两个半大孩子还不到他的肩膀高，傻乎乎地站着，哭得稀溜稀溜，攥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可他不得不走。
以前是，如今也是。
只是他的牵挂越来越多，不逼着自己快点走，便忍不住总想回头。
韩非沉默地坐在马车里，感觉到车轱微微震动，终于，马车再次启程了。

“子房！你在做什么，还不带着红莲回宫！”
韩非的斥责声从马车里传来，殊不知张良早已拉住了赤练。
赤练的右腿在摔下马背时已经骨折，眼下又在雪地里冻得乌青，张良不知道她是靠什么支撑着，才追着韩非跑出这么长的一段路。
“九哥在说什么？”
赤练耳里的嗡鸣声让她听不清韩非的话，她只能攥着张良的衣襟，哀求地望着他。
张良心里不忍，根本不敢看她眼里的哀恸与希冀——她明明被绝望没顶，却还盼着韩非能回心转意。
张良踉跄着将赤练抱起来，大声对她说：“殿下，听你九哥的话，我们回去！”
赤练见张良要带她往回走，立即大力抗拒起来，“放开我，我不走！九哥不能去秦国，他会死在那里的！”
“他宁愿死在秦国，也不愿意屈死在韩国！”
张良也怒了，红着眼睛高声道：“那是他十年寒窗的动力，是他一生的抱负！就算是为国殉道碾身为尘，那也是他至死不悔的归宿！”
在赤练耳中，一切都在混沌作响，可她读懂了张良的唇语，一滴热泪就这样从她的眼眶中掉落下来，打在张良的手背上。
张良冷静下来，乘着赤练还在晃神，即刻将她抱回马背上。
他还没来得及上马，从山林深处突然间掠出一人，径直过来跪在了他的面前。
“张公子，紫女姑娘让您速速回去，紫兰轩出事了！”

赤练一路上始终沉默寡言，安静得异乎寻常，张良低头看了她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忧心。
“殿下，你……你别想那么多，韩兄他会没事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孩子，只能捡些便宜的话说。
赤练依旧没答他话。
张良碰了一鼻子灰，没再多说，只专心策马，待二人回到紫兰轩时，老远便望见了等在门口的紫女。
“子房，你可算回来了，我就说卫庄他是怎么回事，在这种关头竟失踪了那么久，直到刚才有人给紫兰轩送来了……”
紫女本来眉头紧蹙，满脸忧虑，这时突然看见马背上还有个赤练，硬是止住了话头。
赤练呆滞的眸光终于动了动，问道：“送来了什么？卫庄他怎么了？”
紫女见她神色不对，十分疑惑，望向张良，“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张良焦头烂额，“……刚刚送完韩兄回来。”
赤练想从马上翻下来，奈何浑身是伤，有心无力，张良算是怕了她了，连忙和紫女一起把她给搀扶下来。
赤练顺势抓住紫女的手，死死不放，“紫女姑娘，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我？”
紫女刚才是焦虑，这时简直是为难，张良只好帮腔道：“无碍，殿下并非外人，都告诉她罢。”
“子房，这话可是你说的。”
紫女撇清了干系，转身便引二人走上阁楼，抬手指向书案。
——案上干干净净，只放有一个乌木长匣。
“刚才有人给紫兰轩送来了这个匣子，那人没有留下姓名，也无人见到他的样貌，我也是经过下面的人转手上来，最后才拿到这东西的。”
赤练最先走过去，凝了眼这个数尺有余的匣子，她有些想笑，不知最近怎么回事，到处都是给她的“礼物”？
——后来的她想，她当时真的应该笑一笑的，或许那将会成为今后的两年光阴里，她最后一个笑容。
她记得自己当时没有丝毫的犹豫，探手便打开了长匣封盖。
匣里别无他物，只躺着一把刺人眼目的剑。
——鲨齿。
——一把剑身分裂、破碎不堪的鲨齿。

生离死别，一章搞定，后头没得啥虐的了，练姐的日子平平淡淡就过去啦
讲真前面好像也不是很虐哦？庄叔遭逮都没正面写也，噬牙狱的九十九道大刑应该也不会细写，目前来看最惨的竟然是鲨齿……啊，楼主真的是一个绝世亲妈
emmm还有三天，三天(Ｔ▽Ｔ)阔爱的老子要去搞终章了，狗头押这不日来取